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羅的自然觀探源

趙春花

(懷化學院 外語系，湖南 懷化418000)

一、前言

亨利·大衛(wèi)·梭羅(1817－1862)是19 世紀美國超驗主義文學家和自然保護主義思想家。他一生與自然為伴，用心感悟自然，寫下了大量歌頌自然，反思人與自然關系的文學作品。其中，《瓦爾登湖》、《在康科德河和梅里馬克河上一周》、《緬因森林》和《科德角》集中反映了人對自然的思考這一主題。梭羅對自然進行了細致而又真摯的描寫，對于自然的理解也遠遠超過了同時代的人。因此他的作品并沒有引起當時人們的重視。直到他去世后的半個世紀之后，隨著西方資本資本主義工業(yè)化進程的加快而帶來的生態(tài)危機，人們才認識到他的價值，使得梭羅回歸人們的視線，常常被人們冠以“自然作家”的稱號。而他的代表作《瓦爾登湖》受到了廣泛的好評。英國著名文學家喬治·艾略特就稱:“《瓦爾登湖》是一本超凡入圣的好書，嚴重的污染使人們喪失了田園的寧靜，所以梭羅的著作便被整個世界閱讀和懷念了?！碑斎?，也有學者對其作品中所運用的雙關、象征、似是而非的雋語等等修辭手法和主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而近年來，學者試圖從后殖民理論、解構(gòu)主義、環(huán)境倫理、后現(xiàn)代理論等新理論角度開拓對梭羅的闡釋視野。

我國學者對梭羅的研究始于20 世紀末，主要以傳記、譯介和評論為主。國內(nèi)對梭羅的評論則要從20 世紀80年代開始，早期的研究主要以作品欣賞介紹為主，內(nèi)容和主題常常局限于梭羅對物質(zhì)主義的批判、對于人心人性的警示、對保護大自然的倡導等方面。隨著研究的進行，中國學者傾向于從20世紀出現(xiàn)的新理論角度出發(fā)解析梭羅及其代表作、比較中美文化思想、梭羅的自然觀的生態(tài)主義解讀等等。

本文主要通過研究梭羅自然觀的變化過程，透析其自然觀的文化淵源，并深度解讀全球化進程中，正確認識梭羅及其作品所蘊含的思想價值及意義對解決處于轉(zhuǎn)型期的中國社會所出現(xiàn)的矛盾和沖突，諸如人與自然沖突的生態(tài)危機、人自身心靈沖突的精神危機、人與人之間沖突的整合危機、人與社會沖突的社會危機等具有重大的啟示。

二、梭羅自然觀的文化淵源

梭羅的自然觀有豐富的內(nèi)涵，也有一個變化的過程。早期他追隨愛默生，是超驗主義的代表，認為萬物有靈，自然是精神的象征。后來，他進一步發(fā)展和實踐了愛默生的超驗主義思想，認為自然是實實在在的本真的存在;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的子女;自然界生命是平等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應該是一種“溫柔的”、“和諧的”“人際關系”。他的自然思想植根于他所生活的時代背景和家庭環(huán)境，并兼容了世界上優(yōu)秀的多元文化——主要是受到歐洲浪漫主義、美國超驗主義和中國哲學的影響。因而其自然意識具有復雜深刻的東西方文化內(nèi)涵。

1.梭羅自然思想產(chǎn)生的溫床——康科德小鎮(zhèn)

從環(huán)境心理學角度來說，環(huán)境對人的心理和行為會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梭羅所出生的小鎮(zhèn)康科德位于波士頓的西北郊。它古老幽靜，風光如畫。梭羅時代全鎮(zhèn)只有5 000余人，現(xiàn)在也不過17 000余人，比中國的一個鎮(zhèn)要小得多。然而這里卻誕生了諸如愛默生、梭羅、霍桑、奧爾科特、瑪格麗特·富勒等等這樣世界聞名的大作家。亨利·詹姆斯曾說過，康科德是美國最大的一個小地方。梭羅就是在這樣一個最大的小地方出生、生活。他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康科德鎮(zhèn)或康科德鎮(zhèn)附近，只做過幾次短途旅行和一次長途旅行。這使得梭羅一生沉浸于大自然的懷抱中，享用著大自然給他的恩賜。從而建立起與自然的緊密聯(lián)系，也積累了豐富的寫作素材。比如，《康科德及梅里馬克河畔一周》，還有他的代表作《瓦爾登湖》，是一本極其安靜卻又充滿智慧的書?？梢哉f，梭羅真真正正做到了“物我兩忘，寵辱不驚?！迸c其說康科德小鎮(zhèn)是梭羅生活的地方，不如稱它為梭羅自然思想產(chǎn)生的溫床。

