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英香
(華東師范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
信任是學界歷久彌新的重要話題,也是日常生活中的尋?,F象。 雖然信任在個體生活及社會運作中至關重要,但卻極少有系統(tǒng)理論聚焦于其發(fā)生與發(fā)展的過程。 奧尼爾(O’Neill)認為信任源于對話及面對面交互,建立于直接的個體交互基礎之上。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原有的信任建構機制已不適用于信息時代。[1]信息時代衍生出了新類型的信任——網絡信任,這是一種發(fā)生于網絡情境而非現實情境之中的信任,且不是建立于面對面交互的基礎之上,其建立機制異于前現代社會中的信任建立機制。[2]技術變革改變了全世界的交往方式和信息傳播方式,[3]對現實世界成熟的信任理論產生了極大沖擊。 網絡情境下,信任發(fā)生于切實社會個體形塑的虛擬角色之間,現實社會中的法律法規(guī)、道德約束等大多失效,不足以為網絡信任提供風險擔保。 發(fā)生情境、發(fā)生主體等諸多核心要素的變化使得網絡信任的建立機制不同于現實信任。 2012 年3 月至2013 年6 月,研究遵循隨機抽樣和整群抽樣相結合的原則就“網絡信任現狀及發(fā)展情況”對四所高校的“90后”大學生實施了問卷調查(問卷的Cronbach’s alpha 系數為0.856,具有較高的信度)。 研究隨機選取四所高校(揚州大學、鎮(zhèn)江高等職業(yè)技術學校、華東政法大學、上海第二工業(yè)大學)以教學班為單位抽取學生,總計發(fā)放問卷800 份,回收有效問卷681 份,問卷有效率為85.1%,被試平均年齡20.7 歲。 此外,研究還選取部分被試進行了開放式訪談,從理論探討與實證調研兩方面勾勒“數字化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青少年在網絡情境下與陌生人建構網絡信任的過程,并關注其網絡生活現狀。
有關網絡信任發(fā)展機制的少量研究認為“網絡信任是預設性存在的”,[4][5][6]但此觀點顯然忽略了如下事實:首先,信任并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日常行為。 實際上,直至兩個多世紀之前,信任陌生人才逐漸成為人類的普遍行為。在此之前,我們只信任那些幫助我們生存下來的人。[7]其次,信任的非先驗性存在或許還與國人的關系取向息息相關。 國人對“自己人”與“外人”有著清晰的界定,信任“外人”(陌生人)并無實質性意義。[8]因而,網絡信任幾乎不可能先驗性地存在于網絡上偶遇的陌生人之間。 此外,就現狀調查結果而言,網絡信任明顯是網絡社交的后天產物,而且發(fā)生率極低,部分網絡社交用戶甚至根本不曾體會網絡信任為何物。 本研究在大量社會調查的基礎上,將網絡信任的發(fā)展路徑歸納為:網絡社交①——網絡信任①——網絡社交②——網絡信任②——網絡社交③——網絡信任③——(網絡/現實)社交。信任的種類與水平迥異,[9]網絡信任亦在此兩方面存在差異。 在網絡社交過程中,個體不斷尋找、給予他人信任的判斷依據,此依據可能會直接導致個體修正信任決策,抑或成為網絡信任類型及深度發(fā)生變化的重要轉折點。 當然,網絡信任變化的臨界點有一定的個體差異性。[10]
在網絡信任的發(fā)展過程中,網絡信任①是角色信任,是個體對他人之虛擬角色的認同與承認,是開啟了陌生人間交互的初始信任;網絡信任②是個體在網絡信任①基礎上形成的認知信任抑或情感信任。 當然,網絡信任的類型還要取決于個體的社交動機。 比如,以信息分享為目的的網絡社交傾向于發(fā)展為認知信任,以尋求情感支持為主要目的的網絡社交易發(fā)展成情感信任,情感信任還可能由認知信任轉變而來。 因此,網絡信任②還有可能是兩類信任的統(tǒng)一體。 網絡信任③有兩種發(fā)展趨勢:破裂;或深度發(fā)展成為網絡信任的高級階段,甚至向現實信任回歸,這種信任可能會引導網絡社交走向現實世界。 不過,就本研究調查結果而言,“90 后”在校大學生被試似乎更傾向于社交止于虛擬網絡。 當然,調查中也有極少比例的網絡關系在個體生活的物理世界中獲得了穩(wěn)定而恒久的發(fā)展,極致就是網絡交流工具成為締造“知己”或姻緣的橋梁。
