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芭蕉
林淺淺其實不喜歡白色。
白色的單人床,白色小羊皮沙發(fā),漆成白色的木質(zhì)窗框,她把一束紅得滴血的玫瑰花插在茶幾上的白瓷小花瓶里,俯視落地窗外河水靜淌。
“喜歡?”桃花眼的青年無聲無息出現(xiàn)身后。
“喜歡才有鬼!總部的設(shè)計師品味也太奇葩了吧,這不是客房,絕壁是按照醫(yī)院停尸房裝修的。”
這是林淺淺進入藍帽會以來,第一次到中國總部。飛機停在荒無人煙的深山里,汽車順著山路七拐八拐,忽然豁然開朗。路的盡頭是一棟純白色巴洛克風格的莊園建筑,帶著門廊和塔樓,坐落在一條鋪滿秋天落葉的寧靜河流旁邊。要不是同車的山寺解釋,她都要以為飛機飛出中國國境線,直逼西歐山區(qū)了。
山寺告訴她,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到中國總部匯報工作的。還有總部的煎小羊排和四川回鍋肉都做得不錯,建議她都嘗嘗。不過淺淺在這個停尸房一樣純白的房間里住了一周,除了山寺和服務(wù)生,連BOSS的半個人影都沒看到。她的搭檔山寺倒是特別高興,每天都會很開心地問一遍:“淺淺,老板還沒來,哎,你說我們兩個像不像在度蜜月?”
玫瑰花是來莊園之前,快遞小哥放在淺淺住處房門前的。沒有卡片,也沒有寄花地址,剛拿起來時正好接到去總部的緊急通知,她就帶著花一起上了飛機,然后插在分配給自己的莊園臥房內(nèi)。
山寺捂著胸口倒下:“總部風格是老板親自設(shè)計的,純白又美膩,你這樣說他會傷心的!”
他又糾正自己剛才的話,“我是問玫瑰花。很少看見你對植物這么上心過,猜到誰送的了嗎?”
“大概能猜到吧?”淺淺嘆了口氣,“我現(xiàn)在有種不祥的預(yù)感?!?/p>
“什么?”山寺一臉無辜。
“大概見BOSS之前,新的任務(wù)又來了。你藏在后面的手里,是不是拿著一份任務(wù)書?”
這是9·12特大中美走私案立案的第二天。
青岡市從來沒有這么光榮過,執(zhí)法合作聯(lián)合聯(lián)絡(luò)小組的兩位國際名額,全都落在青岡市警察局。然而讓人驚奇的是,出國的并不是刑偵科的頭兒黃隊,而是一個菜鳥刑警和一位法醫(yī),并且是非去不可。
穿便衣的年輕刑警暈機,抱著嘔吐袋在座位上面如菜色:“李浩,為什么會派我們?nèi)f(xié)助辦案?我都告訴黃隊我暈機了???”
旁邊的法醫(yī)從金絲眼鏡底下瞟了他一眼:“誰叫你閑得沒事,給局里交了一份《藍帽會犯案模式總結(jié)》,還把我名字添上去?自作自受,活該?!?/p>
到了紐約機場,他把虛弱的病人架下飛機,扔上前來接應(yīng)的美方警車。
來接機的美方人員是個金發(fā)青年,叫理查德·林頓,不到三十,有五年警齡,會說中文,體格健壯,讓人想到鬢毛豐富的非洲獅。金毛獅瞇起眼睛上下打量,很失望——一個法醫(yī)一個新人,這算哪門子組合?他問旁邊無所事事的李浩:“你們就是中國方面跟blue hat交過手的專家?”
法醫(yī)坐在在疾行飛馳的警車副駕駛上,專心削一只蘋果:“是?!?/p>
金毛獅哼了一聲,平卷舌不分:“你,能協(xié)助我們偵破走尸案?”
“走私案,能?!崩詈祁^也不抬。他收起手術(shù)刀,把一絲不斷、完完整整的蘋果皮裝進塑料袋里,然后將香甜的果實扔給后座上還抱著嘔吐袋的菜鳥,“肖桐,吃了就給老子活過來,聽到?jīng)]?”
