花針穿茉莉的孤寂——怯迎春性格及命運新探

李其霞

(貴州師范大學社會科學處，貴州貴陽550001)

0 引言

曹雪芹《紅樓夢》中描寫了一個“怯人”——賈迎春，一個美秀、柔弱而孤寂的女子。迎春，渾名“二木頭”，賈赦之女，庶出。海棠詩社起，取別號為“菱洲”?！敖鹆晔O”之一。始見名于第二回。第五回“子系中山狼”判詞和《喜冤家》曲屬迎春?！都t樓夢》中的迎春其雖為“四春”之一，有關(guān)研究卻相對不多。

學界關(guān)于迎春的性格，除了脂硯齋“謂其超”，陳其泰贊其“真是大賢大孝”［1］212之外，后世論者大都認為迎春不僅懦弱無能［2］69－70、無反抗力［3］1154，還薄情得很［2］71－72，是紅樓中“可有可無的存在”［4］61，所以她的不幸不能獲得別人的同情。所謂“其超”，也只不過是一種懦弱、慵散的狀態(tài)而已。她沒有野心，沒有才華，也沒有活力，是一個僵而不死的形象［5］608。筆者觀點不盡相同。筆者認為迎春的所作所為皆因其“怯”之性格使然。本文擬從“怯”生成之由、“怯”的表現(xiàn)、“怯”的結(jié)果來分析迎春的性格及其命運。

1 “怯”生成之由

1．1 出生

“迎春是誰的女兒”，現(xiàn)存脂本，有第二回的，共計十一種:甲戌本、已卯本、庚辰本、舒本、彼本、楊本、蒙本、戚本(有正本、張本、澤存本)、夢本。

迎春究竟是誰的女兒，在這十一種脂本中，竟有好幾種不同的說法。如:

“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生，名迎春?！?甲戌本)

“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生，名迎春。”(庚辰本)

“二小姐乃赦老爺前妻所生，名迎春?！?舒本、蒙本)

“二小姐乃赦老爺之女，政老爺養(yǎng)為己女，名迎春。”(已卯本、楊本)

“二小姐乃赦老爺之妻所生，名迎春?！?彼本)

“二小姐乃赦老爺之妾所生，名迎春。”(戚本三種)

“二小姐乃是赦老爺姨娘所生，名迎春?！?夢本)

上述引文中，關(guān)于迎春的父親，有三種不同的說法:

“賈赦”說——見于甲戌本、舒本、彼本、戚本、蒙本、夢本。

“賈政”說——見于庚辰本。“賈赦生、賈政養(yǎng)”說——見于已卯本、楊本。從迎春母親的身分看，約可分為四種不同的說法:

“前妻”說——出于甲戌本、庚辰本、舒本、蒙本。

“妻”說——出于彼本。

“妾”說——出于戚本三種。

“姨娘”說——出于夢本。［6］103－118

關(guān)于“迎春是誰的女兒”，從以上幾個版本大致可以看出，迎春乃赦老爺之女沒有什么大的爭議。而她的母親是誰，學術(shù)界一直有爭議。不管是前妻說、妾說、姨娘說，總之，《紅樓夢》中她的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在第二回中，“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是這樣交代:“二小姐乃赦老爺姨娘所出，名迎春”［2］23。生母早已亡故，與賈璉是同父異母兄妹。雖說是賈府“主子”，但畢竟是“庶出”。不管是那種版本，迎春這樣的出生背景，是其“怯”性生成原因之一。

1．2 缺 愛

迎春生母早亡，自幼沒有母愛。她在名義和地位上的“母親”是邢夫人。這位勢力和城府不如王夫人，乖巧靈活不如薛姨媽，閑談不如賈珍媳婦，實權(quán)不如王熙鳳的女人是一位什么樣的母親呢?她一生中，做了兩件讓人過目不忘的大事:一是“鴛鴦事件”;二是引發(fā)“抄檢大觀園”。所謂“鴛鴦事件”，即她違反常理地為丈夫娶鴛鴦四處奔走，又找兒子賈璉，又找兒媳王熙鳳。鳳姐知道賈母離開了鴛鴦是飯都吃不下去的，勸邢夫人不要“拿草棍兒戳老虎的鼻子眼兒”［7］521。她偏不聽，執(zhí)意要去行愚蠢之事，結(jié)果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還怪兒子兒媳不努力、不幫忙，簡直滑稽可笑?！俺瓩z大觀園”的丑劇便因她而起。她聯(lián)合王夫人干起欺凌底層奴仆的勾當，結(jié)果是探春狠狠地給了王善保家的一巴掌，間接地打在邢夫人這樣的歪人臉上。她平常只知順承賈赦，貪財取貨為自得;家中大小事務(wù)，都由賈赦擺布。凡出入銀錢事，一經(jīng)她手，便克扣異常。她是《紅樓夢》一書公開遭貶的人物，稱她為“尷尬人”，做的是“尷尬事”。邢夫人無兒無女，作為名義上和地位上的母親，她對兒子賈璉、兒媳鳳姐夫婦和女兒迎春，一貫是不關(guān)心，毫無親情、母愛可言。迎春出嫁后回娘家小住，從來都是向王夫人訴苦，與王夫人交流婚后不幸的生活。而邢夫人對這個已經(jīng)出閣的女兒是不聞不問的。書中這樣描述:“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問其夫妻和睦，家務(wù)煩難，只面情塞責而已”。［2］939因為她的精力和能力都在關(guān)乎大房太太地位的鞏固上，其次就是拼命攢私房錢。她沒有親情，何談給予母愛。

