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詞間接回指語的認知解讀及翻譯
——以《紅樓夢》中的代詞為例

岑群霞

(浙江財經(jīng)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浙江 杭州310018)

代詞間接回指語的認知解讀及翻譯
——以《紅樓夢》中的代詞為例

岑群霞

(浙江財經(jīng)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浙江 杭州310018)

代詞間接回指作為有理據(jù)的語言現(xiàn)象，具有語言學(xué)、語用學(xué)和社會學(xué)意義。以《紅樓夢》為語料來源，基于認知角度探討小說代詞間接回指語理解和翻譯，認為代詞間接回指語可借助代詞的突顯、觸發(fā)語激發(fā)的認知框架和百科知識得到回指對象的識解；代詞間接回指語的深層認知動因是主觀化，是對回指對象的主觀情緒表達和評價；代詞間接回指的翻譯是在盡量保持原語言形式基礎(chǔ)上的主觀化對等，即說話人在譯文中和原文中對代詞回指對象的主觀情緒和評價對等。

《紅樓夢》；代詞間接回指；認知；框架；主觀化對等；英譯

《紅樓夢》為我國四大名著之首，語言精彩絕倫，有關(guān)論述可謂汗牛充棟，但關(guān)于代詞間接回指研究卻未曾提及。而這是使得言語含蓄有意味，從而揭示人物性格的有效途徑。其翻譯則能傳達中國語言文化特色。

間接回指與直接回指相對，通常是指沒有明確先行語的回指現(xiàn)象。學(xué)界普遍認同它是出現(xiàn)在話語中的新的指稱對象，在前文沒有明確提到過；對它的理解需借助于前文話語信息，如先行觸發(fā)語和百科知識等。(馬博森，2010:26)間接回指是直接回指的有益補充和發(fā)展，常具有前者不可企及的文體效果，不是偶一為之，是作者有意識選擇的語言策略，具有語言、語用、社會學(xué)、文化層面上的意義。

代詞間接回指是代詞充當(dāng)間接回指。在代詞間接回指的范疇界定上，Brownamp;Yule(1983)首稱除了定指名詞短語，人稱代詞也可用作間接回指語。Gundel等(1993)、Apothéloz等(1999)認可任何類型的指稱表達式都可用作間接回指語。王軍(2005)認為第三人稱代詞可用作間接回指。馬博森(2010)認為間接回指的代詞形式包括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以第三人稱為主?？梢妼W(xué)界對充當(dāng)間接回指的代詞范疇尚未真正達成共識。本文根據(jù)語料認為漢語充當(dāng)間接回指的代詞范疇包括人稱代詞、指示代詞和疑問代詞，其中人稱代詞為第一、二、三人稱的單復(fù)數(shù)(除了普遍認可的第三人稱，本文認為根據(jù)前文沒有出現(xiàn)過指稱對象的原則，用作間接回指的代詞還可以包括第一、二人稱的“我們”和“你們”，甚至包括“你”或“我”)，在特定語境下都可能用作間接回指。

代詞間接回指研究的最初語料來源常是缺少上下文的孤句，近期建立在口語語料庫基礎(chǔ)上。如Gundel等(2005，參見馬博森，2010)從美國口語語料庫中抽取文本進行研究，但僅說明第三人稱代詞中間接回指用法很不典型；又如馬博森(2010)自建小型自然會話語料庫研究現(xiàn)代漢語代詞間接回指，對漢語代詞、觸發(fā)語、指稱對象的類型進行了綜合和補充?？傮w而言，語料選取較隨意，且以單語為主。本文則擬以具有強烈個人寫作風(fēng)格的《紅樓夢》為語料來源，窮盡其涉及代詞間接回指的語料，包括對話和敘述語言，論述代詞間接回指語的理解，兼及翻譯過程描寫。

此前的代詞間接回指研究多為話語和語用研究，涉及認知過程和認知闡釋的較少，即便有所涉及，研究視角上多局限于突顯或框架理論，未能就認知語言學(xué)的其他重要理論，如主觀化、范疇化等理論展開深入探索；目前研究大多局限于間接回指對象的理解，較少涉及英漢雙向翻譯；或僅關(guān)注客觀的翻譯結(jié)果，不甚結(jié)合認知心理因素。因此本文立足認知視角，將充分的語料、認知和翻譯三者有機結(jié)合對代詞間接回指進行研究。在綜合運用認知理論，對代詞間接回指進行動態(tài)理解的基礎(chǔ)上，對其翻譯認知進行闡述，著重考察其翻譯過程和翻譯步驟。在個案分析中，選取楊憲益和Hawes的翻譯文本進行對照。以下語料均來自《紅樓夢》，不一一注明，下劃線為作者自加，表示用作間接回指且具分析性的代詞。本文所指代詞主要包括人稱代詞(以及“人家”“有人”)、指示代詞“這”“那”和疑問代詞“什么”。

