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作家漱石與讀者之間

摘 要： 學術專著作為一種特殊的文體，力求嚴謹且有理論深度。如此既能體現作者在相關研究領域的學術素養(yǎng)，又能反映其對科學的深刻認知。因其獨特的文體往往導致學術專著只能成為少數研究者的專屬物。小森陽一的《重讀漱石》無論在理論深度方面，還是在出版編排方面，都突破了學術的桎梏，為拉近國民作家夏目漱石與讀者的距離做了有益的嘗試。

關鍵詞： 夏目漱石 《重讀漱石》 讀者

提及學術著作，往往給人艱澀難懂的印象，似乎那只是少數專業(yè)領域學者的專享圣地，鮮有一般讀者涉足。如何在學術和讀者間架設一座橋梁，似乎在《重讀漱石》這部著作中可以找到答案。此書無論在理論深度方面，還是在出版編排方面，都足見為拉近學術與讀者距離而做的努力嘗試。

一

有關夏目漱石的論述汗牛充棟，1995年小森陽一的《重讀漱石》由筑摩書房發(fā)行，無疑是近年來漱石研究的一部力作。該書在方法論的使用上，語言學理論、符號學理論的應用拓展了漱石研究的方法。如文章中對“貓語”、“漢學”、《文學論》內容的分析讓讀者耳目一新，而對“漱石”這一象征符號的由來，作者也提出了個性化的見解。在此基礎上作者更是把漱石放在帝國主義話語中心，考察其對“個人主義”、“自我本位”等問題的認識。這種寬闊的文化視野無疑使漱石研究提升了高度。作者在細讀文本的同時，不僅僅停留在文本研究這一層面上；在分析文本時，并不是面面俱到，代以從宏觀入手的研究方法，而是由細節(jié)展開，進而挖掘其背后的文化因素。如文中通過對“戒指”、“三四郎與美彌子的借貸關系”的考察，引發(fā)作者對當時社會家族制度和女性地位等問題的思考。再如作者在談及漱石從大學教師到報社專欄作家的轉變時，詳細的背景資料考察不僅體現了作者的實證能力，更突出了其縝密的邏輯思維。

在結構上，在這部似是而非的人物傳記中，每章內容的安排都是圍繞漱石的生平展開的，本書借此保持著述結構上的連貫性。每章的標題都是漱石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階段，通過這些標題，我們可以窺探出漱石文學發(fā)展的一貫脈絡。下面就每部分的內容作扼要說明。

二

評論家小森陽一的《重讀漱石》分為九章。第一章以“貓與金之助”為題，著重闡述了漱石自命名的過程。作者在論述自己的觀點時，注意與文本分析結合。在本章中便是援引《我是貓》作為例證，闡述漱石這一筆名的由來。在具體分析時更是運用二元對立方法將作品中劃分出“人的世界與貓的世界”、“人的語言與貓的語言”、“現實與虛構”等二元對立世界。在這樣的對立世界中，貓的無名字這一現象說明其本身拒絕被納入人的世界。相當人來講，貓借由此方法保持了獨立、自由和差異性。貓的身世與金之助有著驚人的相似，不同于以往把貓看作漱石本身的觀點，在小森看來作品中的“吾輩”即金之助。夏目漱石幼年被當做商品來往于本家與養(yǎng)家的不幸經歷和貓的身世如出一轍。在反復從“夏目”到“鹽原”的姓氏變更中，漱石看透了因利益驅使不惜把自己當做商品交換這一事實，更厭惡自己的命運由他人來主宰。姓氏的不斷變更使金之助長期處于精神分裂狀態(tài)中，更加難以辨清自己的真實身份。以筆名漱石發(fā)表《我是貓》就表明金之助潛意識中的自我認同?？此剖运叫≌f的形式借助貓之口告白自己不幸的身世，其實不然。在小森看來是金之助借用漱石這一筆名，通過寫貓的故事寫金之助的不幸童年。誠如作者所述那樣：如果拒絕被主人命名的貓就是金之助，那么從無名的貓到有名的漱石為自己命名，并將這一筆名作為終身名字的事件就會成為拜托過去屈辱的力量。

