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看風(fēng)景

即使是知道了卞之琳不是一個女人之后，也絲毫沒影響到我對他詩中意境的沉浸，這個寫出《斷章》的男人，給世人留下了一篇不朽之作，他讓處于各異場景里的人成為互相的參照物，也讓本不該急于回答的問題就在那矗立，等著每個人內(nèi)心的答案：

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用斷章詮釋沉靜表象背后的澎湃我認(rèn)為太貼切了，如同旁觀者看滿城的波瀾不驚。很多時候，城市游離者的邊緣生活，于外人是錯訛，于自己是執(zhí)著。我試圖探尋和自揣，一個不需要別人懂的群體，究竟會選擇一個怎樣的生活。那一定是條少有人走的路，和一群特立獨行的豬，他們哪怕站在所有同類的對立面，也不會放棄一分一秒的自獨。

游離本身就是游離者的生活方式，漂泊與安定，意境與風(fēng)景，在角逐之后終究是前者占了上風(fēng)。若干年前我?guī)б槐緯ゴ罄恚F(xiàn)在回想那次旅行實在無關(guān)風(fēng)花雪月，只是為紀(jì)念一次難以啟齒的分別。倒退十年的時光，我迷安妮寶貝的程度絲毫不啻今天少男少女們喜歡《小時代》，難以自拔?！陡鎰e薇安》是我那個時段的圣經(jīng)，支撐著我一路煞有介事，冷峻以及深沉。

當(dāng)一個人莫以名狀的精神追求被時間沖刷掉之后，剩下的也不僅僅是記憶，至少還有因曾經(jīng)偏執(zhí)抑或執(zhí)著之后的從容。所以在今天我也不會嗤笑當(dāng)年那個傻傻的輕狂少年。

安妮寶貝說，她的世界就是寂靜無聲的，容納不下別人。這正印證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總是與眾不同?！蔽也恢滥菚r的特立獨行究竟是秉性使然，還是模仿的成分多一些。直到我看見大學(xué)室友A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后，才緩緩釋然。

他看過《平凡的世界》就認(rèn)為自己是孫少平，看完《血色爛漫》直接學(xué)鐘躍民和樓管阿姨去耍貧嘴了。

A留學(xué)之前，愛跟我談文學(xué)。我們心照不宣，在彼此并不豐饒的知識庫里充當(dāng)著自我內(nèi)心的王者。那時候百度還不盛行，所以現(xiàn)代文學(xué)史課本中的知識被我們輪番演繹，直至嚴(yán)重脫離了史的范疇。多年以后，我們通過熟識的人了解到各自眼中的彼此，卻發(fā)現(xiàn)版本各自不同，而且不同得離譜。用第三者的話說，就是一個未來的偉大作家給一個文學(xué)愛好者上了一課，原來我們都是彼此眼中的文學(xué)愛好者。

在為年少輕狂自我嗤笑的同時，也終于知道擁有一個合格傾聽者的愿望十有八九是徒勞的。因為只有無聊才可以用語言去表達，而且說過即解。至于我們不愿說破、一直追求的寂寞，那確鑿是一種意境。我也一直覺得，那些偉大的作家，相信一定是孤獨到極致，才默默無聞地記述下卷帙浩繁的當(dāng)哭長歌！

也只有在無以慰藉的時候才能讀得下去那些同樣時刻寫出的文字。文字中噴薄而出的個性與特立獨行，是今天伴紅塵游之眾生難望項背的。每個成熟得可愛的作家，都或多或少有過難望的旅行。讀一本書，方覺是同路人。聊一會兒，就能分辨是否共歸途。

那次云南之行邂逅的人不多。從大理轉(zhuǎn)路迪慶香格里拉古城時，曾偶遇一對青年男女。在客棧的休息區(qū)，青年男子一個人呷著啤酒，遠遠對我舉杯，我點頭致意的同時，他們倆立刻挪到我跟前，自顧自地開始敘述他們的奇幻旅程。原來親昵如情侶的二人是在昨日搭便車的途中才相識。知道我有去普達措之意遂邀我同行，我不置可否。

古城涼涼的夜風(fēng)，吹得我們彼此都沉默。男子喝光最后一口啤酒把易拉罐準(zhǔn)確地投擲進了垃圾桶，繼而在女子的催促中匆匆告別。他們?nèi)タ垂懦堑娘L(fēng)景了。

翌日天還沒亮，我就早早啟程了。青旅昏黃的燈光下，青年男女正睡得深沉。塞上耳機，喧囂頓排世外。Mp3里播放的恰好是約翰·丹佛的《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