個體在網絡上建構的信任幾乎都始于社交個體對彼此虛擬角色的認同與承認。 只有在網絡社交雙方認可自我及他人之角色,且認為各自的行為符合角色的前提下,個體間才有可能嘗試建構網絡信任。 在很多情況下,個體能否獲得與他人的互動及能否贏得他人的信任投注幾乎都取決于虛擬形象的塑造。 虛擬角色的形塑大致分為兩個部分,且均依賴于符號來實現。 一是“靜態(tài)形塑”,例如網名、頭像、個性簽名等“人口統(tǒng)計學數據信息”。 二是“動態(tài)形塑”,指的是在互動中借助圖片、文字、音視頻等符號形塑角色的個性、情感及價值觀等。通常,個體為了贏得與他人的互動會不斷完善自己的虛擬角色。例如,在形塑角色之時融入他者對自身角色的預期,使角色與他人對角色的理解一致。 雖然網絡社交發(fā)生于虛擬角色間,但其創(chuàng)建者畢竟是活生生的社會個體,不可避免地會將現實世界中的部分因素(例如個體在現實社會中形成的思維方式、行事準則等)不同程度地帶入網絡,因而個體在網絡空間形塑的虛擬角色自然就是“虛擬人”與“現實人”的“共生體”。
在現實中,人們使用服裝、配飾、化妝品等裝扮自己;而在網絡中,角色的裝扮只能依賴于各類符號,所有的個體均以符號的形式出現,這就使個體失去了自然身份的特征。 以網名為例,希伯來大學著名學者貝沙爾(Bechar)調查發(fā)現,網絡社交中僅有8%的人使用了自己的真實名字。[11]而在本研究中,被試使用真實姓名的比例更幾乎趨近于0,但這并不意味著網絡社交就是匿名的。網絡社交的匿名性僅僅是相對于真實的社會個體而言,指的是在網絡社交中難以獲知他人的姓名、身份等信息。 但如若將著眼點聚焦于虛擬角色本身,我們就會發(fā)現,符號已經透露了大量信息,匿名僅是相對的,[12]絕對的匿名并不存在。
角色的“靜態(tài)形塑”拉開了網絡虛擬角色扮演的序幕。此后,符號互動將逐漸完成虛擬角色的形塑。經典符號互動論認為人際互動完全依賴于符號,人類是符號動物,人類借用各種各樣的符號思考、交流等。 在網絡上,個體在文字、圖片、字符等各類符號的輔助下完成社交,這些被賦予意義的各類符號是角色間互動之時依賴的媒介,同時也是角色與符號互動的對象。 也即是:角色在網絡社交中的表現與行為絕大部分取決于信息符號及其與之緊密相關的、由知識體系構筑的高度自由的“數字化疆土”。[13]由此,網絡社交本質上就是“網絡符號互動”,網絡社交個體借助符號來傳情達意、協(xié)調行為等。[14]這種以符號為互動要素的網絡社交包含了兩類基本要素:文化要素與個人要素。[15]隨著網絡社交的深入,這些要素所涉及的信息會更豐富,使虛擬角色逐漸趨于飽滿、真實。 個體對角色的認同開啟了網絡信任建構的可能。 初步建立起來的網絡信任促使個體體會到了積極的體驗及情感,支持了個體的前期預期,開啟了信任之門,[16]使之樂于投入網絡社交。隨后,個體間的聯(lián)結會不斷增強。 與現實社交相比,網絡社交較少功利成分,與之相伴的情感投入可能會大幅增加。[17]
在網絡社交中,個體相似性較高的虛擬角色之間較容易發(fā)展出信任。 調查顯示,分別有18.6%、47.9%、63.6%、31.3%的被試將年齡、價值觀、志趣、經歷這四項個體相似性作為重要的信任判斷依據。 原因可能在于:個體相似性可能是個體間的某種共同語言抑或“談資”,且是信任判斷的重要依據。 在社會活動中,個體通常會對他人進行類別上的劃分,而個體相似性似乎恰好為此提供了一定的劃分依據。 如果個體間存在著較高的相似性,則意味著對方是“同類”,否則就可能是“異己”。 通常,個體與他人互動之時往往會根據先前的經驗假定: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存在著特定類型的社會個體。[18]由此,如若他者是“同道中人”,那么個體就可以根據先前的經驗,依據心理特質的普遍性、持續(xù)性的假定來預測對方當前及未來的行為。 在認同了他者的身份及角色,又可以預測其行為指向之后,個體可能會嘗試進行信任投注。 隨之,個體間也就出現了初步的信任。 這種建立在個體相似性基礎之上的網絡關系在很大程度上類似于由同質性而形成的傳統(tǒng)社會。
