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竹枝詞的民俗文化與民歌色彩探究

萬志全　萬麗婷

摘 要：從總體風貌來看，元代竹枝詞較為純情與避世，其思想內(nèi)涵多為敘寫山水田園之雅趣、命途多舛之無奈與男女情愛之摯深，其審美意象多為西湖及其周邊美景，其民俗文化意味濃厚，且民歌色彩較為突出，于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與文化建設(shè)頗多可鑒之處。

關(guān)鍵詞：元代竹枝詞；思想內(nèi)涵；審美意象；民俗文化；民歌色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20-0153-03

竹枝詞是由巴蜀民歌演變而來的文人通俗詩歌（可用樂器伴奏，并可吟唱）。它作始于唐代詩人劉禹錫，緊隨其后的還有白居易、李涉、皇甫松、孫光憲等人，以及宋代的蘇軾、蘇轍、黃庭堅、楊萬里、范成大、汪元量等。元代以降，又有一些文人加入到創(chuàng)作隊伍中來，成就較為突出的有楊維禎、虞集、倪瓚、馬祖常等。有研究者認為，元朝是竹枝詞發(fā)展壯大的時期，元代竹枝詞在唐宋的基礎(chǔ)上，主要在傳播的地域上和創(chuàng)作的題材上將竹枝詞推向了更大的空間：在傳播地域上，突破了以三峽為主的地區(qū)，南下到江浙地區(qū)；在創(chuàng)作題材上則相對較為單純，描寫江南民間愛情生活和吟詠各地風物風習、名勝古跡的作品占了絕對的優(yōu)勢，因而也帶上了濃濃的江南色彩；在描寫愛情生活的題材上，它與前代有所不同，西湖竹枝詞描寫的愛情更側(cè)重抒發(fā)對愛情堅貞不二、百折不移的感人情懷；在語言上，它不象唐宋那樣含蓄有味，而是更為直接濃烈，透著民間趣味和通俗氣息[1]。這種看法頗有見地，為深入研究元代竹枝詞鋪墊了一定的理論基礎(chǔ)。

就時代背景而言，由于元朝乃蒙古人統(tǒng)治之天下，故而多由漢族文人所作的竹枝詞一般都遠離階級壓迫和民族壓迫，逃離現(xiàn)實生活之苦難，更多地沉浸于歌詠山水、褒貶人物的樂趣之中。但由于作者參差不齊，故而總體質(zhì)量不高，容量較小。若以所涉地域而論，元代竹枝詞主要有西湖竹枝詞、湖州竹枝詞、江邊竹枝詞、海鄉(xiāng)竹枝詞等，據(jù)研究發(fā)現(xiàn)，西湖竹枝詞數(shù)量最多，一共創(chuàng)作了245首，而且出現(xiàn)了“競向西湖詠竹枝”的壯觀場面；另外還有不少冠以地名的竹枝詞，比如最早記載“麻婆豆腐”的便是源自《錦城竹枝詞》之“麻婆陳氏尚傳名，豆腐烘來味最精，萬福橋邊簾影動，合沽春酒醉先生?！比粢宰髡叨摚瑮罹S禎對元代竹枝詞之發(fā)展做出的貢獻最大，正如王士禎所言：“夢得后工此體者，無如楊廉夫，虞伯生”。楊維禎字廉夫，號鐵崖，浙江諸暨人，曾任天臺尹、儒學(xué)提舉等職。他為官清廉，同情民間疾苦，曾于至正初年作《西湖竹枝詞》九首，然隨其唱和的竟有一百多人，有鑒于此，他干脆將眾人的唱和之詞共計180首編輯成為《西湖竹枝集》，并對每篇作品加以評點，這一舉措于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而言，不啻為頗具號召力的宣傳機和示范器。

