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東彝族招魂與超度文化解讀

王海濱，李國東

（云南民族大學 民族文化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3）

景東彝族招魂與超度文化解讀

王海濱，李國東

（云南民族大學 民族文化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3）

招魂與超度都是景東彝族民眾為了使靈魂能夠正常生活起居而舉行的一系列宗教儀式活動，招魂與超度，體現(xiàn)了景東彝族民眾的群體思想觀念：萬物有靈、靈魂不死與靈魂永恒。

景東彝族；招魂；超度

招魂和超度都是景東彝族民間流傳已久的社會、宗教現(xiàn)象，它最大程度地體現(xiàn)了景東彝族民眾對死亡的兩種不同態(tài)度，展現(xiàn)出了景東彝族民眾對一個生命的敬畏和善待。同時，用招魂與超度這種特殊的宗教儀式，來表達景東彝族民眾對殘酷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抗爭和對心中美好生活的一種向往，是熱愛生活、珍惜生命的一種具體表現(xiàn)。在醫(yī)術(shù)和科學技術(shù)還不發(fā)達的年代，他們用這種獨特的儀式為個人和集體注入新的生命力量，解脫眼前面臨的各種困境和磨難，從心底解除精神壓力，放下心理包袱。招魂與超度的根源，其實就是安慰個人和集體心理，使其個人和集體能夠朝著更好的方向發(fā)展。

招魂與超度是兩種不同的宗教儀式，兩者既有區(qū)別又有聯(lián)系。招魂主要以具體的生命活體為對象，而超度則主要以抽象了的“生命體”——靈魂為對象。前者一般由相通（即巫師）來進行，完成對人、獸、禽、五谷、村子、大山（景東彝族民眾認為村子、大山是有生命的）等的離體靈魂喊話，用生動的靈魂語言感動離體而去的靈魂，使其再次回到生命的本體，讓生命重新充滿活力，喊魂沒有固定的語言文字；而后者只有喲歿潑（即畢摩）才能夠完成對靈魂的超度，超度的對象是離開肉體無法回到生命本體的靈魂，超度吟誦對亡者的緬懷和“教育亡魂要懂得各種道理、不要忘記祖先傳下的道德規(guī)范，在陰世也做一個好人”。［1］134最后“解結(jié)消滅”肉體生時所犯的罪惡，以此讓亡魂在另一個世界能夠重新做人，其吟誦時都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文本，喲歿潑按照固定文本依次吟誦。

一、景東彝族招魂與超度的共同介質(zhì)

招魂與超度是一種宗教活動?！耙妥迳钚澎`魂和肉體是可以分開的”［2］，當有人出現(xiàn)身體虛弱、精神異常、病魔纏身等癥狀，就說明靈魂離開了肉體，各種抵抗力下降，才導致不干凈之物放肆地侵襲肉體，使肉體產(chǎn)生異狀；包括家禽家畜發(fā)展不順，田間地頭農(nóng)作物長勢不好，或是整個村子、整座大山異于往年，這都是靈魂離開“肉體”后產(chǎn)生的一系列負面連鎖反應(yīng)。而超度主要針對肉體已經(jīng)喪失呼吸能力的生命體，當靈魂久久離開肉體，肉體就會停止呼吸，同時離開肉體的靈魂因沒有氣息而無法再次進駐生命體，而只能永久性的離開生命體。但離開生命體的靈魂其實并沒有死亡，沒有死亡的靈魂始終得有個歸宿，而指引歸宿的這個過程就是人們常說的超度。

在招魂與超度儀式活動中，共同介質(zhì)有：

1．“香”?！跋恪笔切嗨赡靖胨槌煞酆笈c粘性植物漿混合攪拌，最后附在一尺長的削制的小竹棍上而成。這里的“香”，景東彝語稱為“??33”，而“??33”即：魂、靈魂、鬼。其中“??33”有兩層意思：一層是進駐肉體或暫時離開肉體還可以再次進駐肉體的“??33”，即：魂、靈魂；一層是無法進駐肉體的“??33”，即：鬼。它是兩種生存形態(tài)下靈魂的稱呼與漢語解釋。用松、竹制作香與各地彝族和當?shù)孛耖g傳說有一定的關(guān)系。各地彝區(qū)把竹視為救主之物，而景東彝區(qū)大多民眾則把松視為自己的祖先，“燒香”的過程就是與祖先、靈魂溝通的過程，香火中產(chǎn)生的煙霧能夠翻譯傳達相通的喊話和喲歿潑吟誦的經(jīng)文。

