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濤
時間:2013年5月16日
地點:鄧遠清工作室
受訪人:鄧遠清
SHMJ:快畢業(yè)了,一定很緊張吧?要搞畢業(yè)創(chuàng)作,還要寫論文。
鄧遠清:臨近畢業(yè)所以我這幾天特別忙,一直在準備畢業(yè)創(chuàng)作和畢業(yè)論文,昨天夜里忙到凌晨兩點多。
SHMJ:看到你這些畫與以往作品有所不同,這些作品都是紙本的嗎?
鄧遠清:都是紙本。以前用的是熟宣,接下來會多用一些生宣,因為在生紙上畫畫更鮮活。藝術是需要“生發(fā)”的,在熟宣上從“起形”到“完成”你都知道每一步的結果“按部就班”就行了,而生宣能帶來許多不可復制偶然性、唯一性。
SHMJ:這樣的嘗試會對你以往技法的突破,當然這也會給你帶來創(chuàng)作上的快樂。
鄧遠清:是的,做底色時你可以像小孩子那樣自由愉快的去揮灑。
有的作品事先起了草圖,而有些是完成底色后根據(jù)畫面的趨勢自然衍生出來的。原來我過多的依賴小稿,實際上是對自己創(chuàng)作激情的消耗,所以現(xiàn)在我在畫之前只準備大概的草圖,最后的效果我想在畫面的過程中尋找,而不是先把它設定好。但大型創(chuàng)作另當別論……
SHMJ:你作品底色中特別強調“水”的因素,是根據(jù)畫面的需要嗎?
鄧遠清:呵呵,它就是一汪水。我屬于那種懷舊的人,想通過畫面上的這汪水來表現(xiàn)過去的一段時光或是一個場景,把那些留存在我記憶里頭的東西訴諸在畫面上。古代有一種說法——水是人和另外一個時空對接的媒介途徑。尚·高克多的《奧菲爾》中“死神”愛上了“奧菲爾”,他們每一次相會的時候都必須通過鏡面穿越到另外一個世界,古時候“水”就是“鏡子”。水既可以代表“過去”也可以代表“新生”。我就想通過水跡的形象來表現(xiàn)自己對過去的追憶。
SHMJ:看得出,你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做了很多嘗試。
鄧遠清:只有進行各種嘗試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繪畫語言方式。有時候一幅畫失敗了也不要急著扔掉,細細看,也許就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有你需要的東西。
SHMJ:聽說江宏偉老師畫畫時,作品不滿意了,就放在一邊,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就可能成了一個新的發(fā)現(xiàn)。
鄧遠清:把你需要的效果放大,反復試驗,最后能找到你所滿意的效果。我剛入中央美院中國畫材料工作室的時候,導師胡偉要求我把以前的東西暫時放一放,后來我根據(jù)工作室的特點畫了一批潑墨的花卉?,F(xiàn)在這批作品還沒有發(fā)表過,都在我電腦里可以給你看看。
(起身把電腦拿來,找到潑墨作品的照片)
之后我又做了另外一些潑湯抽象作品拿給胡老師看,胡老師卻要求我把工筆的東西找點回來。
SHMJ:胡老師會看重學生自身的條件,來因材施教。
鄧遠清:是的,他非常清楚學生的想法。如果學生開始自滿了他會一句話把你點醒,讓你沉下去。一段時間我自己感覺良好,挺滿意自己畫的東西,總想按照自己的方式來,結果讓老師給“打擊”得不行。后來,只好老老實實的在工作室待著,按工作室的要求來做。
SHMJ:你還有一些作品是用宿墨畫的,也是在嘗試嗎?