一、《紅樓夢》代詞間接回指功能和理據(jù)

代詞間接回指在表現(xiàn)語言簡潔和認知簡潔、關(guān)聯(lián)方面，語用乃至社會等級等方面都有重要作用。下文先對《紅樓夢》代詞間接回指功能和理據(jù)進行靜態(tài)分析，說明其存在的必要性，暫不涉及動態(tài)認知過程。代詞間接回指使用首先可以體現(xiàn)語言的簡潔，如：

(1)惜春：“二哥哥，這什么難答的，你沒的聽見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么?！?/p>

(2)(惜春和妙玉下棋：)“你在這里下了一個子兒，那里你不應(yīng)么？”

例1中的第三人稱代詞“人家”是非特指間接指稱對象，指稱對象的準(zhǔn)確識別并不重要，使用代詞既可減少說話人所付出的努力，對聽話人理解產(chǎn)生的影響又不大，從而降低會話雙方的加工代價。(Gundel等，2001，參見馬博森，2010)至于例2中的指示代詞“這里”和“那里”雖是特指，但會話雙方惜春和妙玉都明知所指方位，讀者則不必準(zhǔn)確識別指稱對象，代詞間接回指使得筆墨經(jīng)濟含蓄；此外，她倆都個性孤傲，言語行為都深具禪味，而禪講究的是語言的神秘性和聽者的悟性，不需明說。因此代詞間接回指使用也體現(xiàn)了語言和人物個性的結(jié)合。除了語言上的原因，代詞間接回指也有語用意義，如避諱或忌諱：

(3)賈母：“如今寶玉這番病還是為著這個?！?/p>

寶玉對黛玉情根深種，然而封建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終身不說，吐露彼此心聲乃至心中有了別樣情懷都是“丑事”。因此例3賈母用“這個”加以間接指代以表忌諱。同理，趙姨娘找馬道婆設(shè)計戕害寶玉和鳳姐，事先商量時也用了“這個”間接回指“錢”，因不便直指。若說指示代詞常表避諱，人稱代詞(第三人稱尤甚)間接回指?？杀碜I諷：

(4)路上有人絆住了腳了。

鳳姐用“有人”間接回指喜歡偷雞摸狗的賈璉的情人，用以挖苦揶揄，預(yù)防老公背地亂來。代詞間接回指也可表達語用模糊，在語用效果上起到一箭雙雕作用：既維護了各方臉面，又可表諷刺等。如：

(5)(黛玉對雪雁：)“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dāng)耳邊風(fēng)；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

當(dāng)時寶玉和寶釵都在座。黛玉嘴里的“他”，明里是回指讓雪雁拿暖手爐過來的紫鵑，暗里、真正的間接回指對象是寶釵，“你”明里指雪雁，實際指寶玉，目的是諷刺寶玉對寶釵言聽計從。旁敲側(cè)擊的言語策略維護了三方(寶黛釵)面子，更不讓人抓住言語尖刻的把柄?！八焙汀澳恪钡拈g接回指(真正的回指對象)使用，保證了間接言語策略的語用實施效果。除了通常所說的語言和語用作用，筆者認為代詞間接回指的另一個重要作用是社會學(xué)意義上的“彰顯身份”。

(6)麝月(對寶玉)笑道：“這是二爺?shù)母吲d，我們可不敢?！?/p>

麝月用“我們”來指稱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服侍寶玉的丫鬟們，甘認卑下，自覺地與對方——貴公子拉開了距離。寶玉則在對寶釵語“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時，替我們多帶些(家鄉(xiāng)土物)來”中用“我們”的代詞間接回指法把黛玉拉入己方陣營，關(guān)愛之心溢于言表，甚至不憚寶釵妒忌。

以上是靜態(tài)的重在結(jié)果的分析，代詞間接回指的動態(tài)理解和翻譯過程則是一個復(fù)雜的認知過程。本文擬在窮盡性的語料基礎(chǔ)上重點關(guān)注其認知解讀過程和基于認知理解的翻譯過程，尤以英譯過程為重。

