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甜蜜

我時常懷念過去的好時光，那些沒有阿爾姍娜的好時光。尤其，當(dāng)我被她折騰得焦頭爛額、幾乎失去自我的時候。

那時我和愛人常常悠閑地去看一場電影，喝一杯咖啡，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牽手散步，聊一聊文學(xué)?；蛟谥苣┑臅r候，上網(wǎng)、聊天、吃零食，與朋友們電話里開開玩笑……我覺得那時真是幸福，時間大把大把的，連吵架都甜蜜悠長。

而今，我和愛人再也沒有了兩個人的快樂時光。幾乎每天早晨四點(diǎn)，我都在阿爾姍娜的哭聲中醒來，而后睡眼惺忪地掀開衣服，將奶頭塞到她的嘴里，抱著她哈欠連連。當(dāng)她吃完奶，沒心沒肺地睡了，我又要為了她新的乳汁，完成夜間吃飯的任務(wù)。那些過去完全是美味的雞啊鴨啊魚啊，這時全成了要吞進(jìn)肚中去的指標(biāo)。我盛米飯，會用碗量著，覺得吃多少才能夠三小時后阿爾姍娜的奶量。我吃魚蝦，也一定是先想著，這兩天該給阿爾姍娜的奶里，補(bǔ)充點(diǎn)鈣了，然后便煮上一盤來，認(rèn)真地看一眼，再放開肚皮悶頭吃下去。吃完了會想一下：OK，可以放心地去做別的事了。

當(dāng)然，這別的事，也一定是跟阿爾姍娜有關(guān)的。給她洗臉洗澡，幫她換尿布，洗尿布，擦屁股，喂奶，陪玩。我常常一邊用最大的耐心將一個玩具晃得震天響，一邊忍著不讓自己發(fā)脾氣，因?yàn)槲疫€要工作、還要掙錢、還要寫作，還有許多未曾實(shí)現(xiàn)的人生理想，可是這個小屁孩啊，絲毫不關(guān)心我的這些人生煩惱，依然一個勁地啊啊叫著，試圖讓我去逗她哄她或者喂她吃奶。而當(dāng)我因?yàn)楝嵤赂虐l(fā)生分歧，或者與愛人疲憊爭吵的時候，阿爾姍娜更不搭理。她躺在沙發(fā)上，用手將頭頂上的玩具好奇地碰來碰去，而且一玩就是半個小時，好像那里有無窮的魅力，吸引著她。

時間都跑到哪兒去了呢？那些兩個人的安靜時光，都躲藏在哪里呢？既然生了孩子如此忙碌且不快樂，人為什么還要生兒育女、繁衍生息？世界上有沒有一種生活，是完全符合我們理想的模式？人人都說養(yǎng)育孩子是真正的人生的修行，那為什么要選擇這樣自我折磨的方式抵達(dá)？難道兩個人安靜地牽手行走，不也是一種人生的幸福？每每喂奶可以清閑片刻的時候，我的腦子里，就總是被這些纏繞在一起的問題充滿。

我只有在阿爾姍娜的笑臉里，在她吃飽喝足后伸伸懶腰的舒適神情里，在她一月飛長三斤的體重上，在她一個人自娛自樂的乖巧模樣中，在她睡著后四肢橫陳的慵懶里，一次次地確認(rèn)養(yǎng)育一個孩子的理由，那便是愛的傳遞與習(xí)得。

過去那些好時光，只與兩個人有關(guān)。但那樣的眷戀，并未完全經(jīng)得起人生的考驗(yàn)。花前月下的浪漫，在一個時刻會啼哭、會讓人崩潰的孩子的考驗(yàn)中，要么灰飛煙滅，要么濃郁升華。我第一次意識到母愛的力量，意識到自己也曾像阿爾姍娜一樣，有完全將自己托付給父母的襁褓時光。此時此刻的生活，與一個小小的生命息息相關(guān)的每一個瞬間，才是人生中更為豐富飽滿的旅程。

我問養(yǎng)育過三個孩子的母親，人為什么要生孩子？母親說，不生孩子，掙了錢給誰花呢？我說，給自己花啊，那將多么幸福！母親說，掙錢只給自己花有意思么？當(dāng)你老了，走在路上，人家會說，瞧這個人，無兒無女，孤單一生，多么貧窮！

我想我會與阿爾姍娜再走上一程，方能完全地明白母親的話。就像而今，十月懷胎也成了過去的好時光，那么，阿爾姍娜吃飽喝足后，天真地沖我笑啊笑的甜蜜時刻，也定會在某一天被我重新憶起的時候，成為人生中一抹最溫暖柔軟的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