第二章題為“漱石與子規(guī)”，從兩人的交往來看漱石文學的出發(fā)。子規(guī)可謂是對漱石步入文壇起到至關重要的人，以漱石筆名發(fā)表的《倫敦消息》得益于子規(guī)的幫助。可面對懇切索要漱石倫敦紀行的子規(guī)，漱石還是辜負了他，這主要基于二人文學盟友的關系。出身背景的差異，兩者在接受對方部分思想的同時，更多地在氣節(jié)、俳句等問題上存在很大的差異，更有在文壇一比高下的決心。這種文學盟友關系的發(fā)掘是對以往“二者亦師亦友”的觀點的全面補充，使得漱石的形象更加真實立體。相對子規(guī)退學做了報社記者，金之助卻用送籍的方式逃避征兵。后來為了避免與子規(guī)在文壇上的爭斗，金之助選擇了去子規(guī)故鄉(xiāng)松山來進行自我懲罰?？梢娫谑纳钪校右?guī)如影隨形。如果說上述結論僅僅是偶然的話，那么《貓》的發(fā)表和金之助得到子規(guī)的訃告同在十一月，金之助以子規(guī)命名的“漱石”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哥兒》的舞臺是松山等諸多事實就構成了必然。小森以敏銳的文學洞察力揭示了二者的淵源。

第三章題為“倫敦與漱石”，這部分著重從留學經歷談起。作者從大的文化語境細致地考察了當時日本的留學制度及當時的英國歷史狀況。作者在漱石的留學目的這一問題上提出了獨到的見解。在小森看來，漱石留學的目的是研究英語而非英文學，因為在英國大學中還沒有確立研究英文學的學問制度，研究英文學需到離倫敦的地區(qū)。此外，作者認為漱石在理解文學的周邊問題時援引達爾文的進化論觀點，運用這一理論對歐美列強的帝國主義行為進行了合理的解釋，并對日本這一時期文明開化出現的弊端進行了批判。在此基礎上，作者認為漱石反對把自然科學的法則進化論套用到文學上。漱石批判盲目地追隨歐美，強調日本文學本身的主體性，主張保持文學趣味的差異性，提出了“自我本位”的獨到見解。

第四章以“文學與科學——《文學論的可能性》”為題，本章從文學論的產生基礎到文學論的內容及方法都有涉及。在早期的漱石看來，漢學即文學，英語即英文學。小森提出漢學中的文學實質上是圍繞以儒學為中心政治及道德的思想表現的。在此作者運用語言分析方法對漢學的定義作出了全新的界定，并進一步列舉出左國史漢作為這一觀點的佐證。在此，可能由于本書體例及篇幅的限制，作者并未對漱石教養(yǎng)形成起到重要作用的漢學進行細致的分類。相對于左國史漢等書籍，漱石將漢詩作為沉淀內心的部分也同樣存在于其作品中。作者從大的文化語境考察，得出當時漢學與英語的對應關系。如何普遍地用文學這一言語形式統一兩個文化圈文學觀的差異性，是創(chuàng)作文學論時思考的問題。漱石運用心理學和社會學方法對文學進行闡釋。小森則用語言學、符號學等形象地解釋了文學論的主要內容F+f，并認為二者是完全統一的表現。文學真正的存在方式不同于可以簡單分割的自然界現象，它應該作為思考的語言表現形式喚起讀者對自然界的完整印象。

第五章題為“從大學工作者到報社工作者”。本章以實證的方法考察了漱石進入朝日報社的過程。在作者看來，漱石能進朝日報社工作是基于將文學看做有價值商品的意識。此外，作者還對“大報紙”和“小報紙”的歷史演變進行了考證。日俄戰(zhàn)爭時期報紙作為有價值的商品成為各大報社爭先競逐的對象。戰(zhàn)爭結束后以報道戰(zhàn)爭和政論為主的報紙成為漱石等小說家的陣地。小森認為在小說《寒風》中高柳出賣道也書稿的行為實際上是剝奪了其成為文學家的可能性。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當言論成為商品出賣時，由言論生成的人格也轉化成商品。在此社會背景下，漱石身份的轉換體現了其在對待國家與個人、公與私問題上思想的轉變。

第六章題為“金錢的力量和權利”。作者通過對漱石閱讀書籍的考證，認為漱石已經認識到了資本主義社會中貨幣和商品問題是構成小說中人際關系的主要推動力。文中著重分析了《三四郎》中三四郎和美彌子的借貸關系，由此引申出對當時女性社會地位和家族制度的考察。可見作者寬闊的文化視野使得對文本的分析不僅局限在層面上，更提升到對文化背景的考察。此外，在本章中作者對珍珠和紙戒指隱含意義、搬家次數及住宅費用的考察，更是細致入微。能做到如此不僅說明了作者對漱石作品的精讀，更體現了作為文學評論家明銳的文學感受力。