所以當肖桐筆直地站在美國紐約警察局纖塵不染的大廳時,心里是十分感激李浩那個蘋果的。真是治療暈機的良藥。
這次外派出國,是為了一起特大走私案。
有情報顯示,本月之內(nèi),會有一起從美國出發(fā)的走私交易在中國交貨。之所以說特大,是因為雖然交易貨物不明朗,但是具體金額已經(jīng)獲知,大到讓黃隊在辦公室里罵娘。內(nèi)線還交代了走私案的出貨方——blue hat。
這就是為什么廳上會把事情推給青岡市公安局,黃隊又把他們兩個人拎出來的原因。警察系統(tǒng)中和這個奇葩組織打過交道的人很少,能贏的更少。肖桐不幸攤上的兩個案子,有一勝一平的記錄。據(jù)說針對這個組織,還有個張姓警官的王牌,因為事務(wù)繁忙,廳里舍不得打出去。
交貨大致時間確定,組織確定,金額確定——肖桐和李浩來紐約的目的,就是為了協(xié)助找出這筆數(shù)額巨大的走私案交易地點和貨物。
“最開始我們懷疑是海洛因交易。”紐約警視廳的專案負責人今年四十歲,典型的白種人,略微謝頂,有濃重的鼻音。
“不太可能?!迸赃叺睦詈崎_口,“中國要從美國進口海洛因,除非旁邊的金山角被殲十六轟炸平了?!?/p>
負責人點點頭,遞過去一份中文寫的投訴信:“肖先生,李先生,案件暫時進展不大。如果你們能利用這段時間,幫忙協(xié)助林頓調(diào)查這邊唐人街的一個案件,我們將深表感謝?!?/p>
肖桐走出警視廳時,捏著投訴信憤憤不平:“什么‘唐人街夜里有鬼聲,紐約政府查案不利……哪里是協(xié)助案件,分明是幫金毛調(diào)解社區(qū)糾紛,當免費翻譯嘛!太小看人了……”
李浩沒理他,低頭看紐約市地圖。
紐約唐人街有45條街道,面積超過4平方公里。它已完全吞并了周邊的猶太區(qū)和波多黎各區(qū),蠶食意大利區(qū),形成4座中國城和10個華人社區(qū)。踏上唐人街土地那一剎那,肖桐有種遠離紐約繁華街頭,重回國內(nèi)城隍廟的親切感。他抱著《馬克思唯物論選讀本》,跟在金毛后面安慰一位老太太:“晚上有鬼在哭?什么時候的事情?”
“已經(jīng)一個月了,晚上斷斷續(xù)續(xù)的,從地下傳過來,嗚嗚叫著可嚇人了。哎喲!”老太太捂著胸口,臉皺成一朵菊花,“洋鬼子不懂這個,說也沒有人信……你知道什么叫‘鬼敲門嗎?”
“什么樣的聲音?”
“就是夜里能聽見從地下傳來咚,咚,咚的悶響,像鬼在敲門要到陽界來。還伴隨有鬼哭的聲音——嗚,嗚,嗚……”
肖桐轉(zhuǎn)過臉看李浩:“是不是要告訴金毛,找人修修唐人街的下水管道?好像里面灌風了?!?/p>
果然是排水系統(tǒng)壞了,幾處地勢低的地方蓋子沒蓋好,導(dǎo)致風涌進來,穿過縱橫交錯的管道。晚上水流緩慢,風速很快,產(chǎn)生氣錘現(xiàn)象,空氣撞擊金屬管壁,發(fā)出金屬錘擊的聲音。
老太太說的嗚嗚嗚鬼哭聲就是風聲,而氣錘的金屬敲擊聲,正是“鬼敲門”。
為了表示感謝,金毛申請了一天假期,帶著兩位中國朋友逛紐約。
他一邊開車一邊很不耐煩地抗議:“李,你的手指能停止跳舞嗎?”
肖桐第一次出國,興奮地趴在車窗上看街景,李浩還是個冰人模樣,手撐著頭,膝蓋上攤開一張地圖,食指敲著圖,咚,咚,咚。眼睛盯著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什么爛人啊,不會看氣氛。
李浩忽然從副駕駛回頭:“這是什么節(jié)奏?”
