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衣”源流考

聶 丹，聶 淼

（貴州財經(jīng)大學(xué)a.文化傳播學(xué)院；b.資源環(huán)境學(xué)院，貴陽 550025）

【史學(xué)新探】

“中衣”源流考

聶 丹a，聶 淼b

（貴州財經(jīng)大學(xué)a.文化傳播學(xué)院；b.資源環(huán)境學(xué)院，貴陽 550025）

“中衣”在先秦漢魏六朝，是穿在外衣、內(nèi)衣之間的套穿禮服，可以看見領(lǐng)口、袖口；隋唐以后演變成長及腳的內(nèi)褲；明清時期進一步發(fā)展成為全民皆穿的長褲，可以貼身穿也可以外穿。因為義項的非理性增加，又以“衣”指“褲”，所指對象模糊，不符合語言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人們的語言習(xí)慣。清代晚期，“中衣”退出歷史舞臺。

中衣；禮服；褲子

筆者在研習(xí)西北屯戍漢簡的衣物名物詞語時，一例“緣中衣”讓筆者糾結(jié)：

《居延漢簡》505.34：其錫履□□□□麤服衣大紅布衣緣中衣聶帶竹簪素履仄□十

《中國簡牘集成》（八）［1］斷句為：

其錫履□□□□麤服，衣大紅布衣，緣中衣、聶帶，竹簪。素履，仄□十

顯然認為“緣中衣”是個名物詞語。查上引505. 34簡圖版，上引釋文無誤?！熬壷幸隆痹凇毒友訚h簡》中僅見此一例。遍查漢簡均無。

其實，“緣中衣”是錯誤斷句的結(jié)果，正確斷句應(yīng)該是：

其錫履□□□□麤服衣，大紅布衣緣中衣，聶帶，竹簪，素履，仄□十

“大紅布衣緣中衣”意即“用大紅布作衣緣的中衣”。導(dǎo)致語句錯斷的根本原因就是對“中衣”的不理解。鑒于此，本文擬對“中衣”這一名物詞語按時間順序進行系統(tǒng)梳理。

一、先秦兩漢時期

現(xiàn)在可見的最早“中衣”用例，出現(xiàn)在《禮記》中，僅此1例：

（1）《禮記·郊特牲》：“繡黼丹朱中

衣?！编嵭唬骸袄C黼丹朱以為中衣領(lǐng)緣也?！?/p>

西北屯戍漢簡出現(xiàn)2次：

（2）《敦煌漢簡》1144：敦煌對苑里干寶，年十八。單襦、復(fù)襦，各二領(lǐng)。單衣、中衣，各二領(lǐng)。

（3）《居延漢簡》505.34：其錫履□□□□麤服衣，大紅布衣緣中衣，聶帶，竹簪，素履，仄□十

《禮記·郊特牲》和《居延漢簡》簡505.34都標明了中衣的衣緣?！熬墶奔达椧逻?。《禮記·玉藻》：“緣廣寸半?！编嵭ⅲ骸熬?，飾邊也?！保?］《說文·糸部》：“緣，衣純也?！倍巫ⅲ骸把仄溥叾椫病！保?］“繡黼丹朱中衣”鄭玄注：“繡黼丹朱以為中衣領(lǐng)緣也?！惫剩毒友訚h簡》簡505.34“大紅布衣緣中衣”，意即“用大紅布作衣裳緣邊的中衣”。

《后漢書》①《后漢書》120卷，其中紀、傳90卷，南朝宋范曄撰；志30卷，晉司馬彪撰。據(jù)文本內(nèi)容反映的時間，我們視為漢代語料。中出現(xiàn)6例，全部標明“中衣”領(lǐng)袖緣的顏色：

（4）《后漢書·禮儀上》：“朔前后各二日，皆牽羊酒至社下以祭日……執(zhí)事者冠長冠，衣皂單衣，絳領(lǐng)袖緣中衣，絳袴，以行禮，如故事。”

