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的來龍去脈

何衛(wèi)

當地時間2014年4月16日，法國斯特拉斯堡，歐洲議會舉行全體會議，將在5月25日議會選舉前對烏克蘭危機做出決議。CFP供圖

2013年11月21日，烏克蘭總統(tǒng)亞努科維奇決定暫停與歐盟簽署聯系國協議及“深入而全面的自由貿易協定”的準備工作。此后，支持加入歐盟的烏克蘭人開始在首都基輔獨立廣場等地舉行大規(guī)?？棺h活動。豈料這一抗議最后演變?yōu)榕e世矚目的危機，并對烏克蘭經濟和大國關系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左右為難的外部因素

從表面上看，烏克蘭危機的“導火線”是烏克蘭推遲與歐盟簽署聯系國協議，但其深層次原因則是俄羅斯與歐美對烏克蘭的爭奪。

歐美青睞烏克蘭的原因不難理解。烏克蘭擁有獨特的地理優(yōu)勢，是歐亞大陸重要的地緣政治支軸國家。烏克蘭自然資源比較豐富。據上世紀70年代統(tǒng)計，烏克蘭土地面積不足蘇聯總面積的3%，但其擁有的自然資源潛力卻占全蘇的13%。烏克蘭擁有的黑土地約占世界總量的30%、錳礦石儲量占世界20%、鐵礦石超過世界鐵礦石總儲量的5%，烏克蘭還是獨聯體國家中僅次于俄羅斯的第二大采煤國。正如前總統(tǒng)庫奇馬曾指出的那樣，烏克蘭擁有的資源足以使它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國家。烏克蘭產業(yè)結構多樣化程度較高，既有規(guī)模較大和門類齊全的工業(yè)，又有集約化水平較高的農業(yè)。此外，俄羅斯出口歐洲的天然氣的一半是用途經烏克蘭的管道輸送的。在軍事領域，烏克蘭的重要性也是歐盟和美國不能忽視的。如果烏克蘭在加入歐盟后進而加入北約，北約的槍炮實際上就放在了俄羅斯的家門口。

俄羅斯對西方國家力圖將烏克蘭拉入其懷抱的動機是十分反感的。烏克蘭與俄羅斯同屬東斯拉夫民族，基輔羅斯是其共同的文化“搖籃”。在俄羅斯，許多人在內心深處仍難以割舍對烏克蘭的眷戀和關注，甚至至今依然不愿意承認失去烏克蘭這一客觀現實。

受歷史恩怨和現實利益的影響，烏克蘭對俄羅斯始終抱有戒心和疑慮。獨立后，隨著民族文化和民族意識的復蘇，許多烏克蘭人在心理上與俄羅斯?jié)u行漸遠。但是，無論在經濟和政治領域，還是在民族關系和軍事安全等方面，烏克蘭都離不開俄羅斯這個強大的鄰國。烏俄之間這一特殊關系使兩國成為“非常遙遠的鄰居”，既相互合作，又彼此防范，有時能同舟共濟，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同床異夢。

2014年3月21日，烏克蘭與歐盟在布魯塞爾簽署了聯系國協定政治部分。烏克蘭將聯系國協定視為未來準備加入歐盟的重要一步，但歐盟不可能很快接納烏克蘭。亞采紐克表示，烏克蘭不準備根據“非此即彼”原則發(fā)展與歐盟和俄羅斯的關系。盡管烏俄關系跌入低谷，但烏克蘭將盡一切努力發(fā)展與俄羅斯的睦鄰伙伴關系。

克里米亞的歸屬問題導致烏克蘭國內希望加入北約的呼聲再起。2014年4月1日，美國國務卿克里指出，北約已經做好接納任何一個歐洲國家加入該組織的準備。但亞采紐克在4月3日接受記者采訪時明確表示，烏克蘭目前不考慮加入北約。代總統(tǒng)圖爾奇諾夫同樣表達了上述立場。他指出，烏克蘭奉行不結盟政策，希望本著實現軍隊現代化的目的與北約進行合作，但并非加入北約。4月19日，俄羅斯總統(tǒng)發(fā)言人佩斯科夫指出，俄羅斯不希望烏克蘭加入北約。如果烏克蘭加入北約，俄羅斯將被迫采取措施。他認為，烏克蘭加入北約會改變歐洲安全架構，從而對俄羅斯構成嚴重威脅。