肖桐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五音不全!
“不,”李浩搖頭,“這是挖東西時鐵鍬的慣常節(jié)奏。”
他手指凌空在地圖上劃了一條線,“唐人街歷史太過久遠,地下有很多廢棄不用的下水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聽到的‘鬼敲門不是氣錘的聲音,而是有人在開挖這些廢棄通道?氣錘只是個幌子,掩人耳目?!?/p>
把那些錯綜復(fù)雜的網(wǎng)絡(luò)連接起來,形成一個通道。
“因為氣錘產(chǎn)生的條件,是液體在氣體的推動下高速前進,產(chǎn)生錘擊的聲音。先不論風壓夠不夠,紐約市起風時間是不固定的,不可能一整夜都能聽見錘擊聲……要整夜都有,每晚都有的話……”
“除非有人用鐵鍬,通宵在下水道里挖掘?”
李浩頷首:“如果真有這么一條地道,我想知道它通向哪里?!?h3>四
林淺淺端著一杯咖啡,站在紐約82號大街上,看著對面大都會博物館氣勢恢弘的白色大理石廊柱。
異鄉(xiāng)落日溫和,晚風拂面,她覺得肚子餓了。
“《藥師經(jīng)變》圖,宣統(tǒng)年間清廷抵押出去的那套鈞窯瓷器……早晚會把它們想辦法弄回來的?!鄙砗笥腥伺募?,“你是不是在想這個?”
淺淺把咖啡杯往后一潑,山寺委屈地閃開:“我是來叫你換班的,該你去地道里守著了?!?/p>
“你忍心讓女孩子去那么黑的地方嗎?”
山寺當然是非常愿意的。他翻出一張白手帕擦襯衫上濺的咖啡點:“據(jù)說林小姐非常擅長挖地道,當初偷福祿瓶時將地道從河里打進博物館,至今都是業(yè)界學(xué)習(xí)典范。我當年也是研究過的?!?/p>
這次利用唐人街廢棄下水道的計劃,是林淺淺提出,山寺負責執(zhí)行。他們雇傭了幾位黑戶籍移民,夜以繼日奮戰(zhàn),然而今天淺淺卻突然打電話告訴他,計劃中止了。山寺來興師問罪,發(fā)現(xiàn)她悠閑地在大都會博物館外喝咖啡。
“第一層皮已經(jīng)被揭掉啦,現(xiàn)在紐約政府已經(jīng)把我們打開的排水管道封上了。如果再繼續(xù)下去,很快會被發(fā)現(xiàn)夜里發(fā)出聲音的并不是排水管道的氣錘和風聲,而是挖掘數(shù)十年前廢棄下水道產(chǎn)生的聲響?!睖\淺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
那是任何游客都有可能有的紐約市旅游圖。
圖上用紅筆圈了一處地方。
“不過他們還是晚了哦?!彼D(zhuǎn)過頭,對山寺笑了笑,“我們的炸藥到了。”
聲波通過固體傳播的速度大于液體,再大于空氣。
如果有人在廢棄下水道中施工,微弱的敲擊聲可以順著土質(zhì)或者巖石地層,傳播到遙遠的另一端。聲音微不可聞,如同深夜鬼扣門,再伴隨著久不啟用的通道內(nèi)新涌入的風,有如遙遠的哭泣。
“這種聲音只有在唐人街最為明顯?!崩詈贫自谔迫私忠惶帍U棄的下水道入口,對著洞口說話。
“為什么?”肖桐在下面問。
“第一,這本來是微小到幾乎能被忽略的聲音,只是恰巧符合中華民族民間鬼故事傳說,所以引起了我們中國人的注意。第二——”
“因為這片街區(qū)是居住區(qū),夜里相對安靜?”
