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嬗變：維納斯藝術形象的變遷

賈昌娟

（巢湖學院 藝術學院，安徽 巢湖 238000）

早在兩萬年前的史前美術中，就已經(jīng)有了維納斯的身影，維納斯是西方神話中著名的愛神和美神。我們關注維納斯，是因為喜愛維納斯，喜愛她所具有的神秘感，喜愛她在藝術形象上的多姿多彩，喜愛她所帶來的感官上的愉悅和精神上的深思。她從未被世人忽略過，不同時代的藝術家們對她做出了各種不同的詮釋，她的藝術形象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停地變化著，每一次的蛻變都是“美”的嬗變，而這一次次的嬗變也使得她的藝術形象愈加飽滿。

一

任何一個有神話的民族都有自己所信仰的愛神，“因為有了愛神，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世間更多美好的景象，女人的誘惑，是誘惑中的誘惑，愛情的向往，是向往中的向往?！盵1]P1愛神的力量是強大的，否則，帕里斯不會將美的桂冠，毫無保留地給了阿芙羅狄蒂?！八潜姸嗯裰凶蠲赖囊晃?，也是被歷來藝術家描寫刻畫最多的一位。”[2]盡管符號具有隨意性——人類受不同文化模式的影響對愛神有著不同的理解，她擁有眾多的稱謂，但其中最響亮、最普遍被人們接受的稱謂就是“維納斯”。

希臘神話故事中的阿芙羅狄蒂，在羅馬語中被稱為“維納斯”。關于維納斯的身世，一種說法說她是宙斯和海洋女神狄俄涅的女兒，還有一種說法是說她是從浪花中出生的，因此被稱為阿芙羅狄蒂（出水之意）。除了這些關于身世的傳說，對于她的經(jīng)歷也有很多的說法，傳說維納斯在希臘神話中最初被奉為代表豐收的女神，后來才逐漸成了愛神、美神等等。人們喜愛如此豐富的她，以繪畫、雕塑等多種藝術形式來紀念、贊揚她。天國的維納斯象征著神圣意旨所帶來的永恒的愛，人間或世俗的維納斯代表著塵世間的愛和生殖的內(nèi)涵。

“維納斯”是古代雕像中被表現(xiàn)最多的女神，她是神，同時也是最美的女人，藝術家們熱衷于表現(xiàn)她無與倫比的美。在藝術史中，維納斯并不單指某一人物或某一幅作品，而是根據(jù)作品類別來進行稱呼的，被冠以維納斯名稱的作品，可以大概分為兩類：一類專指維納斯女神，一類泛指一切美麗的裸體女性。

二

（一）東西方藝術史中早期的維納斯

東西方藝術史中早期的維納斯形象是以女性生殖特征為首要表現(xiàn)點的雕塑形象。

圖1所示是在我國遼寧西部喀左的東山嘴發(fā)現(xiàn)的《東山嘴的維納斯》，圖2所示為出土于奧地利南部的《維林多夫的維納斯》，兩尊雕像有一個明顯的共同特征，忽略臉部和五官的刻畫，但與生殖有關的部位卻都同樣被強調(diào)、夸張?！稏|山嘴的維納斯》、《維林多夫的維納斯》等眾多早期維納斯雕像之所以省略頭部絕非偶然。原始社會時期早期是母系氏族為主導的，受自然條件和人類自身條件的限制，人類必須要以群居的方式來維系生命的存在，生命的大量繁衍顯現(xiàn)出巨大力量，因此對生殖的崇拜達到了極致，在雕塑作品中代表女性生殖的相應器官都被最大化的強調(diào)和夸張了，達到了對生殖崇拜達的最大化。在原始人的眼中，能生兒育女的女性才是最美的，尤其以多產(chǎn)為美。作為最具影響力和代表性的女性形象，“維納斯”無疑成為這一時期特殊審美風尚的最著名的代言人，在歷史的長河中傲然占領專屬她的一席之地。

