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xiàn)代漢語中“跑+NP”等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比比皆是,如“跑業(yè)務”“飛北京”“坐板凳”等?!芭堋薄帮w”“坐”作為不及物動詞,后面出現(xiàn)賓語,構成了“vi+NP”結構。針對這種現(xiàn)象,本文運用生成語法中的輕動詞移位理論進行了新的探討,并從詞庫表征和語體特點等方面進行了分析,指出這類現(xiàn)象主要出現(xiàn)于比較隨意的口語中,采用這種表達方式的主要動機是追求省力,充分體現(xiàn)了語言運用的經(jīng)濟原則。
關鍵詞:“vi+NP”詞庫表征輕動詞移位理論語體特點經(jīng)濟原則
一、引言
一般來說,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可以簡單地用是否可帶邏輯賓語來判斷,即及物動詞可帶自己的邏輯賓語,而不及物動詞不可帶。及物動詞可以帶賓語在情理之中,不及物動詞帶賓語卻讓人難以理解。趙元任(1968)對此做出以下解釋:不及物動詞只能帶表示某些意義的賓語(如目的地、出發(fā)地、離開者、來到者、出現(xiàn)者),而及物動詞能帶各種意義的賓語。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不及物動詞所帶賓語的意義不局限于這些,如“睡客廳”“跑八百米”“跑第一棒”“拼時間”“睡左邊”等。史錫堯(2000)在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指導下對“介賓+動”向“動賓”的演變做出了闡述。他認為,有些不及物動詞帶賓語是由“介詞+賓語+動詞”演變而來的。例如,“在北平作戰(zhàn)”演變?yōu)椤皯?zhàn)北平”,“在獨木橋上走”演變?yōu)椤白擢毮緲颉?,“向敵人投降”演變?yōu)椤巴督禂橙恕?,但他沒有指出此類現(xiàn)象在句法層面如何生成。
針對“vi+NP”中NP的題元分析,胡建華(2007)指出,現(xiàn)代漢語主賓語在句子中的實現(xiàn)似乎不受論元結構的制約。他從格標角度探討了現(xiàn)代漢語主賓語題元選擇自由度的問題。語言可分為格標語言和非格標語言。胡建華認為,在格標語言中,“NP”只有被賦格才被允準;在非格標語言中,“NP”可以不通過賦格得到允準。非格標語言中占據(jù)主賓語這類語法功能項(Grammatical Function)位置的“NP”無格,因此動詞的題元可以不按常規(guī)釋放,“NP”可以不通過占據(jù)題元位置獲得題元?!癗P”所占據(jù)的句法位置可以不是題元位置?,F(xiàn)代漢語由于只講句位不講論元,所以像“vi+NP”這樣的句子中動詞后不是題元位置的句位也可以放入“NP”。按照這種分析“vi+NP”中的“NP”占據(jù)的不是題元位置,因此,不是論元。但是根據(jù)格理論,“NP”作為名詞短語應該被授予格,如果一個名詞短語無法得到格,就不能在句中出現(xiàn)。另一方面,根據(jù)可見性條件,“NP”應該承擔相應的題元角色,即“NP”應該是題元。然而根據(jù)格標效應,“NP無格也不承擔題元角色”,這與句法理論相悖。針對不及物動詞帶主語和賓語現(xiàn)象,郭繼懋(1990)認為主語和賓語有領屬關系,并把它稱為“領主屬賓句”,描述了領主屬賓句的句法結構是:“主語+述語(單向動詞)+賓語”,但他沒有解釋為什么原本不能帶賓語的單向動詞在此處能帶賓語。本文假設“vi+NP”結構中有一個輕動詞,此輕動詞選擇“VP”作為它的補足語投射到底層結構,然后,底層結構中的“V”由于受輕動詞強語素的影響,上升到輕動詞位置與輕動詞合并,最終生成表層結構。
本文研究的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不包括“笑了一下”“跑了五分鐘”“跑了兩個犯人”等。
二、“vi+NP”的詞庫表征
一個合法的句子結構,其D-structure應該同時滿足句法和語義兩個系統(tǒng)的要求,句法系統(tǒng)要求句子按照X-bar理論的指導進行,即每個中心詞只能帶一個標志語和一個補足語,如“the student of archaeology from Canada.”語義系統(tǒng)則指出動詞可以帶不同數(shù)目的論元,如“give”帶有三個論元,如:“I gave you some books yesterday.”“wash”帶有兩個論元,如:“She is washing clothes.”根據(jù)語義系統(tǒng)的規(guī)定,謂詞的每個論元都必須有一個題元角色,同時一個題元角色只能由一個論元來充當。由于NP的題元角色不是由“vi”直接指派,可是又處于論元的位置,作為論元出現(xiàn)。因此,我們可以假定:“vi+NP”中含有一個二級語義系統(tǒng),但在句法形式上沒有表現(xiàn)出來,稱為“零形式”。由于在一級語義系統(tǒng)中,“vi”不直接指派“NP”,那么其題元角色由整個“VP”授予?!癗P”與“vi”之間的聯(lián)系是以述謂結構(predication)為中介,在這里述謂結構由二級語義系統(tǒng)的空論元、空謂詞和“NP”組成。由于謂詞必須并且只能向其投射內(nèi)的論元分派題元角色,因此,域內(nèi)論元必須出現(xiàn)在謂詞的最大投射內(nèi)。域外論元的題元角色則由謂詞及其補語共同指派。為了滿足這些限制,域外論元的詞庫表現(xiàn)為以下形式:
