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貴州松桃苗繡圖案藝術(shù)特征

秦建星

（銅仁學(xué)院 美術(shù)系，貴州·銅仁 554300）

貴州松桃苗族刺繡是一種古老的手工藝，代表了苗族女性文化的精髓。苗繡作為苗族人民演繹天地萬物、記錄生活和歷史的一種文化載體，其創(chuàng)作題材、造型要素及色彩搭配則主要依附于本民族宗教信仰、倫理道德和民俗活動。苗繡取材廣泛，寓意豐富，工藝精湛，針法講究，風(fēng)格浪漫，古樸，形成了獨特的審美范式及其深邃的文化內(nèi)涵，具有極高的社會學(xué)價值和美學(xué)價值。

一、松桃苗繡的起源

根據(jù)苗族最終定居特征，我國民族學(xué)家把分布在全國各地苗族劃分為東部苗、中部苗和西部苗三個部分。據(jù)考證，分布在貴州松桃境內(nèi)的苗族，屬于東部苗。據(jù)《松桃廳志》所述：“松屬皆紅苗，以其衣帶尚紅故名，紅苗，蓋近代所稱，嘉靖元年平苗亂，男皆剃發(fā)，衣帽悉仿漢人，唯項戴銀環(huán)一至二圍，亦多不留須者。女苗頭以裹布，耳帶大環(huán)，項著銀圈，自一、二圍以至十余圍不等。上著窄袖短衣，鑲花邊”。[1]

苗族刺繡起源于何時，經(jīng)查眾多史記上沒有記載也沒定論。不過，從我國最古的官方史書——《躺書》說，虞舜的衣服曾用繪畫或印染的情形。[2]查查中國古代史冊，無論是河姆渡、半坡，還是大漢口均地處黃河長江中下游，這也是苗族先民們居住的地方。再從苗族民間傳說的角度探尋刺繡的起源，“遠古時候穿樹皮，遠古的時候穿竹葉;穿了很長的時期，穿了很多個世紀”，[3]這首苗族古歌透視出苗族祖先與人類祖先從遠古社會或傳說時代走來。大概也經(jīng)歷了舊石器、新石器時代苗族古歌中的《開天辟地》、《打柱撐天》、《鑄日造月》、《盤古》等歌與漢人的盤古開天、后羽射月的傳說一脈相承。至于刺繡來源傳說之一是苗族先民為了避獸妖之害，仿照危害人的動物的花紋，在身上刺破皮，涂上朱砂或其他植物原有的色彩。后來，發(fā)明了養(yǎng)蠶抽絲紡織做衣，便在衣服上描繪、刺繡花樣。還有一說是：相傳母系氏族社會，男子要嫁到女方家去，嫁時家人一方面將自然界的鳥蟲獸精心繪在服裝上，以示漂亮;黔東南雷公山苗族古歌中有這樣一段：古時有個奶，名叫務(wù)榜香，心靈手又巧，織繡更在行。她生九個男，她生七個女。榜香訂規(guī)矩，九男把田犁，七女繡花忙。七女七花樣，七種花衣裳，各嫁去一方。正是這嫁去各方的七女，將刺繡帶到不同的地方，才有了如今苗繡的燦爛輝煌。

二、松桃苗繡針法技藝

每一個支系的苗繡都有其不同的特點，或是工藝不同、或是工藝組合不同、或是圖案風(fēng)格不同、或是用線用料不同，但所需要用的繡制工具卻是簡單而相似的。

（一）工具及材料

苗族在刺繡方面不僅有高超的技藝，還有一整套完美的制作工具：繃架、針、剪刀、頂針、針夾等?？嚰苤感±C花繃和大的繡花架，一般采用木、竹、金屬等制成，小花繃主要是用竹或金屬制成，它分為長方形和圓形兩種，長方形小花繃多用竹料制成，橫的兩根長度在30cm左右，豎的四根，長度在8cm左右，這種花繃是作繡窄帶條形花邊用的，如衣袖、褲腳、胸部花邊等，它四根豎軸中間兩根是卷布用的。圓形花繃是由內(nèi)外兩個竹或金屬圈組成，如用金屬做的，采用布條纏好，繃圈直徑在一尺左右。繡花架與長方形的小花繃構(gòu)造相同，只是架面大，多四只腳架，一般用木料制成，用它來繡大型繡品，繡花針：以針身勻圓、尖鋒銳、尾鈍、孔長的為好，利于送針、抽針和穿線。剪刀：以尖端翹起的彎口小剪刀為好，它在剪線時不露線頭，并可避免剪破繡布。頂針：要根據(jù)繡者手指大小選擇頂針的大小，它是戴在拿針手的中指第二節(jié)上，幫助刺繡時推針。針夾：若繡針過小，個別地方繡線大繡得密不易取針時，可用針夾將針夾住，幫助取針抽線。

