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聊齋志異》一書,不僅描繪了一幅鬼狐精怪的絢麗畫卷,同時也用了大量筆墨,生動記錄了當(dāng)時的社會民俗。其所記述的《鼠戲》、《蛙戲》、《木雕美人》等 “禽獸魚蟲戲”,皆屬于清初民間的游藝娛樂內(nèi)容。筆者將《聊齋志異》的“禽獸魚蟲戲”與其在史料文獻(xiàn)中的記載相互印證,考其源流,進(jìn)一步展示了聊齋所包含的豐富的社會文化意義。
關(guān)鍵詞:聊齋;禽獸魚蟲戲;民俗;游藝娛樂
作者簡介:張智文,男,1981年出生,學(xué)歷:碩士研究生,所在單位:天津外國語大學(xué)國際傳媒學(xué)院。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7-0-02
《聊齋志異》是中國古代文言短篇小說的最高峰,蒲松齡用他的生花妙筆,不僅為我們描繪了一幅絢麗多彩的狐鬼精怪的畫卷,而且其書本身也包含了豐富的民俗文化,他廣征博采,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都熔鑄于一書,真實反映了清初社會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雖然此書用了傳奇的筆法,不無夸張、幻想的成分,但是其中關(guān)于民俗的記載卻生動形象、真實可信,就像一部清初社會的“百科全書”。他的某些小說,與史料相互印證,也充實了史料的內(nèi)容。他所寫的民俗涵蓋了民間信仰崇拜、風(fēng)物禁忌、鄉(xiāng)誼節(jié)慶、婚喪嫁娶、游藝娛樂等。其中《鼠戲》、《蛙曲》、《木雕美人》、《蛇人》等篇描寫了“百戲”之一的“禽獸魚蟲戲”,這些戲目在蒲松齡的筆下活靈活現(xiàn),如同親眼目睹,雖未傳奇,更近于寫實,而且這些戲目的記載并非空穴來風(fēng),有很多史料可以相互印證。
據(jù)楊蔭深先生《中國游藝研究》一書考證,“禽獸魚蟲戲”起源甚早,不過“其初皆系偽作……故所謂戲舞鼓瑟吹笙等等,皆是人為而非獸真能戲的”。較早的真正獸戲是“馬戲”,晉陸翙所撰的《鄴中記》中有猿騎之戲:“虎正會,殿前作樂……衣伎兒做獼猴之行,走馬上,或在脅,或在馬頭,或在馬尾,馬走如故,名為猿騎”。1“猴戲”也出現(xiàn)的較早,隋唐之后直至明清,“猴戲”的演出一直很盛,《清稗類鈔·戲劇類》載“鳳陽韓七能弄猴。凡弄猴者,僅畜一二。七所畜多至十余,凡猨狙玃父之屬,大小畢具,且不施羈勒。每演劇,生旦凈丑,鳴鉦者,擊鼓者,奔走往來者,皆猴也,無一不備,而無一逃者?!?《燕京歲時記》也載:“耍猴兒者,木箱之內(nèi)藏有羽帽烏紗,猴手自啟箱,戴而坐之,儼如官之排衙。猴人口唱俚歌,抑揚可聽。古稱沐猴而冠,殆指此也?!?聊齋中多次記載看猴戲的情形,如《巧娘》中的廉生“廉從師讀。師偶他出,適門外有猴戲者,廉視之,廢學(xué)焉。”4,可見,當(dāng)時社會中“猴戲”之盛。
“猴戲”之外,“犬戲”也較為流行??季繗v史,狗進(jìn)入人的娛樂活動較猴為早,《戰(zhàn)國策》記載:“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筑,斗雞走狗,六博踏鞠者”。然而,楊蔭深先生指出:“此走狗恐是狗的競走……猶今的跑狗,而非狗的演戲”。真正在文獻(xiàn)中記載“犬戲”的則較晚,明謝肇淛的《五雜組》卷六載:“長安丐者,有犬戲猴戲”5,但是未有詳細(xì)的描寫,《聊齋志異》的《木雕美人》則有一則“犬戲”的生動描寫:
商人白有功言:在濼口河上,見一人荷竹簏,牽巨犬二。于簏中出木雕美人高尺余,手自轉(zhuǎn)動,艷妝如生。又以小錦韉被犬身,便令跨坐。安置已,叱犬疾奔。美人自起,學(xué)解馬作諸劇,鐙而腹藏,腰而尾贅,跪拜起立,靈變不訛。又作昭君出塞,別取一木雕兒,插雉尾,披羊裘,跨犬從之。昭君頻頻回顧,羊裘兒揚鞭追逐,真如生者。6
