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瑞羾
(貴陽市圖書館 貴州 貴陽 550002)
我國是一個歷史悠久且文化形式多樣的多民族國家,各族人民在這塊富饒、瑰麗的中華大地上生生不息,并共同締造出璀璨奪目、浩如煙海的中華民族文化寶庫,這其中就包括了在時間長河中所凝聚、保存和流傳下來的各民族文獻。但是,隨著各族人民科學技術和文化知識的不斷進步與增長,雖然中國的學科體系建設與學術研究成果有了較大的發(fā)展并逐漸走向成熟與嚴謹。但由于學術界學科界定和相關方法論研究不夠清晰所造成的認識和其他方面的原因,作為反映中國各民族政治、經(jīng)濟、科學、文化的各種民族文獻,目前仍就處于一個尚未完全被開發(fā)和解讀的尷尬狀態(tài),這就使得民族文獻學的研究還處于一個相對比較弱勢的境地,而一些曾經(jīng)在歷史上大放異彩的文獻由于沒有得到應有的研究推廣和保護傳承,已淪入瀕臨散佚消亡的命運。究其原因,就是沒有一套能夠較好地正確指導解釋和解讀民族文獻,特別是中華民族古籍文獻的方法論。
詮釋學(Hermeneutics)一詞來源于古希臘神話中一位往返于神界與人界之間,為人與神傳遞消息的信使赫爾默斯(Hermes),因為奧林匹斯山上諸神的語言與人間的語言不同,作為信使的赫爾默斯就需要將傳遞的信息進行翻譯和解釋,從而使得人類能正確理解神的旨意。正是基于這種最初的含義,古代語文學家都用“翻譯”和“解釋”來定義詮釋學[1]。由于從赫爾默斯發(fā)展而來的詮釋學有傳達諸神的旨意的含義,而這種旨意帶有一種無條件服從的“神授意味”,使得詮釋學在某種意義上被看作是一門我們必須把它的要求當做真理和命令一般加以服從的藝術,因為它能理解和解釋那種對我們封閉的東西——陌生的話語或他人未曾說出的信念[2]。因此,詮釋學也被看作是一種需要特殊精神所造就的能力或?qū)嵺`。詮釋學經(jīng)歷了類似于修辭學、語法學、邏輯學、從屬于語文學的歷程,到了20世紀已把自身從一種理解和解釋的方法論發(fā)展成為一種哲學理論。一些人文科學甚至也把它看成一種最新的視角或方法論,如近年出現(xiàn)的文學詮釋學、歷史詮釋學、藝術詮釋學等,我國有些學者甚至還提出要建立我們中國的詮釋學[3]。而關于中國詮釋學的概念,最早是由臺灣歷史學家黃俊杰教授在其《孟子思想史論》中提出來的,所指的是“中國學術史上源遠流長的經(jīng)典注疏傳統(tǒng)中所呈現(xiàn)的,具有中國文化特質(zhì)的詮釋學”[4]。由此,我們可以先把經(jīng)典的歸屬理解為文獻的范疇,這應該是沒有任何疑義的,然后我們再進一步理解,“注”,是對經(jīng)書字句的注解,又稱傳、箋、解、章句等;“疏”,是對“注”的注解,又稱義疏、正義、疏義等。注與疏的內(nèi)容關乎經(jīng)籍中文字正假、語詞意義、音讀正訛、語法修辭,以及名物、典制、史實等。因此,運用詮釋學在圖書館進行民族文獻研究,特別是民族古籍文獻的研究不但是可行的,而且是具有深遠意義的。不僅可以逐漸豐富和完善“中國詮釋學”的理論概念體系,還能把目前理論界相對比較雜亂的“古典解釋學”、“古代闡釋學”以及以古代經(jīng)典命名的一切解釋學、詮釋學,統(tǒng)一歸并稱為“文獻詮釋學”。因為,文獻學的范疇很廣泛,包括了一切與人類文明傳承有關的知識、技術與文化及各種載體的總和。而圖書館是各類文獻最大的集藏地,也是各類民族經(jīng)典的最大收藏者,用詮釋學對圖書館中的經(jīng)典民族文獻進行注疏,是對圖書館館藏古籍文獻進行開發(fā)利用及科學管理工作的有益嘗試和積極探索。
