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玲
李玲,語文教師,現(xiàn)居湖北武漢。責任編校:老 猛
春秋戰(zhàn)國,群雄奮起,王室衰微,天下分合未定,時有儒、道、法眾家著書立說,爭鳴百余年而其芳澤沿至今?;蚨ň贾畠x,人倫之道;或倡兼愛非攻,或立陳法、術、勢三管齊下而一天下……而唯一莊周飄然出世,臥草堂而夢蝶戲,道袍草履,俯仰天地之間,游心太玄之境,作傳世美文《逍遙游》。
開卷于斯篇,精心玩味,但覺滿口芳澤,滿目錦繡。其超逸,其浩蕩,其瑰麗,無不使人回腸蕩氣。一時間,紅塵之追名逐利,“東西跳梁,不辟高下”竟化作粉塵,隨風散去。那作《逍遙游》的逍遙之人,大概是以包攬著天地萬物的心懷,站在天地之外的宇宙空間俯視一切,方才為我輩鋪展開這闊大無比、自由無邊的神奇畫卷的吧。
若言此文佳處,我以為當首推作者那豐富神奇的想象了。劉風苞有言,讀《逍遙游》,“如游武夷九曲,萬壑千崖,應接不暇”,當是贊賞莊周給我們帶來的絢爛奪目的想象世界。文章開篇便極寫鯤化而為鵬,怒而飛,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以遼闊蒼天為背襯,以新培之風為所待,覽千溝萬壑于無余,往南冥而去。如此數(shù)回,文字雖簡,意向卻似峭拔之高峰沖天而起,使突兀于山前的凡人你我,唯有讓自己的視線追隨著那山峰攀升,一直深入云霄去追尋那大鵬的雄姿仰視良久,良久……而描繪出如此恢宏、如此壯闊的意向的文字,在莊子那層出不窮的想象的操縱下,又組成了藐姑射之山,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的神人形象,而這不食五谷的仙子帶給我們的又是一個多么恬靜的意向,再也不是那般奇?zhèn)ス妍?,而是又一種情致的滿是詩情與畫意的境界了。
《逍遙游》的構思別開生面,不落凡俗。莊周旨在說明何種境界方稱得上逍遙,卻將觀點引而不發(fā),置于文字中間部分才闡明,于是整篇文章以中間段為核心,發(fā)散開去而形成文章。開篇處,莊子“吐崢嶸之高論,開浩蕩之奇言”(李白《大鵬賦》),極寫大鵬怒而飛,徙往南冥,接著以蜩、學鳩之笑為反襯,斥蜩與學鳩之淺薄無知,以顯“小大之辯”。然全篇主旨并不僅限于此,莊周以欲擒故縱之手法,先揚而后抑,指出鵬之高飛,乃是因為“風斯在下矣”,終究是有所待而算不得逍遙之游。緊接著,又以物到人,將一個個有“待”的人“夸贊”一番,又一個一個將這些人物推倒,層層鋪墊,層層推進,最后才撥開云霧以見真顏——“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贝朔N巧妙構思,使文章若斷若續(xù),跌宕多姿,“筆勢蜿蜒,如神龍?zhí)斐C空中,靈氣往來,不可方物”(劉風苞《南華雪心編》)。
《逍遙游》另一佳處,當數(shù)通篇使用比喻的手法。比喻雖則是先秦諸子散文的一個共同特征,但是莊子運用的比喻不僅多,而且手法高妙,往往化虛為實,借喻明理,化腐朽為神奇。蜩、學鳩、朝菌、蟪蛄、冥靈、大椿等意向雖都為說明大小之別,但有的神奇,有的淺易,靈活萬變,“且喻后出喻,喻中設喻,不啻峽云層起,海市幻生”(宣穎《南華經(jīng)解》)。
最后,此文語言文字的運用也是頗具特色,爐火純青。全篇仿佛一幅潑墨山水,文字運用全然是大筆揮灑,粗獷豪放,逸氣干云,但于細節(jié)處又精細點染,作工筆描繪以至纖毫畢現(xiàn)。如寫學鳩之輩對大鵬的嘲笑。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
此句中的遣詞成句準確精當,特別是“決起”、“搶”、“控”,當屬傳神之筆。在句式上全文長短句錯綜配合,散句中自然地夾雜些許排比句,對偶句,讀來參差錯落,鏗鏘和悅,極富音樂美。
莊周之消極避世思想在歷代皆不能成為社會思潮的主流,然他的散文藝術成就,特別是《逍遙游》一篇的藝術成就是杰出的。魯迅先生曾高度評價莊子的文章:“其文則汪洋辟闔,儀態(tài)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倍喯衫畎滓矎摹跺羞b游》中得到啟發(fā),作《大鵬賦》一篇,深贊其“吐崢嶸之高論,開浩蕩之奇言”,足見莊周文章對后世之影響,足見《逍遙游》之芳澤綿延不絕!
美哉,莊子之為文!異哉,莊周之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