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宗族義莊述論

李學如

（淮北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北宋義莊的出現(xiàn)，是宗族發(fā)展史上極為重要的事件。學界關于宋代義莊的研究，多集中在范氏義莊的個案上。如Denis Twitchett從社會史的角度立論，著重敘述范氏義莊管理方式的演變；[1]近藤秀樹梳理了范氏義莊的發(fā)展變遷；[2]伊原弘介對范氏義莊的租冊展開討論；[3]陳榮照就范氏義莊建立的思想基礎及其影響進行申論；[4]廖志豪、李茂高則論述了義莊的建立與范仲淹個人因素之間的關聯(lián)。[5]目前，學界對兩宋義莊進行整體論述，尚顯薄弱。①宋代義莊興起的原因是什么？兩宋究竟有多少義莊？在空間分布和發(fā)展態(tài)勢上有何特征？此類問題尚待進一步探討。本文借助方志、文集等史料，在前人基礎上，就此數(shù)端，拾遺補缺。謬誤之處，敬祈方家教正。

一

自古以來，宗族就有守望相助、患難相恤的傳統(tǒng)，而且盛行不衰的儒家宗法文化也賦予了縉紳士大夫收族、睦族的責任。《周禮》云：“所謂宗以族得民者，其法如此，若夫四閭為族，使之相葬；五族為黨，使之相救；五黨為州，使之相赒?！盵6]卷20《陸氏義莊記》293宋代以前，宗族“賑贍貧窮”的互助合作功能，主要表現(xiàn)為宗族中的顯官仕宦對貧困族人提供臨時性的錢物救助方面。史書中此類事例不勝枚舉。西漢朱邑，“身為列卿，居處儉節(jié)，祿賜以共九族鄉(xiāng)黨，家亡余財”；[7]卷89,889東漢任隗，“所得奉秩，常以賑恤宗族，收養(yǎng)孤寡”；[8]卷21，226《后漢書·韋彪傳》稱：“彪清儉好施，祿賜分與宗族，家無余財”。[8]卷26，279此后，三國時期之荀彧、溫恢、田疇、全琮，晉之泛騰、魏舒，南北朝有劉懷慎、崔慰祖、褚炫、陸瓊、房景遠、蔡佑，隋代的柳謇，唐代之王珪、李大亮、蕭瑀、唐璇、韋湊、楊元琰及其子仲昌、蘇颋、崔沔、徐岱、畢誠等，史書中皆有其賜祿散族的記載。即便義田初設之宋代，此類事例仍時有所聞。如“趙如愚……聚族而居，門內(nèi)三千指，所得稟給，悉分與之，菜羹蔬食，恩意均洽，人無間言”；[9]卷392，11989“吳元扆……所得賜祿，即給親族孤貧者”。[9]卷257，8951

然而官員以俸祿贍族具有臨時性、隨意性的特征，人亡事息，難垂久遠。如清人盛隆所言：族無恒產(chǎn)，即便士大夫“間有敦本好禮施惠于三族者，一時雖賴以濟，而不能經(jīng)畫可久之計”。[10]卷23《序》

潘光旦曾對自漢迄明縉紳士大夫施財贍族的事例進行過統(tǒng)計，得出有55例之多，其中北宋及其以前占49例，南宋及以后只有6例。[11]49宋以后，并非貧窮族人不再需要宗族士紳的接濟，而是這時士大夫們找到了一條由臨時救助到捐建“義田”的持久辦法，所謂“井田廢,而后有公恒產(chǎn)者曰義田”，[12]502即

①主要成果有：邢鐵《宋代的義莊》，《歷史教學》，1987年第5期；豆霞、賈兵強《論宋代義莊的特征與社會功能》，《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等。范仲淹首創(chuàng)的義莊。在前人施物散財維系宗族網(wǎng)絡的基礎上，范仲淹對宗族組織進行了制度化的設計和實踐，“自慶歷、皇祐以來，節(jié)次于蘇州吳、長兩縣置田畝，立義莊，贍同姓，創(chuàng)定規(guī)矩，刻之版牓，以貽后人”；[13]1164使“族之人日有食，歲有衣，嫁娶兇葬皆有贍”；[14]卷31，11廣其居，“以為義宅，聚族其中”；[13]1171“又設義學，教養(yǎng)咸備”。[15]卷9《范文正公義學記》有人將義莊贍族和官員散財救助族人之法加以對比，得出結論是：“夫晏嬰壽族澤僅被于當時，樊重贍宗謀不貽于后代。求其世敦任恤人免阨窮，由親及疏，永舉同功之火，量入為出，長留不涸之倉，慮遠而思深法良而意美，其惟義莊乎”。[16]卷10《吳氏義莊記》

