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席分坐守清貧

楊培春

《三國演義》第六十六回寫到管寧的故事，不足二百字。

這個故事說，管寧在青年時代，與邴原、華歆是好朋友。他們?nèi)齻€人都很有才華，又以清貧正直的做人氣節(jié)互相勉勵，時人羨稱他們?yōu)橐粭l龍：華歆年長，稱龍頭，邴原次之，為龍腹，管寧相對年少，為龍尾。三人中，以管寧最有淡泊名利的操守和骨氣。

傳說有一天，管寧和華歆在菜園子里鋤草，華歆手中的鋤頭“嘩啷”一聲，從土里創(chuàng)出一小塊金子！華歆高興得兩眼冒光，急忙彎腰拾起那個小金塊，扭頭呼喚管寧說：“快過來看呀，我刨出一塊金子，哈哈哈。”華歆笑著笑著，笑容就僵凝在臉上，他見管寧依然彎著腰鋤草，對突如其來的飛財連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相形之下，華歆對自己見財狂喜的行為油然生出一絲慚愧，心中若有所失：自己平日里不是和管寧以甘守清貧，淡泊名利相勉勵嗎，怎么偶然見著一小塊金子，就不如人家管寧淡然處之呢？于是把那塊金子左手倒在右手，右手又倒在左手，看了又看，最后狠了狠心，忍痛扔掉了。

又有一次，管寧和華歆同坐在一塊草席上讀書，忽然，窗外傳來鳴鑼開道的叱喝之聲，顯然是有達官貴人的高車駟馬從這里經(jīng)過。華歆扔下書本，蹦起身子，急忙探頭窗外，滿臉艷羨之色，嘴里喃喃地說：“嘖嘖，看那儀仗，看那馬車，真漂亮呀……”這會兒功夫，管寧取來一把利刀，默默地把和華歆共坐的那塊草席，從中間割開，一臉莊重地直視著華歆，說：“我和你的朋友情誼，從今天斷絕了，分開坐吧！”

這就是“割席分坐”典故的出處。

管寧16歲就死了父親，親朋好友可憐他孤兒寡母日月艱難，饋贈衣糧，管寧連一點兒也不接受。貧苦中的管寧勤奮攻讀，青年時代又外出游學(xué)，是三國時代海內(nèi)知名的知識分子。

我們知道，三國時代是群雄割據(jù)的亂世，亂世中有名望的知識分子，有兩條道路可走：一條道路是投附軍閥，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才擇主而事”。但是，“擇主而事”的知識分子，須看主子的眼色行事，有的人由此進身，做了顯赫的高官，但是也有一些人動輒得咎，甚至禍及身家。另一道路，就是淡泊名利，遠(yuǎn)離政治，做躬耕田園自食其力的隱士。走這條道路的知識分子，不愿意去危機四伏的官場中冒險，就寄情山水，笑傲風(fēng)月，以圖清高的名節(jié)和一世平安，三國時代的司馬徽、諸葛均、石廣元、孟公威等等，就是這類人。

管寧是個介于這兩條道路之間的知識分子。他有清貧的操守，不貪慕名位，雖然做了遠(yuǎn)離官場的隱士，但是，他在隱士生涯中，又熱心德化和教育工作，做了許多有益于社會的貢獻，受到了老百姓的愛戴和后世的贊頌，所以他又不是一個純粹的隱士。

管寧在東漢末年黃巾大起義時，攜帶老母和弱妻幼子，離開烽煙四起的中原，到相對安定的遼東去避難。

三國時代的遼東，范圍包括現(xiàn)在的遼寧、安東、朝鮮的北半部，轄平壤和漢城，是一片相當(dāng)廣袤的土地。東漢王朝名存實亡后，中原大亂，遼東太守公孫度由于地處偏遠(yuǎn)，沒有實力問鼎中原，保持了一個相對獨立、安定的局面。

公孫度聽到管寧來遼東避難的消息，非常高興，就在遼東首府襄平城內(nèi)整修了賓館，準(zhǔn)備接待管寧。

公孫度為什么如此看重管寧呢？一是管寧的名望很高；二是公孫度看到東漢王朝瀕臨崩潰，他有心稱王遼東，需要有才能的知識分子幫他做事，借以提高自己的聲望。

管寧身材頎長，胡須漂亮，公孫度見他儀表堂堂，心中歡悅，與之談?wù)?，管寧卻只說了些做學(xué)問的話，避而不談文治武略。公孫度想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參與政事，被管寧婉言謝絕了。