“是的?!?/p>
肖桐一直不滿意李浩的輕微潔癖,實地勘探這種事情只好落在自己肩上。金毛聽完李浩關(guān)于有人在唐人街下挖地道的推測后,抱著手臂聳肩。肖桐想拿一張舊唐人街下水道施工圖,金毛表示沒有,只把他們帶到這個入口處,就開警車回局里了。
其實年代久遠,沒有完整的圖紙可以理解,只是這兩個中國人是來協(xié)助走私案的,跑到唐人街研究下水道確實有點不務(wù)正業(yè)。
走私總得有貨源,如此數(shù)額巨大的貨品,組織運輸時不可能不走漏一點風聲——至少得幾輛卡車拉貨吧?然而一切悄無聲息,讓肖桐覺得不隨手找點事情做,對不起自己回去報銷的差旅費。
下水道年代久遠,因為長久未使用已經(jīng)干涸了。通道高大處是磚砌的,大約有一米高,成年人貓著腰可以勉強通過,中間有污水淌過的水槽痕跡。旁邊的支管道是陶土燒制的,大約只能鉆進只小貓小狗。肖桐走了幾米,發(fā)現(xiàn)李浩也跟下來了,兩人開著手電貓著腰走了十余米,李浩忽然吸吸鼻子:“空氣還算新鮮,有風口?!?/p>
肖桐回頭看法醫(yī),法醫(yī)同志把插在白西裝里的手伸出來,順著下水道墻壁摸了一遍,在一處鎖好的支管處停了下來。
“風從這里進來的?!?/p>
肖桐用手電一照,發(fā)現(xiàn)原本數(shù)十年沒有動過的水閥,鎖已經(jīng)開了,只是松松地掛在上面。新鮮的風從管道縫隙里吹出來。
管道的大小正好能容納一個人。
身材嬌小的女人。
“你也能進去的,肖警官?!崩詈乒膭钏?。
肖桐二話不說脫了外套往里鉆,爬行了數(shù)米,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管道被鑿開了一個洞。破碎的磚土那頭,連接著另一只主管道。
李浩猜得沒錯,確實有人晚上在這些狹小的管道中爬行。
他們按照預(yù)定的路線, 將相鄰的下水道打通,在茫茫網(wǎng)絡(luò)之間,形成一條可以容人爬行的路線。
肖桐覺得哪里不太對。
空氣似乎變了……
過于香甜。這種感覺怎么形容呢?就是雖然你知道自己身在距離地面數(shù)米之下的廢舊管道中,依舊覺得身在自家的院子里。正是初夏,花壇里的玫瑰和三月梅都開了,感覺自己在溫柔的香氣中泡了一壺紅茶。懶洋洋的,一根指頭都不想動。
有人在罵娘:“草,肖桐你笑個鳥?我讓你出來!快!”
誰抱住自己的腰往后拖?
手臂被粗糙的管壁劃破,而毫無痛覺。面朝下摔回主通道,被翻過來,肖桐極其無辜:“我沒笑???”
李浩沒理他,沉著臉拽起人就往出口拖。
費盡力氣爬鉆上去, 因為才下過雨,街邊有積水,肖桐爬過去,水坑里倒映著自己的臉,確實咧開了嘴角。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微笑,無法控制。
——一氧化二氮!
忽然地下傳來隆隆聲,隱隱震動,什么東西爆炸了。
李浩!
李浩還在下面!
“一氧化二氮,你有必要做得那么徹底嗎?”林淺淺坐在一輛老型號的林肯后座上,山寺開車。她身邊,放著這次交易的貨物。大概整個紐約,除了買家和山寺,沒有人知道這個東西已經(jīng)重現(xiàn)天日了。
她只是在通道里安放了輕度炸藥,提出使用一氧化二氮的人是山寺。一氧化二氮俗稱笑氣,少量吸入后會麻醉,控制不住地大笑。這是一種惰性氣體,只有在高溫之中才會分解成氧氣和氮氣,引發(fā)爆炸。醫(yī)學(xué)上它可以作為安全麻醉藥使用,但是在氧氣極度缺乏的地下通道中,就不一樣了。
“哎呀,林小姐心痛了?”山寺圍著慣常的白圍巾,眼睛在藍色的棒球帽下好看地彎起來,“通道里沒有摸進來的條子,我就怕有什么美利堅合眾國的阿貓阿狗。”
他瞄了一眼林淺淺手中玩的小錘子,忽然住了口。
“喂。”山寺停了一秒鐘,“你不會真的那么想吧?”