刺繡的材料是布和線，它們的種類很多。有麻布、棉布、絲綢布、化纖布等，有苗族村民自己織的家蜀布。繡線種類多，有絲線、棉線、麻線、毛線、金線以至錫線和銅線等。

（二）針法技藝

刺繡的針法能看到苗族婦女的高超技藝，苗繡針腳大致可分為繡、插、捆、灑、點、挑、串七種。松桃苗繡針法較多，在長興一帶主要以平繡為主，刺出來的繡品栩栩如生。在盤信一帶主要以馬尾繡為主，繡品生動精美，不過，在繡制過程中，有著不同的繡制特點，那就是大面積以繡針平繡，其中需要顯出深淺色調(diào)的則用插針，將彩色深淺不用的線插進去，形式多種色彩連接的平面；需要顯出立體感的地方，則使用捆針，使其形體在繡面上尤為突出。繡面上需要顯出立體感的細小部分，則使用灑針、點針和挑針，繡料正面和背面需要顯出一致效果的，則采用串針。衣服繡品，綜合運用幾種針腳，或配合拈花、貼花、補花和堆花等手法來完成。因此，針法在刺繡運用要求非常高，對繡的紋樣需要使用的針法也很嚴，所以，一幅幅精美的繡品是與嚴謹?shù)尼樂ǚ植婚_的。

松桃苗族刺繡做工精致、形式多樣、大方而美麗、蘊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內(nèi)涵，具有較高的欣賞價值和收藏價值，深受廣大人民的喜愛。

三、松桃苗繡圖案藝術(shù)特征

勞動創(chuàng)造了美，松桃苗繡圖案正是松桃苗族人民審美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苗族先民們在生產(chǎn)勞動的過程中，從自然界吸取視覺元素，充分發(fā)揮他們豐富的想象力，轉(zhuǎn)化為圖案紋樣，用它來裝飾自己的生活，圖案紋樣是各種裝飾的主要視覺語言之一。松桃苗繡表達了苗族婦女對美好生活的愿望，圖案主要用于裝飾的袖口、衣襟、褲腳、圍兜、背裙、童帽、鞋面、鞋墊等，做工精美，形象生動，各有寓意。

（一）苗繡圖案的題材

苗繡，是祖國燦爛文化藝苑中的一朵奇葩，而松桃苗繡是苗族刺繡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種。松桃苗繡圖案題材大多是以動物花草及表現(xiàn)苗族祖籍故土及遷徙史的圖案，極少有描繪人物的。動物刺繡圖案有蟠龍、飛鳥、蝶、魚等；植物花卉刺繡圖案有牡丹、石榴、桃花、蓮花、李花、梅花等。駿馬飛渡、江河波濤、苗王印、星宿花、蝴蝶花等則表現(xiàn)了苗族的歷史文化。這些圖案都富有鮮明的現(xiàn)代氣息，并且造型夸張而生動。

（二）苗繡圖案的構(gòu)成與造型及配色方式

1.苗繡圖案的構(gòu)成與造型

松桃苗繡的圖案構(gòu)成形式可歸納為具象式、抽象式、表象式。具象式圖案構(gòu)成形式具體體現(xiàn)在整體造型形象逼真、具象，一幅完整的繡品可匯聚各種物象而成，配色艷麗給人以神秘感。主要表現(xiàn)在各種動物、植物的混合式圖案上。一個動物的身子可以添加花草、果實，一個動物的臉龐可用人的五官來描繪，這種運用夸張、變形等手法，造成一種“借喻“的表現(xiàn)手法，突出特征達到美化物象的效果，表現(xiàn)出把多彩繽紛的大自然凝結(jié)成一個新的造型樣式。抽象式構(gòu)成形式具體體現(xiàn)在圖案構(gòu)成整體上呈抽象化，局部則參照自然物象提煉變形加工而成，在很大程度上圖案紋樣被抽象化了。典型的例子是濃縮歷史意義的江河故土，先祖遷徙的“彌埋”和“浪務(wù)”的象征性圖案及幾何式紋樣。表象式圖案構(gòu)成形式具體體現(xiàn)在根據(jù)裝飾、表現(xiàn)、象征等藝術(shù)形式的需要，并結(jié)合本民族的民族性格、審美習(xí)慣、宗教信仰等，將物象形體進行肢解或予以變形，形成新的藝術(shù)語言形式，充分表達出苗族同胞對圖騰崇拜。