關(guān)于迎春的父親——賈赦，從兩件事便知其品性和德性。第一件仍然是“鴛鴦事件”，也就是《紅樓夢》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賈赦有邢氏作妻外，還有周姨娘、嫣紅做妾，但還不滿足，胡須一大把，都當爺爺了，還想娶賈母的貼身丫鬟鴛鴦做妾。眾所周知，鴛鴦就如賈母的左右手，賈赦不關(guān)心老娘就算了，居然還想挖走老太太的貼心“小棉襖”，娶一個少女做妾，反倫理、反自然到如此這般，簡直就是老色鬼一個。為了討鴛鴦，他拿出封建家長的淫威“發(fā)動”老婆當媒婆和說客，還威脅金文翔夫婦(鴛鴦哥嫂)。連一向馴良的襲人也看不慣:“這個大老爺，真真是太下作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能放手了”［7］526。《紅樓夢》中的泥濁世界，其主體正是賈赦和其他一些同類濁物。此人除了權(quán)術(shù)、霸術(shù)之外，便是淫恥之念。第二件，便是“石呆子事件”。他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私念和貪念，為了幾把扇子，不管底層人物的死活，竟和賈雨村勾結(jié)起來，利用權(quán)術(shù)，活活把石呆子逼得家破人亡。得了扇子還向自己的兒子賈璉炫耀，賈璉(璉之前奉父之命前往石呆子處討扇不得)實在是看不慣，說了一句:“為了這點小事，弄的人家傾家敗產(chǎn)，也不算什么能為”［7］549。賈赦一聽，勃然大怒，抓起兒子就痛打一頓，把賈璉的臉都打破了，害得賈璉有一陣子不得出門見人。他的才能、品性、作風，沒有一樣和他的“爵位”相匹配。此人無品性，又無德性，接近于廢物。這樣一位父親，最后居然為了五千兩銀子間接地賣了自己的女兒，間接地害死了親生女兒。

迎春的哥哥賈璉，有一對嬌妻美妾，即使這樣仍不滿足，還要和鮑二家、多姑娘等鬧風流韻事，偷娶尤二姐，導致尤二姐吞金而亡。他與鮑二家的偷情被抓住后，賈母這樣教訓他:“成日家偷雞摸狗，腥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7］506。寶玉對他的評價也是:“惟知以淫樂悅己”。賈璉嗜色如命，連女兒生痘時，他獨宿兩夜都熬不住，背了鳳姐去尋歡作樂。而迎春的嫂子王熙鳳，賈府出名的“鳳辣子”，精于算計，只進不出。明似一盆火，暗似一把刀，臉酸心硬，心狠手辣。她玩弄賈瑞致其死、弄權(quán)鐵檻寺間接害死金哥情侶、她借秋桐之手謀殺尤二姐……她是紅樓里出名的烈貨、潑辣貨，是賈府倒塌的蛀蟲之一。生長在這樣的缺愛家庭，也是迎春“怯”性生成之由。

1．3 所處的封建大環(huán)境

迎春所處的是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她恪守封建禮教，不敢越禮教半步，這也是她怯性生成的原因之一。當時的封建倫理綱常要求女人要“三從四德”，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因未嫁從父，所以盡管迎春婚前“風聞”孫紹祖的人品不好，她也不敢公然地反抗賈赦的決定。三從四德的婦德要求女人寬懷大度，以儒家禮教對婦女的道德、行為、修養(yǎng)進行規(guī)范。所以孫紹祖顛倒是非黑白，約束限制迎春便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說，是封建禮教給了賈赦間接以5 000兩銀子賣女兒的權(quán)力，以及給了孫紹祖虐待賈迎春的權(quán)力。