二、代詞間接回指語的認知解讀

代詞間接回指語的認知解讀過程是幾個認知階段的綜合，可分成淺層的感知過程、理解過程和深層次的認知心理動因感知理解過程，具體包括：第一步：突顯，感覺到代詞間接回指現(xiàn)象的存在并置于前景；第二步：框架理解過程，把代詞置于事件或心理框架中推知其所指對象；第三步：主觀化理解過程，推知附著其上的主觀情緒。

1.感知過程

語言結(jié)構(gòu)中信息的選擇與安排是由信息的突顯程度決定的。(Ungereramp; Schmid，2001)突顯是認知過程中主體對某一客體或客體某一部分的關(guān)注與強調(diào)。突顯的認知對象往往用特定的語言方式強調(diào)表達，而其他部分則處于被抑制狀態(tài)。Halliday(1971)認為突顯可分為有動機和無動機兩種，有動機的突顯需要加以特別解讀。代詞間接回指在通常出現(xiàn)名詞直接回指或間接回指的位置出現(xiàn)，用來指代前面沒出現(xiàn)過的名詞，是一種突顯，在認知上處于前景位置，其他相關(guān)知識則處于背景位置。且代詞間接回指大多數(shù)是有明確語言或語用動機的，有解讀的必要。如：

(7)湘云：“在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人家”所指對象在前文并沒有出現(xiàn)過，屬于第三人稱代詞間接回指，而按常理此處應(yīng)使用名詞直接回指，因此該代詞處于前景化位置，有突顯效果，預(yù)示著一種獨特的語用表達效果，需要讀者去理解。

2．理解過程之一——代詞所指對象框架理解過程

代詞間接回指語理解常需依賴回指先行項(觸發(fā)語)，觸發(fā)語能夠激發(fā)代詞回指項釋義的認知框架，使代詞在該認知框架中得到理解。首先，觸發(fā)語作為框架激發(fā)器，能激發(fā)特定事件框架。如：

(8)金桂(對寶蟾)冷笑道：“如今還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們的世界了。別人是惹不得的。有人護庇著，我也不敢去虎頭上捉虱子。你還是我的丫頭……”

先行觸發(fā)語“奶奶太太”激發(fā)了“封建家庭”的事件框架，該框架的重要框架角色包括婆婆、丈夫、小姑、正妻、妾、陪房丫頭、小丫頭等，而用作間接回指的代詞所指對象都隸屬于該框架。根據(jù)框架結(jié)構(gòu)和現(xiàn)實中人物關(guān)系可推知“你們”是指正妻金桂的對立面——妾香菱和仗著與丈夫有染而日益不服管教的陪房丫頭寶蟾；“別人”是先她而來的妾香菱，“有人”是時時顧念香菱的婆婆薛姨媽和小姑寶釵。自然，這些推斷也要依賴前文信息，但框架知識是主要線索。

如果句中缺乏先行觸發(fā)語來激發(fā)當(dāng)前事件框架，讀者不能正確感知代詞所指，還可以調(diào)用心理框架，即儲存于長期記憶中的共享百科知識、私人知識、情景知識等幫助理解。如：

(9)晴雯：“今兒他還席，必來請你的，等著罷?！逼絻海骸八钦l？誰是他？”

(10)黛玉道：“不是盒子里的痰有了什么？”紫鵑道：“沒有什么?！?/p>

例9根據(jù)百科知識，顯示距離感的“他”恰可表唯一性或說話人意欲不顯露的親密關(guān)系，常可指代丈夫或男友。此外，晴雯是賈母放在寶玉屋里的妾(未公開說明)，這事鳳姐知道，平兒也知道，晴雯也有感覺，而眾人不知，這些人物關(guān)系屬于私人知識；又根據(jù)場景知識，上次大家請寶玉，這次誰會還席是明白無誤的。因此“他”指代她身邊最親密的男性——寶玉。又因她和寶玉關(guān)系特殊，平兒理解“他”所指后又調(diào)侃她。例10中疑問代詞“什么”間接回指“痰里咳出來的血”。根據(jù)儲存于長時記憶的醫(yī)藥框架知識，痰里所帶的特殊之物應(yīng)該就是血，而咳血、吐血，特別是青年吐血是夭壽的標(biāo)志，問答雙方都非常忌諱，適于間接回指而不明示。

