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花東甲骨”

薛 靜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甲骨文是中國至今已發(fā)現(xiàn)的古代文字中時代最早的成體系文字。學界對甲骨文的研究已經(jīng)超過一百年了，很多問題已經(jīng)有了定論。從出土的帶字甲骨來看，大部分甲骨都是商王用來占卜吉兇的，我們稱這部分為“王卜辭”，剩下的很少的一部分是商代的貴族用來占卜的，我們稱之為“非王卜辭”。由于非王卜辭數(shù)量較少，其中的信息量也就相應比較少，所以學界對殷商時期貴族和平民的生活情況就知之甚少了。商代的統(tǒng)治者非常迷信，比如哪天適合出去田獵，和其它的部族之間的戰(zhàn)爭會不會贏，哪天會下雨，哪個時辰會下雨等，這些內(nèi)容在卜辭中都有所出現(xiàn)。所以說甲骨文就是殷商時代日常生活的真實寫照。

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下面簡稱“花東甲骨”）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1991年10月發(fā)現(xiàn)的一批重要的史料?！斑@次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內(nèi)容不但新穎而且豐富，”［1］1其中有字甲骨689片，占卜主體并不是“王”，而是“子”，學界對“子”的身份還沒有一個定論，但是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子”應該也是殷商時期一位地位顯赫的貴族。姚萱在其論文中就比較贊同裘錫圭先生認為卜辭里的“丁”有可能應該讀為“帝”，認為“裘錫圭先生的意見最為合理”。［2］21花東甲骨從發(fā)現(xiàn)到公布，經(jīng)歷了十多年。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經(jīng)歷了十余年的揭取、拓、摹等，在2003年完成了《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一書。將這批材料全部公布出來。學界從這些甲骨文的時代，到占卜主體的身份地位，占卜內(nèi)容，卜辭的體例、語法等方面對這批材料展開了深入研究。

關于花東甲骨的時代，學界一般認為是在武丁時期，但是究竟是武丁早期、中期還是晚期，學界就沒有定論了。陳劍在他的論文中提到花東甲骨的時代應為武丁晚期，最多可推及其上限為武丁中期。他的理由是花東甲骨卜辭中有“伐卲方”，而歷組卜辭中也有“伐召（刀）方”卜辭，他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據(jù)歷組卜辭的時代來推定花東卜辭的時代應該是屬于武丁晚期。但是歷組卜辭本身就存在早晚兩說，所以說用歷組卜辭的時代推及花東卜辭的時代也不一定可信。朱鳳瀚先生則認為花東甲骨的時代應該為武丁早期至中期偏早的時間段內(nèi)。他是根據(jù)花東所出的陶器為殷墟一期晚段以及花東甲骨卜辭中出現(xiàn)的人名如婦好、丁等，在賓組、歷組、子組卜辭中都有出現(xiàn)。而甲骨學對于武丁時代的分期比較細，分為早、中、晚三期。而武丁中期也就是殷墟文化的一、二期之交。朱先生據(jù)此得出了花東的時代，但是對于花東時代的具體下限卻并沒有做出合理的解釋。“甲骨的分期研究是對甲骨進行整理的最基本最重要的工作”，［3］1因此，對花東的具體分期斷代是研究這批材料必須解決的問題。對花東甲骨時代的確定還要考慮到地層的時代，以及對花東甲骨的卜辭內(nèi)容也要進行考察，從多方面進行考察后再對其時代進行判定。

花東甲骨卜辭中有幾個主要的人物，子、丁以及婦好，關于這三個人物的地位以及三者之間的關系，學者們也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朱岐祥先生認為花東甲骨里面的“丁”應該是武丁的生稱，“婦好”是他的配偶，至于“子”，應該是武丁的兒子，但是生母不是婦好。他通過對花東甲骨卜辭中子對丁和婦好的稱謂以及進貢給他們的祭品、人牲等，以及卜辭中的相關問貞來推斷的。卜辭中有丁對子和婦好的呼令，并有委以他們領兵出征的卜辭，說明丁的地位高于婦好和子，而子也有統(tǒng)領大臣、出外征伐的權力，三者地位的尊貴不容質(zhì)疑。卜辭中還有關于子向武丁和婦好進貢而卜問吉兇順否的卜辭，以及進貢給丁和婦好的貢品分類也比較明確。從這類卜辭中可以看出子對于武丁、婦好的謹慎之心，反映出殷商時期的社會等級森嚴，比較注重社會禮儀。

