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時代漢字學文獻《第五游》發(fā)微

黃 卓 明

(鄭州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朝鮮時代漢字學文獻《第五游》發(fā)微

黃 卓 明

(鄭州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韓國朝鮮時代漢字學研究文獻《第五游》，現(xiàn)藏于韓國延世大學圖書館和國立中央圖書館，是朝鮮后期學者沈有鎮(zhèn)為研究漢字而撰寫的未完成文獻?！兜谖逵巍窌宓某蓵鴷r間比洪良浩的《六書經(jīng)緯》早50多年，比樸瑄壽的《說文解字翼征》更是早出120年，最為珍貴的是，它是朝鮮時代最早加入小篆而進行漢字研究的專門文獻。

朝鮮時代；漢字研究；《第五游》

雖然漢字傳入韓國的歷史十分悠久，而且韓國也一直把漢字作為書面表達的工具。但是，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并沒有意識到漢字研究的重要性。正如朝鮮正祖時代的大臣南公轍(1760-1840)所總結的:“士終身讀書，而不知其始有文字而為是書也?！盵1]170下直到十六世紀中期以后,朝鮮學者們才開始關注漢字，漸漸意識到“字學于儒者，雖為末藝，然其用甚大，不可忽也”[1]170上。于是，出現(xiàn)了對漢字研究的一系列文獻。其中，《第五游》就是目前我們發(fā)現(xiàn)留存至今、最早最珍貴的漢字學研究文獻之一。目前，僅韓國延世大學李圭甲教授(2008)、韓國慶星大學河永三教授(2012)對其在學界予以公布和探討。

《第五游》作者沈有鎮(zhèn)(1723-？)是朝鮮后期的文臣,本貫青松，字有之，號愛廬子。英祖50年(1774)廷試文科乙科及第，正祖即位年(1776)被任命為弔倭接慰官，歷任修撰、靈光郡守、承旨，1782-1783年做過大司諫，1784年成為漢城府左尹，因儺禮都監(jiān)禁衛(wèi)軍的過失而被免職，1786年又得以復職。同年得了重病,他尚未完成的《第五游》至此擱筆。據(jù)其子沈來永戊申年(1788)的跋,可推知他去世時間當在1788年或之前。

一、《第五游》的分析介紹

(一)《第五游》的版式構成

該書為手寫影印本，版式特點為四周單邊，每半頁10-12行，每行20-24字不等，每行之間有界線，共103頁，總字數(shù)約3萬多字?！兜谖逵巍饭灿?0章，分為目錄、檢字類203字(2字重復)、億音類135字(2字重復)、人音類181字、乙音類83字(1字重復)、深音類68字、入音類36字、工音類233字(1字重復)、于音類458字(4字重復)、乃音類138字(3字重復)，共收錄了1535字，但其中有13字重復，因此，《第五游》總說解字數(shù)為1522字。書稿最后附有沈有鎮(zhèn)兒子沈來永和沈有鎮(zhèn)友人吳載純寫的兩篇跋。

該書稿將收錄到的漢字,首先根據(jù)韻母將其分為億音類、人音類等九類，同類里的字序，再依據(jù)《三韻通考》而排列。沈來永在他寫的《跋》里有清楚的說明：“一從《三韻通考》字數(shù)，逐字解義”。

(二)《第五游》的創(chuàng)作刊行

沈來永在跋中寫道：“丙午春,患侯彌篤,無以對卷操筆,命不肖呼寫者,僅千有余字”,吳載純的跋也寫道：“然獨恨其止於半稿，字未滿二千”。我們可以了解到，因為沈有鎮(zhèn)患病，《第五游》成了未完成的一本著述，在1786年春之后就未再動過筆。裝訂成書時間從沈來永請吳載純作跋的時間(壬子年)，可推算出為1792年。

(三)《第五游》的正文內(nèi)容及特點

《第五游》前面沒有序文，一開始就是目錄，目錄之后依次對檢字類、億音類等其他九章里所收錄的漢字一一做出具體說解。其特點如下。

1.說解體例統(tǒng)一有序

2.注重字音的說明解釋

3.采用“因聲求義”說解之法

4.解字之法靈活實用

在《第五游》中，隨處可見作者為了便于韓國人學習漢字的方便，在說解漢字時創(chuàng)意發(fā)揮、靈活變通。比如于音類的“有”，其說解為:有，無之對。有無之分明；無如月晦，則無，人皆知之；朔后則有，人皆見之，故從又，從月。既晦而又有月之義。以天不足為無，以月又有為有，作字之妙處也。又音，兼意。仍為又字義。再如乃音類的“大”，其說解為:大，小之對。人為人中之一則為大，貫一理而中立則為大學之大。三畫，三綱領也。下有八，條目之形。此字學之活法也?？梢员痈蔡煜?，故蓋音。