3．理解過程之二——主觀化理解過程

主觀化理解，即附加其上的主觀情緒理解，是代詞間接回指的認知動因。根據(jù)Lyons(1977)，主觀性(subjectivity)指的是說話人在說話的同時也表明了自己對所說話語的立場、態(tài)度和情感，從而在話語中留下印記。表達主觀性的手段多種多樣，包括韻律、詞綴、虛詞、情態(tài)動詞、語序以及構(gòu)式等等。主觀化(subjectivisation)則是為表現(xiàn)主觀性而采用相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形式或經(jīng)歷相應(yīng)的演變過程。本文所指的主觀化表達具體指的是采用特定的詞類即代詞，用以間接回指，以表達說話人對該語言結(jié)構(gòu)所指對象的評價、態(tài)度和情感。主觀化主要從三個方面對語言使用產(chǎn)生影響：說話人視角、說話人情感、說話人認識。(Finegan,1995)視角即說話人的觀察角度，或敘述的出發(fā)點；說話人情感是說話人的情感和情緒；說話人認識即說話人對所說話語的態(tài)度、評價及判斷(沈家煊，2001)。本文所述主觀化表達主要涉及說話人的情感和說話人的態(tài)度、評判，兼及說話人的視角或視角轉(zhuǎn)變。

代詞間接回指的使用動因，從深層、本質(zhì)上來講，是一個主觀化過程，是對代詞回指對象的一種評價和判斷，或淡化，或忌諱，或禮貌，或諷刺，說話人表達的主觀情緒相當(dāng)強烈。

就各人稱的主觀化表達效果而言，情感表達等級與敘事人稱高度相關(guān)：第一人稱gt;第二人稱gt;第三人稱。(劉正光、李雨晨，2012)等級越高，越適合于表達積極情感；等級越低，越適合于表達負面或消極情感。代詞作為間接回指手段，也有類似的主觀化表達差異。第一人稱作間接回指情感表達度最高，能拉近說話人與聽(讀)者之間的心理距離，縮小社會距離和權(quán)勢關(guān)系，而第三人稱作間接回指則拉遠彼此距離。下文分別從不同人稱的代詞間接回指來說明如何表現(xiàn)情感差異。

(11)寶玉(對寶釵)：“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時，替我們多帶些(家鄉(xiāng)土物)來。”

(12)麝月只得跟進來。寶玉便推他出去，說：“不敢驚動你們。”

(13)(黛玉對紫鵑)：“妹妹，我這里并沒親人。我的身子是干凈的，你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

例11和12中寶玉用“我們”的代詞回指法把黛玉拉入己方陣營，感覺親密，讓黛玉深受感動；用“你們”把與自己有矛盾的大丫頭們歸入對方陣營，讓存心治他的丫頭們心存顧忌。因此代詞間接回指的使用在主觀上表達了對親密感情的強調(diào)和對敵對情緒的抒發(fā)。第三人稱是敘事當(dāng)中最常見的方式，能拉遠心理距離。心理距離越遠，則思想表達越客觀、感情指向越淡漠。例13表達了一種強烈的主觀化情緒和對“他們”所回指對象(平時所認為的至親如外祖母、舅父等)的負面評價——“令人寒心”，和疏遠的距離意識。下例涉及視角的變化，也體現(xiàn)了主觀化認識過程：

(14)紫鵑兩淚汪汪，咬著牙發(fā)狠道：“我看他明兒死了……你拿什么臉來見我！”

如果說“他”指黛玉，用有距離感的第三人稱表示已經(jīng)臨死不忍提起外，至于“你”的用法，說明說話人紫鵑正經(jīng)歷著一種視角的轉(zhuǎn)變，而敘事視角的改變是移情所致。她似乎在與不在場的寶玉“你”(按常理該用“他”)直接對話，顯示對“你”所指代的寶玉的強烈敵對情緒。

綜上所述，代詞間接回指的識解過程包括：一是代詞的突顯，確定該代詞間接回指是有明顯動機的，需要作出詮釋；二是利用框架或百科知識確定代詞所指對象；三是對代詞所指對象所含主觀化情緒作出判斷。上述階段的整合則確定了代詞間接回指的整體意義。下節(jié)擬以《紅樓夢》漢譯英為例，說明用以間接回指的代詞翻譯。