2．雞或雞蛋。“雞”景東彝語稱為“??33”，“??33??33i33”直譯即：叫雞魂。巧合的是“招魂”“叫魂”在景東彝語中也是“??33??33i33”。這就值得我們思考，“雞魂”為什么就可以取代其他魂的稱號？即：叫其他魂為什么就只說叫雞魂呢？經(jīng)過實地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雞在景東彝區(qū)的民眾心中屬于陰陽動物，可以在兩界中傳達信息，充當信使。招魂后此魂在什么地方、魂是否回到了肉體或是否還能夠招引回來，都可以在招魂所用的雞頭、雞骨等部位看出。若某人即將死亡，親朋好友家中的雞也多會在夜間出現(xiàn)異常：不敢歸圈、直脖散鳴、聳毛防衛(wèi)、嘴啄圈梁等等。

雞在超度中也不可少，人剛剛落氣或沒有落氣的瞬間，必須捉只小雞，雞脖放入亡者手中由親人幫助亡者把小雞捏死，俗稱接氣。接氣就說死的是雞，而非人，人其實還安然地活著，只是換了一種生存方式。人亡故后出山，也必須將一只公雞放在靈柩前，來守護、陪伴亡者和等待開框作為掃框所用。此地民眾講：無論時隔多日，此雞一般都不會死亡和走丟，會日夜在靈柩周圍尋食和棲息，不走遠，直至亡者被安埋。

3．松卦。松卦是招魂與超度占卜所用，它們傳達出的信息是招魂與超度儀式是否成功，是儀式中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用現(xiàn)場念神后的松枝制作而成。“松枝”景東彝語稱為“thɑ21??33m?33”，這里的“??33”即：魂、鬼。無論是相通還是喲歿潑，都是人，人就有著他的局限性，雖然可以通過各種道具來完成招魂或超度，但是相通和喲歿潑也無法完全領(lǐng)悟儀式中的信息，無法完全知曉此次儀式是否成功。也就是說，在儀式中，靈魂能夠知道相通和喲歿潑所說之語，但相通和喲歿潑不一定知道靈魂的情況，整個儀式總體處于單向傳播。那么，儀式結(jié)束之前，就得有一個反饋成效的信息，這個信息，就是松卦。截取一段拇指大小一寸長截口60度念魂后的松枝，平均剖開兩半，合攏拋向東方三次，自由下落，落地后平行移動旋轉(zhuǎn)（非翻轉(zhuǎn)）合攏，合成原樣的次數(shù)就代表著招魂與超度成效的高低。

二、景東彝族招魂與超度儀式

（一）招魂的類型及其儀式

從彝族招魂儀式上看，其活動儀式可以分為大、中、小型招魂儀式。［3］景東當?shù)匾妥宓恼谢陜x式也和其他彝區(qū)一樣，但儀式場合的大小不同，招魂所用道具和主持招魂的主人公會有所不同。平時中型招魂儀式最多，所以一般說的招魂，其實指的都是中型的招魂儀式；大型招魂很罕見，幾十年或幾百年才會有一次；小型招魂一般也只有每年農(nóng)歷二月八和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才進行，所以大型招魂和小型招魂幾乎都被調(diào)查者所忽略。

1.大型招魂儀式，又可分顯性和隱性兩種形式。大型的顯性招魂儀式主要由相通和喲歿潑共同參與招魂，這里的招魂也隱含了超度，招活者度死者。念詞聲音響亮、明晰、悲愴，常人也完全可以聽懂相通和喲歿潑吟誦的內(nèi)容。但現(xiàn)在活著的人幾乎都沒有誰真正在現(xiàn)場聽到過和看到過這種類型的招魂，一切儀式都只是口傳保留下來的，老人偶爾提及也會不寒而栗，很多老人都不愿提及。相傳，這樣的大型招魂儀式，只有民間出現(xiàn)各種疾病，導致一個地區(qū)人口大面積死亡和感染，危及到眾多人的生存，或是連年干旱、洪災等自然災害，致使連年幾乎絕收才會舉行。