睦族、收族及保族為中國士大夫們所秉持的最高道德準則之一，也是他們孜孜以求的宗族建設目標。范氏義莊為后世宗族建設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制度范式和踐行路徑，受到了士大夫們的極力推崇和效仿。如時人胡寅所云：“本朝文正范公置義莊于姑蘇，最為縉紳所矜式”。[17]卷21，577

緊隨范氏義莊之后，在江西、山東等地也零星地出現(xiàn)了一些義莊。宋仁宗嘉佑年間，江西劉輝設立義莊。據(jù)王辟之《澠水燕談錄》記載：“鉛山劉輝，俊美有辭學，嘉佑中，連冠國庠及天府進士。四年，崇政殿試，又為天下第一，得大理評事，簽書建康軍判官……哀族人之不能為生者，買田數(shù)百畝以養(yǎng)之……初，范文正公、吳文肅公皆有志置義田，及后登二府，祿賜豐厚，方能成其志，而輝于初仕，家無余資，能力為之，今士君子尤以為難?！盵18]卷434-35王辟之將劉輝和范、吳二氏相比，褒獎之意甚為明顯。清人俞樾也說：“考義莊之設，人皆知其始于吳中范氏，而不知有鉛山之劉輝，所謂劉氏義榮社者，其事在宋嘉佑年，與范氏同時也。”[19]802比劉氏晚約十年，即宋神宗熙寧初年，官居青州知州、參知政事的山東濰州人吳奎也設置了義莊?！端问贰份d：“奎少時甚貧，既通貴，買田為義莊，以赒族黨朋友，歿之日家無余資，諸子至無屋以居，當時稱之?！盵9]卷316，10321此外，山東齊州長山人韓贄，“登進士第，至殿中侍御史……推所得賜祿買田贍族黨，賴以存活者殆百數(shù)”；[9]卷331，10666-10667江西臨江人向子諲，“補假承奉郎，三遷知開封府咸平縣……友愛諸弟，置義莊，贍宗族貧者”；[9]卷377，11642浙江處州龍泉人何執(zhí)中，“進士高第，調(diào)臺、亳二州判官……雖居富貴，未嘗忘貧賤時，斥緡錢萬置義莊，以贍宗族”。[9]卷351，11101-11102江陰丁思妻謝氏，夫亡，嘗以家有余財，愿割己田二千畝宅一區(qū)為義莊，以供祠祭，以贍族人。元祐八年七月請于朝。[20]卷18《列傳第十二下》湖南新化王南美，宋末隱居，以易學授徒鄉(xiāng)里，又置義莊以給孤貧。[21]卷18諸暨黃振，輕財好施。其妻劉氏賢惠有德，曾斥嫁資，置義莊，以歲入濟族黨之不能婚葬者。[22]卷45北宋邊將折可適，“置義莊于岢嵐，以贍近親，而為松楸灑掃之奉”。[23]卷20《墓志銘》山東楚丘人右司郎中李師中，“買田數(shù)千畝，刋名為表，給宗族貧乏者，至今號義莊”。[24]卷12《右司郎中李公墓志銘》江西鄱陽人彭汝礪，弱冠時狀元及第，居家孝友，以所得官俸，賑給族人之貧者。又置義莊，以贍不足。[25]卷11《彭汝礪》

北宋12例義莊創(chuàng)置人中，已知9人為有較高地位的官僚，江陰謝氏、湖南王氏、諸暨劉氏雖身份不太明確，但至少是富足之家。義莊的分布，江蘇2例，山東3例，江西2例，浙江2例，湖南1例，山西2例，說明當時設立義莊并非常人所能及，風氣尚未大開，義莊數(shù)量很少。錢公輔《義田記》曾云：“公（范仲淹）之未顯貴也，嘗有志于是焉，而力未之逮者二十年。即而為西帥，以至于參大政，于是始有祿賜之入，而終其志”。[14]卷31，11以范仲淹之身份地位建義莊尚且如此之難，其他人便可想而知了。誠如清人黃金振所言：“茍稍有仁心，語以文正高義，莫不聞風仰慕，愿奉文正為圭臬，及退省其所，行則真能師法文正者，實寥寥罕觀?！盵26]卷11《義莊志》

