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的一部《大宅門》,讓人們熟知了這部戲的導演,郭寶昌?,F實生活中作為同仁堂四老爺的養(yǎng)子,已到古稀之年的郭寶昌,形容自己是九死一生地活了下來。
坎坷的身世,特殊的成長環(huán)境,動蕩的時代背景,注定了郭寶昌一生不凡的起伏,也注定了他看過人生幾度秋涼之后的從容不迫。牢獄之苦,手稿被毀,為了完成這部龐大的家族興衰史《大宅門》,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直到郭寶昌六十歲,這部精彩的作品才得以問世。今年年初,郭寶昌再次將這部經典搬上了話劇舞臺,他也從幕后走到了臺前,以一個說書人的身份,再次訴說宅門中的風云變幻。
算命先生算得我目瞪口呆
電視臺主持人許戈輝問道:“中國人喜歡把12年劃做一個段落,12年前您拍了電視劇版《大宅門》,12年后您做了話劇版《大宅門》,在您走過了6個12年后,有沒有試圖總結過自己的人生路?”
郭寶昌說:“你問這個問題太好玩兒了。我16歲的時候,北京一個很神的算命先生給我算過命。他那會兒六、七十歲,雙目失明,當時無數名人都找他算過,都說非常靈驗。有人跟我說我不是這家的人,我就想算一算自己到底是從什么地方來的?誰買的我?誰賣的我?父母在哪?于是我偷偷地跑去找他,還不敢讓我媽知道。那會兒,我只知道我父母雙亡,他一開口,我就目瞪口呆了。到現在我都記得他說的頭一句話:你自幼父母雙亡,姑媽養(yǎng)大最好,恰恰買你的這個老太太,先放在她的娘家,你管她叫姑媽。我說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他就急了,說你可以不信,但不能質疑我的人格。但他辯解道,你是12的運,就是一個12年一變。說我23歲左右有牢獄之災,我覺得特別不可思議,這不是胡說八道嗎。但24歲我成了反革命,進了農場勞動改造。然后說我中年沒錢花,沒有祖業(yè)繼承,我覺得更不可思議了,我沒錢花?我家財萬貫怎么可能沒錢花。結果人到中年“文化大革命”,家被抄了。36歲我得到平反了。48歲到了深圳,進了制片廠。60歲拍攝大宅門,他說我晚年發(fā)跡。他算到我64歲就沒有命了,他說他算不出來了。我問他是不是我就活到64,他說應該是這樣,但人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假如你64能過這個坎兒,應該能活到七、八十歲?!?/p>
許戈輝:“那您64歲那年遇到坎兒了嗎?”
郭寶昌道:“哎呀,我的天哪,我連門都不敢出。那一年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在家呆著都怕房塌了。我老婆也說,少出門,少坐車,別坐船,別坐飛機。結果混過去了。”
許戈輝:“經歷了這么多人生的溝溝坎坎,面對困難時,您覺得我們該保護的是什么?該摒棄的又是什么?”