圖1:
圖2:
圖3:
如圖1所示,表征中有一個空論元位置和一個空謂詞位置。在二級詞庫中(即二級語義系統(tǒng)中),NP2是題元等級較高的域外論元,NP3是題元等級較低的域內(nèi)論元。在一級詞庫中(即一級語義系統(tǒng)中),NP1是題元等級較高的域外論元,NP3是題元等級較低的域外論元。
域外論元在表征上有一個空論元位置和一個空謂詞位置,是因為語義系統(tǒng)與句法系統(tǒng)之間存在著不對稱性,語義結構無法直接對應于句法結構,必須先經(jīng)過語義化以后才能和句法結構相對應。如圖1中,首先,“vi+NP”的語義系統(tǒng)具有層級性,反映在句法上指“NP3”具有雙重屬性,以及存在空謂詞位置。這樣,既可以滿足語義系統(tǒng)的層級性要求,也可以滿足句法系統(tǒng)一個中心詞只有一個標志語和一個補足語的要求。其次,在圖1中,動詞是不及物動詞,其本身不能指派題元,必須由“VP”指派,而在語義系統(tǒng)中已經(jīng)有題元存在,因此,句法系統(tǒng)必須提供一個空謂詞位置以實現(xiàn)語義系統(tǒng)和句法系統(tǒng)的對稱。
三、輕動詞移位理論作用下的“vi+NP”現(xiàn)象分析
(一)輕動詞句法理論
輕動詞句法理論是在Chomsky的原則和參數(shù)理論框架下的一種句法理論假設?!拜p動詞”這一說法最早由Grimshaw Mester在研究日語時提出。隨后Larson(1988)提出了著名的“VP-殼分析”(VP-Shell analysis),使得“輕動詞理論”得以構建。Chomsky(1995)把Larson(1988)首先提出并經(jīng)Hale和Keyser(1993)闡發(fā)的“VP”嵌套結構中的上層“V”定義為輕動詞“v”。如圖3所示,“v”選擇一個“VP”作補語,投射一個“vP”;下層“V”上移并與“v”合并,形成“V-v”。輕動詞“v”屬于核心功能語類,但沒有語音形式和語義內(nèi)容。
圖4:
圖5:
(二)VP-殼分析
如圖2所示,有兩個“VP”,一個“VP”套在另一個“VP”之中。其中位置低的“VP”支配中心語動詞“buy”,是真正的“VP”;位置高的“VP”的中心語不支配顯性成分(用e表示),Larson把它稱為“VP-殼”,因此上述分析稱為“VP-殼分析”。
(三)輕動詞移位理論:
“VP-殼分析”理論后來發(fā)展成為“輕動詞理論”。圖2中不支配顯性成分的V被分析為“次動詞”,用小寫v表示,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輕動詞。許多語言學家對輕動詞理論進行了研究,如“Hale和Keyser的詞匯-句法理論”,“Radford的輕動詞分類理論”,以及“Chomsky的輕動詞理論”。
針對“vi+NP”現(xiàn)象,我們可以用Chomsky的輕動詞移位理論進行分析?!芭堋笔且粋€不及物動詞,但生活中我們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跑”帶賓語的例子,如“跑業(yè)務”“跑資金”“跑四百米”“跑接力”“跑碼頭”等?!芭軜I(yè)務”可以理解為“為業(yè)務而跑”或“為業(yè)務而奔走”,因為“跑”在《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中被解釋為“為某種事物或利益而奔走”。如圖4所示:小“v”的補語是“VP1”,“業(yè)務”處于“VP1”中Specifier的位置,“跑”處于“VP2”的中心語位置,“在北京”是附加語,處于“PP”的位置。根據(jù)最簡方案中的“VP-殼”理論,空介詞也被分析為零動詞,即輕動詞。輕動詞具有強語素特征,它要求下層“VP”中的動詞進行移位與空介詞合并。因此,“VP2”的中心語“跑”上升移位與空介詞“為”合并,使句子從D-structure進入S-structure。輕動詞移位理論可以對其它諸如“跑+NP”等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作出解釋,此類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都可分析為“介詞+NP+vi”。如:
(1)“跑資金”→“為資金跑”
(2)“跑生意”→“為生意跑”
(3)“跑碼頭”→“向碼頭跑”
(4)“飛北京”→“往北京飛”
(5)“笑老張”→“因為老張笑”
(6)“獻身西部”→“為西部獻身”
(7)“遷居澳洲”→“向澳洲遷居”
(8)“戰(zhàn)曹操”→“與曹操戰(zhàn)”。
另外,還有含有使役成分的例子。如:
(9)“跑馬”→“讓馬跑”
(10)“出車”→“讓車出”
類似地,英語中有“walk a dog”“walk a bird”“run a risk”等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同樣可以用輕動詞移位理論進行分析。如圖e所示:“I”處于“vP”中的Specifier的位置,“walk”處于“VP”的中心語位置,“my dog”處于“VP”中Specifier的位置,“everyday”處于“VP”中AdvP的位置。由于輕動詞的強語素特征使得“walk”移位上升與小“v”合并,從而句子從D-structure進入S-structure。
四、“vi+NP”的語體特點