“你怕?”
山寺彎起桃花眼:“怎么可能,我又沒有你那么多愁善感——褒義的。”
肖桐看見法醫(yī)從下水道口爬出來時,松了一口氣。吸了大街上雨后清新的空氣,笑氣效果已經(jīng)過去了。他想象李浩同志這種平時打個牌都能出陰招的,死在這里的可能性確實比較小。
“有人在地道里灌滿了一氧化二氮,然后引爆輕度炸藥,爆炸的高溫引爆這種惰性氣體,使得整個廢棄地下管道都坍塌了?!崩詈瞥鰜砭妥ニI(lǐng)子,“要不是我拉你,低氧高笑氣的環(huán)境下再麻醉中毒,你就直接埋那里了!回程機票我都不用訂,多省事是不是?”
他又冷笑,“要是你真死在這里,那以后我就每年清明節(jié),面朝美利堅合眾國下水道的方向,幫你燒幾張紙錢。”
幸好法醫(yī)同志當年讀研的時候無聊,在實驗室自制過笑氣,這種甜味氣體過鼻不忘,剛聞到時就爬進管道拽人,不然這個暢想極有可能成真。
用完就毀掉。
撞破真相的人統(tǒng)統(tǒng)不留活口。
似曾相識的風格。
“你沒事吧?”
肖桐回過神:“我大概知道,怎么查出地道通向哪里?!?/p>
手機突然響了。
李浩皺起眉頭,接起來聽了一會兒:“不用查了,已經(jīng)知道通向哪里了。就在距離隔壁兩個街區(qū)的私人博物館,丟了一只西周時期的饕餮紋青銅鼎。西周時期,國家一級文物,本來應(yīng)該放在首都博物館防彈玻璃柜里供起來的……”
肖桐還是有點迷糊:“你怎么知道和這條下水道有關(guān)系?”
“藏品室里有一個洞,就在文物保護罩里面,連著下水道。你——摸我干嗎?!”
肖桐熟練地掏出李浩的手機,騷包法醫(yī)同志開通了國際流量,而他急需上網(wǎng)核實一件事情。
那是一間據(jù)說蒼蠅也飛不進去的地下文物保管室。
進門需要密碼,地面有紅外線監(jiān)控,而且保安還是啞巴。
所以沒有人知道這所私人博物館里,究竟收藏著什么東西,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再嚴密的建筑,如果裝備或者曾經(jīng)裝備了洗手間或廚房,都不能避免一個問題——底下就一定會有下水管道通過。
有一個組織,通過連接廢棄不用的下水管道,直接把地道打通進了文物所放的玻璃罩內(nèi)。從地下,取走了一只西周時期的中國青銅鼎。
這只青銅鼎怎么估價呢?
提到青銅器,世人首先想到的是1939年出土的司母戊鼎,商王武丁之子為祭祀母親而鑄造的。試想如果司母戊鼎上了拍賣臺,再高的價格都不過是小兒科的數(shù)字。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其實有另一只鼎和它同時出土,刻有相同銘文,上有饕餮紋飾。而這只鼎,被外當時來華的外國考古商人以及其廉價的價格從挖掘出土的農(nóng)民手中買走,和當時遭遇同樣命運的文物一起,漂洋過海,落入私人收藏家的手中,從此不見天日。
現(xiàn)在網(wǎng)上所估價的七千萬人民幣,絲毫不過分。
重新站在紐約市警視廳國際部辦公室時,肖桐挺直了腰桿。對面的負責人扶了扶半月形眼鏡:“肖,你認為走私案的物品,就是這個青銅……”
“得影——鼎,”他指著資料上的漢語拼音:“青銅鼎,中國古代食器?!?/p>
“哦上帝,你是說你們一只古代的鍋,”聯(lián)合行動組的專案負責人消化理解了一下,“價值七千萬人民幣?”