在竹枝詞的研究方面，當前的成果多傾向于劉禹錫研究，以及明清竹枝詞研究，元代竹枝詞的研究成果則相對較少，主要代表作有王慎之、王子衿的《竹枝詞研究》以及顧希佳的《西湖竹枝詞》。前者主要論及竹枝詞的文化意義、客家史跡與地名移用現(xiàn)象、居庸道路概況、鹽業(yè)史信息以及女子“卜錢”風俗等；后者則對西湖竹枝詞展開專題研究。在單篇文章方面，20世紀的研究者們有的從元代竹枝詞與民俗學(xué)[2]、少數(shù)民族風俗相結(jié)合[3]的角度闡發(fā)了深刻見解，有的對其總體風貌展開俯瞰[4]，有的則在繁榮發(fā)展的背景下分析其文化意蘊[5]。21世紀的研究者們多著力于分析其民俗特色、民族特色、思想內(nèi)涵、文化內(nèi)涵等。以上成果對于深入研究元代竹枝詞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本文從元代竹枝詞的思想內(nèi)涵、審美意象、民俗文化、民歌色彩等方面展開綜合探討，希望得到諸位方家的批評指正。

一、純情的思想內(nèi)涵

在思想內(nèi)涵上，有人認為元代竹枝詞民歌特色明顯，內(nèi)容上以歌詠風物與愛情為主，很少反映民生疾苦[6]。這種看法略有偏頗，因為元代竹枝詞雖然多為敘寫山水美景、田園生活、男女情思之作，但有時也能抨擊社會，闡發(fā)獨特的人生見解。比如丁復(fù)《次韻西湖竹枝歌》對科舉制度表現(xiàn)出相當?shù)睦淠裕骸袄蓯鄄遏~儂織蓑，勸郎不必要登科?！崩删獬霾遏~，妾身在家織蓑衣，兩人恩愛美滿，漁家生活其實也很美好，所以啊，郎君干脆不要去參加科舉考試，即使登科了也沒什么值得慶賀的，因為一旦登科，郎君就得外出做官，與妾身分別，說不定以后還可能變心，哪里還記得當年的恩愛呢。又如元代文人多落魄不得志，對于命運的安排只能徒喚奈何，劉詵《和蕭克有主簿沅州竹枝歌》有言：“窮通隨時不可強，富貴有命何悲無。”人生究竟是窮困潦倒還是財官亨通都自有命運安排，我們只能隨時運升降而沉浮其間，承受著各種各樣的人生悲劇。那么，悲劇的制造者是誰呢？表面上看起來是人們胡作非為而導(dǎo)致的自作自受，其實是無意間沖撞了天上的星宿，它發(fā)怒而降罪于你。陳謙《西湖竹枝詞》解釋道：“不知命犯何星宿，一日猖狂百日愁?！币惶斓目駳g竟然換來百日的憂愁，如果是因為愛情而萌發(fā)綿延的相思倒也罷了，如果是因為一天的得意而傷及漫長的后續(xù)歲月，那主管命運的星宿也未免太嚴酷了吧。由此可見，在吟詠風物與愛情之際，元代竹枝詞也能密切關(guān)注現(xiàn)實生活與苦難命運。另外，此間相當一部分竹枝詞在思想內(nèi)涵的表達方式上還是貼近生活、滋味復(fù)雜的。比如當文人斷了科舉之路而回歸鄉(xiāng)里時，他發(fā)現(xiàn)農(nóng)村的生活勞作其實也可以入詩，劉詵《秧老歌》曰：“五更負秧栽南田，黃昏刈麥渡東船?！彪m然從早忙到晚，但農(nóng)村生活倒挺豐富多彩的，早上栽秧，黃昏割麥、劃船，鄉(xiāng)里人生不也很有意思的么？不過，倘若喪夫守寡，那生活是相當困難的，沈夢麟《竹枝曲》曰：“繅絲才罷婦猶髽，兩足如霜踏水車。田家自有種田候，年年只看冬青花。”這位寡婦雖然還在披麻戴孝，但仍得不停地勞作，繅絲完后又得踏水車灌溉農(nóng)田，想想過去有男人的日子多好啊，種田本是男人事，現(xiàn)在落得寡婦作，看著守靈的冬青花，心里滿是悲傷啊。