縱觀松桃苗繡圖案造型，它是不講究透視關(guān)系和結(jié)構(gòu)的，甚至不顧比例與虛實，不講事理邏輯不求形似，全憑著自己的審美意愿與幻想，自由發(fā)揮，大膽創(chuàng)意。圖案以點、線、面等元素將民族意識進行抽象、概括變形，形成有規(guī)律的“回”形紋、“并”字紋、“令”形紋、“十”字紋、“之”字紋等基本骨式。圖案又因所繡材料大小與形狀不同又可分為單獨紋樣、二方連續(xù)紋樣、四方連續(xù)紋樣、角隅紋樣、適合紋樣等。繡時則按布的經(jīng)緯“挑針走線“，多曲線和折角，所以刺繡作品中多出現(xiàn)折枝花鳥圖案。苗族婦女刺繡不用打底稿，也不必先繪制草圖，她們完全憑借豐富的想象力布局謀篇，將一個個單獨的局部圖形巧妙組合，形成一件豐滿的刺繡作品。

2.苗繡圖案的配色方式

松桃苗繡在用色上不分高低貴賤，只因地域、場合、性別、年齡不同而使用不同色彩。苗族婦女鐘情紅、綠、藍、黃、紫、黑等色，色彩夸張變化且對比強烈，配色時既注意客觀對象的表現(xiàn)，又糅進夢幻般的幻想色彩，形成了松桃苗繡獨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最具代表性的是胸前花、衣袖花、褲腳花、加花披肩等的用色。松桃苗族女性尚紅，因為紅色代表青春、生命，是吉祥如意和富貴的象征，紅色多用于未婚姑娘和兒童身上，藍色莊重、沉穩(wěn)象征成熟美，多用于已婚婦女身上，而黑色深邃、凝重、神秘多用作基本色和男裝服飾。苗族刺繡的配色很注意與生活環(huán)境的協(xié)調(diào)和與日常生活的相適應(yīng)。松桃苗族村寨多依山而居，所以在裝飾選擇顏色時多選用與環(huán)境一致的自然色彩，刺繡作品中大多以黑色或湖藍色、深綠色布為底紋色，采用彩虹式點綴。這種設(shè)色方法能使色彩多而不雜、艷而不妖，色調(diào)和諧大方。也許是因為苗族文化淵源于楚文化，故苗族繡品猶如夢幻中鑲嵌的彩霞，充滿神秘意味的深色底，加上暈變的針法處理使平面的色彩具有更強的層次感和神秘感。

（三）苗繡圖案的蘊含寓意

松桃苗繡圖案中，作品大多蘊含有象征意義，喻富貴、意避邪、表生命繁衍。不同題材采用不同造型表現(xiàn)技法，運用了賦、比、興等手法表述了民族的精神狀態(tài)。

1.圖騰崇拜的蘊含寓意

在苗族諸多燦爛的文化中，圖騰文化是整個苗族文化中最重要的部分。由于苗族沒有文字，他們的服飾圖案也就起著記敘圖騰歷史的作用?！褒垺弊鳛槊缱宓膱D騰崇拜物，是多種動物、多種功能的綜合化身，龍在苗族心目中享有崇高地位，認為龍能賜人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家道興隆，普澤萬民，更深層的含義則把龍作為本民族的始祖。[4]善織的繡婦在龍的形象中賦予了祥和、善良的心愿和審美的感情。苗族刺繡中龍造型千姿百態(tài)。如有的龍長著許多足，足爪張揚，鱗片層次分明；而有的龍則環(huán)節(jié)組成無爪無鱗：甚至有的龍頭魚身，展翅飛翔，鳥、魚、龍合為一體。

蝴蝶在苗繡紋樣中出現(xiàn)也比較多。蝴蝶是苗族祖先“蝴蝶媽媽”的起源傳說，是美麗和自由的象征，蝴蝶圖騰最主要的是突出母性化崇拜，圖案中與女性生殖繁衍有關(guān)的蝶戀式結(jié)構(gòu)到處可見。至今，從流行在苗族民間傳統(tǒng)文化中可窺視到苗族蝴蝶圖騰文化遺風(fēng)。從整體上看，苗族刺繡除了表達苗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外，也體現(xiàn)了人與動物共存、和諧相處的愿望，釋放出生態(tài)文明信息，具有現(xiàn)代的生態(tài)文明價值觀。

