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改革必須面對的五大問題

□紀寶成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高等教育取得了極其巨大的歷史性成就，從規(guī)模上看，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先后超過印度、俄羅斯、美國，建成了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高等教育體系。但是，時代在發(fā)展，科技在革命，社會在轉型，改革開放向縱深發(fā)展，教育又總讓人感覺跟不上時代的需要。

這次我們學習十八大精神，特別是學習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學習習近平總書記的一系列重要講話，有一點體會在我的腦子里非常深刻，這就是習總書記講的，要“有強烈的問題意識”，要“以解決重大問題為導向”，來推進我們的改革和發(fā)展。他說，“改革是由問題倒逼而產生，又在不斷解決問題中得以深化”?？倳浀脑挶磉_了這樣一個意思，深化改革是解決問題的，如果問題得不到解決的話就不叫改革。

那么現(xiàn)在談我們教育的深化改革，我覺得就要研究我們教育上究竟存在什么問題？問題找準了，改革才有目標，發(fā)展才有方向，我們才有可能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把我們國家的高等教育帶到一個更高的水平，為我們國家的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提供更好的服務。所以，我今天主要是提出一些問題來和大家共同思考。

第一個問題，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對良好高等教育的社會需求，與優(yōu)質高等教育資源嚴重不足的尖銳矛盾。隨著國家經濟的發(fā)展，GDP大幅度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收入水平迅速提升，特別是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一億四千萬獨生子女幾乎全部進入各級各類教育階段。所有這些因素加在一起，對良好高等教育的追求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動力。我們的優(yōu)質高等教育資源，自改革開放以來確實增加了很多，但是，離實際需求還是差距較大。這個矛盾應當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基本矛盾的一個集中反映。很明顯，這個問題的解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第二個問題，社會需求的多樣化與整個社會教育的一個偏向——“濃濃的精英教育情結”形成的尖銳矛盾，而且愈演愈烈。這一矛盾可以說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到現(xiàn)在還沒解決。我們通常認為，中國的大學，應當分為三類。一類是研究型大學，一類是教學型大學，一類是職業(yè)技術院校，一個培養(yǎng)理論與學術型人才，一個培養(yǎng)通用的應用型人才，一個培養(yǎng)崗位性操作性技能人才，這些應該說是比較清晰的。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整個社會就被研究型大學、精英教育這個情結所主導。中專要升格為大專，大專要升格為本科，本科要有碩士生，碩士生以后要有博士生，博士生以后要有博士后，不到博士后就不到光輝的頂點。所有大學都希望自己最終成為一個精英教育的大學，政府、社會、家長、學生、學校五位一體，都是濃濃的精英教育情結。人們陶醉于精英教育而難以自拔。整個社會培養(yǎng)“拔尖創(chuàng)新性人才”的聲音很響，培養(yǎng)普通勞動者的聲音十分微弱。

當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說精英教育不要，但不能被這樣一種情結來左右教育戰(zhàn)線。精英教育觀念存在著誤區(qū)，并已在實踐中造成不良后果。這個矛盾，我覺得必須解決，但現(xiàn)在似乎還不易解決。這是社會的評價機制出了問題，它和中國歷史上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思想觀念有某種相通的地方。

第三個問題，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的要求與“分數(shù)第一”的升學機制形成了尖銳的矛盾。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考大學，一律憑分數(shù)。分數(shù)面前人人平等，成了社會公平的標志之一。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是我們黨的教育方針，從 “又紅又?！钡健八挠行氯恕保瑥摹八刭|教育”到“立德樹人”，這些提法都不是講的分數(shù)第一。但我們的升學制度就講究“分數(shù)第一”，而且是嚴格按照“分數(shù)第一”，從高分到低分，決不允許錄了低分的沒錄高分的，差一分都不行。中國學生去國外留學，別人會看你中學成績怎么樣、大學成績怎么樣，有沒有參與社會活動、參加義工勞動。如果分數(shù)相當，就算你分數(shù)低點，你有這些條件，人家就會錄取你。當然我也看重分數(shù)，并不是不看重，分數(shù)確實能說明很多問題，但絕對不能成為唯一的標準。因為整個社會都很看重分數(shù)，我們的孩子從小學開始，就感到分數(shù)是“命根子”，一切向分數(shù)看齊。這樣一來，升學機制方面如何體現(xiàn)人才全面發(fā)展的黨的教育方針？

