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慶祝新的無意義

毛楚瀟

暌違十年，年屆八十五歲高齡的昆德拉再次出發(fā)。文青集體導(dǎo)師這次帶來的，是一場無意義的生命狂歡。里面有三兩玩笑，些許謊言和幾縷愛情，看似慶祝，實則哀悼。如果你覺得這是老段子手沒有營養(yǎng)的故伎重施，也不要緊，昆德拉自己說了：“無意義，我的朋友，這是生存的本質(zhì)?！?h3>耄耋巨人復(fù)出，還是沒一句正經(jīng)話

這個夏天，米蘭·昆德拉悄然回歸文壇。這本薄薄的《慶祝無意義》，不出意外地迅速占據(jù)各大排行榜。這和十年前的一幕別無二致：那一年，全新簡體中文版本的米蘭·昆德拉系列面世，這套嚴肅文學(xué)作品上市不到一年，發(fā)行量已逾百萬，出現(xiàn)了那個十年間前所未有的外國文學(xué)書脫銷的現(xiàn)象。還是在那一年，昆德拉的最新小說《無知》同時出版，讓這股昆德拉熱來得徹徹底底。一時間，他成為了讀書界的文學(xué)神話，也成為了時代的“文化口紅”，理解與誤讀紛至沓來。

2014年，在人們都以為昆德拉已銷聲匿跡之時，這個八十五歲的老人重新復(fù)出，新作雖然只有三萬五千字，卻在迷宮一般的敘事與傾瀉的意識流中，探討著生與死、歷史與忘卻、夢境與現(xiàn)實。文學(xué)評論家劉緒源說：“《慶祝無意義》就是從捷克跑到法國的這樣一個作家，受到強烈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xué)的影響，面對這樣一個荒唐世界所寫出的文本，非常精煉、非常短小，但又非常強烈，寫出了這個有意義的世界是很可怕的，告訴我們也存在無意義的世界，那才是本質(zhì)的?！?/p>

《慶祝無意義》全書分為七個部分，每一部分又分為數(shù)個不同場景中上演的段落。故事圍繞阿蘭、拉蒙、達德洛與夏爾四個朋友展開，以盧森堡公園與達德洛家的雞尾酒會為主要場景，展現(xiàn)了一幕幕細碎生活。七章式的結(jié)構(gòu)貫穿于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從《玩笑》、《笑忘書》、《生活在別處》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均是如此。而作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復(fù)調(diào)小說”理論的堅定踐行者，昆德拉又善于將不同時代不同類型的人雜糅在一起進行敘述。

本書譯者馬振騁，是繼《慢》之后再度為昆德拉操刀。“就像昆德拉寫《慢》的時候一樣，他妻子跟他說，你這個小說里面沒有一句正經(jīng)話，的確是這樣?！?這位法語文學(xué)翻譯家介紹說，“昆德拉年輕時就是喜歡開玩笑，在院子里面跟小姑娘一起打鬧，他媽媽就在窗戶這邊叫：快回來，不要跟人家鬧了。這一點放進了小說里面，而且貫穿他一生。他這種喜劇性的態(tài)度從寫作上來說也是很新穎的?！?/p>

至于這十年間昆德拉都在做些什么，資料與報道寥寥，只知道他一次次與諾貝爾獎失之交臂，險些成為了被遺忘的人。木心先生曾為昆德拉寫過一篇名為《帶根的流浪人》的文章，說他雖然從捷克流亡定居巴黎，但一直都是精神世界的漂泊者。而這篇文章卻是以一段似真似假的小故事開頭——

有個捷克人，申請移民簽證，官員問：“你打算到哪里去？”

“哪兒都行?！?/p>

官員給了他一個地球儀：“自己挑吧！”

他看了看，慢慢轉(zhuǎn)了轉(zhuǎn)，對官員道：“你還有沒有別的地球儀？”

既然無意義，管他呢，慶祝吧！

關(guān)于小說的中文譯名，馬振騁先生提到，法文書名的直譯應(yīng)為“無意義的節(jié)日”，他們曾試著用“無意義的盛宴”“無意義的紀念”來概括，但最終還是認為，只有取“慶祝”一詞才能表達出原文的雙關(guān)意義。

因為要將真實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交織，呈現(xiàn)出日?，嵤碌姆睆?fù)景象，昆德拉選擇弱化了敘事性而加重了戲劇的形式感。小說的第一章就叫“主角出場”：走在路上看著少女們超低腰長褲與短袖T間露出的肚臍而亂了心緒的阿蘭，放棄看展覽來到盧森堡公園散步的拉蒙，得知自己并未患癌癥而一身輕松的達德洛，以及正在讀《赫魯曉夫回憶錄》的夏爾，他們平行出現(xiàn)，并且開始以各自的經(jīng)歷闡釋那些生命中的無意義。這一切荒誕直到斯大林換上打獵的服裝從戲劇中走出來，歷史人物與現(xiàn)實人物相遇時，才迸發(fā)出了更深層次的慶祝與無意義。

至于斯大林，這已不是昆德拉第一次提及。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開頭他就講述了斯大林的兒子雅科夫的自殺事件。昆德拉一輩子都在和斯大林的陰影作斗爭，所以有評論認為《慶祝無意義》算是他對斯大林式的謊言的最后告別。

即使榮登各種榜首，《慶祝無意義》還是受到不少質(zhì)疑。微博上有評論說：“還是跟以前一個調(diào)調(diào)，八十多歲的人了也沒長進?！边€有讀者認為，《慶祝無意義》結(jié)構(gòu)零散，像是未成形的稿子，還是在舊的語境與模式中重復(fù)探討著并不新鮮的話題。而那些對女孩肚臍的打望、酒會上言辭高明的泡妞手段，更像是一個個高級的段子，沒有任何睿智與深透。

對于這些來自中國的微詞，昆德拉早在接受《巴黎評論》的訪談里就有了預(yù)見性的回應(yīng)：“我的每部小說都可以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玩笑》或《好笑的愛》來命名，這些標(biāo)題之間可以互換，反映出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主題。它們吸引著我，定義著我，也不幸地限制著我，除了這些主題，我沒有什么可說或可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