2 “怯”的表現(xiàn)

2．1 不能自主

人的性情有先天的遺傳，也有后天的養(yǎng)成。迎春的怯是后天養(yǎng)成的。這可以從邢夫人教訓迎春的話語中推測到，她的生母，即她的親娘是比趙姨娘“更厲害十倍”的女子。趙姨娘何等人也?只要她一出場，定會鬧個人仰馬翻、雞犬不寧。比她更厲害的角色，我們足可以想象其若在世，不知道會把迎春調(diào)教成什么樣?而現(xiàn)實中的迎春平素安靜為主，遇事寬厚，其失誤在于她不該把自己置于被動的境地，特別是陷入一種精神的被動，也就是我們說的不能自主。人一旦陷入被動，往往身不由已，不能自主，而迎春又沒有能力扭轉(zhuǎn)這種被動局面，于是只好一直被動下去，懦弱、膽怯逐漸成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惜春愛繪畫，探春喜書法，迎春喜歡圍棋。雖然書中沒有直接說明迎春這一愛好，但我們可以根據(jù)書中的內(nèi)容推測出來。因為除了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寫到“二木頭”下圍棋的情形外，賈環(huán)平時來找迎春玩，也是下圍棋。而第二十二回“制燈謎賈政悲讖語”中，迎春的詩謎是這樣的:天運無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因何鎮(zhèn)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shù)不同。［7］245賈政看了之后說是“算盤”，迎春笑著回答“是”，遂成鐵案。但是根據(jù)二月河先生的推測，他說迎春的這個謎底不應(yīng)是算盤而是“圍棋”。二月河先生推測的重要心理依據(jù)是命運把一個人當作棋子兒擺布要比當“算盤兒”撥的說法更漂亮、貼切得多。他說算盤是賬房里的工具，不是閨房里的擺設(shè)。賈府一干公子小姐從物質(zhì)生活到精神生活都絕少與算盤打交道(賈寶玉不識秤星，史湘云未見過當票)，賈迎春一個深閨秀女怎么會憑空想起用“算盤”來造一個謎呢?二月河先生還根據(jù)第七十九回，迎春搬出大觀園后，寶玉作《紫菱洲歌》云:不聞永晝敲棋聲，燕泥點點污棋枰推斷這兩句實寫迎春在時情景——永晝敲棋。而現(xiàn)在迎春一去，只怕此地香樓空落，點點燕泥要污了棋枰吧!試想，如果此物不是紫菱洲最經(jīng)常、最典型的娛樂器材，怎么會引起寶玉的這種聯(lián)想和感慨呢?［8］193筆者贊成二月河先生的說法。因為，曹雪芹先生寫迎春之喜棋另有深意，除了這種愛好符合她大家閨秀的形象和素養(yǎng)外，更與安排她的命運有關(guān)?！俺瓩z大觀園”時，探春罵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你打量我是和你們姑娘那么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你就錯了主意!”［7］865“怯小姐”迎春就像一枚棋子兒一樣由著人捏弄、欺負、擺布。

《紅樓夢》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將迎春的“怯”性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迎春的奶媽將她的攢珠累絲金鳳偷出去當賭資，丫環(huán)繡橘想追回。迎春怕惹事忙說:“罷、罷，省事些好。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7］851兩個“罷”字，足以見證迎春內(nèi)心世界是多么的膽怯，生怕滋事，哪怕是與自己緊密相關(guān)的事。她凡事一味的忍讓，不辯善惡。盡管她這樣退讓，但是奶嫂玉柱兒媳婦就是認準了她的怯性，反而說迎春用了他們的錢，還拉扯出刑夫人來挾制迎春。迎春聽見玉柱兒媳婦發(fā)刑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罷、罷!不能拿了金鳳來，你不必牽三扯四亂嚷。我也不要那鳳了。就是太太問時，我只說丟了，也妨礙不著你什么，你出去歇歇兒去罷?！保?］852又是兩個“罷”字。這兩個“忙”字，四個“罷”字將迎春的“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深刻地反映出家族矛盾、父母問題、封建道德思想等對迎春性格形成的影響。

而最能表現(xiàn)她“怯”性的是她對婚姻的不能自主、放棄自主。第七十九回“賈迎春誤嫁中山狼”一個“誤”字耐人尋味。這一“誤”是誤了她的人生，要了她的卿卿性命。是誰“誤”了她?賈赦將孫紹祖定為東床嬌婿，他向賈母回明，“賈母心中卻不十分愿意”［7］925。她老人家本想不同意，但想來攔阻亦恐賈赦不聽。她認為兒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況且是親父主張，覺得不必出頭多事。因此，賈母直說“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而賈政“深惡孫家”，因此倒勸過兩次，無奈賈赦不聽，也只得罷了。