除了日常生活，男歡女愛實為元代竹枝詞之主題。在詩里，既有對女子美貌之欣賞，也有對男子美貌的贊美。比如楊載《西湖竹枝詞》描寫女子美貌：“一種腰肢分外妍，雙眉畫作月娟娟……采蓮女郎蓮花腮?！辈缮徟裳w細，眉毛彎彎似新月，腮紅恰似蓮花開，男子見了誰不為之心動？而對于男子的欣賞，元代女子也是大膽熾熱的，郯韶《西湖竹枝詞》曰：“白面少年不相識，笑擲金錢喚阿儂。”青樓女子心知肚明：那位白面少年多英俊啊，他對儂笑著，要向儂買春。由此可見，元代不僅男子欣賞女子之美貌，女子也同樣喜歡英俊之男子，他們對異性的愛似乎是平等與互動的。

二、集中的審美意象

在竹枝詞的審美意象上，唐宋時期集中于巴蜀，元代集中于西湖，明清時期則全國鋪灑開來。在元代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中，西湖不但山色迷人、湖光秀麗，而且周圍的名勝古跡也讓人贊嘆不已。這里面包括山峰、石頭、小橋、流水，乃至祠堂、寺廟、墳?zāi)沟取１热鐥罹S楨《西湖竹枝歌》：“勸郎莫上南高峰，勸儂莫上北高峰。南高峰云北高雨，云雨相催愁殺儂?！边@里談到南高峰和北高峰，據(jù)《西湖圖說》記載：“南北兩峰相去十余里，中間層巒疊嶂，列峙湖西，獨兩峰高出眾山，為會城巨鎮(zhèn)。”又如陳樵《西湖竹枝詞》：“望夫石上望夫時”，這里提到了盡人皆知的望夫石。又如高克禮《西湖竹枝詞》：“第四橋頭第一灣，看魚直上玉泉灣”；李庸《西湖竹枝詞》：“六橋橋下水流東，橋外荷花弄晚風”；張簡《西湖竹枝詞》：“第六橋邊寒食雨，催郎白苧作春衣?！边@三首詩里提到了西湖上的橋。有很多橋是西湖的一大特色，其中包括蘇堤上的“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等六座橋，楊公堤上的“環(huán)璧、流金、臥龍、隱秀、景行、浚源”等六座橋，白堤上的“西泠橋、錦帶橋、斷橋”等三座橋以及長橋等。因此，橋是西湖美景之重要組成部分，是元代竹枝詞審美意象之核心代表。另外，如黃公望《西湖竹枝詞》：“水仙祠前湖水深，越王墳上有猿聲”；貢師泰《西湖竹枝詞》：“柳州寺前湖水平”；宋本《西湖竹枝詞》：“涌金門外是西湖，堤上垂楊盡姓蘇。作得吳歌阿誰唱，小卿墳上露蘭枯。”這三首詩里提到水仙祠、柳州寺、越王墳、小卿墳等名勝古跡，它們也是西湖文化蘊涵的承載者，因而廣為時人所集中抒寫。

除了集中描繪西湖美景以外，元代竹枝詞也對其他地域的美景展開了描繪與歌詠。比如袁桷《次韻繼學(xué)竹枝宛轉(zhuǎn)詞》“居庸夾山僧屋多”描述了居庸關(guān)的佛教興盛；虞集《竹枝歌奉陪諸公》“銅雀臺中朝暮思”抒寫了銅雀臺的綿延情思；趙文《竹枝詞》“為誰獨往郁孤臺”談及郁孤臺的緬懷古今；朱庸《西湖竹枝詞》“阿郎販豆遼東州”說到遼東商業(yè)活動；袁桷《次韻繼學(xué)竹枝宛轉(zhuǎn)詞》“年年河鼓度天津”提到天津的文化娛樂活動；王士熙《竹枝詞》“濼陽侍臣騎馬去”談及濼陽的官場獲得；劉詵《和蕭克有主簿沅州竹枝歌》“沅人健飯無盤蔬，沅土多熱無難蘇”談到沅陽的飲食與氣候。在欣賞過程中，我們一路走來，發(fā)現(xiàn)大江南北的很多地方皆已入詩，成為藝術(shù)抒情之對象，這可謂元代竹枝詞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之審美意象的集中、豐富與辯證體現(xiàn)。