這實際上已是“犬戲”與“木偶戲”的混合形式,從文本中可以看出,狗著戲服,在人的指令下與木偶相互配合,其技藝已經(jīng)十分成熟。清何守奇在本則中評曰:“此技今亦有之”。可見蒲氏記載不虛。清末《清稗類鈔·戲劇類》曾云:“光緒時,臺州人某蓄一犬,能讀書。初教以人語,漸能了解,乃授以書……于是攜之四方,令獻(xiàn)技為活。犬居于籠,至演技時則出,犬乃拜手者再,如拱鼠然。已而啟篋,取《禮記》一冊,讀《檀弓》篇,能不爽一字?!x畢,仍入籠……其讀書聲極嘹亮,惟發(fā)音時稍強硬,不能如人語之便捷?!? 此則是犬的另一類表演,著實令人驚嘆。不過其真實性如何,尚存疑。
在明清時,“蛇戲”也較為流行,《聊齋志異》中的《蛇人》載:
東郡某甲,以弄蛇為業(yè)。嘗蓄馴蛇二,皆青色,其大者呼之大青,小曰二青。二青額有赤點,尤靈馴,盤旋無不如意?!骋?,隨二青俱入笥中。荷去教之旋折,輒中規(guī)矩,與二青無少異,因名之小青。炫技四方,獲利無算?!蟮稚呷酥咭?,止以二尺為率,大則過重,輒更易。8
遍觀史料中,關(guān)于蛇的故事很多,而“蛇戲”的記載則很少。大抵因蛇不易馴服,再者蛇的分布北地少而南地多,是故通馴蛇者多為南人?!肚灏揞愨n·方技卷》有證:“乾隆時,有南客館京師,巫也,自言能拘蛇。(《巫拘蛇》)”9,又“南寧地卑濕,多煙瘴,蛇虺繁殖……有巫善持咒役蛇,可以招之來,揮之去。(《南寧巫能役蛇》)”10,可見訓(xùn)蛇之風(fēng)在南地較為盛行。而作者在本篇中不但記述了“蛇戲”演出的情形,還記述了選擇訓(xùn)蛇的標(biāo)準(zhǔn):“止以二尺為率,大則過重,”,殊為難得。至于稱呼青蛇為“大青”、“小青”、“二青”者,似為當(dāng)時舊俗,與蒲松齡同時代的宋長白在《柳亭詩話》中曾云:“西山潭拓寺,有巨蛇二,呼大青、小青,聞磬聲即出”。
除上述者外,民間盛行的還有“鼠戲”,明謝肇淛《五雜組》云:“近有鼠戲,鼠至頑,非可教者,不知何以習(xí)之至是? ”11明王兆云《湖海搜奇》云:“又予在山東,見一人賣藥。二大鼠在籠中。人求藥,呼鼠之名曰:‘某為我取人參來!’鼠躍出籠,銜人參紙裹而至。又呼其一曰:‘某為我取黃連來!’亦復(fù)如是,百不失一。不知何以教導(dǎo)也?!睂Υ耍读凝S志異》的《鼠戲》中也有記載:
又言:一人在長安市上賣鼠戲,背負(fù)一囊,中蓄小鼠十余頭。每于稠人中,出小木架置肩上,儼如戲樓狀。乃拍鼓板,唱古雜劇。歌聲甫動,則有鼠自囊中出,蒙假面,被小裝服,自背登樓,人立而舞。男女悲歡,悉合劇中關(guān)目。12
清但明倫在本則中有評:“人之學(xué)為鼠技者多矣,鼠之人立而舞,亦彼此效尤耳”,可知“鼠戲”在當(dāng)時十分繁盛。另有清代富察敦崇的《燕京歲時記》為證:“京師謂鼠為耗子。耍耗子者,水箱之上,縛以橫架,將小鼠調(diào)熟,有汲水鉆圈之技,均以鑼聲為起止?!?3
此外,現(xiàn)在很少能夠看到的“蛙戲”,也是當(dāng)時非常受歡迎的劇種之一?!读凝S》中有《蛙曲》一文,十分形象地描寫了一群青蛙的演出:
王子巽言:在都時,曾見一人作劇于市,攜木盒作格,凡十有二孔,每孔伏蛙。以細(xì)杖敲其首,輒哇然作鳴?;蚺c金錢,則亂擊蛙頂,如拊云鑼之樂,宮商詞曲,了了可辨。14