（5）《后漢書·禮儀上》：“養(yǎng)三老、五更之儀，先吉日，司徒上太傅若講師故三公人名，用其德行年耆高者一人為老，次一人為更也。皆服都纻大袍單衣，皂緣領(lǐng)袖中衣，冠進賢，扶王杖?！?/p>

（6）《后漢書·儀禮中》：“立秋之日。夜漏未盡五刻，京都百官皆衣白，施皂領(lǐng)緣中衣，迎氣白郊?！?/p>

（7）《后漢書·輿服下》：“宗廟以下，祠祀皆冠長冠，皂繒袍單衣，絳緣領(lǐng)袖中衣，絳绔，五郊各從其色焉?！?/p>

（8）《后漢書·輿服下》：“祀宗廟諸祀則冠之。皆服袀玄，絳緣領(lǐng)袖為中衣，絳绔，示其赤心奉神也。五郊，衣幘绔各如其色。此冠高祖所造，故以為祭服，尊敬之至也……今下至賤更小史，皆通制袍單衣，皂緣領(lǐng)袖中衣，為朝服云……”

明文規(guī)定祭日、養(yǎng)老等儀式上，該穿什么樣顏色領(lǐng)袖邊沿的中衣。據(jù)上引各例，“中衣”出現(xiàn)的語境格式即“顏色＋領(lǐng)袖＋緣＋中衣”①《后漢書·禮儀上》：“執(zhí)事者冠長冠，衣皂單衣，絳領(lǐng)袖緣中衣。”（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101頁）“緣”字誤作“綠”，盧文弨改，是?；颉邦伾墸I(lǐng)袖＋中衣”。上引屬前類者為（4）（6）兩例，屬后類者為（5）（7）（8）三例?！敖{領(lǐng)袖緣中衣”意即用絳色修飾領(lǐng)、袖邊沿的中衣，其他例意可類推。

禮儀中僅規(guī)定“中衣”領(lǐng)口、袖口的顏色，顯而易見，“中衣”不是外穿之衣；而貼身衣物不見袖口、領(lǐng)口，故“中衣”也不是貼身衣?！爸幸隆睉?yīng)是穿在外衣內(nèi)、貼身衣外，可以看得見領(lǐng)口、袖口的套穿禮服?！夺屆め屢路芬呀?jīng)明確了這一點：“中衣，言在小衣之外，大衣之中也?！保?］鄭玄注《禮記·深衣》目錄也說：“有表則謂之中衣?！薄抖Y記·玉藻》“長、中，繼揜尺”，鄭玄注之：“其為長衣、中衣，則繼袂揜一尺?！笨追f達疏曰：“里中著之，則曰‘中衣’?！薄肚f子·讓王》“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李頤注之：“紺為中衣，加素為表?！薄抖Y記·檀弓上》“練，練衣黃里，縓緣”，孔穎達疏：“‘緣’謂中衣領(lǐng)及褎緣也。里用黃而領(lǐng)緣用縓者，領(lǐng)緣，外也，明其外除，故飾見外也。”據(jù)此可知，“中衣”是穿在外衣里面的衣服。沈從文《中國服飾史》：“兩漢男女服裝……外衣里面都有中衣及內(nèi)衣，其領(lǐng)袖緣一并顯露在外，成為定型化套裝?！保?］

穿在外衣之內(nèi)的中衣，外露部分主要在領(lǐng)袖邊沿，明確其領(lǐng)、袖顏色以不亂其統(tǒng)，成為禮儀的重要一環(huán)。外穿衣看得見全貌，可以辨明所穿者的身份，故外穿衣規(guī)定衣服顏色，如上引諸例。中國古代，衣裝及其顏色是朝廷禮儀的要素，不同朝代有不同的規(guī)定?！逗鬂h書·輿服上》：“夫禮服之興也，所以報功章德，尊仁尚賢。故禮尊尊貴貴，不得相逾，所以為禮也。非其人不得服其服，所以順禮也?！敝匾獌x式上，對單衣、中衣都有具體要求，這是中國禮制的具體體現(xiàn)。

