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旅游名詞考

袁培堯

(商丘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自有人類以來，人們就對自己現(xiàn)有的生存空間不滿意，一直在努力地開拓著、更新著自己的生存領(lǐng)域，于是旅游活動隨之而來。中國古代的旅游具體開始于何年，已不可考證，但至少在遠古的堯舜時代，在《詩經(jīng)》和古長城還沒有出現(xiàn)之前，這種與拓展生存空間聯(lián)系在一起的旅游活動就已經(jīng)開始了。而到了張騫出使西域，用兩腳勘察了從長安到隴西到康居到帕米爾高原的長達7000公里內(nèi)的山脈、湖泊和草原，中國古代的旅游就已初具規(guī)模。

中國古代的旅游大體可分為如下幾種：帝王巡游，如秦始皇的5次出巡；皇家公派官員出游，如張騫、班超、鄭和；商務出游，如絲綢之路和茶馬古道上的商販們；學者的游歷，如李白一生長達20年的兩次壯游；求學求官之游，如杜甫十年困居長安城和許多官員的貶謫游歷；宗教云游，徐福、鑒真的東渡日本、法顯與玄奘出使印度；地理考察式的旅游，如酈道元、徐霞客的地理考察。

不管出于哪一種形式的旅游，都或多或少地需要一些與之相配合的旅游設施：比如舟車、道路、旅舍、資費等等。于是隨著古代旅游活動的頻繁，旅游設施也在設立著，增加著，改善著，提高著。本文收集了9個古代旅游名詞，對之進行解釋考證，以期從這些古代旅游名詞的本義上看到古代旅游業(yè)的發(fā)展過程。

這9個名詞分別是：盤纏、傳舍、置郵、逆旅、康衢、棧道、油壁車、畫舫、長亭短亭。

一、盤纏

盤纏，也叫盤川、川資?！掇o?！吩疲骸氨P，回旋，游樂。如盤游，盤桓?！薄袄p，應付”[1]1189；川，水道?！氨P纏，猶盤川，旅費”。如元雜劇《爭報恩·楔子》里有：“要回那梁山去，爭奈物中無盤纏?！庇秩纭豆賵霈F(xiàn)行記》第27回曰：“你又不是寬裕的，誰借川資給你回杭州呢？”又如《官場現(xiàn)行記》第56回曰：“溫欽差道：‘老弟幾時動身，大約要多少川資，我這里來拿好了?！?/p>

從《辭?！返慕忉尶磥恚氨P”，就是旅游的意思，而“纏”就是“應付”的意思，那么“盤纏”就是應付旅游的費用，大概古人外出多走水路，所以盤纏又稱“盤川”、“川資”了，也就是行走在水路上時所花費的費用。

《隋書·列女傳》及諸多史冊都記載著一段隋朝的蘭陵公主與其兄隋煬帝的事情：蘭陵公主是隋高祖的第5個女兒，高祖死后，因煬帝想讓蘭陵公主另嫁他人，而蘭陵公主以死相搏，執(zhí)意追隨被貶的丈夫柳述，而引起了手足之間的怨恨，以致于蘭陵公主死后，煬帝安葬她的費用都給得很少：“川資給甚薄，朝野傷之?！?/p>

“川資”在這里已有“費用”之意，已不僅僅是行旅的費用。

在明代的《石洞集》卷四里，明確地記載著當?shù)孛咳暌淮慰婆e的花費，“應試生儒61名，每名盤纏銀二兩，共一百二十二兩?！泵績赡暌淮蔚呢暽鷨T考試的費用也記錄在檔，“歲貢生員兩年一次，往京路費銀60兩，兩院各助銀三兩，旗扁五錢，陪貢二名，每名盤纏二兩?！?/p>

官方發(fā)放盤纏給參試的考生們，這是政府對未來官員們的一種待遇，當應試的考生還沒有成為正式的官員之前，他們已經(jīng)嘗到了成為皇家人的甜頭了。

二、傳舍

傳舍：傳，音zhuàn，古代供來往行人居住的旅舍，如《漢書·酈食其傳》曰：“沛公至高陽傳舍?！鳖亷煿抛ⅲ骸皞魃嵴?，人所止息，前人己去，后人復來，轉(zhuǎn)相傳也?！?/p>