朱鳳瀚先生認為花東甲骨中的子并不是武丁之子，是出身于王族中的貴族，地位比較尊貴，行輩也并不低于武丁，應該是武丁的遠親。從花東甲骨卜辭中可以看到子的祭祀用牲數(shù)量都比較大，祭祀的先人也比較多，可見他有一個龐大的家族背景且自身家底殷實，剛從王族分化出來的武王之子很難以擁有如此強的實力。

殷墟卜辭中商王一般都稱為王，花東甲骨卜辭中也有王，那么到底有沒有稱王為丁的必要呢？李學勤先生認為花東卜辭中的丁只是和干支中的“丁”同音不同義的字，字形是一個圓圈，為“壁”的初文。花東甲骨中讀“辟”，是對王的稱謂。［3］但是這個觀點也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比如花東中既然出現(xiàn)了王，為什么還要用辟字來稱呼王呢？還有卜辭中還有將子夢到丁后占卜會不會有禍的卜辭，還有將夢到丁與鬼夢相聯(lián)系的。這種種跡象表明，丁到底是生是死是個需要討論的問題，而且，如果花東中的丁不是武丁那又會是誰呢？如此地位顯赫的王族在殷墟王卜辭中應該是有所體現(xiàn)的。但是我們現(xiàn)在還無法在殷墟王卜辭中找到這樣一個人來與之對應。對于花東甲骨中的子和丁的身份地位，花東甲骨數(shù)量有限，卜辭內(nèi)容也有限，還有很多的內(nèi)容被刮掉銷毀了，想要給子和丁一個確定的身份還需要更深入地研究卜辭才行。

花東甲骨卜辭的內(nèi)容涉及到很多方面，除了有子和丁以及婦好的交往之外，還有子進行的田獵、學習、領兵打仗等，甚至是關于子患病而進行的禳除之祭。從卜辭中可看出子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患有口疾、齒疾、腹疾，等等，而子對于這些病痛總是用祭祀死去的先人來祈求以達到庇佑，攘除禍患。諸如此類的事情，子都要進行占卜，因此，通過卜辭我們可以得知子的詳細的活動情況。從子的占卜內(nèi)容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對生活的謹慎和強烈的不安定感，事無巨細，都要進行占卜，擔心吉兇，可見當時即使是貴族的子生活也不盡如意。

花東甲骨出土之后，考古工作者和一些研究者對其所屬時代都有所探討，基本上可以確定是屬于武丁時期，具體是早期還是晚期卻又沒法給出確證?；|甲骨卜辭中的字形與殷墟小屯出土的武丁卜辭對比，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二者有很多的不同之處，花東卜辭中的很多字形的圖畫性都很強，表現(xiàn)出我國文字剛剛萌生出時的象形性極強的特征，似乎是造字之初的表現(xiàn)形態(tài)，有很多字形的象形性趣味極濃，似乎比武丁卜辭出現(xiàn)的時代還要早。然而，卜辭中還有很多字形卻表現(xiàn)出了武丁晚期字形的特點，這也是學者們不能忽視的。［4］14對于同一個字的刻法不盡相同，比如“于”，花東卜辭中有常見的寫法，也有形同小屯晚期的寫法，這一點我們又沒有辦法解釋了。為何同一坑所出的甲骨卜辭字形竟有如此大的時代差距呢？關于這個問題，陳煒湛先生做出了自己的大膽猜想，他認為這批甲骨中“原以為屬‘晚期’之字形，其實恰恰是早期字形”。由于這坑甲骨當屬于盤庚遷殷后文字的創(chuàng)始時期的產(chǎn)物，因此甲骨卜辭中出現(xiàn)字形混亂，隨意刪削，行款雜亂等現(xiàn)象。至于其中的“晚期”字形，他認為是這些字形其實早就出現(xiàn)了，但是并沒有被廣大的社會群體所接受。隨著時間的推移，花東卜辭中的許多字體被后期的刻手發(fā)現(xiàn)并接受，廣為使用。這才出現(xiàn)了花東卜辭中的字形兼具武丁早晚期的風格。這個問題的討論已經(jīng)牽涉到對之前用字形特征來分期斷代的正確性，究竟是花東甲骨確實是具有武丁早晚期字形的特征，還是之前的按字形對甲骨進行分期斷代有問題呢？這個問題學界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明確的回答。