5.說解時表現(xiàn)出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

《第五游》對漢字的說解盡可能達到詳盡，但也有些漢字在說解之末，加入“不可臆斷，故闕之”或“以俟后之知者”等字樣。比如檢字類的“彔”，其說解為:彔，或曰古稑字，或曰禾麥下垂之形，或曰刻木彔彔，皆近傳會，且字畫增減不一，不可臆斷，姑闕之。再如工音類的“凰”，其說解為:凰，鳳凰?；酥畯膸祝瑹o義?；伺c鳳是雌雄，似是從鳳省，皇音。而不可臆斷，姑俟知者。

(四)沈來永的跋

沈來永(1759-1826)，字德胄。正祖7年(1783)增廣式三等及第，做了成均館儒生。1788年為其父未完成的《第五游》書稿撰寫了跋。

跋的內(nèi)容主要包含以下四個方面。首先解釋了書名“第五游”的含義：“第五游，游於藝之義。書于六藝，居其第五也?！逼浯谓淮似涓浮皩⒂演嬛T家要語，參互已意，匯成一通之書”的緣由：“嘗曰《說文》《字匯》等書，失之太簡;《字通》《字典》等書，渉於太繁?；蜿I略而難悟，或迂泥而不通。至於音釋，則前輩率多略之，只言某字之為某音，不解某音之為某義，則是豈造字之本意也哉!”再次介紹了其父撰寫本書的原則及愿望：“先府君嘗有意于斯，上自許氏《說文》，下至《字通》《字典》十數(shù)家，編帙莫不旁羅博證、沉潛玩賾者，十余年于茲矣!”可知，沈來永寫這篇跋時，其父已去世。沈有鎮(zhèn)的具體研究方法是“逐字解義，因義附音?！边@與清段玉裁、王念孫等中國學者提出的“因聲求義”主張有異曲同工之效。

其父的愿望是：“故皆以字母推之。而字母不同，則或以清濁注之，或以七音辨之，猶恨東音之不明，欲以俗音旁注于字字之下，使世之操觚占畢者，便于考閱，則庶可為六藝中一助矣!”最后說明了其父的遺憾及他本人所付出的努力：“丙午春，患侯彌篤，無以對卷操筆，命不肖呼寫者，僅千有余字?！薄笆套鹬?，茲敢移寫，而字數(shù)零星，難于分卻。謹以臆見倣篆韻便覽之例，分屬八音而未成，令字類則亦依字典檢字，卻因以檢字目之向所云俗音旁注。府君有意未遂，今姑闕之?！?/p>

(五)吳載純的跋

吳載純(1727-1792)，朝鮮后期文臣，本貫海州，字文卿，號醇庵、愚不及齋，謚號文靖。1772年考中別試文科，第二年任承政院承旨(相當于今皇帝秘書)，并歷任弘文館副提學和大司憲。1790年官至吏曹判書(內(nèi)務部長)，其后又歷任大提學、藝文館提學、判義禁府事、判中樞府事等。他學問很高，能通諸子百家，特別對《周易》更有研究。著有《周易會旨》《玩易隨言》《圣學圖》《醇庵集》等。