顯然，在俄羅斯與西方的博弈中，烏克蘭的地緣政治優(yōu)勢不是“財富”，而是沉重的“包袱”。

不容忽視的內部因素

雖然外部因素對烏克蘭危機的成因和“發(fā)酵”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但歸根到底，這一危機的根源是在烏克蘭內部，其中與沉重的歷史遺產息息相關的東西部地區(qū)隔閡始終是烏克蘭政治和經濟發(fā)展面臨的障礙。

歷史上，烏克蘭沒有作為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國家存在過。獨特的地理位置使烏克蘭成了周邊列強爭奪、瓜分的對象。烏克蘭現有的國家版圖是二戰(zhàn)后重新劃定的。1991年8月24日，烏克蘭脫離蘇聯宣布獨立，這是烏克蘭有史以來第一次擺脫從屬地位而成為獨立國家。

以第聶伯河為界而分的東西烏克蘭由于受不同歷史和文化的影響而逐漸形成了各不相同的地域政治、經濟、宗教和文化差異。長期以來，尤其是“橙色革命”以來，這樣一種地區(qū)隔閡不僅沒有彌合，反而呈現出日趨擴大之勢。東西部分歧致使烏克蘭政壇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大政治勢力集團，代表不同陣營的政治精英們在選擇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的方向上經常難以達成共識。

這種不和諧狀態(tài)對烏克蘭的政局穩(wěn)定產生了巨大掣肘，并對其對外政策的選擇產生了深刻影響。例如，不同地區(qū)的居民對烏克蘭加入歐盟和關稅同盟的態(tài)度不甚相同。東部地區(qū)居民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和人文精神等方面深受俄羅斯影響，重視與俄羅斯的傳統(tǒng)親密關系，希望加入俄羅斯主導的三國關稅同盟。這里的居民大多信奉東正教，并以俄語為母語。該地區(qū)居民的“親俄”傾向是俄羅斯制約烏克蘭全面“西化”的一張王牌。在西部居民中，烏克蘭族人居多。他們大多信奉天主教，通用烏克蘭語，具有強烈的烏克蘭民族意識和“去俄羅斯化”傾向。這里以農業(yè)為主，人們會季節(jié)性地去鄰國打工，因而耳濡目染受西歐的影響很深，他們更愿意選擇歐洲文明并希望加快入盟的速度。在烏克蘭危機中，獨立廣場上成千上萬的烏克蘭人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忍受嚴寒，就是因為他們不希望烏克蘭被“拉入”俄羅斯的勢力范圍。

除了難以彌合的東西部隔閡以外，經濟長期萎靡不振也是烏克蘭危機的根本原因之一。在經濟轉軌過程中，烏克蘭發(fā)生了嚴重的持續(xù)性的經濟危機。經濟危機的深度和廣度曾一度在獨聯體國家中名列前茅。在1992-1999年期間，烏克蘭的國內生產總值均為負增長。2000年，烏克蘭經濟開始復蘇，但增長勢頭不穩(wěn)定。國際金融危機和歐洲債務危機使烏克蘭經濟受害匪淺。2009年，烏克蘭經濟增長率為-14.8%，2010年和2011年回升到4.2%和5.2%，但2012年又下降到0.2%。

烏克蘭是原蘇聯地區(qū)國家中經濟業(yè)績最差的國家之一。直到2005年，烏克蘭的國內生產總值才超過1990年。獨立前，烏克蘭居民的生活水平高于全蘇平均水平。目前，烏克蘭居民的實際生活水平已落后于大多數獨聯體國家。例如在1990年，烏克蘭的人均GDP為1570美元，略低于白俄羅斯的1705美元；至2012年，烏克蘭僅增加到3867美元，而白俄羅斯已上升到6685美元。長期以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始終得不到改善，而政府官員及其親屬在私有化過程中卻大發(fā)橫財，許多人將自己的貧困狀況歸咎于政府的無能和當權者的腐敗。因此，當政局出現動蕩時，許多人出于對腐敗問題的憤恨，在政治家的鼓動下走上街頭，以參加抗議活動的方式來表達心中的不滿。此外，無論是克里米亞公投中民眾的選項，還是士兵的臨陣倒戈都與經濟因素不無關系，因為烏俄兩國的人均收入差距是顯而易見的。

