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距離

焦陽

晴好愜意的午后，香雪跟閨密心湄坐在陽臺的藤椅里，喝著香雪老公常飛出差帶回來的雨前新茶，聲討自家的男人。

心湄一貫快人快語：“我家那位天天不著家，口口聲聲的忙，要想逮著他，不是在酒場就是在牌桌上?！毕阊┌琢诵匿匾谎郏骸澳慵依瞎昙o(jì)跟常飛差不多，可已經(jīng)副處級了，忙點是應(yīng)該的，不像我家男人，忙都沒處忙去?！毙匿芈犃诉@話眼圈突然紅了：“你不知道，他在外面不順心，回家脾氣就大得不得了，這日子怕是過到頭了?！?/p>

女人在一起，除了比還是比，比完美麗比老公，香雪心想，常飛連這點俗氣的本錢都沒給過她。這個念頭一冒上來，杯子里淺綠薄香的茶漸漸多了幾分苦澀。

其實，說這話時，香雪正打算跟常飛離婚。

常飛是個素淡至極的人，沒什么花花心思，這么多年依舊四平八穩(wěn)地做著中學(xué)老師。看看別人的男人不是爭名就是爭利，最不濟的也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捯飭著換個大點房子啊買輛兩廂車什么的，偏他氣定神閑地在家端著男人的尊嚴(yán)，閑散地把自己劃分到家務(wù)之外，理直氣壯地挑飯撿菜，隔三差五地跟她搶遙控器，當(dāng)然，時不時還出去跟朋友喝頓小酒。偶爾身體里有點欲望，也不過是他的手一搭過來，她就本能地迎合過去，嫻熟老道得像是做件習(xí)以為常的家務(wù)。

送走了心湄，香雪越發(fā)沒情緒起來，就連晚飯也懶得做，窩在被窩里看韓劇，一邊看一邊忍不住把常飛跟心湄老公比，跟韓劇男主角比，越比越覺得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聽到常飛換了鞋進門，香雪突然覺得心口有點堵?？蛷d里故意沒收拾的那片狼藉，廚房里的冷鍋冷灶，她昂著頭，等著常飛推門而入地質(zhì)問，她甚至想好了等常飛的指責(zé)一說出口，她就不留余地地跟他說：“我們離婚吧?！?/p>

香雪等了半天，卻始終沒等到常飛推門進來的質(zhì)問，忍不住尋聲走進廚房，常飛扎著圍裙挽著袖子炒菜呢，他沒心沒肺地拋出一句，傻妞，馬上就有吃的了。

香雪沒想到，心湄比她快了一大步，上個星期離婚了。

香雪去了心湄的新居，一個巴掌大的公寓，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害得香雪崴了腳。心湄拿著一雙拖鞋歉意地說：“快換上拖鞋，我剛搬來，有一大堆東西要安置，還沒顧上找物業(yè)換燈泡呢?！?/p>

香雪去衛(wèi)生間，沖廁所時發(fā)現(xiàn)馬桶壞了。出來看見心湄正挪衣柜，香雪上去幫忙，不一會兒這兩個女人就香汗淋漓了。去廚房拿笤帚，垃圾桶里堆滿了方便面盒子，香雪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來，雖說男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家里的擺設(shè)，可是一旦少了，倒凸顯出種種不便來。

一個月后，心湄打電話約香雪去做皮膚護理，躺在美容床上，臉上涂了厚厚一層面膜，香雪支支吾吾開了口：“心湄，既然離了，就趕緊找一個吧，找個比他更好的，好好過日子?！?/p>

心湄嘆了口氣：“當(dāng)初就是賭一口氣離得婚，怎么也得找個比他好的才行，可我看上的人家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又瞧不上人家?！彪m然涂了厚厚面膜，可香雪還是聽出了她聲音里的幽怨。

香雪試探著說：“要不，你回去跟他復(fù)婚吧?！毙匿氐臏I終于淌了下來：“回去？回哪里呀，早就回不去了，人家前天成雙成對的把喜帖給我送來了，那女的，年輕漂亮，而且拿他當(dāng)個寶。”

香雪聽了這話，一時不知該如何勸解心湄，突然想到了常飛，如果她跟常飛離了婚，他會不會也轉(zhuǎn)身就有了新人，那新人是不是也會拿他當(dāng)個寶？

這樣一想，自己心里那個離婚的念頭立刻百轉(zhuǎn)千回起來。

回到家，常飛正在專心致志地追看連續(xù)劇，香雪看到洗臉架上新?lián)Q了一種洗面奶剛要開口，常飛的聲音就飄過來了：“我去超市買米時看到的，打八折，不少女的都買了，我也給你買了一支?！毕阊┩蝗幌肫鹦匿丶覊牡舻鸟R桶，一直沒更換的樓梯燈泡，還有陽臺上爛了一個口的玻璃，走過去對常飛說：“你明天下午去心湄家一趟吧，她剛離了婚，新家里好多東西都需要維修。”常飛點點頭：“你記得把工具箱給我找出來，我出門時帶上。”

香雪緊接著追問一句：“要是我跟你離婚了，你會去幫我修水龍頭嗎？”這時電視里正上演著一對男女分手的戲碼，常飛粗聲粗氣地說：“感情這點事經(jīng)不起掰開了揉碎了地瞎折騰，自己看著好就好。”