先秦兩漢時期，“中衣”是穿在外衣里面、內(nèi)衣外面的禮服套裝，由于領(lǐng)袖邊沿露在外面，故對其領(lǐng)袖邊沿的顏色有特別規(guī)定。

二、魏晉南北朝時期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衣”出現(xiàn)頻率較高，計《魏書》2例，《晉書》7例，《南齊書》5例，《宋書》8例。如：

（9）《魏書·樂志》：“依魏景初三年以來衣服制……玄衣裳、白領(lǐng)袖、絳領(lǐng)袖中衣、絳合幅褲襪、黑韋鞮?！?/p>

（10）《晉書·輿服志》：“行鄉(xiāng)射禮則公卿委貌冠，以皂絹為之……衣黑而裳素，其中衣以皂緣領(lǐng)袖。”

（11）《南齊書·輿服志》：“通天冠，黑介幘，金博山顏，絳紗袍，皁緣中衣，乘輿常朝所服。”

（12）《宋書·樂志》：“《武始舞》者……玄衣裳，白領(lǐng)袖，絳領(lǐng)袖中衣，絳合幅褲，絳襪，黑韋鞮?！?/p>

此外，《魏書·樂志》：“生絳袍單衣，絳領(lǐng)袖、皂領(lǐng)袖中衣?！薄稌x書·輿服志》：“中衣以絳緣其領(lǐng)袖；絳緣中衣；皂緣中衣；朱衣絳紗襮皂緣中衣，表素。”②《晉書·輿服志》：“朱衣絳紗襮皂緣，中衣表素?！保ㄖ腥A書局，1974年版第773頁）斷句有誤，據(jù)文意改。《晉書·禮志》：“引漢代禮儀1例：衣絳領(lǐng)袖緣中衣。”《南齊書·輿服志》：“中衣，以絳緣其領(lǐng)袖；絳紗袍，皁緣中衣?！薄赌淆R書·樂志》：“玄衣裳，白領(lǐng)袖、絳領(lǐng)袖中衣；生絳袍單衣，絹領(lǐng)袖，皁領(lǐng)袖中衣。”③《南齊書·輿服志》：“生絳袍單衣，絹領(lǐng)袖，皁領(lǐng)袖中衣。”（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190頁）“絹”疑為“絳”之誤?！端螘ざY志》：“中衣以絳緣其領(lǐng)袖；絳中衣；皂緣中衣；其中衣以皂緣領(lǐng)袖；絳緋袍、皂緣中單衣領(lǐng)袖各一領(lǐng)；中衣絹五丈。”《宋書·樂志》：“白領(lǐng)袖，絳領(lǐng)袖中衣；絳領(lǐng)袖，皂領(lǐng)袖中衣?！?/p>

從《魏書》《晉書》《南齊書》《宋書》的用例可見，漢代“中衣”常見的兩種語境格式，此時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如例（10）“其中衣以皂緣領(lǐng)袖”的“中衣”位置提前，例（9）和（12）“白領(lǐng)袖、絳領(lǐng)袖中衣”沒有提及衣緣，例（11）“皁緣中衣”沒有提及領(lǐng)袖，應(yīng)當是“中衣”使用了一定時間后，得到人們普遍共識，說得不詳細也并不影響理解。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中衣”，與《釋名·釋衣服》“中衣，言在小衣之外，大衣之中也”及鄭玄注《禮記·深衣》目錄“有表則謂之中衣”一脈相承，可見與先秦兩漢時期“中衣”在禮制中的地位一樣重要。此外，《宋書·禮志》還提及作“中衣”的布料：“諸受朝服，單衣七丈二尺，科單衣及褠五丈二尺，中衣絹五丈，緣皂一丈八尺，領(lǐng)袖練一匹一尺，絹七尺五寸?！敝幸滤璨剂媳葐我律?，形制也比單衣要小。

