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 兩代人的護林路

●撰文/姜仲迪

袁正良和父親看豐產(chǎn)的香榧穗條

在袁正良幼時的記憶里，父親袁林桂總是身背一桿獵槍，在陡峭的山坡上健步如飛，于幽深交錯的密林里穿行，面對惡劣的天氣從容應對，與猛獸狹路相逢時機智取勝。當他開始做著和父親一樣的工作，才體會到這幼時“英武神勇”形象背后的辛酸與不易?，F(xiàn)年81歲的父親在東陽黃皮嶺林場當了33年護林員，從建場之初直到退休，一直擔任林區(qū)隊長。1992年，19歲的袁正良高中畢業(yè)便子承父業(yè)，接替父親來到林場當護林員，今年是他在林場工作的第21個年頭。

父親：國家交給我的林子要守好

“老袁”袁林桂農(nóng)民出身，當過工人，28歲來到林場當護林員，“順順當當”地干到退休。一句簡單的“順順當當”并不像表面看來那么波瀾不驚，這其間的辛勞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袁最早待在黃皮嶺林場最偏遠的考堪林點，由四五個護林員輪班守護一個林區(qū)的5000畝山林，每月只能休息一兩天，在森林防火期和清明、春節(jié)時期則完全沒有休息日，需要時刻提防森林火災和盜伐者偷盜木材。林場初建時周圍多荒山，老袁身為林區(qū)隊長，帶領(lǐng)護林員們冬春造林，平時開掘荒山，平整土地，晚飯之后就去巡山。20世紀70年代初，偷木頭的人比較多，護林員們要隨時待命，日夜巡山，防止偷樹?！皣医唤o我這么大一片林子，責任重大，我要守好的?！崩显瑯銓嵉脑捓镉袌远ǖ臎Q心。

老袁直言，護林過程中，最困難的是做好群眾工作，村民們的田就在山邊，耕地與林地的爭端總在持續(xù)，同時，也總有人趁著夜色上山偷樹。群眾工作怎么做？不能打也不能罵，老袁自有一套辦法。“就是和他們做朋友嘛。巡山時看到有群眾在干活就過去搭把手，和他們聊聊天。再在周邊的村子里交上幾個知心的朋友，村里有什么情況，他們也會及時地和我反饋?！贬槍θ罕娚仙酵禈涞那闆r，老袁的策略是經(jīng)常改變巡山的時間?！叭罕娒覀兊囊?guī)律，我們要經(jīng)常改變規(guī)律，摸不透就不好來偷樹了嘛?！彼岳显砩涎采降臅r間并不固定，有一吃完晚飯就出去轉(zhuǎn)的，也有半夜12點出去的。白天巡山八九個小時，晚上還要再轉(zhuǎn)三四個小時，抓到過很多夜里偷樹的人，以罰款教育為主。

問及林場可留有當年自己種下的樹，老袁笑說：“早就砍掉了?！蹦菚r林場還以栽植用材林為主，林場的主要工作周期是春季栽樹造林，6—7月?lián)嵊荩?0月采伐木材并銷售，一直忙到春節(jié)。雖然老家就在磐安縣尚湖鎮(zhèn)下袁村，距離林場不過15公里，但是老袁一年里回家的日子還不到一個月，但他卻很知足，他說：“家里妻子很賢惠，孩子們也很孝順，要我操心的事情不多。而且我農(nóng)民出身，文化不高，這樣的工作我做著也很順手。山里空氣好，多走走當鍛煉了，身體也好，我很喜歡這份工作。”退了休回到村子里的老袁也閑不下來，時常還會去山林中轉(zhuǎn)一轉(zhuǎn)。也許真是新鮮空氣和適度鍛煉的作用，年逾八旬的老袁看起來雖滿頭白發(fā)，但是臉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爬起山來依然健步如飛。

對于老袁這一輩護林人來說，也許一句“順順當當，平安無事”，就是對他工作最大的肯定了，守護好國家的林子，嚴防森林火災就是老袁所有的追求。

兒子：要守好林子又要創(chuàng)造財富

“小袁”袁正良1973年出生，今年40歲。不同于傳統(tǒng)的界定，40歲在護林員的世界里已經(jīng)是比較小的年齡了。小袁可算是東陽各林場中最年輕的護林員。雖然正式擔任護林員的時間是21年，但是小袁早就是林場的一員，是跟著父親成長起來的“小護林員”。

11歲之后，小袁的暑假就是和父親一起在林場中度過的。他就住在護林員小屋里，與父親一起巡山。最初這樣的跟隨，像是久未見面的父子彼此表達親情的方式，后來，這樣的巡山成了小袁少年時的游戲。父親巡山，他與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跟著父親的腳步在林中玩耍追逐，自得其樂。植樹造林季節(jié)要嚴防牛羊上山啃食新苗，小袁就幫助父親驅(qū)牛趕羊；山林撫育時節(jié)，他又幫著松土除草；與父親一起巡山時，他遇到過蛇蟲怪鳥，甚至遇到過狼。小袁不無自豪地說起父親打狼的“英雄事跡”：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林間路上常常會碰到狼，老袁巡山時總是背著一把獵槍防身，曾經(jīng)打死過3條狼，都有七八十斤重，還打死過1頭野豬。林間的隱形殺手五步蛇，老袁也有辦法對付：穿好厚的防護鞋襪，自己配置好蛇藥隨身帶著。老袁的護林路一路走得順順當當，和他謹慎的性格不無關(guān)系。只有一件事讓小袁心有余悸，在他十三四歲時，有一次父子共同巡山，突然電閃雷鳴，下起大雨，將距離父子二人10來米的一棵直徑30厘米的大樹生生劈斷。附近村子常有村民因雷電災害而傷亡，憶及往事，袁氏父子都連說當時的幸運。