三、多樣的民俗文化

民俗文化是指一個國家、民族或地區(qū)之民眾所創(chuàng)造、共享與傳承的風俗文化和生活習慣，它具有普遍性、傳承性和變異性。元代竹枝詞在傳達一定藝術(shù)品位的同時，也有著豐富的民俗文化傳承，這不光在游樂文化、勞作文化和民族文化中得以體現(xiàn)，就是在吃、穿、娛樂以及語言、思想迷信中也有流露。且不說它對西湖的湖光山色、休閑文化之集中表露，就是看似平常的日常飲食、男女衣著、歌舞娛樂、語言交流、鬼魂占卜，也讓人情不自禁地迷上其中的民俗文化趣味。

在飲食方面，茶酒文化已經(jīng)滲透到一日三餐之中。戀愛中少不了茶的牽線搭橋，“郎若閑時來吃茶”（張雨《湖州竹枝詞》）；滋補身體離不開茶的滋潤，“夏客能烹枸杞茶”（許有壬《竹枝詞十首和繼學(xué)韻》）；有了好茶能讓人流連忘返，“更喜江南新貢茶”（吳當《竹枝詞和歌……》）。茶讓人悄悄地喜愛，酒則讓人為之迷狂，文化的延續(xù)確實離不開酒的參與。酒是那么的清澈，“媯川玉液清如水”（馬祖?！逗屯踝笏局裰υ~》）；酒是那么的迷人，“宛人自賣葡萄酒”（許有壬《竹枝詞十首和繼學(xué)韻》）；酒更是健康長壽之必備良藥，“土屋苫草成屠蘇”（袁桷《次韻繼學(xué)竹枝宛轉(zhuǎn)詞》），喝了用大黃、白術(shù)、桂枝、防風、花椒、烏頭、附子等中藥泡制的屠蘇酒，可以起到益氣溫陽、祛風散寒、避除疫疬之良效，每逢除夕之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從小孩喝起，直到年長者，大家都喝它來慶賀一年的平安，預(yù)祝來年的順利以及瘟疫的遠離。

在穿著方面，男女服飾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少年英姿離不開它，“貂帽誰家美少年，黃金耳環(huán)月樣圓”（福報《和西湖竹枝詞》）；送別郎君時記得住它，“記郎別時風颼颼，銀鼠帽子黃鼠袍”（盧浩《西湖竹枝詞》）；少女的曼妙離不開它，“淡黃裙子縷金衫，長髻垂肩短鳳簪”（蔣克勤《西湖竹枝詞》）；妝點美好的生活需要它，“二八女兒雙髻丫，黃金條脫銀條紗。輕歌一曲放船去，買得新妝茉莉花”（屠性《西湖竹枝詞》）。服飾不但可以傳遞生活信息和郎情妾意，而且能散發(fā)民族氣息，“辮發(fā)女兒住湖邊，能唱胡歌舞踏筵。羅綺熏香回紇語，白氎蒙頭如白煙”（倪瓚《竹枝詞》）。你看這位回族少女，她的辮子長又長，她的歌舞真迷人，她的衣服散著香，她的白頭帕像裊裊升起的白煙。她是那么的可愛，令人萌生圣潔之向往。