三、隋唐宋元時期

此期“中衣”發(fā)生了明顯變化，指一種男女皆可以穿的長內(nèi)褲?！端鍟贰端问贰分卸加惺褂?，《王陽明全集》及方術(shù)書籍《神機制敵太白陰經(jīng)》中也各有1例：

（13）《隋書·禮儀志》：“天監(jiān)三年，何佟之議：‘公卿以下祭服，里有中衣，即今之中單也。案后漢《輿服志》明帝永平二年……祭服，絳緣領(lǐng)袖為中衣，絳褲襪，示其赤心奉神。今中衣絳緣，足有所明，無俟于褲。既非圣法，請不可施。’遂依議除之。”

（14）《宋史·輿服志》：“尚書禮部言：‘經(jīng)有大裘而無其制……按皇侃說，祭服之下有袍繭，袍繭之下有中衣。朝服，裼衣之下有裘，裘之下有中衣。然則今之視郊，中單當在大裘之下，其袂之廣狹，衣之長短，皆當如裘。伏乞改制?！谑巧褡谑挤篝?，而加袞冕焉?！?/p>

（15）《王陽明全集·順生錄》：“見同門方巾中衣而來者，俱指為異物?！?/p>

（16）《神機制敵太白陰經(jīng)·祭文》“（療金瘡傷中破驚方）火燒蔥，取汁涂之，立愈。亦用女人中衣舊者，以襠炙熨之為愈?！弊鳛檎罚端鍟贰端问贰分械摹爸幸隆迸c古相承，引用古代禮制時沒有變化。實際上，“中衣”在此時期已發(fā)生兩個變化：一是名稱變化，“中衣”又被稱為“中單”；二是內(nèi)容變化，此期“中衣”主要穿在下半身，與褲相似。

《隋書·禮儀志》：“今中衣絳緣，足有所明，無俟于褲。既非圣法，請不可施?！碑敃r“中衣”緣邊在近足處，無領(lǐng)、袖可以緣邊，故依議除之?！渡駲C制敵太白陰經(jīng)》進一步明確此期“中衣”有“襠”。其《祭文》：“亦用女人中衣舊者，以襠炙熨之為愈?！薄队衿ひ虏俊罚骸耙d，褲襠也?！保?］《正字通·衣部》：“袴之當隱處者為襠?！保?］“中衣”是穿在里面的有襠衣裝，從《隋書》可知“中衣”長及足，當為長內(nèi)褲的一種。因穿在外面不雅，故《王陽明全集·順生錄》中有“見同門方巾中衣而來者，俱指為異物”之責(zé)。

隋唐宋元時期，“中衣”演變?yōu)橄掳肷泶┑拈L內(nèi)褲，不再是古制禮儀中的套穿禮服。

四、明清時期

明清時期，“中衣”成為普通人的衣裝，故在正史中幾乎沒有出現(xiàn)。明代是“中衣”走進百姓家的轉(zhuǎn)變期，正史雖有一例，但也僅因討論古制而提及：

（17）《明史·輿服志》：“初，帝以燕居冠服，尚沿習(xí)俗，諭張璁考古帝王燕居法服之制。璁乃采《禮書》‘玄端深衣’之文，圖注以進。帝為參定其制，諭璁詳議。璁言：‘古者冕服之外，玄端深衣，其用最廣……今以玄端加文飾，不易舊制，深衣易黃色，不離中衣，誠得帝王損益時中之道?！?/p>

“中衣”出現(xiàn)在非正史的其他文獻中，是其走下禮制的必然趨勢。在非正史中出現(xiàn)一例：

（18）《謇齋瑣綴錄》卷5：“十四日，（得知院）到雙泉鋪，已夜。其夜上打點衣服，以舊所服白綾中衣一件及也先所獻戰(zhàn)裙賜臣?！?/p>

在清代，“中衣”作為普通人的衣裝已經(jīng)普及，正史中未見，而在文學(xué)作品中猶如雨后春筍，使用頻率飛速提高。此期，“中衣”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成為男女貴賤僧俗都可以穿的長褲：富貴人貼身穿，在外面罩有其他衣物；貧苦人可以單獨外穿：