“傳舍”一詞至少在秦朝就已有了，如秦末漢初劉邦和說客酈食其見面就是在一處叫“高陽傳舍”的地方，楚漢戰(zhàn)爭中，高祖劉邦去奪割據(jù)勢力張耳、韓信的大權(quán)，也曾住在修武的一處“傳舍”里。到了戰(zhàn)國時，地方割據(jù)勢力的增大，出現(xiàn)了由私人開辦的驛館傳舍，這些傳舍既可以用來接待賓客，又可以用來養(yǎng)大批的門客。據(jù)《史記》記載，在戰(zhàn)國四公子的傳舍里，住著多達上千人的門客，著名的馮瑗彈長鋏而歌的事，就出于孟嘗君的傳舍里。

1958年，在貴州赫章縣可樂鎮(zhèn)，出土了一件刻有“武陽傳舍”“比二”的鐵爐，這件鐵爐通風良好，攜帶方便，專供旅途炊煮用，據(jù)考證這是漢代傳舍里的生活用具，“武陽”是指今四川成都以南，“比二”是說同樣的鐵爐有兩件。四川的鐵爐在貴州出土，說明這件東西原為武陽驛站所有，而當時的貴州與武陽的驛道是相通的。

漢代的傳舍，雖然沿用著戰(zhàn)國時傳舍的名稱，但卻變成專門迎送過往官員、提供飲食場所的地方，與驛置的功能相同了，所以有的學者甚至認為，“傳”與“驛”功能是分開的，“驛”是接待下等驛使郵差們的，而“傳”是接待身負皇命的高等官宦們的，“驛”是低等場所，“傳”是高等賓館，所以，“驛”和“傳”有時就合在一起稱之為“驛傳”相當于“驛置”了。

三、置郵

《辭?！罚骸爸?，古時交通傳遞的站頭，以供行人休息或替換馬匹之用，因亦指此等站頭所備的車馬。”“置郵，亦作郵置、置傳”。置郵就是古代驛站的起源，周朝之前古人建立驛站的用意，是為了傳遞邊陲情報，所以《說文》上解釋“郵”字說：“郵，境上行書舍，從邊垂，垂，邊也。”

置郵是用來傳遞邊垂情報之用。當情報緊急時，置郵的驛馬就在大道上往來飛馳不斷，“絡繹不絕”一詞就是這樣來的。而到了盛唐時期，隨著郵政的發(fā)展和信息傳遞量的增加，置郵就更加繁忙起來，有人用兩句詩來形容置郵的繁忙：“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弊灾芮亟⒅绵]以來，置郵的名稱就在不斷地變化著，或者說置郵的功能在增加著，它從單純的傳遞郵件增加到接待過往官員，名稱也從“郵”到“置”再到“驛”?！绑A”，《說文》曰：驛，置騎也，從馬，指傳遞官方文書的馬車。大概此時笨重的郵車已由輕便的郵馬來代替，這樣郵政傳遞的開支會更小一些。置郵在漢代已稱之為“驛傳”或“驛置”。驛與驛之間的距離一般是15公里，在驛與驛之間奔波的人稱之為“驛使”，驛使們穿著醒目的服裝，拿著證明他們身份的木制或帛制的符信，在各個關(guān)卡處和驛站進進出出，奔走不止。所以《辭?！方忉屨f：“驛”、“傳”、“郵”、“置”意思相同。

除了接待驛使們之外，過往的官員、專使和賓客也歸驛置接待，因此，驛置的客房也就有了上中下三等，驛置的工作人員對所到來的官員們態(tài)度也就因人而異，所以史書上也就有了官員們爭驛舍而起糾紛的記載，比如著名的甘露之變的主角仇士良就曾與身為監(jiān)察御史的元稹在客舍里爭上廳的客房，元稹被仇士良的手下打傷了面部，后元稹告狀到宰相那里，朝廷才制定了臺官與中使誰先到驛館，誰先住上廳的制度。

驛置里還接待過大量的文人，他們住在這里時，往往會在驛置的墻壁上留下詩句，來表達他們的漂泊思鄉(xiāng)之情，這也就成了驛置的一道風景或者說是驛置里的一筆極可夸耀的財富，常常是詩人已過世多年，他的墨寶還留在驛置的墻壁上，讓后人瞻仰。比較著名的如許渾的《行次潼關(guān)題驛后軒》、后蜀花蕊夫人《題驛壁》詞、陸游《夢題驛壁》、元代王沂《題白海驛》等。