大型的隱性招魂，并沒有什么特殊儀式，主要是在山中建塔，用塔招引山魂，并鎮(zhèn)住山魂。一般每層塔身正中均有佛龕或塔周圍都會有不同形狀的浮雕佛像，山腳到塔修建寬闊筆直大道等。但這種招魂如振文塔，就是希望修建此塔后能夠有能人誕生，塔上還鄭重地用陰刻行書題聯(lián)一副“巍峨振起文明筆，安固堅培翰墨風”來招引山魂。若出現(xiàn)幾十年或上百年都沒有能人誕生，景東彝族地區(qū)民眾就會認為山魂已經(jīng)走失，山魂的走失導致此地不靈不杰，這時就需要進行隱性招魂，

2.中型招魂儀式。中型招魂儀式由相通來完成所有招魂過程，一般念魂都在家中舉行，也有部分在野外舉行。家人出現(xiàn)生病、身體無故虛弱、偶然瘋癲等，家人都會帶上一個雞蛋和三炷香紙去相通家，讓相通掐算。算出原因后請相通施法念魂，一般算出的有三種情況：魂無故自己走丟，找不到歸路；被陰差抓捕，在陰路路途中；被前世債主所扣留。前兩種都在家中舉行，后一種在山頭舉行，景東彝族民眾把此種情況稱之為“還山頭愿”。

招魂中相通燒香殺雞請各路神仙一站一站完成招魂，直至把魂引領(lǐng)到家：“茶米油鹽酒，奉上來，東邊走失東邊來，西邊嚇到西邊回，路口三個你莫怕，一直向前莫回頭，太陽公公出來啰，太陽公公送你來，太陽姐姐出來啰，太陽姐姐送你來，七十二個拐彎送你來，七十二個凹子送你來，太陰公公出來啰，太陰公公送你來，太陰姐姐出來啰，太陰姐姐送你來，三十六個水泊送你來，三十六條河流送你來……路見白虎你莫怕，路見紅蛇你莫急，一路走回來，一路送回來，各路公公姐姐送回來，送回來，家神公公你管好，家神姐姐你管好……”念誦過程中相通扣頭請求，偶爾默念，最后看卦結(jié)束儀式。

3.小型招魂儀式。小型招魂又叫自家叫魂，在農(nóng)歷二月初八和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每家家長殺雞燒點香紙，給自家的家禽家畜和農(nóng)作物招魂。這兩個節(jié)日又叫動物叫魂節(jié)與莊稼叫魂節(jié)。前者念魂的時候一般不出聲默默吟誦，吟誦好后給雞圈、豬圈、牛羊圈等掛一個水瓶，瓶內(nèi)放入五谷鹽米茶等，與瓶同掛青松果青松枝，殺雞獻飯；后者一般在地中舉行，選一棵茁壯莊稼苗，插松枝、蓋小房、殺雞獻飯撒松針、樹桿子（火把桿）、默念魂經(jīng)，最后點火撒香面完成招魂。

（二）超度儀式

超度又叫“指路”，在彝族民間有兩種說法。即：一是畢摩指引亡者之魂一“站”一“看”，又一“站”一“看”，這樣逐“站”歸祖，最后“指引”至祖先發(fā)祥地，與祖先一起生活起居；二是更高一層的“指路”，由喲歿潑（畢摩）指出亡者活時所犯罪惡，再加以“解結(jié)消滅”，最后教導亡魂應(yīng)該如何為人處世等等，以教育為主，指路為輔。景東彝族地區(qū)的超度就屬于后者，指路過程只是簡單的被提及，更多的是德化教育。超度儀式如下：

在堂屋設(shè)靈堂，靈堂一般有兩種模式：亡者還在堂屋靈柩中或亡者已經(jīng)送出堂屋歸山。一般兩種都在亡者亡故當天，由亡者長子和喲歿潑帶上三炷香、三份紙、一把刀、一把傘、三尺紅布去山中找自己祖先靈牌樹。靈牌樹按照自家稱謂而定，有松、葫蘆、糠皮等多種，葫蘆靈牌特殊，一般自家每年都要種葫蘆，把小葫蘆樣好的留下，等家中有人亡故就拿出來用，其他樹木靈牌樹，按稱謂尋找直徑8厘米左右的靈牌樹，由喲歿潑念魂，劈樹一刀，若此樹能夠勝任靈位，則無反應(yīng)，若無法勝任，樹在劈口處會自行扭曲，得再找它樹，直至找到。喲歿潑燒香紙、念魂、截取一段30厘米左右的樹干用紅布包好，放在長子之背，打上傘，按原路返回（必須按原路返回，期間長子不能被太陽照射到頭部，否則會被亡者帶走），背進堂屋，放至靈牌位。