花東甲骨卜辭中除了很多字形具有原始的象形性外，從整體上來看，字體較為細小規(guī)整，用字比較統(tǒng)一，筆畫較圓轉(zhuǎn)，但也不排除有異體字形體存在的現(xiàn)象。表現(xiàn)形式有倒書的情況，比如“各”字，有正常的“足形自外至”，也有將字形倒置過來的寫法。這種情況不多，但也是花東甲骨卜辭字形研究中不可忽略的一點。和這種字形的倒置寫法相類似的還有字形的橫書現(xiàn)象，也被稱為“側(cè)書”，就是把本來豎排書寫的字形作九十度的偏轉(zhuǎn)來進行刻寫。比如花東中的車、玉等。還有一些字的新見寫法，如在一些字形上還加有一些別的偏旁，對于字義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字形卻是之前的甲骨卜辭中未曾有過的?；|甲骨中有一例假借的用字現(xiàn)象，即在卜辭中用“缶”的字形來表示“復”的意思，因為復從缶聲，花東卜辭中假借為“復”，這個現(xiàn)象可以表明在武丁時期就有假借的用字方法，還是很有趣的。

隨著對花東甲骨卜辭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花東甲骨卜辭的用字中也有合文、衍文的情況出現(xiàn)，在字體上也會增加飾筆。但是花東字形中的飾筆和小屯甲骨卜辭中加的飾筆有所不同，比如花東字形中多喜歡加一些“一”形飾筆，或者加一些黑點作為飾筆，起到突出指示的作用?；|甲骨畢竟是文字產(chǎn)生之初的文字形態(tài)，有很多不固定的表現(xiàn)形式，如卜辭形體書寫形式有畫出其形的輪廓表現(xiàn)形式，也有抽象的線條化字形。更有甚者，花東卜辭中存在著造字者根據(jù)自己的表達需要，“選擇不同的形符來組成表示同一概念的字，這顯然受到圖畫文字的影響”，［5］41隨意性明顯，是花東甲骨卜辭用字不穩(wěn)定的表現(xiàn)。我們只能通過對卜辭中每一個字形的研究，設身處地地站在殷人的立場來看待這批史料，從中獲取更多的信息，解決我們對于花東的那些不確定的推論。

花東甲骨的出現(xiàn)為我們研究殷墟非王卜辭提供了一批重要的材料，它所反映的殷商時期的貴族日常生活豐富了我們對殷商時期社會風貌的認識。雖然這批材料對甲骨文的研究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疑問，但是學者們?nèi)栽诓粩嗟貙ζ溥M行研究，隨著對花東甲骨卜辭文本的研究，從字形到字義再到句意，卜辭的內(nèi)容慢慢被我們了解，關于花東甲骨的眾多推論都會得到一個明確的解答。

［1］柴桂敏．《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文字整理與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2011．

［2］姚萱．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卜辭的初步研究［M］．北京：線裝書局，2006．

［3］李學勤，彭裕商．殷墟甲骨分期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4］陳煒湛．花東卜辭自字形說［J］．中國文字學報：第三輯，2010（11）．

［5］王雅琴．花園莊東地甲骨文字現(xiàn)象分析［J］．四川民族學院學報，2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