（19）《兒女英雄傳》第6回：“上身穿一件大紅縐綢箭袖小襖，腰間系一條大紅縐綢重穗子汗巾；下面穿一件大紅縐綢甩襠中衣，腳下的褲腿兒看不清楚，原故是登著一雙大紅香羊皮挖云實納的平底小靴子。”

描寫順序從上到下：上身穿小襖，腰間系汗巾，下面穿中衣，腳穿靴子，描寫“中衣”之處正是褲子的位置。從文句看，上文講“下面穿一件大紅縐綢甩襠中衣”，下文說“腳下的褲腿兒看不清楚”，原因是腳穿“平底小靴子”。這“平底小靴子”所遮住的“褲腿兒”，正是“中衣”的褲腿。

（20）《濟公全傳》第64回：“上首坐的這個和尚，身體胖大，赤著背，穿著洋縐中衣，白襪青鞋?！?/p>

類似例子舉不勝舉，對人物從頭到腳的客觀肖像的描寫：頭巾、夾襖、中衣、鞋襪?！爸幸隆睂?yīng)的正是腰腳之間外穿的衣物。

（21）《濟公全傳》第233回：“濟公沖著太后，揭起破爛袈裟，露出破褲子中衣，把下身全露出來。眾人一見，全嚇得驚魂千里……太后一見，說：‘你等不用打，哀家我明白了，下世我必要轉(zhuǎn)女為男?！?/p>

《濟公全傳》“濟公沖著太后，揭起破爛袈裟，露出破褲子中衣，把下身全露出來”，人們的反應(yīng)可見“事態(tài)嚴重”，眾人“全嚇得驚魂千里”，太后說“下世我必要轉(zhuǎn)女為男”，太后說的話透露出一個信息：濟公已經(jīng)超越了當時的男女大防?！捌蒲澴又幸隆本褪囚卖南碌耐獯┭澴樱哂姓谛叩墓τ??！爸幸隆庇杏⒄谛叩墓τ?，老百姓不穿中衣是不能見人的：

（22）《飛龍全傳》第12回：“柴榮道：‘……只為你自從相會到今，下身尚無遮體，裸腿赤腳，奔走路途。幸而天氣溫和，走的多是孤村小徑，所以靠這長袍遮掩，將就權(quán)宜……我方才見店對門有一家布鋪子，你趁今夜去買他二三丈布匹，就煩這里店主婆做上一條中衣穿了，方好過關(guān)；況目今天氣將寒，更是要緊。’”

《飛龍全傳》中，鄭恩穿長袍未穿中衣，稱“下身尚無遮體、裸腿赤腳”，出門買布要“趁夜”，“中衣”的量詞是“條”，作一條中衣，需二三丈布，從所需布料等描寫看，“中衣”齊腿長，穿在整條腿上，是人們?nèi)粘Ｉ钪匈N身穿的長內(nèi)褲，有遮羞、取暖功能。

以上“中衣”都是普通老百姓所穿，有錢人、富貴人也穿“中衣”：

（23）《鏡花緣》第33回：“宮娥道：‘娘娘才從何處小解，此時就從何處用水。既怕動手，待奴婢替洗罷?！菚r上來兩個胖大宮娥，一個替他解褪中衣，一個用大紅綾帕蘸水，在他下身揩磨。”

不過，有錢人、富貴人所穿的“中衣”，是一種貼身穿的長內(nèi)褲，在外面還有其他衣物，與普通老百姓的穿著不同：

（24）《兒女英雄傳》第9回：“張金鳳見了，這才忙忙的袖手進去解下裙子，退了中衣，用外面長衣蓋嚴，然后蹲下去鴉雀無聲的小解……（十三妹）的小解法就與那金鳳姑娘大不相同了，渾身上下本就只一件短襖，一條褲子，莫說裙子，連件長衣也不曾穿著。只見雙手拉下中衣……說話間，十三妹站起整理中衣。”