鄧遠清:是的,這一批作品畫了幾十張,但都不太大,花蕊的地方用了金屬材料,老師看了以后感覺很好。如果沒有這批作品,就不會有今天的變化。從水墨入手,做了一系列這樣的訓練,在水墨里再找顏色。那時候我還畫過一系列綠顏色的花卉,胡老師看了后問:是不是北京的空氣環(huán)境變好了?我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我想是不是我畫的太綠了。
SHMJ:看你的畫,能明顯感覺到是一位女性畫家的作品。
鄧遠清:是吧,以前也有人這么說過,可能是我的作品里流露出女性特有的氣息和情緒。我是2010年暑假創(chuàng)作班的時候來到的北京,后來又繼續(xù)讀了現(xiàn)代工筆畫院的首屆工筆畫高研班。那時一直想有個機會來北京學習,看到現(xiàn)代工筆畫院招生,授課教師幾乎都是挺牛的名師,班主任是方政和老師,所以一到暑假就迫不及待地來了北京。
(正聊著,裱畫的師傅把裱好的作品送過來)
鄧遠清接過畫告訴我:這三幅畫是為了“中央美院研究生畢業(yè)作品展”準備的,是一個系列,投入時間挺長的,今年1月份就開始準備了。這三幅作品的制作方法和以前的作品不一樣。我沒有在色彩變化很大的底子上畫畫的經驗,處理起來很麻煩。特別是第一張,畫完了感覺又不滿意,就洗了再畫,結果還不滿意,又再洗,這樣反復了好多遍,一籌莫展,很痛苦……找到辦法時高興得在畫室里蹦跶,買了好多零食獎勵自己。畫這批作品的體會就是,對自己一定要有信心,自信比什么都重要。
SHMJ:我想你在創(chuàng)作的攻堅階段同時也在享受著整個探索過程。
鄧遠清:其實最痛苦的也是那個過程,讓我感覺最愉快的是當時豁然開朗,找到了解決方法。我以前在四川美院是美術教育專業(yè),學的東西挺多:水彩、油畫……都畫過不少,我很喜歡水彩的輕松、抒情,而畫水墨相對考慮的會多一些。
SHMJ:水彩畫沒有太多的約束,當代水墨和傳統(tǒng)水墨有所不同,實驗水墨更看重觀念,注重人的情緒……你還記得為了繪畫曾經要放棄過什么東西嗎?
鄧遠清:是的,人的精力有限需要學會“取舍”——有“舍”才會有“得”。本科畢業(yè)后,我在西華大學從事專業(yè)課教學有十三年,教學對我的繪畫也有很大的幫助。我的作品中呈現(xiàn)的事物不多,更多的是想通過畫面?zhèn)鬟_某種情緒,基本都是自己對生活的一些體會。我向往的是一種心靈的平靜安寧,希望通過我的畫面給人帶來這種安靜的感覺,讓觀者在嘈雜的都市生活中能感受到心的寧靜。還有很多創(chuàng)作計劃還處在草圖階段,等待實施……
SHMJ:了解了你的經歷才知道,工筆畫創(chuàng)作并不是你的唯一選擇。水彩、油畫、水墨對你今天的創(chuàng)作都有影響。
鄧遠清:工筆以前畫得比較少,來北京之前也畫油畫,現(xiàn)在把工筆畫作為專業(yè)方向。我認為繪畫其實是相通的,僅僅是材料的使用不同而已,而材料是表達情感的一種載體。我在畫工筆之外很關注其它的一些繪畫形式:當代油畫,水墨,數(shù)碼影像,裝置等等,我都比較感興趣。我最遺憾的是沒有深入學過版畫,好在央美有過一個“對位—系列工作坊”的活動,很幸運跟著央美版畫系教授楊宏偉學過一點木刻版畫,對我?guī)椭艽?。版畫需要換一種思維去創(chuàng)作,用平面的,點、線、面去經營畫面,對于我的工筆創(chuàng)作來說有很大的啟發(fā)。
SHMJ:每一次嘗試對你都是一次收獲。
鄧遠清:呵呵,我的學習狀態(tài)還好,接受能力還行吧,做生活的有心人就會有收獲。我現(xiàn)在對版畫的關注比較多,忙完這段時間想去系統(tǒng)的研究一下版畫。工筆畫家需要版畫家的歸納處理能力,畫面需要主觀的處理,如果什么都寫實那就沒意思了。
SHMJ:還記得你剛來畫院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嗎?
