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jīng)彩排的故事

我辦了一份班級的作文周報，有三年了，孩子們都很喜歡。記得那次，周報剛發(fā)下去沒多會兒，一個叫金成的孩子就急匆匆地跑到我辦公室，說：“老師，我的作文周報不見了?！蔽艺f：“怎么不見的?。俊彼D了一下，說：“讓風吹走了?！蔽议_了個玩笑：“既然是風吹走的，那你找風去啊，來我這兒干嘛？”他愣了一下，沒話可說，回去了。

上課時，我走進教室，拈支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句詩，“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叫學生說說詩句的意思。還是他本人的解釋最貼切：“風啊你又不認識字，干嘛把我的周報吹走了？”大家都樂了。我讓金成把這事跟大家說了，回頭補了一張新的周報給他。最后我說，其實這件事正好可以作為周末的作文題材。

好幾個孩子寫了這件事。金成畢竟親歷，寫得更真切一些，題目就叫《清風不識字》。其中有句寫自己到處尋不著時，恨不得抓住一陣風問問：你到底把我的作文周報吹到哪兒去了？我把這篇文章寄給了《小學生優(yōu)秀作文》雜志。暑假，雜志編輯給我打電話，說要用這篇文章，還需要配一幅照片，這待遇是相當高了。恰好這孩子還沒回老家，我又趕著現(xiàn)拍了一張孩子讀周報的照片寄過去了。后來這篇文章登在《小學生優(yōu)秀作文》2012年第11期上。

事情還沒完。這年冬天，我看到桌上有封信，給金成的，是從遙遠的新疆寄過來的。我猜想可能跟那篇作文有關(guān)系吧，叫來金成，一塊兒打開信，果然，新疆的一所希望小學的女孩子，名字叫古麗孜巴·艾尼瓦爾，說看了《清風不識字》，覺得很有趣，想跟金成交個朋友，也聊了好些新疆那邊的風物，挺好玩的。班上孩子們?nèi)夹缕娴貌坏昧?，他們大概怎么都想不到，班上發(fā)生的這件小事會跟遙遠的新疆維吾爾族可愛的女孩子發(fā)生這樣奇妙的關(guān)聯(lián)。我告訴孩子們，《小學生優(yōu)秀作文》雜志發(fā)行量是上百萬的，下邊又是一陣驚呼，他們更真切地感受到“讀者”這兩個字沉甸甸的份量。說實話，我都挺羨慕他們，有這樣純真的交往。我從1993年開始在《湖北日報》發(fā)表文章，已經(jīng)二十年了，所寫所發(fā)怎么也有好幾十萬字了。起初幾年，也陸續(xù)有過讀者來信，這些年呢，再沒有過了。近三年，我所發(fā)表的文章就超過了十萬字，但我的讀者似乎越來越集中到我們一家三口之中了。

生活多奇妙，教育就有多奇妙。只要你用心在生活，用心在做事，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作為老師，也會有許多有趣的教育契機。這樣的例子還不少。

比如認識一棵樹。我來到南方，印象最深的樹是木棉。我走過幾所學校，都會帶學生看春天的木棉花。從校園的木棉開第一朵花，到后來飄絮。好多孩子生活在南方，但一直都不知道木棉會飛絮。我從一個香港作家葉靈風的書中了解到木棉花落也很有意思，它的五片花瓣是像風車一樣旋轉(zhuǎn)著落下的。我說給班上的孩子們聽，有個男孩子馬上把手舉起來，說：“是的，有次去撿足球，在木棉樹底下，看到一朵花就是這樣旋轉(zhuǎn)著落的?！蔽矣X得真有意思，我也想看看。為等一朵木棉花落，我曾經(jīng)在一棵樹下等了一個多小時，沒風的時候要看一朵花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當時在一棵大木棉樹底下的長椅上，街上霓虹閃爍，人來車往，可能沒有人會注意到有人在樹下等了一個多小時，為等一朵花落。我以前教過的學生，在我博客里留言，說木棉又開了，想起以前一起看木棉的日子。