第七章題為“漱石的女和男”。在小森看來，漱石作品中出現了男與女非對稱的世界。相對男性間的和諧和默契，男女間的愛情多作為罪惡形式存在，并且女性還會使男人間的關系變得不穩(wěn)定。作者從大的文化背景探究了漱石作品中出現男女非對稱世界的原因。在近代日本社會，父權制度使女性喪失了自主性?！队菝廊瞬荨分歇毩⒆灾餍屡蕴傥驳某霈F使原有的男性價值體系崩潰，在承認女性作為個性存在的同時，也認可了女性作為他者的存在。在后期《路邊草》等作品中漱石把男女等視起來，而此時女性對男性的要求正體現了明治時期對男性知識分子的要求這一深層文化意義。

第八章題為“意識與無意識”。在本章中作者運用精神分析學和意識流等學說闡述漱石作品的形成過程。他通過對“夜”、“夢”、“睡眠”、“肉體”等關鍵詞的把握，認為諸如《從此以后》、《路邊草》等作品都是在作品中主人公的意識與無意識間的作用力下形成的，而文中一些具有決定性的事件都往復于過去與現在之間，這些都是漱石新的心靈內傷的表現。

第九章題為“個人與戰(zhàn)爭”。作者在本章中著重時代背景的考察，從這一時期的五次大規(guī)模戰(zhàn)爭來看漱石的個人主義與國家觀等問題。漱石洞察帝國主義戰(zhàn)爭的實質，把個人主義與國家主義、世界主義聯系起來考察，在小森看來，漱石的自我本位是指在借鑒西方的基礎上，保持原有的倫理價值體系，主張既尊重他者的個性，又要有自我的立足點，即保持自我獨立性。漱石的個人主義就是在這樣的傳統道德倫理框架上形成的。

三

夏目漱石作為國民作家，其作品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為了幫助讀者解讀漱石作品，諸多學者做了不懈的努力。如果說1956年講談社出版的江藤淳的《夏目漱石》是一部見解獨到的理論著述的話，1970年越智治雄的《漱石私論》則是在三好行雄倡導作品論下的一大成果。作者在細讀作品的基礎上，提出了許多獨到的見解?？偟膩碚f，70年代以前日本文學研究在方法論上多趨向“實證研究”。1971年荒正人的《漱石研究年表》一書采用編年體的形式對漱石的生平進行了詳細的記錄。作者在文中盡量避免主觀評論，一切以事實為基準。1976年平川祐弘的《夏目漱石—非西洋的苦悶》更是從比較文學視角對漱石文學的創(chuàng)作過程進行了實證考察。80年代在方法論上更趨向于前田愛提出的文本理論。80年代末期語言學方法引入到文學研究中。如小森陽一在《作為敘述的構造》《作為文體的物語》等著作中，運用敘事學和文體學理論對漱石的《心》等作品進行了分析。90年代小森陽一、石原千秋等學者更是運用“話語分析”、“文化語境”等方法對漱石作品進行分析。在上述小森陽一的《重讀漱石》一書中，便是運用語言符號學對漱石這一筆名的由來進行詳盡的考察，并通過分析作品中的男友非對稱關系揭示背后隱藏的家族制度及文化背景。揭示漱石思想的一個側面是本書的目的所在。不同于記述客觀事實的傳統人物傳記，作者試圖捕捉類似突發(fā)事件的瞬間，通過對有著漱石這個筆名的男子實踐和思考的考察，波動、跳躍式的漱石像便躍然紙上，這是打上評論家小森式烙印的。

這部評論并非盡善盡美，區(qū)區(qū)十萬字怎能將漱石的思想表述完整？關于每章中的小標題雖沒有充分展開，卻給我們極大的啟示。本學術著作以新書的形式出版，無疑對擴大讀者群起到一定的作用，但省去參考文獻及注釋的做法又給學習者帶來諸多不便。盡管如此，正所謂瑕不掩瑜，這絲毫掩飾不住作者思想的光芒。

參考文獻：

[1]江藤淳.夏目漱石.講談社，1956.

[2]越智治雄.漱石私論.角川書店，1970.

[3]荒正人.漱石研究年表.集英社，1971.

[4]平川祐弘.夏目漱石―非西洋的苦悶.新潮社，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