民族文獻的研究首先是對民族文字符號的理解與認識,但民族文字符號的理解與認識,又不是簡單地求其字義的解釋,而是以“理解”的態(tài)度去揭示古代的普遍精神。文字符號的研究不是考據(jù),而是需要研究者進入到整個文本符號的內(nèi)在去“感受”那個時代的精神世界。中國古代民族文獻的發(fā)現(xiàn)極為久遠,早期的甲骨文、金石文獻被發(fā)現(xiàn)時,對于研究者而言只是一種暫時無法解讀的文字符號。這種文字符號與所組成的文本在當時所體現(xiàn)的就是遠古時期的普遍精神和生命,而對這些文字符號和文本的解釋,就要研究者通過“理解”的途徑進入到整個文本的內(nèi)在精神世界和內(nèi)在生命中去解讀其中的含義。最終,才能解釋出這些文字符號所代表的含義。因此,我們可以這樣體會理解與解釋的不同,理解是解釋的基礎和前提,解釋則是理解的發(fā)展和說明。理解包含兩個要素,即領悟個別和綜合個別成一整體。同樣,解釋也建立在特殊或個別的說明和綜合特殊成一統(tǒng)一體的基礎上。因此,一些學者認為,解釋是作者精神的重構,對作品的理解和解釋乃是對已經(jīng)被形成的東西的真實的再生產(chǎn)或再創(chuàng)造[5]。
我國的少數(shù)民族文字文獻是我國文獻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而特殊的領域。但是,由于認識和正確解讀等方面的原因,少數(shù)民族文字文獻的研究還未引起學術界足夠的重視。例如,我國最早的少數(shù)民族文字文獻源于公元2世紀傳入中國于闐地區(qū)的佉盧文,又名犍陀羅文,是一種古代文字,由252個不同的符號表示各種輔音和元音的組合,從右向左橫向書寫,大約和印度的婆羅米系文字的出現(xiàn)時間相近,通用于印度西北部、巴基斯坦、阿富汗一帶,是絲綢之路上重要的通商語文和佛教語文,在歷史上總共存在了700年以上,被用于鑄幣、書寫契約及翻譯佛教文獻[6]。在東漢末年,伴隨著貴霜王朝的日趨瓦解,貴霜難民遷入塔里木盆地,佉盧文開始在于闐、鄯善等地傳播。公元4世紀中葉隨著貴霜王朝的滅亡,佉盧文也隨之消失了。18世紀末佉盧文早已經(jīng)成了一種無人可識的死文字,直至1837年才被英國學者普林謝普探明了佉盧文的奧秘。但是問題在于公元3世紀時,佉盧文在產(chǎn)生它的印度消失了,怎么突然又在異國他鄉(xiāng)流行了起來?這著實讓人無法理解。如果現(xiàn)在有一本這樣的文獻放在我們的手中,我們是否可以運用詮釋學去“理解”并最終解釋呢?目前,我國雖然收集保存了一批藏文、蒙古文、彝文、傣文、東巴文、水書等少數(shù)民族文字的古籍文獻,但真正能理解和讀懂這些文字的人大多早已故去,使得這些珍貴的民族文獻變成了難解之謎。如果能把詮釋學的“理解”方法,引入到圖書館民族文獻的開發(fā)利用與研究上去,那隱藏于這些民族古籍中的神秘大門,一定會被詮釋學這把理解和解釋文本的鑰匙逐一打開。
隨著詮釋學的發(fā)展,它逐漸從本體論、方法論的內(nèi)涵進入了作為實踐哲學的更深層次的發(fā)展階段。在當代科學技術和全球經(jīng)濟一體化對社會進行全面統(tǒng)治而造成人文精神相對日益衰退的時候,詮釋學再次強調(diào)古希臘的那種與純粹科學和技術相區(qū)別的“實踐智慧”無疑會對當代人們熱衷于經(jīng)濟和技術發(fā)展的狂熱注入一道鎮(zhèn)定劑。本來只對一種意義開放的詮釋學現(xiàn)在變成了對多元意義開放的詮釋學,詮釋學從而具有了一種與時俱進的理論品格。正如德國哲學家漢斯-格奧爾格·伽達默爾所說:“詮釋學技藝從來就不是研討事物的工具論……例如我們對古典文學的理解……總是要間接地涉及到隱藏在原文里的真理問題,并且要把這種真理揭示出來,……正是因為這一理由,詮釋學才具有一種實際的作用,保留了研討事物的實際意義?!保?]他還說,“理解不只是一種復制的行為,而始終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行為”。按照伽達默爾的看法,任何傳承物在每一新的時代都面臨新的問題和具有新的意義。因此,我們必須重新理解、重新加以解釋。而對于用民族文字所記載傳承的文獻研究,就應該有這種重新理解、重新認識的態(tài)度,并通過“翻譯”這種實踐形式,以我們當下的時代精神去重新解讀和理解過去的普遍精神,去“感受”那個時代的精神世界和生命意義。