2.祖先崇拜的蘊含寓意

在松桃苗繡非常盛行的圖案紋樣是“彌埋”和“浪務(wù)”，這兩種圖案是苗族婦女服飾盛裝諸圖案中的母本“彌埋”圖案由無數(shù)個似馬的圖案組成，橫跨在河水中，苗語叫“大埋擋務(wù)”，意為“駿馬飛渡”；兩邊是花塔表示崇山峻嶺，層層相疊，相間排列，苗語叫做“高本高介”，意為“金山銀山”；外層兩邊各用一條折線式紋樣鑲嵌著，苗語稱“乃勾阿登”，意思是“大陸上的腳印”，整個紋樣象征著苗族祖先遷徙時翻山越嶺、騎馬飛渡時的情景?！袄藙?wù)”圖案是兩條折線形白色橫帶，中間是一些細小的星點，花紋苗語稱為“歐多民務(wù)”，表示黃河、長江奔流直下；一邊是小山苗語叫“秀高忍”；另一邊由許多立形的像花、樹、又像人乘船的花簇，花簇下方是水波式紋樣，苗語稱“昂務(wù)乃本”意為“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媽媽花”；再外層是兩條直線和一排小樹象征茂密的森林；整個圖案表示苗族先民曾住在黃河、長江邊上，那里土地肥沃水草充足，森林茂密。這兩種圖案更多地表示對苗族先祖的敬仰和祭祀。

3.自然崇拜的蘊含寓意

苗族信奉“天人合一”、“萬物神靈”把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認為人能創(chuàng)造出客觀存在的自然現(xiàn)象，擁有超自然的力量，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思想意識。苗繡圖案中動物紋樣有龍、鳳、蝴蝶、鳥、蝙蝠、牛、狗、豬、馬、羊、青蛙等；牡丹、石榴、桃花、蓮花、李花、梅花等花卉在苗族繡片中也比比皆是。經(jīng)過優(yōu)化組合，神化了人、動物、花草、果木形象在苗族刺繡作品中的超自然形象。如“鯉魚跳龍門”、“龍鳳呈祥”等圖案表達傳統(tǒng)的升官發(fā)財、盛世祥和的意愿；如在小孩的衣帽、肚兜、背帶上，繡上蜈蚣、蜂子、壁虎、蛇、蟾蛛五毒圖案以表達辟邪、消災(zāi)、祛病的意念?；ú莨緞t表現(xiàn)出充沛的生命，象征生命的動力源泉，葫蘆寓含新的生命，花卉象征少女、青春。

4.生殖崇拜的蘊含寓意

苗族是一個敢于崇拜、善于崇拜的民族，對生命意義的理解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在苗族刺繡中公開張揚生殖意念，推崇人類生殖繁衍；她們通過刺繡把對生殖的繁衍崇拜以借喻、隱喻表達出來，讓子子孫孫認識到人類起源和生命意義。苗族認為龍代表婦女生殖器；象征人類生命之門，“鳥占牡丹”、“鳥啄石榴”圖案寓意生殖的方式。牛和鹿是生命與陽氣之象征，表示生命之延續(xù)。萬物之祖的蝴蝶則是苗族刺繡上必須保留的紋樣?！吧徎ā?、“石榴”、“魚”、“青蛙“等圖案，使人聯(lián)想到生命繁衍，石榴多籽，青蛙的繁殖力更強，表達了傳統(tǒng)的多子多福、金玉滿堂、多子為孝的封建意識。魚、蝦、花、草以象征蝦生魚養(yǎng)，子孫發(fā)達；花開草綠，欣欣向榮，以表現(xiàn)其向往自由繁榮的幻想境界。

松桃苗繡依附于本土文化、宗教信仰、倫理道德、民俗活動而存在，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是苗族人民樂知天命、開朗豁達的精神品質(zhì)，苗繡是物質(zhì)的實用性與精神的審美功能相統(tǒng)一的一種審美創(chuàng)造。[5]苗繡圖案是一種獨特的視覺符號體系，是實用性、藝術(shù)性的結(jié)合，是內(nèi)容與形式的統(tǒng)一，它體現(xiàn)出深遠的文化內(nèi)涵和魅力無窮的藝術(shù)價值，它將成為苗族文化的載體之一傳承下去，堅信必將成為中華民族傳統(tǒng)藝苑中的一朵永不凋零的“神花”。在當(dāng)下，松桃苗族刺繡圖案也吸收了一些現(xiàn)代的元素，變得更加豐富。一些現(xiàn)代設(shè)計師也從中提取元素加以再創(chuàng)造，使古老而神秘的苗族刺繡圖案與現(xiàn)代設(shè)計媒介相結(jié)合，開拓了新的藝術(shù)表現(xiàn)領(lǐng)域和發(fā)展空間。

[1]徐 鋐.松桃廳志[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6.

[2]楊昌國.苗族服飾[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

[3]潘定智，楊培德，張寒梅.苗族古歌[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7.

[4]田 魯.苗族服飾藝術(shù)中的氏族象征符號[J].裝飾，2003，(9).

[5]龍湘平.苗族刺繡造型特征[J].裝飾，2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