靈牌樹按一定的長寬高雕刻成陵墓狀，一個底座，一個墓心，墓心有完全相同的兩塊靈牌樹雕刻而成，中間寫進生年死年，生時家住地，死時安埋地，孝子姓名等，鑲進銀器，合攏插入底座，孝子滴血認親感恩，歸放牌位。

喲歿潑找好10種不同實物，一升雜糧，殺雞獻神，在堂屋門口插半米左右柏枝或萬年青，用線連接靈柩與門口樹枝，無數(shù)香倒掛線上，用白布蓋好靈柩。此時，喲歿潑點燃線上香開始超度亡魂吟誦《咽喉經(jīng)》（即《指路經(jīng)》），孝子跪于靈柩前一邊聽一邊燒紙、扣頭，直至超度完畢。念詞一般涉及“伏以”“志心皈命禮”“散花真文”“望鄉(xiāng)臺召亡安靈科”四個章節(jié)，一是指引亡者歸祖，二是教育亡者為人處世。

三、景東彝族招魂與超度所折射的文化

在生活條件非常艱苦的情況下，一個人甚至一個集體，生命都是非常脆弱的，甚至每一個人都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危機感。景東的彝族民眾曾經(jīng)居住在高寒山區(qū)深山里，衣食難覓，甚至食不果腹，生活情境非常艱辛。這就導致此地很多彝族民眾對死亡的畏懼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一方面要面對殘酷的生存挑戰(zhàn)，一方面還要延續(xù)繁榮子孫后代。面對死亡，就產(chǎn)生了諸多的幻想和期盼，“靈魂”觀念由此產(chǎn)生，成為人們憧憬美好生活的一種心里期望與依托，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靈魂身上，認為肉體的死亡是為了靈魂更好地生存。

一種風俗的盛行，必有其原因和基礎(chǔ)，不一定現(xiàn)象落后，就與時代沖突，非得以科學、理性的現(xiàn)代文明為標準去界定它。［4］景東彝族民眾的招魂與超度，就有著它存在的特殊意義，它不以時間和年代的更替而消亡。它體現(xiàn)和折射出的是景東彝族民眾對生與死的特殊情感，即萬物有靈、靈魂不死與靈魂永恒的群體思想理念，靈魂是當?shù)孛癖姴豢扇鄙俚木褚劳?，是當?shù)匾妥迕癖姷囊粋€有機組成部分，不可分割不可替代，更不可散失。

招魂是使肉體能夠更好地生活，而超度則是使靈魂能夠更好地生活。兩者傳達出的信息都是對生命的珍惜、愛戴和尊重，是對美好生活的一種期待和撫慰。生死輪回，在景東彝族民眾心中，都是平等的、有活力的生命體，這不僅流露出了彝族民眾豐富的想象力，超脫世俗的樂觀態(tài)度，而且能夠坦然面對生與死，對未知世界的美好生活充滿期待與向往，在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中，找到了心靈的依托。靈魂不滅觀念的誕生，可以說一方面融合了其他人群共有的靈魂觀念；一方面，自身的地理環(huán)境和文化發(fā)展使彝區(qū)民眾自然地認同了靈魂文化。

［1］ 伍雄武，普同金，等.彝族哲學思想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

［2］ 牛軍.彝族的死亡觀與祖先崇拜［J］.民族藝術(shù)研究，2003（2）：54-62.

［3］ 朱文旭.彝族的招魂習俗［J］.民俗研究，1990（4）：41-44.

［4］ 王先燦，蔣紹云.漾濞彝族的招魂風俗［J］.大理學院學報，2012（1）：14-17.

A Construal on the Jingdong Yi Nationality’s Evocation and Salvation Culture

WANG Hai-bin, LI Guo-dong
(College of Nationality Culture, Yunnan University of Nationalities, Kunming 650223, China)

Evocation and salvation are a series of religion rituals whose purpose is to enable the spirit to live normally. They embody group thought notion of all things having spirit, immortal and eternal spirit.

Jingdong Yi nationality; evocation; salvation

K892.317

A

1674-9200（2014）04-0028-04

（責任編輯 婁自昌）

2013-10-08

王海濱（1980-），男，彝族，昆明石林人，云南民族大學民族文化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民族古籍與語言、民族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