2.梭羅自然觀思想形成的關鍵——歐洲的浪漫主義和美國超驗主義思想

18 世紀末19 世紀初，浪漫主義思潮席卷英、法、德等國。它是法國大革命、歐洲民主運動和民族解放運動高漲時期的產(chǎn)物。其中大革命所倡導的“自由、平等、博愛”的思想推動了個性解放和情感抒發(fā)的要求，對個人獨立和自由的強調(diào)，成為浪漫主義文學的核心思想。浪漫主義文學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描寫自然風光，歌頌大自然。在英國，著名詩人華茲華斯、雪萊、拜倫等以詩歌激發(fā)人們的熱情和想象，柯勒律治的文藝理論和司格特的歷史小說在文學史上寫下了富有獨創(chuàng)的一章。在法國，繆塞、雨果、維尼的詩歌和戲劇震撼著人們一度僵化的靈魂。在德國，大詩人歌德、海涅以及戲劇家席勒的作品四處播撒浪漫主義的種子［1］7。

新英格蘭很快接受了浪漫主義文學的主張，崇尚意愿，重在精神的力量，重在個性的潛力。由于特殊的政治、經(jīng)濟和地理環(huán)境，美國的浪漫主義在充分融合歐洲浪漫主義思潮的同時，也注入了本民族濃厚的道德、宗教和哲學思想。這一特色明顯地表現(xiàn)為1830—1850年間在新英格蘭發(fā)端，而后影響整個美國的重要文學思想——超驗主義，它標志著美國浪漫主義文學達到了全盛時期。超驗主義的觀點受到了一神教的啟發(fā)，也得益于新柏拉圖主義、德國古典哲學、印度教文明及中國哲學思想。到了19 世紀30 和40年代，以愛默生為首的超驗主義學者成立“超驗主義俱樂部”。超驗主義的具體內(nèi)容包括享有一種接近自然的生活，人與上帝直接溝通，尊重個人及其創(chuàng)造性，推崇體力勞動，蔑視傳統(tǒng)和權威，提倡容忍和寬恕，宣揚民主思想和樂觀主義等等［2］88。

作為愛默生的學生和朋友，受其影響，梭羅也成為一名超驗主義者，并成為此理論運動的中堅力量。如果說愛默生是超驗主義理論家，那么梭羅就是這一理論的實踐家。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愛默生推崇一種接近自然的生活，并在接近自然過程中感受自然;梭羅則以身作則，于1845年7月4日這個特別的日子——美國獨立日住進了位于瓦爾登湖北岸自己動手建造的房子里，自己開墾出一塊園地。他的主要食物就是他親手種的蔬菜、大米、糖蜜、玉米粥和從湖中打撈的魚。他用六個星期的工作就可以維持他的生活，而把大部分時間花在觀察自然、閱讀和寫作上。他詳細地記錄了自己的觀察、行動和思想。在這里他用兩年多的時間與大自然建立起親密而神圣的關系。將自然視為精神的象征，呼吁人通過自然與超靈進行交流。梭羅說過:“我之所以走進林間并不是想生活得便宜些或者更昂貴些，而是想以最少的麻煩做些個人想做的事?！币虼?，他的文筆細膩自然，行文精致，充滿了一個敏感的作家和一個深思熟慮的哲人對大自然的至敬至誠的感受和感動。

后來，梭羅逐漸從自然的體察轉(zhuǎn)移到了對社會問題的研究?？悼频骆?zhèn)是美國獨立革命的發(fā)祥地，是一個具有激進而反抗傳統(tǒng)的地域?？悼频乱病巴瑯釉谏鐣徒逃聞罩凶非笞杂膳c民主”，是一個充滿自由思想的地方，代表著“勤勞、友善民主”［3］17－18。加之其家庭的影響，梭羅成了不折不扣的廢奴主義者，崇尚自由、平等和民主，反對各種形式的不公。如他拒絕繳納人頭稅而被投入監(jiān)獄。這也充分體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他的文章《為自由而歡呼》就是為了頌揚廢奴主義者溫德爾·菲利普利;《論公民的不服從》則成為他發(fā)出反抗美國奴隸制度的鄭重宣言。另外，他的多次公開演說也表明了他對廢奴運動的關注和堅定的立場。

3.梭羅自然思想形成的源泉——中國古典哲學

梭羅的自然觀思想散發(fā)著濃郁的美國本土氣息，同時也閃耀著中國古典文明的色彩。談到梭羅與中國的關系，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中曾說過:“梭羅的人生觀，在所有的美國作家中，可以說最富有中國人的色彩，我把梭羅的文章翻譯成中文說是中國詩人寫的，一定不會有人懷疑?！笨梢娭袊幕瘜λ挠绊懼睢Ｊ聦嵣?，早在1834年，梭羅就在哈佛大學圖書館借閱了有關中國的游記和關于中國的歷史評論。在翻譯儒家經(jīng)典之后，他還繼續(xù)閱讀了有關中國的游記和小說。此外，梭羅擔任《日晷》雜志的《諸家經(jīng)典》專欄負責人時，他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不摻雜個人意念、毫無偏見的儒家思想，表現(xiàn)出了對儒家思想極大的認同感，并把對中國古典文化的了解和興趣有意無意地滲透到他的創(chuàng)作思想當中。