作者所記的群蛙鳴樂,十分神異,此種境況前人筆記中早有記載。元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二》中曾云:“余在杭州日,……又見蓄蝦蟆九枚,先置一小墩于其中,其最大者乃踞坐之,余八小者左右隊列,大者作一聲,眾亦作一聲,大者作數(shù)聲,眾亦作數(shù)聲,既而小者一一作大者前點首作聲,如作禮狀而退,謂之蝦蟆說法”15,而《清稗類鈔》中也記載了幾條“蛙戲”的內(nèi)容:其一:“袁子才幼時居杭州之葵巷,嘗見有售技者,身佩一布袋、兩竹筒,袋貯蝦蟆九,至市肆柜上,演其法畢,索錢三文,即去,一名蝦蟆教書。其法,設(shè)一小木椅,大者自袋躍出,坐其上,八小者亦躍出,環(huán)伺之,寂無聲。其人喝曰:‘教書?!笳邞?yīng)聲曰:‘閣閣?!t皆應(yīng)曰:‘閣閣?!源诉B曰‘閣閣’,幾聒人耳。其人曰:‘止。’即絕聲?!?6其二“同治時,有人于市上出一小木匣,啟其蓋,出橫木一條,廣半尺余,高寸許,下有四足,橫列于柜。向匣中喌喌而聲,倏有一蝦蟆躍出,以前兩足按橫木上,面南而躍,即有小蛙十余,一一躍出,依次以兩足據(jù)橫木,北面踞坐。既定,其人取小拍板擊一下,于是蝦蟆發(fā)聲一鳴,諸小蛙輒以次齊鳴。旣而蝦蟆閣閣亂鳴,則小蛙亦閣閣鳴不已,久之,其人復(fù)擊拍板一下,則蝦蟆止不復(fù)鳴,諸小蛙亦截然而止矣。其人復(fù)喌喌呼之,蝦蟆仍躍入匣中,諸小蛙亦相隨而入?!?17
從以上的幾則摘錄于不同時間的材料可以看出,“蛙戲”的表演內(nèi)容都十分近似,可以推測此劇當(dāng)時在民間應(yīng)是受到廣泛歡迎的劇目,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不到了。如此一來,書上留下的記錄就彌足珍貴了。
總之,《聊齋志異》一書的內(nèi)涵,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為鬼狐立傳的范圍,在其生動形象的民間游藝記述中,展示了清初社會生活的廣闊畫面,是民俗文化的真實寫照,為后世的研究者留下了寶貴的資料。
注釋:
[1](晉)陸翙.《鄴中記》,商務(wù)印書館,1937,第4-5頁
[2](清)徐珂.《清碑類鈔》,中華書局,1986,第5088頁
[3](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第56頁
[4]任篤行 輯校《聊齋志異(全校會注集評)》,齊魯書社,2000,第376頁
[5](明)謝肇淛.《五雜組》,中華書局,1959,第160頁
[6]任篤行 輯?!读凝S志異(全校會注集評)》,齊魯書社,2000,第918頁
[7](清)徐珂.《清碑類鈔》,中華書局,1986,第5089頁
[8]任篤行 輯?!读凝S志異(全校會注集評)》,齊魯書社,2000,第67頁
[9](清)徐珂.《清碑類鈔》,中華書局,1986,第4564頁
[10](清)徐珂.《清碑類鈔》,中華書局,1986,第4565頁
[11](明)謝肇淛.《五雜組》,中華書局,1959,第160頁
[12]任篤行 輯校《聊齋志異(全校會注集評)》,齊魯書社,2000,第864頁
[13](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第56頁
[14]任篤行 輯校《聊齋志異(全校會注集評)》,齊魯書社,2000,第863頁
[15](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中華書局,1958,第270頁
[16](清)徐珂.《清碑類鈔》,中華書局,1986,第5091頁
[17](清)徐珂.《清碑類鈔》,中華書局,1986,第5091頁
參考文獻(xiàn):
[1](清)徐珂.《清碑類鈔》,中華書局,1986年版
[2](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中華書局,1958年版
[3](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4](明)謝肇淛.《五雜組》,中華書局,1959年版
[5]楊蔭深.《中國游藝研究》,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