二

南宋時期，義莊得以進一步發(fā)展，分布較為廣泛。依據(jù)相關資料制成下表：

南宋義莊建置分布情況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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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表所列的58例南宋義莊，分布在今江、浙、閩、贛、川、湘、鄂、皖、魯、桂10個省份，說明義莊的影響已擴及較大的范圍，為更多人所了解和效仿。范氏義莊于范仲淹歿后不久即開始擴大，據(jù)日本學者清水盛光統(tǒng)計，至宋末已約達四千畝。[27]65范氏義莊的保族功效及模范宗族形象，令士大夫們向往不已。南宋劉宰由衷發(fā)出贊嘆：“何近時名門，鮮克永世，而范公之后，獨余二百年，綿十余世，而澤不斬也。”[28]卷21，580不過，對于建置義莊，也有不同的聲音。南宋袁采就提出了“建義莊不如辦義學”的見解，[29]卷上，611此處暫且不論袁氏持論的緣由，但從另外一面也說明在其作品問世的南宋淳熙時代，義莊已非罕見現(xiàn)象。南宋教育家歐陽守道亦言：“昔者范文正公為族置義莊，今聞興起者吾數(shù)見之矣?！盵30]卷22《跋·題萊山書院志》而在南宋官府遺產(chǎn)案件的判例里，竟然還出現(xiàn)了通過設置義莊處分遺產(chǎn)的判法?！睹鞴珪星迕骷分休d有一段有關江氏遺產(chǎn)的判詞：“將江齊戴見在應干田地屋業(yè)浮財?shù)任?，從公檢校，抄札作三分均分，將一分命江瑞以繼齊戴后，奉承祭祀，官司再為檢校，置立簿歷，擇族長主其出入，官位稽考，候出幼日給，江淵不得干預，將一分附與諸女，法撥為義莊，以贍宗族之孤寡貧困者，仍擇族長主收支，官為考核，余一分沒官?！盵27]45藉此可見，在南宋設置義莊甚至已成為一種習俗了。

然而，南宋義莊建置者仍以官員居多。上表所列，除福建熊氏義莊捐建者熊如圭以“力田起家”及身份不詳者外，其余多為官員所建。義莊的空間分布則以江、浙、福建為多，其中浙江占15例、蘇南13例、福建11例。出現(xiàn)這種情況與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南方戰(zhàn)亂較少及大族南遷等因素密切相關，而浙江為宋室偏安所在，大批官員移居于此，故義莊數(shù)量較其它區(qū)域為多。

三

宋代義莊的功能主要集中在養(yǎng)教兩個方面。如東陽人陳德高，慕范文正公之義，割腴田千畝，立義莊，以贍宗族。又設義學，以教里中之子弟。[31]卷189江西樂平人王剛中，“買田千畝為義莊”，“又筑室為家塾，延賓師，具糧糗，凡族子之勝衣者皆進于學”。[32]卷38《宋故資政殿大學士王公墓志銘》福建崇安江氏，“嘗以余財創(chuàng)義莊，辟塾延師，聚族教養(yǎng)”。[33]卷83《知南平軍朝請江君塤墓志銘》江西鉛山祝可久，與弟可大作鄉(xiāng)校，招名師以訓學者；又為義莊，“族之貧者計口給粟，衣其寒，藥其疾，殮其死”。[34]卷11《刺史祝公贊》浙江仙居吳明可，置義莊、義學、義冢，以俟宗族之貧者。[35]卷88《龍圖閣直學士吳公神道碑》可見，義莊的建置者們既重視義莊贍養(yǎng)族人功能的發(fā)揮，同時也意識到義莊培養(yǎng)“詩書種”對光大宗族的重要性。

少數(shù)南宋義莊已兼具宗族祭祀的功能。如時人詩中所云：建立義莊，能使“先世家風傳不墜，廢祠香燼喜重溫”。[36]卷41《喜義莊成》洮湖陳稽古“撥良田以為義莊，收其半之入以贍族，余以贍塋事”。[37]卷23《洮湖陳氏義莊記》劉克莊《安撫殿撰趙公》中亦載：“（公）買田為義莊，命僧出納，以享先贍族”。[38]卷155《安撫殿撰趙公》不過，宋代設立家廟受官品限制，史料中義莊設祠祭先的事例并不多見。