他這是給她的答案，還是對劇情的過度投入呢，香雪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香雪拿來心湄的離婚協(xié)議書當(dāng)范本，仔細認(rèn)真地逐條研究，再結(jié)合自己的實際情況加以更正。比如，他們沒有心湄夫婦殷實，現(xiàn)在所住的房子是常飛單位的集資房，離婚后一時找不到房子搬出去的話，怎么共處，水電怎么均攤；存折上的存款當(dāng)初是一塊存的，一旦分開要如何處理……

香雪覺得麻煩，當(dāng)初她以為離婚只是感情上的一拍兩散，沒想到，自己跟他這一路走來，已經(jīng)有太多的東西不知不覺中合二為一了，要分，要理智得分清楚，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常飛粗枝大葉慣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吃飯打呼嚕，即便香雪當(dāng)著他面伏案對著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他也視而不見地一晃而過，最多陰陽怪氣地撂下一句：“你可千萬別愁成了林妹妹，那我的歷史重?fù)?dān)就更重了?！?/p>

一大清早起來，香雪突然覺得頭暈?zāi)垦?，心里想都是這場離婚陰影鬧得不安生。午餐時間，香雪沒什么胃口，在休息室里喝奶茶，碰上正鬧失戀也沒什么胃口的同事梅子，梅子羨慕地說：“香雪姐，別光顧著過自己的幸福日子，姐夫單位里有合適的未婚男人別忘了給我介紹個。”

香雪一時興起，試探著說：“你姐夫有個同事，三十出頭，工資加課時補助每個月3000塊，有套單位集資房，剛離婚但沒有小孩，手里也沒多少積蓄，介紹給你愿意不？”

香雪拐彎抹角說的就是常飛，以為像梅子這樣的時尚女孩肯定看不上，沒想到梅子嘴角好看地向上翹起：“香雪姐，他長的怎么樣，為人品行如何？”

香雪搜腸刮肚地概括著對常飛多年來的認(rèn)知：“長相中等吧，不過個頭挺高的，為人不爭名不爭利，但也沒什么不良嗜好，是個普通住家男人?！?/p>

梅子竟然欣喜起來：“要是真像香雪姐說的那樣，這男人不錯啊，有體面穩(wěn)定的職業(yè)，收入也不錯，還有套房子，而且現(xiàn)在這世道，不花不賭能約束自己的男人已經(jīng)是稀有動物了，我可要努力爭取了。”

香雪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穩(wěn)了穩(wěn)神追問一句：“梅子，他可是離過婚的啊，你可要想清楚了?！?/p>

梅子吃吃笑：“你的觀念早就過時了，離過婚的男人更知道珍惜，更知道怎么過好日子啊?！?/p>

香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拿吃飯當(dāng)借口趕緊逃掉了。心里嘴角同時涌上一絲苦笑，為什么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的男人，在別人眼里就成了熱得燙手的好男人了？

香雪叫了份素菜盒飯，沒吃上兩口，陣陣惡心起來。同事奇怪地看著她：“有了吧？”香雪愣愣地說：“有什么?。俊闭f完，看著同事臉上曖昧的笑，突然緊張起來。

等不及下班，香雪跑去買了張早孕試紙，看著試紙上藍色的兩道線，心就咕咚一下沉到了底，怎么偏偏是這個時候，以往他們努力了多次都沒什么動靜，正是離婚的節(jié)骨眼上，孩子倒是緊追慢趕地來了。

晚上，香雪躺在床上撫摸著平坦的肚子，回想起白天跟梅子的聊天?？粗ｏw在眼前晃來晃去，就想，這個男人在她眼里是根草，怎么到了別人眼里就成了一塊寶呢？是離得太近只盯著他身上那些細枝末節(jié)，是望夫成龍的念頭愈演愈烈而生出許多過高的期望，當(dāng)這些都達不到時，那些失落和抱怨就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想到這里，香雪給常飛看了孕檢報告。常飛立刻跑到陽臺上去打電話通知所有人，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要當(dāng)爸爸了，提拉著拖鞋穿著睡衣就跑下樓去買了兩大袋零食水果，然后主動夾著自己的枕頭被子去了隔壁臥室。

第二天香雪回家時，發(fā)現(xiàn)床頭多了好幾本孕婦育兒書，重點部分都有紅色筆劃上虛線，要保證睡眠質(zhì)量，多吃瓜果蔬菜，少上網(wǎng)，多喝牛奶。

心湄來了，說要作寶寶的干媽，幾個月的單身，她沒有了當(dāng)初的鮮活滋潤，她輕輕地說：“雪，你現(xiàn)在這樣多好?！毕阊c點頭，幸虧自己當(dāng)初沒有急著離婚，不然，自己的老公現(xiàn)在不知道是誰手心里的寶。

香雪突然覺得這日子跟以前的不一樣起來，具體也說不上來，反正她看常飛整日晃在眼前的身影也不怎么厭煩了，聽著同事聚在一起攀比自家老公的能耐，她都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

上班遇到滿眼渴望的梅子時，香雪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我那個朋友跟他前妻和好了，我再留心幫你遇一個。”

星期天下午，常飛去超市采購，香雪一個人在家看小說，看著看著就有眼淚流了出來。書上說，丈夫就是一丈之內(nèi)，可以任由妻子虛榮任性敏感的人，一丈之外，應(yīng)該拿審視別人的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丈夫，這樣才公平周正，幸福的距離，就在一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