從曹雪芹的描述中，可明顯地讀出這樣的信息:迎春未來的丈夫?qū)O紹祖是一個很糟糕的年輕人。賈母“不十分愿意”明擺著就是對于這個孫女婿不滿意。而老祖宗為何不滿意?老祖宗肯定是聽說了一些關(guān)于未來孫女婿人品不好的評論。而賈政的表現(xiàn)是“深惡孫家”。從“深惡”二字可推測出政老爺不但瞧不起當初孫家“希慕寧榮之勢”，更重要的是政老爺手里可能掌握了大量孫紹祖好色、好賭、酗酒等惡習的證據(jù)。由此，作為長輩他擔心迎春“嫁錯郎”，所以曾出面多次勸諫。曹雪芹為何在迎春的婚姻選擇上只寫賈母、賈政的態(tài)度?而不寫其余如王夫人、刑夫人及賈赦等的態(tài)度?因為賈母是賈氏家族寶塔尖上的代表人物，她的一言一行都會在家族當中產(chǎn)生引導性的作用;而政老爺是封建家庭的一家之長，是讀書人，又是皇親，他的言語和舉動直接會影響到家族每一個人。這些信息都是在告訴我們:迎春在婚前可能已知曉了或者說已經(jīng)“風聞”了孫紹祖的人品和德性。她既已明知祖母(家族女性代表)和伯父(家族男性代表)都不滿意她的婚事，那迎春未何沒有勇敢地站出來為自己的婚姻捍權(quán)?答案仍是其“怯”性使她不能自主并放棄自主，完全聽從赦老爹。

2．2 心境孤寂

《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曹雪芹寫了一個迎春非常詩意的細節(jié):探春、李紈和惜春正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卻獨在花陰下，拿著針兒穿茉莉花……［7］431從這段文字，我們可以感受到迎春內(nèi)心的孤獨、寂寞，她已不止一次獨自在花陰下數(shù)落花了。她沒有黛玉那樣豐富多彩的戀情生活，沒有探春那樣女漢子的持家本領(lǐng)，沒有寶釵的處事圓滑，沒有湘云的名士風度，更沒有母愛和父愛。所以，即使她悄悄地躲在花陰下將散落一地的花朵拾串起來，也沒有誰會注意到她的嫵媚、多情、溫柔、沉默及其寂寞。迎春串茉莉一圖，不亞于黛玉葬花、不遜于寶琴立雪、不讓于寶釵撲蝶、不輸于湘云醉眠芍藥裀。由此讓我們看到這是一個多么嬌柔的生命，多么需要用愛去呵護的女子。正如劉心武先生所說的，我們喜愛《紅樓夢》的現(xiàn)代女性，有誰會悼懷那些芳華易逝的青春而像迎春一樣，像行宗教儀式那樣，虔誠地，在柔曼的花陰下，一朵一朵地用心串起生命的茉莉呢?

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迎春的職務(wù)是限韻限時。在這一回中，迎春命丫頭點了根奇特的香——夢甜香。原來這“夢甜香”只有三寸長，有燈草粗細，因其易燼，故以此為限。［7］416縱觀《紅樓夢》一書，從“海棠詩社”到“蘆雪亭爭聯(lián)即景詩”再到“桃花社”，只有在這一回迎春點了這么一根奇怪的香。曹雪芹先生為何在此處要讓迎春點這么一根“夢甜香”?難道迎春的命運正如這枝香一樣?三寸長，易燼?在極短暫的時間中孤寂地燃燒完自己?現(xiàn)實生活中的迎春那么孤寂，不甜也不香，唯有她的夢才香甜?

3 “怯”的結(jié)果

3．1 主善惡卻不辯善惡

小廝興兒在和尤二姐八卦時說迎春的混名兒叫“二木頭”［7］773，戳一針都不知道“哎喲”一聲。迎春一向溫柔、沉默，與人為善，不和人結(jié)怨結(jié)仇。她的奶媽摸準了她的脾氣，偷當了她的金鳳去賭博。當繡橘催她去找金鳳討回時，迎春道:“罷，罷!省些事，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試圖以息事寧人而換取內(nèi)心的平靜。但是她的善心好意卻得不到別人的理解和同情。乳母子媳玉柱家的根本不想贖回金鳳，卻逼著迎春去賈母處討情，當迎春拒絕了她的無理要求時，她竟捏造假賬說迎春使了他們的錢。迎春的丫環(huán)繡橘看不過去，與玉柱家針鋒相對以討公道。迎春擔心把事情鬧大了，忙勸繡橘，并讓玉柱家“歇歇兒去罷”。勸不住二人她居然倚著床捧起《太上感應(yīng)篇》來看。迎春順手拈起此書，恰恰說明她內(nèi)心原來是善惡分明的，行動中的不辯是非，鞭邪惡，是其膽怯性格使然。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這在迎春身上卻并非如此，迎春是“善反遭惡報”。她那么善良、溫柔、膽怯，不說別人，連她的乳母、嫂子都在想著法對付、利用她。