1792年沈來永請吳載純?yōu)椤兜谖逵巍纷珜懓衔?。這篇《第五游跋》同時還收在《醇庵集》卷之六、題跋類中，其主要內(nèi)容有以下四個方面。

首先闡明文字、“六書”對于“六經(jīng)”的重要性。吳氏指出:“文字，六經(jīng)之本也。非文字，雖圣人，何以成六經(jīng)哉。”進而指出:“然自篆籀變而為隸楷，言六書者，穿鑿者有之，傅會者有之，其義能不淆而隱者幾希矣。夫六書之義不明，而六經(jīng)之旨不晦者，吾未之信也。”慨嘆:“圣人已遠，而微言之絕久矣，又況其本之不明也乎。”其次介紹當時沈公對“字學”的熱忱和研究：“愛廬子沈公有之，嘗潛心字學十余年不懈，著為成說，其亦有意于助發(fā)經(jīng)旨也歟。余昔游公卿間，聞公談字說，浩浩乎若不可際涯，往往令人犂然有省悟，余于是知公心之獨苦，而未及見其書也，公既卒?！痹俅握f明做題跋的過程，評述沈公及其字書：“公胤子上舍君，以余與公交游之久，要題語于卷端，余受而卒業(yè)?！睂ι蚬珪宓脑u價:“則雖寡陋不能深解，然其存正黜訛，間附己意，淵奧古雅，皆有據(jù)依。舊時所聞，猶未有盡之者。摩挲閱玩，不禁俯仰之感也?！闭f明沈公書名之緣由:“書居六藝之五，夫子有游藝之訓，故編之名以此。又可見公之志必欲依圣人之訓，而非出于排閑消寂汗漫之為也。”指出沈公對文字的研究是嚴肅認真的。最后說明沈公之遺憾所在：“然獨恨其止于半稿，字未滿二千，奚異大鼎之一臠耶。倘使公無嬰疾患，假以年數(shù)，極意覃考，裒成完書。則六書之義，可以復明，亦庶幾于經(jīng)旨之助發(fā)。而今不可得矣，惜乎!”

二、《第五游》的價值和局限

通過對沈有鎮(zhèn)《第五游》的分析，透過沈來永和吳載純?yōu)槠渌鶎懙陌?，我們可以認識沈公是一位潛心“字學”研究的人，他的研究“存正黜訛，間附己意，淵奧古雅，皆有據(jù)依”，實是難得。

而且以“第五游”作為他所撰寫之書的書名，足見“公之志必欲依圣人之訓”。從沈來永的跋可知，沈有鎮(zhèn)1786年擱筆的未完成稿《第五游》，在其子沈來永整理下，1792年就得以裝訂成書。這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朝鮮時代漢字學研究文獻中，留存至今成書時間最早的一部漢字學專門研究文獻。

該書最大價值首先就在于，它是朝鮮時代最早在說解漢字時加入小篆，并從漢字形、音、義三方面對收錄漢字進行說解的一本研究漢字的專門文獻。其次則在于，沈有鎮(zhèn)積極采用“六書”理論，力圖從字形、字音以及文字關系方面對漢字進行說解，以使人們更易于理解。但其局限也非常明顯，因為是中途中斷，所以該書僅收錄并說解了一千五百余字，并沒有完全實現(xiàn)作者的愿望，因此也無法完全實現(xiàn)該書的價值。

另外，作者在研究漢字時，為了充分解釋漢字，把有些本來沒有聲音的漢字勉強分析出聲音，并且自創(chuàng)了小篆的寫法，只是這些說解因為沒有看到甲骨文而產(chǎn)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謬誤。李圭甲曾言:“此項誤謬不限于此書，并同時代中國文字學書亦如是。”[2]說明這是中韓學者在當時由于沒有看到出土的甲骨文所存在的共同問題。

當時，還有與沈有鎮(zhèn)同時代的朝鮮學者洪良浩(1724-1802)的《六書經(jīng)緯》一書，約于1780年完成，因收在《耳溪集》中，故到1843年才正式刊行，作者曾攜之與中國同時代學者(清朝翰林修撰大庾戴衢亨、吏部尚書紀昀)切磋交流，擴大了其影響力和知名度。但是從刊行時間來看，《第五游》書稿比《六書經(jīng)緯》早50多年，比學界已經(jīng)從多方面、多角度予以研究和分析過的樸瑄壽的《說文解字翼征》更是早出120年。更為難得的是，它是朝鮮時代流傳至今、最早加入小篆而進行漢字研究的專門文獻。因此，在朝鮮時代漢字學研究歷史上具有特殊的意義。

這組漢字研究文獻，從一個側面讓我們了解到了朝鮮后期學者們對漢字研究的熱情和狀況，同時也從某種程度上讓我們認識到了當時朝鮮學者們對漢字研究的程度和水平。

[1]南公轍.與權景好禩書[G]//韓國文集叢刊：第272輯.首爾:景仁文化社，2000.

[2]李圭甲.《第五游》初探[J].中國語文學論集，2008(49).

[責任編輯海林]

H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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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3)04-0164-03

黃卓明(1964-)，女，江西尋烏人，鄭州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研究。

2012-10-1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10YJA740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