圖1.東山嘴的維納斯

圖2.維林多夫的維納斯

（二）古希臘羅馬時期的維納斯

阿芙羅狄蒂作為精神力量向自然力量的滲透，自然力量與精神力量的交融，她的誕生標志著肉體被注入了靈性，性欲升華為愛情，原始的生殖崇拜上升到充滿詩情畫意的審美境界，維納斯雕像的美是古希臘羅馬神話中女神的女性美和現(xiàn)實中的女性美的結合。作為美麗和智慧的化身，“維納斯”在古希臘時期表現(xiàn)的更加活躍了，以眾多裸體女神像的形象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如《米洛的維納斯》、《尼多斯的阿芙羅狄蒂》、《美第奇的維納斯》《沐浴的維納斯》等。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米洛的維納斯》，她幾乎包含了希臘時期女性裸體形象中美麗、端莊、嬌羞等所有的共同特征。

《米洛的維納斯》堪稱古希臘文明的標志與象征，1820年發(fā)現(xiàn)于希臘米洛。米洛的維納斯出土時，她的左上臂伸過頭，手里拿著一個蘋果，右臂下垂，手持衣襟。她的出現(xiàn)使當時的英法以及希臘三方發(fā)起了一場激烈的戰(zhàn)爭，混戰(zhàn)中維納斯的雙臂被砸斷了，因此，也被稱為“斷臂女神”。米洛的維納斯姿態(tài)優(yōu)美、自然，盡顯女性的柔和之美；表情端莊，甚至可以說是面無表情，既沒有絲毫歡愉也沒有絲毫哀傷，看不出任何情感傾向。雖然手臂的殘缺讓維納斯變的不完整，留下遺憾，但是也許正是肢體的殘缺讓米洛的維納斯更加顯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美感，令人震撼、難以忘懷。

羅馬時期的藝術較理想而言更重個性，而對個性的過度追求往往導致極端的肆意創(chuàng)造，甚至將美、善及倫理拋至一邊。作為代表女性裸體美代表的“維納斯”喪失了古希臘時期的柔美與典雅，在羅馬時期色欲橫行的藝術潮流中沉淪了。美神頭上籠罩著的神圣光環(huán)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事愛神身上潛伏著的性欲急劇膨脹。神性的喪失，使“女神”降格為“女人”；道德的淪喪，更使“神女”墮落為“妖女”。羅馬的縱欲和色情，終于把女神逼上了絕路。愛神與美神的詩性的光環(huán)無可挽救地隕落了，維納斯就這樣失去了神明的女性美，不再是一種“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式的獨立，而成了取悅人、魅惑人的工具，成了滿足男性感官享受的器物。

（三）中世紀西方藝術中的維納斯

中世紀的社會氛圍是沉悶的、壓抑的，統(tǒng)治者利用基督教的禁欲主義觀念統(tǒng)治當時歐洲的與性有關的一切活動?；浇贪褠簹w結為人的本性，而且還把惡歸結為人的始祖，由于原罪是人類始祖犯的罪，這種罪便世代相傳，人一生下來就帶著這種罪，甚至還沒出生就已是戴罪之身?；酵阶罱K把這種罪全部推到了女性身上，鄙視、殘害女性被最大限度的合理化。有些女子只是因為美麗或者具有性誘惑力，就會被污蔑為女巫，任意加以摧殘與折磨，這個時期的藝術作品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了社會對女子不平等待遇。

在作品《逐出伊甸園》中，象征著世間男女的亞當和夏娃，因為偷吃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園。作為懲罰，上帝給了女人十月懷胎與生育的痛苦，并使她必須接受丈夫的管轄，一同犯下的錯，卻讓女人承受這么多。作為女子守護神的女神，這時期之前的榮耀早已成為遙遠的記憶和夢，“維納斯”作為最具代表性的“女人”，不可幸免的失去了作為神靈而受到的來自人間的尊敬，不再代表優(yōu)雅、高貴和不可褻瀆的女性美，成為“惡”的一員，同所有女子一起遭受著各種屈辱與犧牲。