三、代詞間接回指語的翻譯

1．代詞間接回指語的翻譯過程綜述

資料顯示，目前尚無專門探討代詞間接回指英漢互譯的文章。姚晶(2010)探討了間接回指(可認為包含代詞間接回指)的翻譯方法，認為可還原回指項和先行項之間隱形關(guān)聯(lián)的方法，使譯文更加明朗易懂；增添銜接詞或銜接方式；省略銜接詞或銜接方式，利用漢語的語言結(jié)構(gòu)特點，省略回指語，簡潔達意；運用邏輯分析法，有效地避免歧義。這些翻譯法盡量有助于對原文間接回指語的指代對象的理解(如不易理解，就直接去除代詞)，但忽略了附著其上的間接回指語的語用和社會學(xué)意義。間接相關(guān)的主要是有關(guān)人稱代詞的翻譯研究。Hatim和Mason(1990)認為，在譯“指稱”(包括代詞)時，應(yīng)注意分析指稱方式背后潛藏的動力：是慣例、文本類型還是作者的修辭意圖，再結(jié)合譯語特點，才能譯出原文效果。這對代詞間接回指語翻譯有啟發(fā)，說明翻譯中應(yīng)考慮原語、譯入語因素以及作者意圖。廖七一(2000)通過語料庫對比發(fā)現(xiàn)，英語譯本的一個特點是明晰化，包括使有歧義的代詞所指明晰化。上述作者所述代詞和代詞間接回指語翻譯方法以顯化使讀者易理解為主，較少考慮其語用和社會學(xué)動機，且未曾涉及翻譯過程。本文認為讀者可自行借助對代詞回指語意義和主觀化理解過程來解讀，而不需譯者幫他們明確代詞所指，從而消減了其含蓄的韻味。

本文認為代詞間接回指的翻譯過程實質(zhì)上是主觀化的傳遞過程，即“主觀化”對等。也即源語中說話人主觀情緒及對所說話語(代詞間接回指)的評價判斷是否被傳遞到目的語中去。如果該主觀情緒被成功傳達，即在譯文中達到主觀化對等的效果，則在不過分背離原文代詞的情況下，無論采用直譯、明晰化手段或換譯等都可接受，但自然是形式與意義相結(jié)合的直譯為佳。代詞間接回指語翻譯的具體過程描述如下。

(1)譯者首先作為讀者經(jīng)歷突顯、框架理解和主觀化理解階段，理解作者或說話人意圖，如前文所述。

(2)譯者發(fā)揮主體性，把代詞所代表的主觀感覺傳遞到譯文中去，并根據(jù)譯入語和譯入語讀者的接受程度，在譯文中留下代詞間接回指所代表情緒的痕跡——代詞結(jié)構(gòu)形式，即盡量保持原文代詞，或作相應(yīng)調(diào)整，如代詞轉(zhuǎn)換(換譯成另外一個代詞)、代詞明晰化(直接翻譯成對應(yīng)名詞)和去除代詞等。

(3)譯者對原文和譯文主觀化對等效果的檢驗，考察兩者的主觀情緒表達是否類似。但因他閱讀過原文，不免由原文出發(fā)，因而不能作出完全客觀的判斷。

(4)讀者對譯文的檢驗。因未曾閱讀原文，不受原文影響，讀者只能從譯文出發(fā)來檢驗該代詞回指語的表達效果。在譯文理解中，讀者同樣要經(jīng)歷突顯、框架理解和主觀化情緒理解的過程，以檢驗譯者的代詞翻譯效果。

(5)整體評判、檢驗階段。評判者根據(jù)譯者和讀者的雙重判斷加以綜合，可確保該代詞間接回指語翻譯符合譯入語習(xí)慣和讀者閱讀習(xí)慣。

從廣義來講，翻譯過程就是一個尋求與原文語篇“主觀化”對等的過程，每一個話語都帶有作者的“主觀性”色彩。(王明樹，2010：44)如能符合從突顯到框架理解再到主觀情緒理解的全過程，自然是上選，如不能全部符合，則主觀情緒對等是最重要、不可或缺的。

2．個案分析

以下是典型個案的分析，包括代詞間接回指語的理解和在其基礎(chǔ)上的翻譯過程。

(15a)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jīng)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里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里就稱上‘我們’了！”襲人羞的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來是自己把話說錯了。(《紅樓夢》31回)

下面把涉及代詞間接回指的部分簡寫如下：

(15b)“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薄澳抢锞头Q上‘我們’了！”

Hawkes譯：“It’swewho are in the wrong.”“what do you mean,‘we’?”“I don’t know where you get this ‘we’ from.”

楊憲益譯：“Weare the ones to blame.”“I don’t know what you mean by ‘we’.”“How can you talk of ‘we’?”