與范氏義莊計口授糧做法不同的是，宋代其它義莊的救助方向主要集中在族中的貧弱者。會稽新昌人石允德，與族人吏部公同作義莊，“以給族之貧者”。[39]卷37《石君墓志銘》眉州人楊椿，“復置義莊，以給宗族之貧者”。[40]卷33《楊文安公椿墓志銘》莆田陳俊卿建南園義莊，“族之貧者分遺有常數(shù)，女未嫁者給以資，不能葬者助其費”。[41]卷6《黃氏義學陳公義莊》江西新淦人郭份，“嘗以田二頃為義莊，周貧族人”。[35]卷92《岳州史君郭公墓碣銘》多數(shù)義莊將救助力量投向貧窮族人，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不分貧富利益均沾的普惠式福利分配方案，只有規(guī)模宏大，租入豐厚，且人口適中的極少數(shù)義莊才能做到。如范氏義莊初創(chuàng)時，“置負郭常稔之田千畝”，“族之聚者九十口，歲入粳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給其所聚，沛然有余而無窮”。[14]卷31,11二是義莊高舉“義”字大旗，對貧弱族人實行救助，更能體現(xiàn)其立莊宗旨，以加強宗族的凝聚力。

明清義莊普遍強調(diào)親親之義，親疏不同，贍給標準亦不一樣。而宋代義莊此種特征尚不顯著。范仲淹在建莊時曾說“：吾吳中宗族甚眾，于吾固有親疏，然以吾祖宗視之，則均是子孫，故無親疏也。吾安得不恤其饑寒哉？且自祖宗來積德百余年，而始發(fā)于吾，得至大官，若獨享富貴而不恤宗族，異日何以見祖宗于地下，亦何以入家廟乎？”[13]1174由此，范氏義莊救助對象為吳中“自遠祖而下諸房宗族”。[13]1159此外，有的義莊還將救助對象擴大到貧窮姻親。余姚人孫椿年，“晩仿范文正公義莊之制，贍其族，長幼親疏咸有倫序，歲以為常。有余又以及婣戚故舊，無遺力”。[39]卷39《孫君墓表》綿竹人張?！?，置義莊以贍其族，及母族昏喪皆取給焉”。[42]卷115《張魏公傳》

尤值一提的是，南宋還出現(xiàn)了專門救助鄉(xiāng)里的義莊。鄞縣汪大猷“，家有一池，鄰里來汲，每嘆曰：安得有財，如水以濟人之欲乎。力既不及，遂率鄉(xiāng)之人為義莊，首割二十余畝以為倡，眾皆競勸，至三百畝，又得郡中益以絕產(chǎn)二頃，凡賢士夫之清貧身后不給者，量多寡周之”。[43]卷88《敷文閣學士宣奉大夫致仕贈特進汪公行狀》據(jù)清人全祖望記載，宋室南渡之后，其鄉(xiāng)鄞縣，除有以救恤族人為目的的樓氏、余氏及全氏義田外，還有以鄉(xiāng)人之廩給為目的的史氏、汪氏及沈氏義田。[44]卷21《桓溪全氏義田記》

四

北宋義莊的出現(xiàn)，并不是偶然的社會現(xiàn)象，而是有著深刻的政治、經(jīng)濟及文化背景。

作為宗法遺意的產(chǎn)物，義莊的產(chǎn)生同傳統(tǒng)宗法宗族制度緊密關聯(lián)。宗族是以父系血緣關系為紐帶而形成的人類生活共同體，是居于家、國之間的基層社區(qū)組織。“三代”時期推行宗法制度，宗族內(nèi)實行“異宮而同財，有余則歸之宗，不足則資之宗”的宗子制，[45]卷4，401即“古者卿大夫立宗，宗子必世其祿，故有收族之誼。冠昏喪祭，必請于宗子而行之。大功以上無異財，亦無貧富之殊，即其稍疏者，宗子之力足以贍之”。[6]卷20293戰(zhàn)國后期開始，新興地主階級開始變法革新，土地成為私產(chǎn)得以自由買賣，宗法制的經(jīng)濟基礎遭到破壞。聚居在同一地域的族人，由于經(jīng)濟、政治地位的分化，情感距離一天天加大，矛盾也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所謂“宗法廢，而族人不能不私其財，始于有無不相通，終于貧富相耀，相耀則詐虞攘敓，有甚于路人者矣”。[46]卷67，697宗子宗法制傾圮以后，維系宗族的僅為漸行漸遠的血緣關系。由于缺乏必要的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的強力紐帶，宗族已漸成渙散之勢。