1992年，小袁接了父親的班來到林場工作，駐守在平堪林點。與父親不同，年輕的他需要一個人守護1000多畝山林。20來歲的年輕人，從外面的花花世界來到清苦的林場駐守，在山上的時候覺得特別冷清寂寞。沒有電，早上6點就起床巡山，午飯是自己帶的干糧，一天要走30—40公里的路，最初獨自巡山的時候，聽到古怪的鳥叫甚至會覺得有些害怕。但是，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有時生病發(fā)燒，自己用點土草藥就算治病了。

年輕氣盛又堅守原則，小袁和周邊村民也有過沖突，甚至被違規(guī)燒荒的村民打過。小袁也和父親訴說過委屈，但是老袁總是說：“護林員責任心要重，國家把這么多山交給我們管護，一定要守好?！崩显€現(xiàn)身說法，積極傳授兒子做好群眾工作的方法，既讓兒子學會及時化解和群眾的沖突，又平復了兒子的心情。就在這沉甸甸的責任心下，每月的100畝林地抽查中，小袁從沒出過岔子，看護的山林也極少失竊。小袁說，看到自己親手種的樹長大，好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充滿感情又很有成就感，真的舍不得離開了。

父與子的更替完成了一個傳承，也改變了一些東西。小袁當護林員的時候，林場開始步入了一個轉(zhuǎn)型期，父親時代的以用材林為主的造林方式在漸漸地發(fā)生著改變。

2000年，林場開始嘗試著從諸暨楓橋引種，發(fā)展香榧基地，剛當上林區(qū)隊長的小袁就帶著隊員們在馬家塢地塊種下了六七百畝香榧苗，當年的成活率就有500多畝。林場專門請了技術(shù)專家教授香榧的管護方法，嫁接、授粉、育苗……小袁不斷地學習摸索，逐漸掌握了技術(shù)，天天帶頭去管護香榧地。去年，這500畝香榧開始陸續(xù)掛果，共采收了500多公斤青果，最大的一棵樹采收了10公斤，今年預計可以收獲1500公斤青果。同時，黃皮嶺林場也是東陽比較早開始種植紅豆杉的林場，2000年前后就在九九尖林區(qū)種下了200多畝紅豆杉。林場的人們自己采集紅豆杉種子育苗，再經(jīng)年累月地撫育，小苗成長為大樹，如今這4萬多棵紅豆杉已經(jīng)長到了胸徑10厘米左右，成為林場的資源儲備。

2006年，小袁因為工作表現(xiàn)突出，當上了林場主管生產(chǎn)的副場長，開始思考林場轉(zhuǎn)型和創(chuàng)收的問題。他決定依托林場現(xiàn)有的資源，大力種植綠化樹種和香榧。桂花、紅豆杉、銀杏、無患子、紅楓……省內(nèi)常見的綠化、彩化樹種都有所涉及。不僅栽樹，還自己育種，小袁對林場職工育種的能力頗為自豪：“桂花是自己扦插的，紅豆杉、杉木、紅楓都是自己直接育種的?！惫鸹?—6年就能有收益，10年以上的紅豆杉售價可達到1000多元一棵。小袁給記者算了一筆賬：紅豆杉的銷路不錯，如果均價1000元/棵，4萬棵樹的價值就相當可觀。林場還積極承包綠化苗木工程，收益也不錯，一年可以包下50萬—60萬元的工程，利潤20萬元左右。香榧基地去年收獲的青果每公斤賣80元，500公斤就有4萬元的收入。這樣的經(jīng)濟效益也讓小袁堅定了發(fā)展經(jīng)濟林的決心：“父親那一代護林員最重要的是守好林木，不讓國家財產(chǎn)流失。而我們這一輩人，不能靠砍樹賣錢了，就要動腦筋想辦法，既要守好林子，又要讓適合的林木為我們創(chuàng)造新的財富?！?/p>

采訪中，小袁提議帶記者去看馬家塢的香榧基地，500畝基地建在向陽的緩坡上，已是碩果累累，林場的工人們正在進行除草養(yǎng)護。小袁指著基地里的小苗告訴記者，原先這500畝香榧基地是按照每畝80棵樹的規(guī)格種植的，現(xiàn)在林場計劃發(fā)展新的香榧基地，已經(jīng)在塘尾巴林點平整了60—70畝的土地，這些小苗就是要移植到新基地去的。同時，用基地里10多年的實生苗到新基地去嫁接，也更適宜當?shù)氐沫h(huán)境，成活率高，香榧品種是自己精挑細選的，保證品質(zhì)。

巧的是，塘尾巴林點也是父親老袁曾經(jīng)駐守過的林點。老袁在緩坡上邊走邊查看兒子種下的香榧樹，捧著掛果的枝條喜不自禁。小袁也把父親領(lǐng)到去年掛果最多的樹下，察看穗條，預估明年的掛果情況。時間在這一刻定格，兩代人所走過的護林路自然鋪展，傳承與革新在這里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