鄧遠清:當時有三百多個畫家在畫院學習,他們來自全國各地。感覺大家都畫得特別好,基本功也扎實,畫面東西很多、很細、很繁密。我希望和他們畫的不一樣,想“偷個懶”,于是促成了作品《上弦月下弦月》。畫面中東西很少,四條屏就只有四枝花背后是夜色中的城市,挺有意思的。特別幸運的是在這里遇到了很多好老師,有王天勝院長,江宏偉老師、安佳老師、唐秀玲老師、王冠軍老師等,他們給了我很多建議幫助,方政和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對我這幅作品幫助特別大。
SHMJ:《上弦月下弦月》是你來北京創(chuàng)作的第一幅工筆畫,是嗎?
鄧遠清:是我來北京以后的第一幅工筆畫創(chuàng)作。以前也畫過一些工筆花鳥題材的創(chuàng)作,但基本不是這種風格。
SHMJ:畫這張畫的時候,你說是因為“偷懶”畫得比較簡潔,那么現(xiàn)在是否繼續(xù)延續(xù)這樣的風格?
鄧遠清:畫面不一定非要畫滿才有說服力,有時候一句話比千萬句更有用。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不語,沒有語言也把要說的講明白了。畫面里的事物不在數(shù)量的多少,只要能確切地表達情感就足夠了。我喜歡簡潔并且能表現(xiàn)意境的作品,在我的工筆畫里,我想讓大家觀看我的作品時能感覺到內心的寧靜,讓都市的煩躁、浮華都在畫的面前消失。我對佛教很感興趣,曾經看過一個修行者寫的書,名字我記不清楚了,其中有一段說一群小孩從外面回來想喝水,但是只有一大瓶檸檬汁,前面的孩子喝上面非常清澈的部分,到了最后一杯的時候,只剩下最后的底了,那個小孩就不高興了,他就告訴小孩,把檸檬汁放一放,讓它澄一澄,它會就變得清明透徹了,這話里很有禪意的。我干行政那會兒比較累,經常到附近的龍興寺去,寺廟梧桐樹林里有個茶館,要一杯茶,靜靜地看著熱水倒進去,茶葉翻滾舒展,然后慢慢的沉入杯底,茶絮就像點燃的香,慢慢的走……散開……再沉下去……靜靜的坐在那里,止語,體會寧靜。
SHMJ:你對佛教感興趣,這非常好。畫畫的人就應該有佛教人的心性,內心安靜,畫畫就純粹。
鄧遠清:確實是這樣,那段時間非常喜歡這樣靜坐,坐到讓自己通身都透徹了,那個過程很享受。
SHMJ:你的作品中經常出現(xiàn)玻璃器皿,它所吸引你的是來自器皿本身的屬性還是另有情節(jié)?
鄧遠清:玻璃特別透撤、清爽,我希望我的人生也能那樣簡單、純粹。有的朋友說我就像一個玻璃杯,透明得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我也特別喜歡喝老家成都的花茶,泡在玻璃杯里說是品茶,其實就是享受清閑時光。
SHMJ:你的作品具有當代性,形式是新的,然而畫里的氣息卻是很典雅、古意。
鄧遠清:是的,我從傳統(tǒng)里尋找繪畫的語言,觀念卻是全新的。我的研究生畢業(yè)論文題目是《當代語境下的工筆畫》,寫這篇論文的時候,我查閱了很多資料,看了很多畫,包括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的,突然有一種感悟,畫工筆畫技術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思維,你的觀念,假如還停留在古代的情節(jié)里面,你畫的會傳統(tǒng)些,要是把現(xiàn)代的新觀念放在畫里,作品就會顯得很當代。搞當代藝術的新銳畫家們,他們大都受“包豪斯”的影響,他們畫的東西都特別簡潔,借鑒很多平面設計、工業(yè)設計方面的元素,去掉了很多繁瑣的東西。工筆畫應該有另類的思維,除了繪畫的觀念、畫面的構成形式外,工筆畫在材料上也應該有所突破。
SHMJ:試驗精神不是當代藝術家的專利,工筆畫家也應該是這樣,因為唯有試驗,畫才會有突破、才會有新意。
鄧遠清:塔皮埃斯把衣服布料等現(xiàn)成品用在他的作品中,讓我們能感覺到生活熟悉的氣息。工筆畫也應該這樣,但工筆畫的血脈應該保留著。我是一個積極開朗的人,喜歡新事物,也容易接受新事物,新東西能給人帶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