四、逆旅

《辭?！罚骸澳妫?。逆旅，客舍，迎止賓客之處，猶后來的旅館”[1]1051?！逗鬂h書。黃憲傳》曰：“潁川荀淑至慎陽，遇憲于逆旅?！盵2]183

逆旅就是私人旅店，這樣的私人旅店是對官辦驛站的補充。因為官辦的驛置不接待普通的非公務往來的人員，而普通的百姓、僧旅、商賈們大量地往來于旅途中，他們對旅舍的需要量也是極大的。

在《國語》里，就已記載著商賈們開設的私人逆旅?！秶Z·晉語》記載著：晉國太傅陽處父出使衛(wèi)國，中途曾住在一個叫寧贏氏開的“逆旅”里，這位寧贏父本想追隨陽處父而去，但因覺得陽處父愛說大話而最終沒有去。還有著名的縱橫家張儀都曾在逆旅住過。

大概這種私營的旅店弊端太多，多有藏污納垢之事，秦國一貫主張抑制商賈的變法家商鞅甚至下達了《廢逆旅令》。可是隨著漢魏以后商業(yè)活動的發(fā)達，人們對逆旅的需要越來越強烈，在《漢武故事》里，甚至有了漢武帝微服私訪時也住在逆旅里的記載。曹操的《步出夏門行》里也有“逆旅整設，以通賈商”的句子，說明當時的逆旅有多么盛行。

到了唐代，逆旅更加發(fā)達，這樣的旅店都開設在沿驛路的村鎮(zhèn)之中，兼營酒館，有風味小吃供行人消費，客人來到這里，可以吃美食品美酒，再休息上一夜，重新上路。唐代的逆旅已成了人們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唐代的筆記小說和傳奇故事，有很多都是發(fā)生在逆旅之中的。

大概這種私人逆旅也有高低檔次之別，擋次高的逆旅也會看人下菜碟，《夢溪筆談》卷九記有這樣一件事：一位叫趙閱道的人為成都轉(zhuǎn)運使，出行時只帶有一琴一鶴，行李很簡單，隨從也簡單。當他過青城山時遇雪舍于逆旅，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身份，對待他的隨從態(tài)度十分傲慢無禮，而高官趙閱道面對這一切似乎很不在意，只管彈琴舞鶴，問都不問。

五、康衢

《辭?！罚骸翱?，廣大之意，康衢，四通八達的道路?！盵1]858《爾雅·釋宮》：“四達謂之衢，五達謂之康?！薄读凶印ぶ倌帷罚骸皥蚰宋⒎斡诳滇椤！?/p>

“康衢”這個名詞起源于堯舜時代，遠古的堯帝就很注意道路的修建，也很注重到各處巡視自己的疆土和子民。為了使自己出游的道路通暢，他在都城平陽(今山西臨汾一帶)修了一條大道，稱之為“康衢”，后來此地就叫做“康莊”了?，F(xiàn)在的成語“康莊大道”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這條康衢修通之后，道路寬廣，行車方便多了，舜帝就開始出行“辟四門，達四聰”，走了許多地方。

六、棧道

《辭?！罚骸皸５溃置w道、復道、棧閣”[1]1279。我國古代在高樓間或峭巖陡壁上鑿孔，架木、鋪板而成的架空的通道。《淮南子·本經(jīng)訓》：“延樓棧道?！备哒T注：“延樓，高樓也；棧道，飛閣復道相通?！?/p>

戰(zhàn)國時期，隨著經(jīng)濟文化、軍事政治和外交活動人員的出行增多，各國的道路建設也在加快著，當時秦國修筑的褒斜棧道是一條很著名的棧道。秦惠王時，為了克服秦嶺的阻隔，打通陜西至四川的道路，開始修筑這條起自秦嶺北麓眉縣西南15公里的斜水谷，抵達秦嶺南麓褒城縣北5公里的褒水河谷，故稱褒斜棧道。這條全長200公里的棧道是古代棧道的代表，它是在峭巖陡壁上先用“火焚水激”的方法開山破石，然后再在崖壁上鑿出上中下三排孔洞，插進木樁，上排木樁上搭木板遮風雨，中排木樁上鋪板成路，下層木樁當支架，遠遠看去，這些架設在峭壁上的棧道就像壯觀的空中樓閣?！妒酚涁浿沉袀鳌吩疲骸瓣P(guān)中南則巴蜀，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道綰轂其口?！边@是說褒斜棧道是軍事上的咽喉，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著名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典故就是發(fā)生在褒斜棧道上的。當年初進長安的李白驚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時，就是感嘆的這種棧道，安史之亂的唐玄宗逃亡入蜀地時走的也是這種棧道，而隨后杜甫避關(guān)中大旱與戰(zhàn)亂進入四川時，走的也是這種棧道。天寒風急路險，也許饑餓疲勞的杜甫發(fā)出的哭號聲至今還激蕩在陡峻的山谷之間。