除了個體相似性之外,其他因素亦可催生出信任。例如,信息分享、情感交換等。情感交換取決于社交對象,是雙方相互選擇的結果。[19]對意欲在網絡上尋求情感依賴的個體而言,由于“認知吝嗇”現象的存在,初步形成的情感信任很難在其后續(xù)的社交活動中輕易改變。 毫無疑問,情感投入也就成為了網絡信任進一步發(fā)展的催化劑,至于其他因素在網絡信任發(fā)展中的作用基本就被個體忽視了。
個體間建立起初步信任后,網絡交往會逐漸向深度發(fā)展,交流主題的廣度及深度亦不斷擴大。 網絡社交的匿名性、時空感等特征使得人們在情感上更加趨于真實與開放,[20]這就引發(fā)了個體及虛擬角色的快速“自我暴露”。 虛擬網絡使個體更傾向于展現“真實的自我”,此過程中暴露出來的信息反過來又成為個體信任決策修正的重要依據。
巴奇(Bargh)、麥克納(McKenna)等學者提出了“真實的自我”概念。 他們根據希金斯(Higgins)和羅杰斯(Rogers) 在人格方面的研究提出了如下觀點: 研究在線關系的發(fā)展過程之時應著眼于 “自我” 的兩個方面——“現實的自我”與“真實的自我”。 此觀點可能是希金斯等研究的簡化版本。[21]希金斯認為“自我”包括“現實的自我”、“理想的自我”及“應該的自我”三個方面。[22]“自我”是羅杰斯人格理論中的核心概念,“自我”在與他人的互動中發(fā)展,心理治療的關鍵就是幫助他人尋找與發(fā)現“真實的自我”。[23]巴奇、麥克納等在此基礎上將“真實的自我”定義為個體所擁有的、期望向他者表達但卻不能得以表明的特質或特征。 同時,他們借鑒希金斯的研究,將“現實的自我”定義為人們擁有的且能向他者表達的特質或特征。[24]此外,他們還提出:隨著個體間信任及親密程度的加深,個體更傾向于展現平時不常顯露的某些方面。 通常,個體的自我暴露與社交次數及累積時間之間存在著積極的關系,這與“社會滲透理論”所揭示的現象非常類似。1973 年,奧爾特曼(Altman)及泰勒(Taylor)提出了此理論。[25]此后,其他研究者修訂了此理論。[26]該理論認為:時間會影響個體間的親密程度,通常時間越長,親密程度越深厚。 這個過程可以用“洋蔥類比”(Onion Analogy)來非常形象地描述:隨著個體間關系的發(fā)展,個體會逐漸從信息的深度及廣度兩個維度來暴露自己深層的方面。 其中,信息的深度維度指的是從人格表層到核心方面,信息的廣度維度指的是信息主題的范圍。
根據如上理論,在社交早期階段,個體的行動似乎會相對謹慎一些,其交流所涉及的通常是一些比較淺層面的話題,而隨著交往的深入,個體會逐漸向他人透露其他方面的信息。 網絡為其用戶展示私隱信息提供了安全便捷的交流空間,個體的自我暴露過程通常會發(fā)生得相對較快一些。 自我暴露過程中所涉及的信息一般多與個體的固有特質高度相關,而此類信息剛好成為個體判斷他人之可信性的依據。 日漸增多的信息不斷降低社交過程中的大量不確定性,而信任恰恰是個體對不確定性的把握,不確定性的降低無疑增加了個體的社交安全感,使個體更可能樂于網絡社交。 因此,發(fā)生于網絡社交早期的、快速的“自我暴露”既為日后發(fā)展親密關系奠定了基礎,[27]又為網絡信任的深入發(fā)展提供了依據。
在意識到網絡虛擬角色是“虛擬人”與“現實人”之“共生體”的前提下,網絡社交雙方會以彼此的行為表現為依據來隨時修正自我對他人之角色的認識及態(tài)度,并根據先前的信任經驗來判斷他者在網絡社交過程中逐漸展露出來的信息是否可信,是否可作為信任投注或決策修正的依據。在本研究中,幾乎所有“90 后”大學生被試與陌生網絡社交對象的互動過程都大致符合“社會滲透理論”中所揭示出來的發(fā)展規(guī)律:隨著個體間網絡社交在時間上的推移及關系的深入, 社交個體間透露出來的信息會向深度及廣度兩個維度方面擴展。 在類似“剝洋蔥”的網絡社交過程中,個體不斷展現、尋找及發(fā)現可能用于信任判斷的依據。