（四）文藝復興時期的維納斯

文藝復興運動是一次偉大的資產(chǎn)階級思想文化解放運動，以復興古希臘羅馬文化為宣傳武器。文藝復興的第一道曙光，把流光溢彩的神圣光環(huán)穩(wěn)穩(wěn)地罩在了愛和美的女神身上。維納斯，這個在希臘神話中分管愛與美的女神，是藝術家最喜愛的題材之一。維納斯在中世紀被宣布為女妖，而文藝復興的到來，使維納斯作為文藝復興的象征也再次誕生了，沉睡千年的維納斯復活了。15世紀佛羅倫薩畫家波提切利在他的作品《維納斯的誕生》中為世人展示了維納斯的復活。

在《維納斯的誕生》中，維納斯處在畫面的正中心，她那富于音樂感的形體線條，配合著美麗面龐上那雙略帶迷惘和哀愁的琥珀色的眼睛凝視著前方，金色的長發(fā)瀑布似地散落在背后，隨風飄蕩，卻掩蓋不住她那性感的形體，顯示出了長期失落的希臘精神的回歸。同時，畫面又帶著很明顯的中世紀形象的象征意義，畫面上充滿濃濃的幻想色彩。在人文主義影響下，這個初生的女子不僅擁有古典主義的優(yōu)美靜穆，還包含了中世紀基督教主義的深刻內(nèi)省，從中我們能感覺到其中所充斥著的女性美的溫柔和青春氣息，并且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情調(diào)和神秘氣氛。

另一幅盛世之作《沉睡的維納斯》，更加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了文藝復興時期女性美的理想。在《沉睡的維納斯》中，喬爾喬內(nèi)把女性人體美同大自然的恬靜優(yōu)美融為一體，在涌動著生命感的血肉之軀中融入了悠悠詩意，從而使人體美更富于審美的張力。喬爾喬內(nèi)的維納斯具有特殊地位，他改變了之前波利切提筆下維納斯迷惘與拘謹?shù)男蜗?，還一改自古希臘以來維納斯不是蹲就是站的固定模式，讓維納斯仰臥在恬靜的大自然的懷抱里，第一次松弛、閑適、無所牽掛地躺了下來。她那修長豐腴的裸體身軀橫穿著整個畫面，姿態(tài)舒展自然，神情寧靜安詳，田野清幽疏淡，這樣的結合，得到了最為清澈而嘹亮的細膩表現(xiàn)，這是一個不同凡響的構思。

（五）17-19世紀眾多藝術流派中的維納斯

文藝復興的人體藝術經(jīng)過幾百年的追求與探索，達到了十分完美的境界，到了威尼斯畫派時，已有了一種偏重于娛人、媚俗的傾向。一批探索新藝術風格的先行者，在他們的探索性繪畫中，加強了對光與色的強調(diào)，有意破壞和諧、寧靜、柔美的古典風格，甚至不惜犧牲大師們的“自然美”法則，而用一反常態(tài)、怪誕變異的構圖與造型達到聳人聽聞的強烈效果。探索新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代表和堅守古典主義的代表之間產(chǎn)生了強烈的碰撞。最典型的兩個代表者一個是17世紀的魯本斯，一個是19世紀的安格爾。無論是“巴洛克”藝術的魯本斯還是新古典主義最后的也是最堅定的大師安格爾，他們的作品都印上了時代的烙印，畫中女性形象有別于之前女性裸體恬靜、嬌羞之風格，作品中不同程度的給人以“賣肉”的印象，如魯本斯的《掠奪里西普的女兒》和安格爾的《土耳其浴室》。古典的趣味變了，代表女性裸體的“維納斯”再也難以保持昔日的純正了。

藝術家羅丹承載了18世紀法國藝術中最重要的地位，一生對女性美都始終懷有最虔誠的敬意和最溫柔的膜拜，他是兼寫實與浪漫兩者為一體的雕塑家，出于對于人性的尊敬，他在創(chuàng)造了《永恒的青春》、《永恒的偶像》以及《吻》這類美得令人心靈顫抖的作品的同時，卻也創(chuàng)作了最駭人聽聞的、丑得令人心悸的《歐米哀爾》。至此，維納斯的形象越發(fā)完整、豐富了，不僅包括了“美”，甚至也涵括了“丑”。傳統(tǒng)的維納斯的神圣模式開始同自己相違背，朝著本身的“反面的，罪孽的，丑惡的一面”發(fā)展，如羅丹的《彩虹之神，諸神的信使》中的女性形象既粗野又顯示出幾分悲壯。