在娛樂方面，元代竹枝詞的藝術(shù)氛圍較為濃厚，僅就樂器而言，品種就頗為多樣。比如用蘆笛吹奏鷓鴣調(diào)，“蘆笛聲聲吹鷓鴣”（袁桷《次韻繼學(xué)竹枝宛轉(zhuǎn)詞》）；在西湖上彈箏抒懷，“湖上美人彈玉箏，小鶯飛度綠窗欞”（薩都剌《西湖竹枝詞》）；或者吹簫以打發(fā)寂寞，“美人絕似董嬌嬈……月明夜夜自吹簫”（曹妙清《西湖竹枝詞》）。這里的美人是元代歌姬，她長袖善舞，容貌驕人，但在歡顏賠笑之余，心中萌生一絲絲落寞，在無人傾聽之夜，只有簫聲可以排遣綿綿不盡的閑愁。

在交流方面，不同的方音承載著不同的文化內(nèi)涵，尤其在民族交流大融合的元代，各種方音和語言時常交匯在一起，構(gòu)成“南腔北調(diào)皆有意”的文化意境。比如郯韶《西湖竹枝詞》：“吾兒生長自吳語，卻向船頭學(xué)楚吟。”這里的吳語和楚吟就是兩種方音在同一個人身上的自然交融。又如甘立《西湖竹枝詞》：“手彈琵琶作胡語，記得其中吳大姑?！边@里的胡語即為蒙古語，在當時算得上官方語言，而在漢族百姓看來，又算是蠻新奇有趣的語種。另外，即便是同一種方音，你若說出不同的俗語，也能傳遞不一樣的文化信息。比如在一些名詞后面加上“子”字，可以傳達一些親切可愛的氣息。

李延臣《西湖竹枝詞》：“載得山頭月子回?！?/p>

黃季倫《西湖竹枝詞》：“愿郎相見如月子，月子團圓無暗時。”

郭翼《欸乃歌詞》：“榻頭船子小如車?！?/p>

郭庸《西湖竹枝詞》：“日落平湖艇子遲。”

這里的月子、船子、艇子便是對月亮、小船、小艇的愛稱，這些詞語讓人油然而生愛憐之意，讀起來覺得蠻有意趣的。

在信仰方面，關(guān)于生育、死亡、神鬼等文化思考也時常可見。比如元人認為女子佩帶宜男草便能生兒子，“手種宜男寄去時，花開灼灼葉離離?！保懤^善《西湖竹枝詞》）有的認為人死了以后，會在陰間繼續(xù)存活，所有生活用品一律如舊，所以人們生前便準備好死后的陰宅，“人生墓宅頗關(guān)念”（汪夢斗《思家五首竹枝體》）。另外，關(guān)于命運的軌跡，有人認為可用占卜進行預(yù)知。

朱庸《西湖竹枝詞》：“小姑疑郎去不歸，為郎打瓦復(fù)鉆龜?！?/p>

楊維楨《西湖竹枝歌》：“病春日日可如何，起向西窗理琵琶。見說枯槽能卜命，柳州巷口問來婆。”

這里的鉆龜、來婆乃巫術(shù)和巫婆之別稱。鉆龜即為古代一種占卜術(shù)，它以鉆子刺進烏龜?shù)睦锛?，以火燒灼龜背，然后看具體的裂紋來判斷吉兇與否；而來婆則可依靠彈琵琶來占卜，據(jù)《朝野僉載》記載：“有來婆能琵琶卜，蓋女巫也?！敝劣谶@種占卜的準確率有多高，結(jié)果是可想而知的，我們現(xiàn)在只是把它當做一種文化現(xiàn)象加以考察而已，不必再復(fù)古迷信。