管寧避難遼東，沒在襄平城內(nèi)居住。他選擇了城北依山傍水的地方，草創(chuàng)茅屋，招收流民子弟，開辦學(xué)堂。于是，從中原來遼東避難的老百姓，扶老攜幼前來聚居，沒幾個月就形成了一個學(xué)風(fēng)盛行的城邑。

在這座三關(guān)五路避難流民雜居的城邑里，由于流民們生活習(xí)慣和地域風(fēng)俗的不同，人與人之間不斷地發(fā)生糾紛和齟齬，造成生活秩序的混亂。為此，管寧致力于推行中原詩書之禮義，陳設(shè)廟堂俎豆之祭祀（俎豆是古代祭祀用的一種器具），引導(dǎo)民眾明禮讓，知廉恥，使誦讀弦歌之聲不絕于域外，安樂祥和之風(fēng)盛行于民間，于是，流民們無不對管寧懷敬服之心，公孫度也稱管寧有愛民之德，數(shù)年之間，城邑大治。

最初，管寧的茅屋旁有一眼水井，流民們每因爭先在井中汲水發(fā)生斗毆。管寧就自己出錢買了若干水桶，雇人預(yù)先把汲滿井水的桶，排放在井旁讓人使用。過了幾天，爭水斗毆的人們知道是管寧花錢為眾人著想，都很慚愧，于是了到管寧面前自責(zé)，那以后，再沒有發(fā)生因汲水斗毆的事。

管寧的鄰居喂養(yǎng)了一頭牛，鄰居的主人經(jīng)常放出他的牛，吃管寧田地里的莊稼。管寧每遇見這種情況，就把牛從驕陽下牽到樹蔭中，割來青草，汲上清水飲喂它，牛的主人為此愧疚不已。這件事傳開后，鄉(xiāng)民們都修建圈舍，管好自己飼喂的禽畜，禽畜糟害他人莊稼的事完全絕跡。

正所謂桃李無言，下自成蹊，由于管寧在德化教育方面的身體力行，使得他所在的地方，街巷無斗訟之聲，家庭有安居之樂，禮義教化在當(dāng)時半開化的遼東很快推廣開來，用現(xiàn)在的話說，管寧為遼東的精神文明建設(shè)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管寧在遼東避難的歲月里，曹操平定了中國的北方。遼東在這個時候，雖然保持著在軍事、政治上獨立的局面，但是，在名份上，卻是曹操把持下的東漢政府屬下的一個藩屬地區(qū)。曹操聽說管寧是一個德才兼?zhèn)涞娜?，就以漢獻帝的名義發(fā)文給公孫康（其時公孫度已去世，他的兒子公孫康繼承了其職位），讓他把管寧送回中央政府做事。公孫康和他的父親一樣，也有稱王遼東的野心、，不愿意割舍管寧這樣的人才給曹操，就把漢獻帝發(fā)來的文書藏起來，沒有理會曹操對管寧的征召。

曹操去世后，曹丕代漢稱帝，曾和管寧是好朋友的華歆，官居新建立的魏王朝的司徒高官，他向魏文帝曹丕力薦管寧，曹丕于是再次征召管寧回中原做官。管寧此時已經(jīng)年邁，有了狐死首丘、葉落歸根的念頭，于是謝絕公孫淵（公孫度的孫子）的再三挽留，把公孫淵祖孫三代贈送他的禮物，原封歸還，渡海回到原籍山東青州。

管寧回鄉(xiāng)后，魏國朝廷給他送來太中大夫的任命書（太中大夫為皇帝的高級顧問，掌管議論政事），他固辭不受。曹叡繼位后，華歆要把自己擔(dān)任的太尉職務(wù)讓給管寧（三國時的太尉一職，是對大臣的加官，無實權(quán)），司空陳群也極力薦舉他，管寧婉謝不到任。他在老家布衣蔬食，親自耕田種菜，夏季在溪流中洗足，冬日擁紅爐讀書，恪守知識分子清高的氣節(jié)，84歲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