（六）20世紀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藝術中的維納斯

19世紀末20世紀初，科學世界的新發(fā)現(xiàn)、哲學世界的新觀念和現(xiàn)實世界的新經(jīng)驗融匯成一股強大的社會思潮與文化風暴。史無前例的大動蕩、大破壞、大創(chuàng)造，使希臘文化以來的傳統(tǒng)美學精神斷裂了。敏感而又失去方向的藝術家們驚惶無措的急于找尋新方向與出口，史前藝術、東方藝術、原始藝術粗暴地撞進了藝術的天地。形形色色令人眼花繚亂的東西突然出現(xiàn)了，并以不可狂瀾之勢裹挾著時代風云鋪天蓋地向前奔涌?！坝∠笈伞笔俏鞣浆F(xiàn)代主義藝術最具影響力的藝術流派，人們公認的反傳統(tǒng)斗士——馬奈，一貫是官方藝術的公開對抗者，無疑成為了印象派的精神領袖。他的《草地上的午餐》，在維納斯的藝術歷程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性質(zhì)和意義，它標志著文藝復興時期復活了的維納斯在由“女神”向“女人”衍變、生成的過程中，終于在19世紀下半葉走完了她作為女人的最后的關鍵一步。馬奈的另一幅作品《奧林匹亞》對于維納斯來說，同樣是意義非凡的。畫中的裸體女性以妓女為模特，對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觀置若罔聞，并且用了一個象征美和神圣的名詞——奧林匹亞（希臘神話中的神山）來作為這幅作品命名，這是公開地戲弄傳統(tǒng)、褻瀆經(jīng)典、踐踏公眾的審美趣味，激起了世人的震怒與憤恨。離經(jīng)叛道的馬奈在近代美術史上抹上了最大膽的一筆，也讓維納斯的形象更加的豐富和完整了。

正是由于擬人化、世俗化，“神”才蛻變成了“人”，而在維納斯的歷程中同樣具有里程碑性質(zhì)的另一步——由“人”變成“非人”，或者說由“人”變成“物”則是由20世紀的藝術家們來完成的。維納斯在后現(xiàn)代主義藝術中更加包羅萬象了，她不僅出現(xiàn)在繪畫中、詩歌中，還以各種形象出現(xiàn)在商標招貼和促銷媒介中。在現(xiàn)代社會中，維納斯不斷的變換著形象，以開放的心態(tài)，出現(xiàn)在了更廣闊的視域中。

三

隨著時代的變換前進，維納斯的藝術形象也隨之悄悄地發(fā)生著改變，以各種各樣的藝術形式出現(xiàn)，涌現(xiàn)出了大量的油畫、雕塑、版畫的維納斯形象，其藝術風格也是層出不窮，比如印象派、野獸派、抽象派以及超現(xiàn)實主義等。經(jīng)歷了歲月的洗禮，維納斯的藝術形象愈加飽滿，不管她是經(jīng)歷意氣風發(fā)的高峰，還是失落的低谷，都不曾消磨盡她的信心，仍然不屈不撓的向前進。今天，借助了相機、打印機、投影儀等高科技技術工具后的藝術作品，可以說在表現(xiàn)對象等很多方面上更加惟妙惟肖、美侖美奐，不僅加入了現(xiàn)代的“美”，同時保留著藝術本身最純真的韻味，如此境遇下的維納斯更將義無反顧的繼續(xù)前行。

維納斯在藝術的海洋中歷盡滄桑，她的藝術形象不斷的隨著時代而變遷，每一次的變遷都給世人留下深刻的記憶。正如海明威在《老人與海》里所說：“人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可以把它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1]P2維納斯也不會被打敗，她只會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繼續(xù)變幻著“美”的形式，以恰當、合乎時宜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維納斯是不朽的。

[1]周平遠.維納斯藝術史[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06.

[2]韓添任.相同的主題 不同的演繹——歷代的維納斯形象[J].大理學院學報,2006,(6).

[3]張曉慧.維納斯密碼[M].北京:鳳凰出版社,201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