經過快速的自我暴露,個體獲得的關于他者的信息日漸增加,互動中的不確定性也隨著社交雙方的逐漸熟稔而降低。 同時,個體在日益深入的互動中深度考察與評估社交對象后,會隨時修正信任態(tài)度或決定,最終會出現兩種結果:收回信任投注,終止網絡社交;或者維系當前信任并有可能深度發(fā)展。 通常,前者的發(fā)生幾率更高?!?0 后”大學生在網絡上與陌生人建立起穩(wěn)定、恒久信任關系的幾率非常低。調查顯示:67.4%的被試在網絡上建立起了信任關系,近三成的被試在網絡上建立起了兩個以上的信任關系。 這個數據似乎很高,但需要指出的是:每個被試均有多個社交對象,如果計算信任關系在所有社交關系中的比例,這個數值恐怕會非常低。 此外,這當中有多少信任關系是穩(wěn)定而恒久發(fā)展的依然是個未知數。 因此,信任無疑是網絡社交中的“稀缺品”。
就那些得以長遠發(fā)展的網絡信任而言,信任的程度與互動頻度及累積時長之間存在著積極關系。 此外,信任程度還與社交活動的形式有關。 網絡社交持續(xù)一段時間后,個體間的網絡互動方式可能會改變,而交流方式的變化可能對網絡關系的變化有一定象征意義。 從最初使用的社交賬戶到交換其他聯(lián)絡方式或者是交換其他更多個人信息都從不同程度表征著個體對網絡關系的認可及對他人的信任。 改變與他人的互動方式并不意味著對當前交流方式的不滿,而是意味著彼此對網絡關系進一步發(fā)展的預期與承諾。[28]同時,亦可能是對網絡關系的升華。 通常情況下,聯(lián)絡方式的更改發(fā)生于個體間擁有了一定信任之后,但個人重要信息(諸如家庭住址或秘密等)的交流則只發(fā)生于深度信任形成之時。 互動中,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積極體驗強化了個體間的關系,擯除了親密感的障礙,使信任得以深度發(fā)展。 由此,隱私及秘密的分享亦促進了個體間信任感的提升。 或許恰如吉登斯所言:如果個體向他人透露甚少為外人所知曉的秘密,那么這便是個體要求他人信任自己的重要心理標志之一。 同時,亦是當事者所心心念念的回報。 不過,也不見得任何人都愿意這樣做,[29]尤其是一些不愿熟人知曉的“糗事”,因為這極有可能改變他人對自己的印象。 網絡雖大,卻也存在“小世界”,說不定“拐角處”就能邂逅現實“圈子”中的熟人。 向他人透露秘密,無異于廣而告之。 信任是建立在由熟悉而來的確定性基礎之上的對不確定性的容忍。[30]種類及數量不斷增加的信息逐漸降低了社交中的不確定性,網絡信任也就隨之不斷朝著深入的方向繼續(xù)發(fā)展。 這個過程中時刻涉及個體的理性認知與判斷,網絡信任因而也就是社交個體多次互動博弈的最終“產品”了。
網絡信任是易碎的“奢侈品”,建立與維系不易,損壞與破壞卻極易。 調查顯示:76.9%的被試認為網絡信任很脆弱,易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而破裂。新經驗隨時可以改寫個體的信任決定。[31]倘若10 次的交往中有八九次是成功的,但僅余的一兩次失敗便足使此前辛苦營建的信任煙消玉殞,相熟相知的個體從此形同陌路,甚至可能導致個體產生不良體驗及受到心理傷害,使之談及“網絡社交”而色變。
網絡社交中不乏各類欺騙。 面對此類情況,61.7%的被試會因此而終斷網絡社交,甚至將對方拖入“黑名單”,從此再無互動之可能。 實際上,網絡信任的終止往往發(fā)生于初步形成之時,此時的關系非常脆弱,任何些微的不良跡象都足以對網絡信任的后續(xù)發(fā)展造成致命傷。 另外,網絡上的社交資源非常豐富,因而當個體發(fā)現自己被欺騙或被他人質疑其可信性時,他們也不太會像在現實中那樣極力去挽回,而是聽之任之,或轉而尋求發(fā)展另一段社交關系。 對于研究中的這部分被試大學生而言,他們比較傾向于更換社交對象,與其疲于維系一段本身就很飄渺的短暫關系,不如輕松開始另一段社交。 人們忙于建立新的人際關系,但卻很少投入精力去維系現有人際關系,這部分人際關系自然也就很快被新發(fā)展的人際關系沖淡,甚至取而代之。 或許也正是此種網絡社交心理導致了網絡信任脆弱且膚淺、網絡關系難以長足發(fā)展。 此外,網絡信任還具有易傳染性及擴散性特征。 若個體經歷過一次網絡欺騙,那么個體就很有可能懷疑網絡上其他人的可信性,甚至終止所有網絡社交。