1.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主要在口語中使用。如“坐沙發(fā)”“走鋼絲”“住樓房”“睡地板”等,但也見于某些書面語里,如“馳騁沙場”“混跡娛樂圈”等。這些不及物動詞如上面提到的“坐、走、住、睡、馳騁、混跡”等,后面帶的賓語都是表示處所的名詞,動賓之間可以加入適當?shù)慕樵~,如“坐沙發(fā)”變?yōu)椤白谏嘲l(fā)上”“睡地板”變?yōu)椤八诘匕迳稀薄зe語的不及物動詞以單音節(jié)動詞居多,如“跑、走、站、坐、躺、睡、住、活、笑、哭、愁、飛、戰(zhàn)”等。但有少數(shù)雙音節(jié)不及物動詞也可以帶賓語,如“講學北大、過境紐約”等。
2.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主要用在比較隨意的語體中,正式的語體中不宜使用。如邀請函里,應該說“我們十分榮幸地邀請您來北京大學講學”,而不能說成“我們十分榮幸地邀請您講學北大”。
3.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分為許多類型,通常應用于不同的行業(yè),演變?yōu)樾袠I(yè)術語。如“跑資金”“跑貸款”“跑業(yè)務”“跑銀行”等主要在商業(yè)領域使用;“跑天津”“跑香港”“走高速”“走五環(huán)”主要在運輸業(yè)使用;“飛廣州”“飛專機”“飛航班”“飛平原”等主要用于航空業(yè);“跑八百”“跑接力”“跑一千”主要在田徑界使用。有些不及物動詞帶賓語不屬于某一特定的行業(yè),但經(jīng)常在一定范圍內(nèi)使用,如“泡網(wǎng)吧”“泡圖書館”“泡酒吧”等在現(xiàn)代青少年中使用較廣。
五、運用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來分析“vi+NP”現(xiàn)象
表達同一個含義,如果能用簡單的語言方式表達出來,便不用復雜的語言方式,這就是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例如,我們經(jīng)常用“澆水”表達“用水澆”的含義,用“備戰(zhàn)”表達“為作戰(zhàn)準備”的含義,用“笑老張”表達“因為老張而笑”的含義,用“坐板凳”表達“在板凳上坐”的含義。然而,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有其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一)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存在的可能性
1.交際雙方有共同的文化和背景知識。如“走人事”“走民政”“走信訪”等,這些術語經(jīng)常用于政府機關部門,因為政府部門的人員共同具備這方面的背景知識,因而成員內(nèi)部交流的時候經(jīng)常使用這樣的表達,而不說成是“通過人事部門辦手續(xù)”“通過民政部門辦手續(xù)”“通過信訪部門辦手續(xù)”等。
2.交際雙方有共同的交際語境。比如“飛廣州”,只有聽話者明白說話人是“飛往廣州”還是“飛過廣州”,說話人才會用“飛廣州”表達自己的意思。交際語境成為二者得以溝通的橋梁。
(二)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存在的必要性
人們說話時追求經(jīng)濟和省力,這是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存在的必要性。因為有些言語片段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會用到,越是經(jīng)常使用就越可能加以簡化,因此,我們經(jīng)常會見到許多“簡稱”形式。不及物動詞帶賓語主要是針對其中的賓語,圍繞賓語展開的,通常表達某個圈子里的人們經(jīng)常說的一些事情或事物。比如在田徑比賽中“一百米”“四百米”“八百米”“跳高”“跳遠”等項目是經(jīng)常談到的;在交通運輸中“飛機”“輪船”“汽車”“火車”等交通工具是經(jīng)常談到的;在舞蹈領域“二位”“空位”是經(jīng)常用到的。由于人們經(jīng)常談到這些詞,所以就喜歡說得省力點,用比較短的方式表達,所以才會有“跑一百”“跑四百”“坐飛機”“坐輪船”“站二位”“站空位”等說法。
六、結語
本文討論了現(xiàn)代漢語中“跑+NP”等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并且運用生成語法中的輕動詞移位理論對其進行了闡釋。指出現(xiàn)代漢語中許多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都是由“prep/light verb+NP+vi”轉化而來的,都可以用輕動詞移位理論進行解釋。另外,本文還從詞庫表征和語體特點方面分析了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現(xiàn)象,并指出這類現(xiàn)象主要出現(xiàn)在比較隨意的口語中,采用這種表達方式的主要動機是追求省力,充分體現(xiàn)了語言運用的經(jīng)濟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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