東漢后期至南朝末年，官僚士大夫結成門閥士族集團，他們不僅壟斷文化教育，占有穩(wěn)定的地權，還享有全族仕宦化的特權，占據(jù)著社會主導地位。進入唐代中葉以后，由于科舉入仕逐漸成為人才選拔的主要方式，庶民地主憑借科考途徑獲得了上升的機會，從而使門閥士族勢力遭到了極大的削弱。而唐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及五代戰(zhàn)亂，又給門閥士族帶來了毀滅性打擊?；率覠o常，使地權分配發(fā)生了經(jīng)常性變動。尤其在宋代，政府采取了“不抑兼并”“田制不立”的政策，導致土地流轉頻繁，貧富分化嚴重?！疤镎瑹o定主”已是宋代社會普遍現(xiàn)象，以致時人慨嘆：“古田千年八百主，如今一年換一家”。[47]494此時，原有的宗族組織瓦解，宗族離析，社會秩序混亂。因此，重建宗族制度，加強宗族的血緣凝聚力，維持基層社會的統(tǒng)治秩序，以確保后世子孫永享富貴，成為北宋士大夫們所要解決的基本問題。

義莊的創(chuàng)立與范仲淹早年的人生經(jīng)歷也有一定的關系。范氏兩歲而孤，其母謝氏為生活所迫，改嫁山東長白朱氏，范仲淹也隨之改名朱說。及中進士后，即上表請復范姓。幼年的不幸遭遇促使范仲淹決心讓族人免遭同樣的厄運?；实v元年，范仲淹知杭州府，準備在家鄉(xiāng)置田贍族。有子弟勸他，應在洛陽營建別墅，為逸勞之所，遭其斷然拒絕。且云：“人茍有道義之樂，形骸可外，況居家乎……俸賜之余，宜以赒宗族”。[48]卷3此外，范氏創(chuàng)辦義莊與其師戚同文的影響也是分不開的。宋時有四大書院，應天府書院為之首。戚氏曾在此聚徒講學，“文正公亦依之以學。同文為人質(zhì)直，尚信義。宗族貧乏則赒給之，喪則賑恤之。不積財，不營居室”。[15]卷9《范文正公義學記》再則，范仲淹成為義莊的肇始者，還與其“益天下之心，垂千古之志”“先憂后樂”的人生抱負分不開，與其銳意改革的精神緊密關聯(lián)。在宗族渙散、亟待整飭的時代轉換之際，范氏將歷史上凝聚族人的諸多手段加以整合，以義田贍族、莊祠祭祖、義學化育子弟，并將諸種功能統(tǒng)一于義莊之內(nèi)，寓古代宗法制于現(xiàn)實宗族福利之中，契合了宗族士紳教養(yǎng)族眾的訴求，從而引發(fā)了宗族組織發(fā)展史上的重大變革。

宋代族田義莊的發(fā)展還受到了士大夫、理學家們鼓吹的影響。南宋進士劉清之曾“嘗序范仲淹《義莊規(guī)矩》，勸大家族眾者隨力行之”。[9]卷437，12957而理學家張載、朱熹等人的推崇，則讓宗族、族田的發(fā)展掀起了一個小小的高潮。[49]15北宋張載（1020-1077）在極力鼓吹重建宗法宗族制度的重要性時說：“且如公卿，一日崛起于貧賤之中以至公相，宗法不立，既死遂族散，其家不傳……止能為三四十年之計，造宅一區(qū)及其所有，既死則眾子分裂，未幾蕩盡，則家遂不存，如此則家且不能保，又安能保國家”。[50]259張載將立宗法與收族、保族緊密關聯(lián)，實質(zhì)上旨在以官僚作為宗族領袖，完善宗族制度，保障宗族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最終維護國家在基層社會的統(tǒng)治秩序。南宋朱熹（1130-1200）則為重建宗族制度設計了建祠堂、置祭田、墓祭始祖和先祖等詳盡方案。[51]167正是因為范氏義莊的實踐和理學家們的設想互為契合，宋代義莊的出現(xiàn)，為士大夫們找到了一條踐行宗法理想的路徑。它不僅使宗族的救恤形式向制度化方向轉變，同時也使宗族的存在形式發(fā)生了重大改觀，由族人之間“視同秦越”近似虛無的血緣概念走向有內(nèi)在經(jīng)濟關聯(lián)的嚴密組織，從而成為宗族發(fā)展史上的一大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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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馮桂芬.顯志堂稿[M]//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79輯，文海出版社影印本.

[46]盛康輯.皇朝經(jīng)世文編續(xù)編[M]//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85輯，文海出版社影印本.

[47]羅椅.澗谷遺集[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320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本.

[48]龔明之.中吳紀聞[M].清知不足齋叢書本.

[49]張研.清代族田與基層社會結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

[50]張載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8.

[51]馮爾康.中國宗族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