“抄檢大觀園”時，迎春的怯情更是得到集中體現(xiàn)。因從迎春的丫鬢司棋箱中，抄出一雙男子的鞋襪、同心如意及司棋表哥寫給司棋的“情書”等“有傷風化”之物，司棋要被打發(fā)出去。司棋淚別迎春，迎春含淚似有不舍之意。因司棋是同她一起長大、一直在身邊服侍她的貼身大丫鬟。盡管她很希望把司棋留在身邊，但“迎春語言遲慢，耳軟，是不能做主的”［7］896，也就是說她內(nèi)心很同情司棋，很想保下她，但是落實到行動上就成這樣了:“依我說，將來終有一散，不如各人去罷?！保?］896。后來，司棋走時，她又命繡橘追出來送東西以作“念心兒”。實際上，迎春的內(nèi)心是很舍不得司棋。但是迎春不能自主的性格讓她不愿為了司棋去開口求人，一再任人擺布、欺負，而最終導致她失去了司棋這樣一個得力的生活及情感助手。在此回，迎春的怯性再次得到皴染。

3．2 慘死在“中山狼”無情獸的利爪下

迎春嫁出去不久回娘家就哭哭啼啼地向王夫人訴委屈:“孫紹祖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勸過兩三次，便罵我是‘醋汁老婆擰出來的……好不好，打你一頓，攆到下房里睡去’”［7］938從迎春的哭訴中，可以看出孫紹祖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新婚燕爾就開始對老婆動粗了。迎春開始想掙扎、想擺脫命運的桎梏，她向王夫人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這么苦?”［7］939但是一旦落實到行動中，她又膽怯了。當在娘家住了幾日后，孫家派人來接，“迎春雖不愿去，無奈孫紹祖之惡，勉強忍情作辭去了?！保?］939她此去真是應(yīng)了她自己的話:“下次來還得住不得住了”，從此便香消玉殞。

第一百零九回，陪迎春到孫家的老婆子慌慌張張給彩云說:“姑娘不好了，前兒鬧了一場，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們又不請大夫，近日更厲害了”［7］1226?；卦挼睦掀抛釉谛戏蛉四沁呥€沒有坐穩(wěn)就有人來報:“二姑奶奶死了”。因為賈母病重，眾人都不敢回?？蓱z如花似玉之女，結(jié)縭年余，不料被孫家揉搓，以致身亡;又值賈母病篤，眾人不便離去，竟容孫家草草完結(jié)。［7］1227迎春是封建禮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犧牲品，在“中山狼”無情獸的利爪下，早早地結(jié)束了她“三寸長”的短暫而孤寂的一生。

4 結(jié)語

賈迎春是一位被封建婚姻制度所吞噬的封建貴族少女。她性格膽怯、優(yōu)柔寡斷、溫順平和、與人無爭，最終慘死在“中山狼”的尖牙利爪下。她的死，是悲慘的，是值得我們同情的。正如邸瑞平先生說的:既不妒忌人家才長，也不懊悔自己智短，寡于言笑，并非故意矜持。人們但請放心地去接近她，什么記仇、報復、促狹等等念頭，在她的頭腦里根本就沒有萌生過。她有一種懦弱、情散、懶于計較、無意競爭的“超然”情態(tài)。［9］80所以，正如有些評論家所言，曹雪芹寫寶黛二人為舊制度所誤不足則更寫迎春，便可知其意了。

關(guān)于迎春，以往的讀者和評論家只注意到她被孫紹祖無情獸作踐的悲劇，有的評論家甚至認為迎春在《紅樓夢》中只是配角，一個大龍?zhí)锥?，忘記了這樣一個柔弱、孤寂的女子也是有自己凄清的憧憬的，并非真“木頭”。迎春的形象，在全書中雖然著墨不多，然而，缺少了她這個貌似平平的角色卻絕對不行，其個性與別人不重復，也不可被別人所替代。她既是全書結(jié)構(gòu)線索的有機組成部分，又豐富了紅樓十二釵反映生活內(nèi)涵的厚度，她使美與美的被毀滅得到更多角度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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