不過,研究中亦有25.7%的被試認為是否終斷網絡社交要取決于他者的欺騙程度或類型,即網絡信任破裂的臨界點依賴于欺騙事件的重要性。 此部分被試認為如若發(fā)現他人有欺騙行為也應該給對方解釋的機會,因為在大量信息缺失的網絡社交情境之下,個體可能會選擇性地自我呈現,且很容易將自己的社交對象理想化,而在此驅動之下,個體往往會對自己的社交對象產生較高期望。 由此,如若發(fā)現他人對自己有不實行為或脫離了預期,那么也無法完全歸咎于他人。 因而,只要不是對網絡社交的發(fā)展產生顛覆性影響的欺騙行為(如無心之為)均可獲得諒解,且不會影響網絡社交。 此部分被試表示,如若就此終斷與他人的網絡社交而另覓他人,也不能保證“新人”不會出現類似的行為,能否建立起信任依然未知。 因而,利弊權衡之后,也就不會輕易撤回先前建立起來的信任,而是在日后的互動中更加謹慎。
隨著網絡社交的深入,個體間可能會涉及到物質上的往來。有“90 后”大學生被試表示:如果已經互動了很長一段時間,而且確認他人可信之后,數額較小的物質來往一般不會對網絡關系產生較大影響,而數額較大則會引起自己的警惕甚至懷疑他人的網絡社交動機,是否遭遇網絡詐騙,并打消深入發(fā)展網絡信任的念頭。 相對而言,當網絡社交涉及物質往來時,網絡人際關系就會愈發(fā)脆弱,尤其是在缺乏第三方擔保的情況下,網絡信任破裂的可能性會隨之大幅提升。
在網絡信任的發(fā)展中,時刻涉及個體的理性認知與判斷。 個體會對他人在互動中逐漸呈現出來的信息進行判斷,并以此作為隨時修正信任決策的依據。 當然,網絡信任的轉折點有一定的個體差異性,甚至不同的個體會根據相同或類似的依據作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與現實信任相比,網絡信任表現為一種局部理性行為,其建立在個體對他人在網絡社交中所呈現的某虛擬角色熟悉的基礎上,而不是對個體所有虛擬角色熟悉的基礎上,由此而形成的信任自然也就很片面、脆弱,此刻的信任并不意味著彼刻的信任,信任隨時會消弭。
實際上,對某些個體而言,網絡信任的維系與發(fā)展可能比較短暫,甚至根本不曾發(fā)生過。研究中1/3 的被試表示網絡信任不曾在其與陌生人的網絡社交中生根發(fā)芽開花,網絡信任更像是個“傳說”;另外2/3 的被試雖與他人建構起了網絡信任,但發(fā)展到成熟階段的比例并不高。 大部分的網絡信任都比較“短命”,還來不及怒放就已早早凋零了,難逃“無花無果”的結局。 網絡信任建構不易,維系更難。[32]在網絡信任的初期,任何輕微的“風吹草動”都可能使一段得來不易的網絡信任走上“末路”。 信任是微妙的心理狀態(tài),一旦支離破碎就難以復原。 因此,網絡信任在面臨破裂之時,“絕境逢生”似乎也只能是“癡人說夢”了。
信任虛擬角色并不表示可以信任切實的社會個體,信任虛擬角色大概是因為網絡拉開了社交成員間的時空距離,而這也就保證了絕大部分的意外事件都不太可能切實觸及個體,這就極大降低了信任的風險。 在此意義上,個體對虛擬角色的信任是由時空距離做保證的風險相對較小的信任,而對切實社會個體的信任無疑風險相對更大一些,這樣的信任風險可能會直接指向個體的安危與切身利益。 由此,兩者所伴隨的風險存在極大的差別。 不過,如果網絡信任確實得到了深度發(fā)展,網絡信任就有可能向現實信任回歸。