四、鮮明的民歌色彩

在民歌色彩方面，學(xué)者們一般認為元代竹枝詞受民歌節(jié)律的觸發(fā)，詩情隨興而至，像短篇小說一樣，能抓住某個關(guān)鍵點，一蹴而就；而且語言淺近易懂，易于傳唱，是文藝全民化的重要工具；又因其專注于歌吟愛情，故其意趣頗似當今之流行歌曲。在具體的民歌手法上，它善用白描手法，抓住主要特征，不加渲染與烘托，以簡練的筆墨刻畫生動的形象；同時多用比興手法，通過眼前景物之比興，使得形象更加鮮明，詩意更加含蓄，想象更加生動，因而營造了“動靜結(jié)合，詩眼凸現(xiàn)”的藝術(shù)境界，使得竹枝詞的意旨更加開闊，而且適當?shù)貭I造了高妙的典型、意象與意境。比如在白描手法和比興手法方面，元代竹枝詞與淺近易懂的民歌手法頗為相似，它往往能夠抓住身邊事物予以抒情說理，因此在對景物進行描繪時，比興兼用的白描手法著實能夠創(chuàng)造生動有趣的意境。

云州山如五朵云（袁桷《次韻繼學(xué)竹枝宛轉(zhuǎn)詞》）

望盡天邊破鏡飛（同上）

昨夜燈花圓似粟（同上）

蕎麥花開如白煙（成廷珪《竹枝歌》）

山像什么？像五朵云。月亮像什么？像破鏡。圓圓的燈花像什么？像粟米。這些取自日常生活的物象，能與本體恰當?shù)亟蝗谠谝黄?，其情其意則貫穿于本體與喻體之中。又如在抒發(fā)內(nèi)心的愛恨情愁時，直截了當?shù)陌酌枋址▌t可快速抓住事物的特征，引發(fā)欣賞者的翩翩聯(lián)想。

恨郎一似楊花性，見郎一似菖蒲花。（章善《西湖竹枝詞》）

郎情莫似湖頭水，城北城南隨處流。（楊椿《西湖竹枝詞》）

儂心不似雙溪水，才出城東各自流。（袁華《湖州竹枝詞》）

驛路連天水到海，若比相思一寸無。（徐哲《西湖竹枝詞》）

年來愁得兩鬢雪，吹盡春風那得消。（姚文奐《竹枝詞》）

以上五例中，前三例為對男女情愛堅貞度的對比性描繪：在表現(xiàn)男子的逢場作戲、見異思遷時，以楊花、湖頭水、雙溪水為托喻，一針見血地諷刺男子的多情與健忘；在表現(xiàn)女子的雅潔、忠貞時，以菖蒲花為寄喻，并通過男子的反向?qū)Ρ葋硪r托女子的幽怨與憤恨。后兩例則通過“驛路連天、水流到海、兩鬢雪白”來烘托相思之綿長與折磨人，以此達到感人的藝術(shù)目的。這些比興兼白描寫洗盡鉛華，但又顯露本色，在元代竹枝詞中隨處可見，像是不經(jīng)意間路邊開出的潔白小花，裝點著藝術(shù)想象的康莊大道，這比濃妝艷抹、虛情假意的華麗修飾更為真摯感人。

另外，元代竹枝詞用詞不避重復(fù)，比較接近口語，從中也可看出其較為鮮明的民歌特色。比如柯九思《西湖竹枝詞》：“浙江春來春水平，洲渚瀠洄春日明?！痹谝宦?lián)之中連用了三個“春”字，這在格律詩中是特別忌諱的，但因元代竹枝詞多為文人模仿民歌所作，在附上曲譜之后，交由民間傳唱，所以不在乎用詞重復(fù)，只要能夠簡便地傳遞情感，就算得上一首合格的竹枝詞。

元代竹枝詞雖然距離我們有七百年之遙，但從民俗文化和民歌色彩的角度對其展開研究，具有一定的時代意義：一方面，詩歌創(chuàng)作應(yīng)該向人民群眾學(xué)習，向民歌學(xué)習，向民俗學(xué)習，應(yīng)該為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比如口語化，格律自由化，淺近、自然、不做作，有血有肉、不作無病呻吟之態(tài)等）；另一方面，竹枝詞研究也可豐富民間文化寶庫（包括詩詞研究，民俗研究，地方史志研究等）。因此，這方面的研究還可以繼續(xù)挖掘，以求更多地服務(wù)于當代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文化建設(shè)，為人們更加本真化與藝術(shù)化的生存提供理論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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