（25）《紅樓夢》第34回：“寶玉嘆氣說道：‘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壞了那里?！u人聽說，便輕輕的伸手進去，將中衣褪下。”

《兒女英雄傳》中，十三妹小解“拉下中衣”，然后“站起整理中衣”，她“渾身上下本就只一件短襖，一條褲子”，“中衣”就是外穿的褲子。張金鳳卻不同，“中衣”之外面有長衣，還有裙子?！都t樓夢》中寶玉挨打，“下半截疼得很”，襲人“輕輕伸手進去將中衣褪下”，①《漢語大詞典》釋義為“貼身的衣服”所引例句就是這例。釋義模糊。當然是手伸進外面所穿的衣物里面。

清代“中衣”普及，從《鏡花緣》中的“妃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賈寶玉，到下層人民如十三妹、瘋癲和尚濟公都穿。有錢人在外面套上長袍、長衣、長裙，和尚外加袈裟，經(jīng)濟拮據(jù)的經(jīng)常單穿。老百姓的“中衣”既是外褲也是內(nèi)褲，如鄭恩那樣，穿長袍不穿中衣是不宜出門的。內(nèi)衣、內(nèi)褲在中國文化意識形態(tài)中被認為是不雅之物，尤其以“內(nèi)褲”為甚?！爸幸隆闭诖肆?，所以俞樾《茶香室三鈔》有云：“每浣中衣，不敢懸之空處。”②出自清代俞樾《茶香室三鈔·浣中衣不敢懸空處》，見《茶香室叢鈔》（第3冊），中華書局1995年版。

明清時期，“中衣”指代對象泛濫，且用“衣”指“褲”，表意不清，不符合人們的語言習(xí)慣。據(jù)我們考察，最晚到同治時期的《三俠劍》中出現(xiàn)了兩例“中衣”后，“中衣”便退出了語言的歷史舞臺。

綜上所述，在先秦漢魏六朝，“中衣”是穿在外衣與貼身衣之間的套穿禮服，統(tǒng)治者明文規(guī)定“中衣”領(lǐng)、袖的顏色須符合禮儀的要求。隋唐宋元以后，“中衣”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成了帶有襠的長內(nèi)褲。明清時期，“中衣”迅速發(fā)展，成為全民皆穿的長褲，上至皇妃，下到瘋癲和尚，可以貼身穿，也可以單獨外穿。因為義項以“衣”指“褲”的非理性增加，致所指對象模糊，不符合語言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人們的語言習(xí)慣，故清代晚期“中衣”退出了歷史舞臺。

［1］中國簡牘集成編輯委員會.中國簡牘集成［M］.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2005.

［2］禮記正義［M］／／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3］［漢］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85.

［4］［漢］劉熙.釋名［M］.叢書集成初編本.北京：中華書局，1985.

［5］沈從文，王予予.中國服飾史［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

［6］［梁］顧王野.宋本玉篇［M］.影印本.北京：中國書店，1983.

［7］［明］張自烈.正字通［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6.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M edialwear”

NIE Dana，NIEMiaob
（a．School of Culture Communication；b．School of Resources and Environment，Guizhou Finance and Economics University，Guizhou 550025，China）

“Medialwear”refers to a kind formal dress between outerwear and underwear from the pre-Qin Period to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After Sui and Tang Dynasties it became a kind of long underpants reaching to the feet.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medialwear”became popular long pants that can be worn as outerwear or underwear.It was late Qing Dynasty that“medialwear”withdrew from the stage of history.

medialwear；formal gown；pants

K875

：A

：1672－3910（2014）02－0028－05

2013－07－30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13CYY052）；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項目（12YJC740081）；2013年貴州財經(jīng)大學(xué)引進人才科研項目

聶丹（1977－），女，白族，貴州大方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語言文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