烏克蘭危機的多重影響

2014年2月22日烏克蘭總統(tǒng)亞努科維奇被罷免后，烏克蘭危機的“中央舞臺”從獨立廣場轉移到了克里米亞；危機的主角也從抗議者與亞努科維奇之間的對峙轉移到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與西方國家的對峙。雖然西方國家揚言要對俄羅斯進行制裁，但俄羅斯不會放棄業(yè)已到手的“黑海珍珠”克里米亞。

克里米亞全民公投后，烏克蘭東部一些地區(qū)也表示要脫離烏克蘭。烏克蘭當局對此自然不會聽之任之；而在目前的微妙時刻，俄羅斯接手的可能性也不大。否則，俄羅斯面臨的國際壓力會更大。

2014年4月17日，美國、俄羅斯、烏克蘭和歐盟就有關烏克蘭問題在日內瓦舉行四方會談。會議就解決烏克蘭危機通過了一項聯合聲明，從而為緩解緊張局勢帶來了一線希望。人們期盼四方會談的聲明能夠早日轉化成行動，但東部地區(qū)的緊張局勢至今仍然沒有得到有效化解。

烏克蘭危機的最大受害者無疑是烏克蘭人民。久拖不決的危機不僅嚴重破壞了烏克蘭的經濟秩序，而且還損害了這個國家的投資環(huán)境。同樣不容忽視的是，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經濟制裁（如提高天然氣的出口價格和限制烏克蘭的出口）也會嚴重打擊烏克蘭經濟。由于烏克蘭在2014年和2015年必須償還130億美元和160億美元，國際社會極為擔憂其債務違約。一旦違約，國際金融市場可能會出現動蕩。

為了幫助烏克蘭擺脫財政困境，美國已決定向烏克蘭提供10億美元的援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可能在今后兩年對烏克蘭提供140-180億美元的資金支持，歐盟委員會也計劃在兩年內援助烏克蘭110億歐元。烏克蘭政府期待上述計劃能獲通過，歐美和IMF對烏克蘭的貸款計劃有助于提振投資者對烏克蘭的信任度。

西方國家已將俄羅斯開除出八國集團，并已在外交和經濟等領域采取一些制裁措施。盡管俄羅斯有能力抵御這些制裁，但俄羅斯面臨的來自國際社會的巨大壓力是可想而知的。3月27日，第68屆聯合國大會就烏克蘭問題決議草案進行投票表決，100個國家投贊成票，11個國家反對， 58個國家棄權。該決議指出，聯合國大會申明其對烏克蘭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承諾，敦促各方通過直接政治對話和平解決烏克蘭危機。

歐盟是俄羅斯的重要貿易伙伴，因為俄羅斯對外貿易的約50%是與歐盟進行的。因此，如果歐盟制裁俄羅斯，俄羅斯經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烏克蘭是世界上玉米和小麥的主要出口國之一?？梢灶A料，今后世界市場上谷物的價格可能會上漲，這將對許多國家產生不良影響。

烏克蘭危機對大國關系的未來走向也產生了重大影響。歐美與俄羅斯的關系在近期內將無法修復。這對推動全球治理和維系世界和平是不利的。

危機對中國在烏克蘭的經濟存在造成的危害也是顯而易見的。目前的危機無疑使尚未完全走出國際金融危機和歐洲債務危機陰影的經濟雪上加霜，使烏克蘭的償債能力每況愈下。中國提供的信貸因此將面臨違約的風險，中國企業(yè)的生產、銷售、物流、融資以及利潤匯出等行為也將受到不良影響。此外，危機加劇了烏克蘭的社會動蕩，社會治安會進一步惡化，地方分裂傾向日趨嚴重。這一切都是不利于中國企業(yè)的。

但烏克蘭危機也為發(fā)展中烏經貿關系提供了機遇。處于困境中的烏克蘭急需外部資金來渡過難關，但如果政局長期得不到穩(wěn)定，國內外投資者對烏克蘭市場的信心會持續(xù)低迷。這為中國企業(yè)投資烏克蘭創(chuàng)造了條件，中國企業(yè)在投資烏克蘭時面臨的競爭或許會有所減少。誠然，中國企業(yè)在開拓烏克蘭市場時不宜低估其國家風險。烏克蘭面臨的國家風險主要包括政局不穩(wěn)、經濟政策多變、腐敗嚴重、法制不健全和外交獨立性弱，等等。中國在烏克蘭擴大投資時，必須關注上述不良因素的負面影響，最大限度地規(guī)避其國家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