郭寶昌道:“過了無數生死關,九死一生地括下來,這不是平常心能應付的。我不愿意被蹂躪、踐踏,為了維護尊嚴,我也曾經去自殺,就是沒死成。其實很多人熬不過去了,失去了生命,你說是他們想不開嗎?不是這個問題。沒有經歷過生死關的人,很難去體會。我能活下來,很幸運,但現在回憶起來,我也并不覺得當時想到死的自己太幼稚。人活在世上,是應該有尊嚴的,當一個人完全失去尊嚴的時候,活著沒什么意義?!?/p>
與“楊九紅”生活了20多年
郭寶昌這次談起《大宅門》這部話劇,心里的感覺是很復雜的。他說,“我快累死了,我這人屬于極端自由散漫,跟白景琦一樣。過去上班也是,從來沒準時過,也不愿意坐班?,F在每天七點要準時過來,坐在那兒,感覺自己和傻瓜一樣,這是我絕不能忍受的。所以我演了沒幾天就煩了。但問題是這回是我自己設計的,也沒轍……通過這十天的演出,我摸了一下底,觀眾基本都看得懂。我們分別在每個時代都取了一場戲,一個人物。從清朝,民國,抗日,最后到解放,每個階段,都賦予了我們對那個時代和宅門變遷的認識。而且在時空的穿插上,我們運用了很多中國傳統(tǒng)戲曲美學的東西,它本身就會產生時空交錯感。這種人物間的關系變換,老百姓都能看得懂,所以之前我們的擔心基本上都是多余的。假如還要說有什么亮點,那就是這部戲特別忠誠地體現了中國美學的戲曲學派。這會產生一種時空交錯感,仿佛回到了從前——有次我看排戲,看著看著眼淚就下來了,就是楊九紅那段。這個人物我跟她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幾年,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她被迫害而死。實際上她死得很悲慘,但那會兒我進監(jiān)獄了,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貋硪院螅蹲痈艺f了她的遭遇。所以現在一想起她來,總覺得很心酸。一直到楊九紅去世前,她在家族中間都沒什么地位,全家上下跟她談話最多的就是我。所以你看,很多事情在演出過程中,都會使我動情,這個沒辦法,畢竟都是太熟悉的人和事了?!?/p>
“我是乞丐的孩子,被買到這個大家族里面,始終是低人一等,沒有地位的。我直到十二歲才可以進宅門,整個家族是不允許從外姓過繼孩子的,必須從本姓找,財產不能外流。買的時候還不能說買兒子,得說給家里邊買了一個‘后’,放在娘家讓我叫養(yǎng)母姑姑。但后來進了宅門了,讓我改口叫媽,我堅決不改了。當時在黨的教育下,覺得最可恥的就是資本家,就是有財產。所以那時候給我財產,堅決不要,讓我叫媽,絕不可能。我要自力更生,絕不吃剝削飯。而且我進宅門后,宅門里面那些紈绔子弟對我的態(tài)度,也讓我覺得時刻得努力,比他們強。但這樣傷害最大的是我養(yǎng)母,她買我為了繼承財產,但我都給否了,她一直到臨去世前都很絕望。我現在都忘不了她的那種眼神,提起來挺傷心的?!彼f。
“我絕不希望年輕人經歷這樣的苦難”
許戈輝問:“對于有大歷史背景的作品,年輕演員沒有那個時代的背景,和那個大時代的情感共鳴會不會弱一些?結合您自己的經歷,您覺得現在的年輕人沒有經歷苦難,是不是意味著年輕人更加脆弱了,是一種倒退?”
郭寶昌說:“現在我們逐漸地讓年輕人忘記過去,這是很可怕的。但是我們經歷的不是一般的苦難,那個付出實在太大了,是整個民族的倒退。我們的年輕人如果還需要這樣的苦難,那這個民族就完蛋了。我絕不希望他們經歷這樣的苦難。雖然我們有多少輝煌的成績,但同時也做了很多非?;奶?、惡劣的事情,這些事不能回避的,應該讓年輕人知道?!?/p>
“我現在不管誰來請我上節(jié)目,我頭一句都是絕對不做娛樂節(jié)目。現在越是惡俗的東西,越有人看,這是在把觀眾往什么路上引?你看我們的收視率,惡俗的節(jié)目收視率最高,這多可怕。一個民族的文化水準,假如都在往下落的話,這個民族慢慢就完蛋了。我們現在需要提高大家的鑒賞力,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夠知道一個國家的命運,究竟掌握在誰的手里,藝術到底應該起到什么樣的作用,這個才是我們要做的工作?!彼f。
“藝術絕對有娛樂功能,這是毫無疑問的。但現在很多東西純粹就是娛樂,沒什么思想性。你說你純娛樂,可以啊,觀眾需要,但主流應該引導什么?社會需要個最主要的東西或者潮流,來面對大眾,引導大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