比如認識一株草。我們學校是個大花園，尤其是人工湖右邊的草坪，左邊大叢的杜鵑還在的時候，很美。我剛來三鑫那年春天，帶學生滿校園看漂亮的花，木棉，杜鵑，山茶。去年，我偶然在教學樓底下的草坪里看到薺菜花，薺菜花在我們老家又叫地米菜，花蕾小如米粒，不蹲下來還真看不清楚?？吹剿j菜花，我就想到童年，故土，舊時光，覺得很親切。周末我跟女兒一直在教師村拍薺菜花，想做成幻燈片給孩子們都看看。蹲下時，還真是驚喜連連。不單薺菜花，還有大薊、馬櫻丹、通泉草、三葉草的花，都開了，三葉草的花又叫紅花酢醬草。一句話，就沒有不開花的草。那個春天，我?guī)W生一起看野花草，認識野花草，做野花草的游戲。我買了套書《親近野花野草》放在圖書角。班上女孩子們用馬櫻丹的碎花做成一個漂亮的手環(huán)，拼成字，“春光”，我問為什么還放塊表在兩個字的中間，她們說代表時間走得快啊，春天很快就過去了。是啊，光陰易逝，韶華難留啊。我們還舉行了全班的吹葉笛比賽，孩子們自己找葉子，自己琢磨方法吹響，自己選評委，全員參與，吹得最響的是冠軍。當時得到冠軍的孩子叫于龍平，他已經(jīng)不在這個學校了，他成績并不理想，我想那可能是他在校期間能得到的極少的冠軍之一吧，他一定記得這件事，我也一直記著。我寫過一篇文章，《活出自己的精彩》，發(fā)表在《廣州日報》上。章宸瑋同學的文章《路邊的野花草》，后來發(fā)表在《閱讀與作文》雜志上。

其實我最難忘的還是一次看晚霞的經(jīng)歷。去年夏天期末考試前一晚，正在復習“二類字”的時候，看到外邊紅通通的一片，出來看見彩霞滿天，霞光像利劍一樣穿過云層，劃破長空，很美，很壯觀。我叫學生都出來看，看了一節(jié)課，好多孩子說從來沒有看過這么美的晚霞?？吹胶髞?，有個男孩子說了句很感性的話，讓我印象深刻：“不知道我媽媽看見沒有？”這件事當然也成為孩子們寫作的題材，張婧云寫的《夏天最美是黃昏》，同時發(fā)表在《小學生閱讀與寫作》和《作文評點報》上。

這些再瑣碎不過的事情，跟教育有怎樣的關(guān)聯(lián)呢？我覺得，學生再看到風吹動書頁的時候，會想到“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這不就是語文嗎？如果他再細心一點，百度一下這句詩，他會發(fā)現(xiàn)這句詩跟清朝一樁著名的文字獄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寫下這句詩的書生因此丟了性命，這不就是歷史嗎？學生在我博客留言里說“木棉花又開了，想起師生一起看木棉的日子”，這是多么古典的情懷啊，“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說的不就是這個事嗎？“惆悵東欄一枝雪，人生看得幾清明”，表達的不也是這樣一種情懷嗎？學生看到美麗的晚霞時說“不知道我媽媽看見沒有”，這不就是自然與人性最完美的融合嗎？

還是這件事，班上幾個女孩子跟我說：“老師，我們怎么就那么幸運，百年不遇的晚霞都叫我們看到了?！蔽疫@樣回答：“如果你一直有一顆安靜的心，有一雙熱愛的眼睛，放慢腳步，輕輕呼吸，抬頭看天，用心感受，這個世界展現(xiàn)在你面前的，永遠都會是最美的部分?！?/p>

我不知道未來還會發(fā)生些什么，但我對未來一直充滿期待。未經(jīng)彩排的故事，有無限的精彩。

（作者單位：中山紀念中學三鑫雙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