關于在線關系發(fā)展的研究表明:開始于網絡的關系向其他渠道交互轉變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可能向現實關系轉變。[33][34]在惠蒂(Whitty)與加文(Gavin)有關網絡關系如何轉移至線下的研究中,有參與者表示:如果要讓關系成功維系下去,那么他們就必須不斷對彼此間的信任投注,交流中所涉及到的信息越多越代表他們對關系本身的認同及彼此間信任程度的增加。[35]實際上,當網絡社交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之后,個體就有可能發(fā)出見面邀請,希望將網絡關系轉向現實世界。 不過,被邀請方接受邀請的可能要取決于其對彼此間關系及信任的認可程度。 就調研結果而言,并非所有的要求都能獲得積極響應。
就網絡關系的發(fā)展而言,若個體接受見面邀請,則初次見面很可能就決定了網絡關系未來的發(fā)展趨向。在網絡社交中,個體通常會“認知吝嗇”而將自己的社交對象理想化。 但若見面后,發(fā)現“理想對象”與“真實對象”之間差距較大,關系則很可能就到此為止了。 以相貌、年齡、職業(yè)等個人信息為例,很多個體會對此進行修飾,甚至是撒謊。已有研究表明:很多網民允許自己在此方面作假,但不能容忍他人對自己撒謊。[36]由此,見面就意味著謊言“曝光”,意味著網絡社交“見光死”。 本研究中大部分“90 后”大學生被試所經歷的將網絡關系轉移至線下的體驗基本符合網絡關系的此種發(fā)展趨向。
在線關系發(fā)展至線下意味著網絡信任向現實信任的轉變。 數據調查結果顯示: 13.5%的被試接受了他人的見面邀請并與之見面,但也有37.6%的被試拒絕了邀請,研究中其余近半的大學生被試表示不曾收到過網友的見面邀請;此外,研究中10.1%的被試向自己的網友發(fā)出過邀請且對方應邀見面,而9.4%的被試雖然發(fā)出了見面邀請但卻遭到了對方的拒絕,其余的八成被試則從未向他人發(fā)出過見面邀請。 因此,本研究中的被試與網友見面的幾率并不高,且數據分析的結果表明:男女被試在對待以上兩個問題的態(tài)度上存在顯著性差異(Sig 值為0.001 及0.000)。 對女性被試而言,上述數值更低。 網友間見面的概率低也就意味著網絡信任轉變?yōu)楝F實信任的可能性較低。 或許這可解釋為:研究中的“90 后”在校大學生被試更傾向于網絡社交止于網絡,網絡信任亦如此。 他們或許更樂于享受戴著“面紗”、具有“朦朧之美”的網絡社交,相逢未必要相識。
網絡關系轉變?yōu)楝F實關系之后,個體還會隨時調整有關信任的決策。 不過,此時的人際關系已經脫離了虛擬網絡的疆域,類似甚至相同于現實中的人際關系。 在后續(xù)發(fā)展中,網絡成為人際交流的一種渠道,充當了“鵲橋”。 但是,由于此時線下的人際關系發(fā)展已超出了本研究的范疇,本研究便不再作相關深入探討。
網絡信任并不是先驗性的存在于個體的網絡社交活動之中,而是網絡社交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后天產物”。 在網絡社交中,網絡信任會對個體的行為產生很大的影響,不但制約與影響個體網絡活動決策的形成與實施,而且可能會直接引發(fā)個體不同的網絡行為。 在這一點上,網絡信任是一切網絡活動的必需品。 如果沒有信任的存在,任何有實質性意義的網絡關系都不易建立與維系。 網絡上信任的建構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過程,它是網絡社交雙方在互動中多次博弈的結果。 換言之,網絡信任是個體在網絡社交中多次認知與判斷的終極“產品”。 網絡個體在社交中逐漸暴露出來的信息是信任決策修正的重要依據,網絡社交與網絡信任之間相互促進與深化,如此往復循環(huán),共進共退。 但由于不同個體對信息的感知與解讀的能力存在若干差異,因而網絡信任每個發(fā)展階段的轉折點也因人而異。 因此,本研究在理論分析與大量實證調研基礎上總結形成的網絡信任建構只是一種普遍規(guī)律,并不一定適用于所有進行網絡社交活動的個體,可能僅適用于與之類似的對象及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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