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說“真”,用的判斷詞是“不隔”。
“不隔”,即“語語都在目前”?!皢枴簟c‘不隔’之別,曰,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矣。東坡之詩不隔,山谷則稍隔矣?!?/p>
“‘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云。二月三月,千里萬里,行色苦愁人?!闶遣桓??!瓴粷M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瘜懬槿绱耍綖椴桓??!焖岂窂],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瘜懢叭绱?,方為不隔?!?/p>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數(shù)峰青苔,商略黃昏雨’,‘高樹晚蟬,說西風消息’,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
“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p>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p>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tài)。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p>
“社會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善人。文學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天才。”
《人間詞話》是真見解,大見識,也是讀書種子的閱讀札記,下的是踏實苦功夫。“正文”六十四節(jié),“刪稿”四十九節(jié),引證詩過三百,涉及詩逾千首,得出的見識不過數(shù)十句而已,但句句難得,真如大和尚的舍利子。好農(nóng)民種麥子,也是這樣的道理,精耕細作,經(jīng)冬至夏風霜雨雪一年到頭,收成只是那幾斗麥粒。
今人治文學理論研究,少見這樣的操守了,滿眼里全是麥粒,不見麥苗,不見灌漿,不見收與割。本該是種糧食的,卻搖身做了販糧食的。
文學寫作里的真,重要的是不偽與不昧。不昧良心,不昧良知。在兩個點上也要留心一下:一是落腳點,也叫立場,不宜偽,不宜虛飾。再是著眼點,要確保看到的東西不是幻象,要禁得起歷史檢查,也不是那類皮影玩意兒,被人在幕后操縱著手腳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