西方文化強調(diào)征服自然，戰(zhàn)勝自然，命令自然，造成了人與自然的對立。而梭羅卻持批評否定的態(tài)度，他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應該與自然和諧地相處。這一點恰與中國儒家思想相契合。

儒家認為，物質(zhì)世界存在著共同的起源——天地，“天地者，生之始也?！?《荀子·王制》)意思是，天地是生命的本源。也就是說世間萬物都生活在一個大家庭里，不論是人類、動物或是植物，都是平等的。梭羅在《瓦爾登湖》中把大自然稱作人類的母親或曾祖母，是大自然創(chuàng)造了萬物。人類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并且與自然界其他生物是平等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普遍的概念就是“天人合一”思想?！傲?jīng)之首”的儒家經(jīng)典《周易》將“天”、“地”、“人”并列謂之三才，分為主客體:人作為主體去認識和探究客體“天”、“地”，但這種主客二分是主客合一的前提和基礎?！抖Y記·中庸》說:“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梢再澨斓刂瑒t可以與天地參矣?！?《禮記·中庸》)這段話說明，在認識客體的階段，主體要把其價值納入到認知體系當中去，才能達到主體與客體的辨證統(tǒng)一，即人本性與萬物本性的一致。也就是“天人合一”思想。

對于人與自然的關系，梭羅也有著類似的認識。梭羅在日記中寫道:“我心目中的地球不是一種麻木的惰性的物質(zhì)，它是一個實體，它有精神，是有機的和在其精神的影響下發(fā)生變化的，并且，在我身上無論如何都存在著那種精神的微粒。”［4］60從中可以看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并融入其中。梭羅在《瓦爾登湖》中作過這樣的論述，“要保證健康，一個人同自然的關系必須接近一種人際關系……我不能設想任何生活是名副其實的生活，除非人們同自然有某種溫柔的關系。”［5］8梭羅就曾因為要得到栗子而用石頭擊打栗子樹感到自責:“對喂養(yǎng)我們并給我們遮蔭的樹木施加不必要的傷害，不但粗野，而且是犯罪?！保?］15這充分說明，人應該與自然和諧相處?？梢?，他和儒家思想之間的共鳴是建立在他對儒家經(jīng)典的了解和理解。梭羅甚至引用了《四書》中的10條儒家格言。同時，梭羅自然觀思想的意蘊跟道家思想也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但卻沒有證據(jù)表明梭羅接觸過《老子》、《莊子》或其他道家著作。

三、結(jié)語

康科德這個充滿濃郁自然氣息的小鎮(zhèn)孕育了梭羅熱愛自然的心靈，歐洲浪漫主義和超驗主義思想是梭羅自然意識形成的關鍵，儒家經(jīng)典成為梭羅自然精神的源泉。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因素影響了梭羅自然觀思想的形成。總之，他的思想是是世界多元文化的優(yōu)秀成果兼容的結(jié)果。受古希臘與羅馬田園文學、中國儒家哲學、歐洲浪漫主義思想、德國唯心主義先驗論、愛默生超驗主義哲學、印度教義和印第安人萬物有靈論的影響。就自然觀而言，梭羅把美國超驗主義、歐洲浪漫主義和中國哲學之間不可能毫無矛盾和沖突地融合在一起。于是形成了梭羅復雜而又具有東西方文化內(nèi)涵的自然觀。梭羅的重構(gòu)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在當今的社會的影響日漸深遠，引起了人們廣泛的關注。尤其是在全球化進程中，梭羅及其作品所蘊含的思想價值及意義在世界范圍內(nèi)得到了很好的傳播。并對解決處于轉(zhuǎn)型期的中國社會所出現(xiàn)的矛盾和沖突，諸如人與自然沖突的生態(tài)危機、人自身心靈沖突的精神危機、人與人之間沖突的整合危機、人與社會沖突的社會危機等具有重大的啟示。其中，生態(tài)危機目前是整個中國乃至全球所面臨的最大問題。解決好人與自然的生態(tài)危機是保障人類生存和生活的前提條件和基礎。因此正確深刻地認識和理解梭羅的自然觀有助于和指導中國建設一個和諧的社會。

［1］李靜．梭羅的自然觀［D］．合肥:南昌大學，2006．

［2］吳富恒．美國作家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

［3］Marble Annie Russel．Thoreau:His Home，F(xiàn)riends and Books［M］．New York:Thomas Y．Cromwell，1902．

［4］蘇賢貴．梭羅的自然思想及其生態(tài)倫理意蘊［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 (2)．

［5］梭羅．瓦爾登湖［M］．徐遲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