七、油壁車

《辭?！罚骸肮糯囊环N車子，車壁用油涂飾，故名?！盵1]915古樂府《蘇小小歌》：“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蘇小小，錢塘名妓，南齊人。也就是說，南齊時就有了油壁車，而且人們已把油壁車當做市內(nèi)觀光游覽所用的車子了，錢塘名妓蘇小小再配上這輛漂亮的油壁車，美人香車，一定是當時的一景吧!

在《南齊書》卷三十五里，南齊高祖蕭道成的第7個兒子鄱陽王蕭鏘的傳記里說道，大臣謝粲曾勸這位王爺入宮發(fā)兵叛亂，謝粲說，讓鄱陽王蕭鏘乘坐油壁車入宮。這條記載至少說明：一是油壁車在南齊時已有了；二是油壁車不是正式的辦公用車，所以坐此車入宮目標小，不太被人注意。這與古樂府詩里記載的錢塘名妓蘇小小乘油壁車兜風的記載是一致的。

到了唐宋時期，油壁車漸漸發(fā)展成為一種在市區(qū)內(nèi)觀光的車子，作用相當于我們今天的公共汽車。李商隱有《朱槿花二首》云：“不卷錦步障，未登油壁車?！睖赝ン蕖洞簳郧吩娭幸灿小坝捅谲囕p金犢肥，流蘇帳曉春雞早”的句子。可見當時的油壁車是觀賞景色用的。到了南宋，這種油壁車有了改進，車身加長，上有車廂，廂壁有窗，窗有掛簾，車廂內(nèi)鋪有綢緞褥墊，外面漆刷得油光可鑒，可供6人坐乘觀光，這種華美的油壁車就在南宋的京城杭州來往穿梭，坐在車里的人可以舒適地觀賞杭州城里的美景，真的把杭州當成汴州了。

八、畫舫

《辭?！罚骸把b飾優(yōu)美的游船?！盵1]402白居易《寄獻北都留守裴令公》詩：“春池八九曲，畫舫兩三舟?！?/p>

《會稽志》十三卷云：三月五日這一天，傳說是大禹的生日，當?shù)氐娘L俗就是城里不論貧富貴賤的人家都傾城出動到禹廟里去，大家都乘坐畫舫游樂，畫舫上擺著豐盛的酒菜，還有歌舞觀賞。《會稽志》十三卷里還記有“六月觀荷花，亦乘畫舫，多集于梅山。”可見這畫舫不是用于擺渡，而是專用于集會游玩的，其作用相當于油壁車。只不過油壁車是用于城區(qū)里觀光的，而到了河水上游玩，就得用畫舫了。

九、長亭短亭

《辭海》：“古時設在路旁的亭舍，常用做餞別處?！盵1]353這種叫做“亭”的設施一開始也是和古代郵政連在一起的，漢朝時除了以馬匹傳遞快信之外，又出現(xiàn)了短途步行傳遞書信的機構(gòu)，叫做“郵亭”。亭，就是這種步行的信使們休息的場所?！稘h舊儀》里記載著“十里一亭，五里一郵，郵人居間，相去二里半?！盵3]129這是說步行的信使們是以接力的方式傳遞信息的，郵與郵之間的距離是五里，亭與亭之間的距離是十里，兩郵之間的二里半處是步行的信使們的交接處，所以至今還留下了一些叫“二里半”的地名。

十里之亭，不僅是交換長途郵件的地方，而且還相當于一級行政區(qū)域，所以就有了“亭長”一職，漢高祖劉邦就曾任泗上亭長，負責捕盜治安盤查過往行人。漸漸地修建在路邊的亭舍有了新的功能，供過往游人休息之用，臨近城邊的亭，就是出行的人們折柳而別黯然神傷之處，于是“長亭短亭”一詞就進到詩人的詩里去了，李白詩云“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就是其中最知名的一句了。

通過上面的考證，我們可以看出古代的旅游行業(yè)的發(fā)展是很全面的，不但有舍館，還有路與車船的配合，所以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就成為可能的事情了。

參考文獻：

[1] 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縮印本)[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

[2] 范 曄.后漢書[M]. 李 賢 注. 北京：中華書局, 1965.

[3] 衛(wèi) 宏.漢舊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