用少數(shù)民族文字記載傳承的民族文獻,特別是民族古籍,是中華各族人民千百年來用辛勤的勞動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歷史深沉和文化財富。翻譯少數(shù)民族文字記載的古籍文獻,即可以讓今人認識和理解民族的過去,也可以讓今人回憶并重拾民族發(fā)展的歷史進程和文化源流,更能通過重構民族歷史去繼承和發(fā)展民族文化。過去,少數(shù)民族古籍的翻譯工作長期處于分散無序的狀態(tài),特別是對翻譯體例、翻譯原則、翻譯方法等沒有統(tǒng)一規(guī)范?,F(xiàn)在,翻譯首先要遵從底本真實、可信及翻譯的方法要科學的原則,并做到翻譯準確,沒有錯字錯詞;詞要達意,不能扭曲作者的原意;譯文要優(yōu)美流暢,文辭雅致,即是“信、達、雅”的標準要求。而運用詮釋學的理論來解讀民族古籍的翻譯,還應做到“理解是文本與譯者的對話與交融”,譯者必須通過與原文本作者的不同視角對話,創(chuàng)造出不脫離原本含義,又有“新理解”的觀點和解釋來。這才是詮釋學在圖書館民族文獻研究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最直接的實踐作用。
當代詮釋學的最新發(fā)展是作為理論和實踐雙重任務的詮釋學,或者說是作為實踐哲學的詮釋學。這種詮釋學既不是一種理論的一般知識,又不是一種應用的技術知識,而是綜合理論與實踐雙重任務的一門人文學科,這門學科本身就包含了批判和反思。而圖書館要在當今信息化高速發(fā)展的科技社會有所作為、有所貢獻,必須要以包容和學習的理念與心態(tài)去運用新的方法論指導自身的文獻開發(fā)利用工作。切忌把自己迷失于那種只管埋頭追逐所謂高新技術設備應用的“虛假繁榮”中去,反而錯失并忽略了自身最本質(zhì)的、最應該關注的、最能體現(xiàn)自身價值和意義的民族文獻、民族古籍開發(fā)利用工作的光明大道上來。
[1]洪漢鼎.詮釋學——它的歷史和當代發(fā)展[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1-2.
[2](德)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第2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92.
[3]湯一介.再論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問題[J].中國社會科學,2000,(1):83-90.
[4]黃俊杰.孟子思想史論[M].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籌備處,1997:470.
[5]洪漢鼎.理解與解釋:詮釋學經(jīng)典文選[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6:668-708.
[6]包和平.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獻學研究[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17-19.
[7](德)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第1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312-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