第四個問題，規(guī)模、結構、質量、效益，這四方面完整的發(fā)展概念，如何協(xié)調發(fā)展？這些年來，我們最看重的是規(guī)模和速度，結構、質量方面都存在很大的問題，這也形成了尖銳的矛盾。雖然在規(guī)模超常發(fā)展方面這些年成就巨大，但由此帶來的結構嚴重失衡和質量提升難度加大，卻成了當前及今后較長時期內發(fā)展中要解決的主要困難和問題。這些年來高考一本、二本、三本、高職梯次錄取，天然把高等院校分成了四類。這不但制造了低水平的本科教育體系，而且把高職打入了高等教育最底層。高職類學校的孩子灰頭土臉，校長、老師也感覺最差的學生到了自己這里來，他們的榮譽感、自豪感從何而來呢？這與現(xiàn)在社會的需求完全相背而行。

近年來，我國在高等教育的規(guī)模速度上下了很多功夫。從1999年到2010年，中國新增加高等院校1200多所，年平均增加100所，基本每三天就有一所大學成立，而且持續(xù)12年之久。這在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美國從1965年到1968年這3年間，也曾出現(xiàn)過一個星期產生兩所高校的情況。而我們國家竟然持續(xù)12年。這些新的學校，是否具備正規(guī)高等教育需要的思想準備、組織準備、制度準備、物質準備、精神上的積累?能否保證教學質量？錄取線大幅度下降，生源條件大幅度下降，難道大眾化教育就是這樣？即使錄取線下降，培養(yǎng)過程也不能放松。美國名牌大學的學生，4年內拿到畢業(yè)證的不到30%，5年、6年畢業(yè)的是常態(tài)。而我們國家，400分錄取的學生跟600分錄取的學生同樣四年畢業(yè)，都拿一樣的文憑，都是一樣的工資待遇。這個是不是制度設計有問題呢？

第五個矛盾，官本位、錢本位和學術本位產生了尖銳的矛盾和沖突?！肮俦疚弧钡乃枷霃娏遥姓蜁深A學術，包括隨意干預高校內部事務。事實上，學校不少事務都受到打著各種旗號的不應有、不恰當甚至是匪夷所思的行政干預，以權壓人、以勢壓人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以至于《高等教育法》規(guī)定的高校的自主權在很多情況下往往不同程度地被剝奪而難以得到落實，更不要談新的自主權了?！板X本位”就會扭曲學校辦學行為，扭曲教授的教學行為，會沖擊人才培養(yǎng)在高校工作中的中心地位，會導致出現(xiàn)各種學術不端行為甚至學術腐敗，一些教師不是敬業(yè)地履行自己的職責，而是去追求灰色收入。所以“官本位”、“錢本位”跟學術本位有著尖銳的矛盾。這個矛盾的解決要靠學校的定力，要靠學校堅守自己的大學精神，要靠教授們崇高的學術理想，但也要靠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

這些問題的解決不僅需要學校的努力，更需要政府、社會各方面的努力。當然整個財政體制改革、戶籍制度改革、勞動制度改革、人事制度改革、干部制度改革、科技制度改革等都跟教育改革密切相關，這些改革如果不能同步進行，教育改革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所以，只有按照十八屆三中全會“全面深化改革”的要求，實現(xiàn)整個社會范圍內的必要的綜合配套改革，才能徹底破解這五大問題，實現(xiàn)教育的科學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