兩個英譯本對代詞間接回指語不約而同地主要選擇直譯，把兩個“我們”都直譯成了“we”，也涉及代詞轉(zhuǎn)譯法，把“你們”譯成第一人稱“we”。該例句因是對話，就擁有雙重讀者：晴雯和譯者，倆人各有推斷過程。

(1)譯者對原文理解和評判階段。

突顯階段：代詞“我們”在前文沒有明確指稱對象，屬間接回指。如前所述，“我們”預(yù)示著一種親密關(guān)系，如寶黛。因此晴雯和譯者作為對話和文本讀者都推斷襲人“我們”的提法大有深意，有前景化突顯效果。

框架理解階段：主要是基于百科知識構(gòu)成的心理框架。根據(jù)晴雯的私人知識：她知道襲人和寶玉有肌膚之親，且受王夫人器重，而自身兩項皆無，顯示出她們地位的微妙不同，襲人有這個意識。雖然有些事不屑為之，到底心有不平?；谝陨戏N種，晴雯推斷，“我們”指代襲人和寶玉，作者隨后的敘述也證實了這一點。譯者則根據(jù)語篇知識，襲人是王夫人放寶玉屋里當(dāng)姨娘的，且與寶玉有夫妻之實，但沒過明路，雖然受尊重些，仍是丫頭身份；晴雯是賈母看中放寶玉屋里的，兩人關(guān)系清白。按理襲人和晴雯的地位并無二致，但又有微妙區(qū)別。譯者由此推斷襲人口中的“我們”指她和寶玉。

在主觀化理解階段，襲人對“我們”間接指代法的無心使用(潛意識中是有意)昭示、加深了襲人與寶玉的關(guān)系，且客觀上拉遠了她與晴雯的距離即地位差別，乃至拉遠了晴雯與寶玉的關(guān)系。這可以從襲人的抱愧失言和晴雯的激烈反應(yīng)中得到印證。晴雯反唇相譏，試圖抹煞“我們”一詞產(chǎn)生的影響，以保證自己在寶玉屋里的地位?！澳銈儭币辉~的使用則起到諷刺的作用。

(2)譯者的翻譯過程。

翻譯過程是主觀化傳遞過程——力圖保留語言形式和語言效果。譯者盡力保留原代詞，兩個“我們”直譯成了we，“你們”則換譯成we，屬代詞轉(zhuǎn)換譯法，因為在譯文中，we與前后的譯文文氣一脈相承，如果譯成you，感覺前后不連貫，不符英文習(xí)慣，且易與單數(shù)的you相混淆，因此為兩位譯者所不取。如果換譯成we，語言形式的主觀化效果——譏諷得到了再現(xiàn)，達到了主觀化對等，也符合譯入語習(xí)慣，可見換譯法較為可取。

(3)譯者對譯文的理解和判斷階段。

突顯階段：“we”在前文沒有回指對象，屬間接回指，指代不明，而從“we”所代表的親密關(guān)系可推斷該提法大有深意，引號的運用更加強了對該語言現(xiàn)象的突顯，隱含深意。

框架和百科知識理解階段：與譯者對原文的理解類似，不再贅述。

主觀化理解過程也與譯者對原文主觀化的理解和判斷類似。

譯文理解和主觀化效果檢驗。理解無誤，主觀化效果也一樣。

(4)讀者判斷階段，與譯者對譯文的判斷類似，認為達到主觀化對等。

(5)整體判斷階段。保留語言形式和語言主觀色彩是成功的，達到了主觀化對等效果。

以上闡述了小說代詞間接回指語翻譯中的主觀化對等原則和應(yīng)用?？梢灶A(yù)測，除了小說，代詞間接回指現(xiàn)象在戲劇、電影、電視劇中也會零星存在，起到其特有的語言、語用和社會學(xué)效果。本文語料雖較全面，仍不免失于偏頗。若要作進一步研究則可借助語料庫，乃至自建語料庫，進行定量定性分析，并結(jié)合共時和歷時分析，如此應(yīng)可得出更可信的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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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15

浙江省社會科學(xué)界聯(lián)合會研究課題“基于認知的小說代詞間接回指翻譯研究”，課題編號：2013N181；浙江省教育廳科研資助項目“基于認知的小說代詞間接回指翻譯研究”，項目編號：Y201326574。

岑群霞(1973-)，女，浙江慈溪人，浙江財經(jīng)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

I207.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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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293X(2014)01-0096-06

(責(zé)任編輯呂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