肖桐點頭。
他上網(wǎng)查過了,這只青銅鼎的世面估價,和走私案的涉案金額一模一樣!
正因為如此,紐約警方才尋遍整個紐約市,找不到藍帽會的貨源和運輸網(wǎng)絡(luò)。
因為這七千萬的貨物,根本沒有貨源,也不需要卡車,只用一只紙箱子就可以了。
藍帽會要交的貨,就是這只西周饕餮紋青銅鼎。和買家談價格時,這只鼎還好好地躺在現(xiàn)任主人的收藏室里。先賣后進貨,這種事情也只有這群瘋子才做得出來。
“你說大概能知道交易地點,是嗎?”
肖桐點點頭:“既然是和中國合作偵破,就請你們相信中國人。藍帽會用了地下運輸網(wǎng)絡(luò),我有辦法找到出口在哪里。破案期間,請讓金毛——不,理查德·林頓先生配合我們工作?!?h3>八
要摧毀一條埋在地下的運輸通道,光用炸藥是不行的。
因為遺漏了另一個條件。
生活在地面上的人。
八月清晨,唐人街附近的紐約市民醒來時,會發(fā)現(xiàn)有人敲門。是兩位文質(zhì)彬彬的東方人,跟著一位身材高大的當?shù)鼐?。年輕清秀的東方人不過二十出頭,拿著一只破諾基亞手機。他向開門的房主放一段錄音,詢問對方是否聽過,然后在一張地圖上畫記號。
手機里傳來的是輕微的敲擊聲,以及嗚嗚的風吹過管道的聲音。
以聽到這種聲音的分布圖在地圖上畫一條線,一頭是唐人街私人博物館,另一頭……
他攤開李浩買的紐約市旅游圖,用紅色圓珠筆在其中一個位置畫了個圈。
這是敲擊聲消失的終點。
“為了得手后立即轉(zhuǎn)移文物,他們會選最近的港口。”肖桐對跟在旁邊的金毛說,“距離聲音終點最近的港口是伊麗莎白港?!?/p>
憑心而論,理查德是對這兩個東方人不服氣的。一個沒有經(jīng)驗的菜鳥,一個法醫(yī),中國派來這樣的“專家”和他搭檔,他覺得自己運氣差到家了。
可是這個叫肖桐的人,破案思路確實很獨特。
分給自己的工作,理查德向來兢兢業(yè)業(yè)。這一次,伊麗莎白港被嚴密封鎖了。所有裝船貨物都經(jīng)過嚴密檢查,然而一無所獲。
最讓人氣憤的是當時還有一批中國藝術(shù)品回國展出,一箱一箱的青銅器從伊麗莎白港裝船,肖桐每天都帶著法醫(yī)小哥在港口轉(zhuǎn)悠,沒有一件是符合條件的。
他幾乎懷疑自己了:“難道這也是障眼法?”
然后他看見了一位來辦通關(guān)手續(xù)的女孩子。
人頭攢動的大廳里,她穿著青花瓷的旗袍,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笑起來像泉水一樣清澈干凈。
那是什么感覺呢?
就好像她笑的時候,整個喧嘩的大廳都沉靜下來了。只剩下一個干凈的笑容,在透明的風里化開。
不知不覺,就跟著她擠進了電梯。
李浩有事要上樓,剛進電梯就被雷劈了。
肖桐伸手環(huán)住一位長發(fā)美女的腰,低頭耳語著什么。
他耳朵比常人好,聽見肖桐說:“小心,那穿白衣服的是小偷,盯上了你。”
美女倉惶地瞟了自己一眼,果斷跟肖警官出去了。
穿著一身潔白無瑕休閑西裝的法醫(yī)同志胸中一萬匹神獸奔騰而過,日,賣隊友也不是這么賣的!
更讓他恨得磨牙的是,接下來一個星期里,肖警官他——談戀愛了!
肖桐談戀愛了。
他喜歡上了青銅藝術(shù)品展覽里一位跑手續(xù)的女孩,并且開始沉迷青銅器,以調(diào)查辦案資料為由,和心上人并肩站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青銅器面前,海誓山盟。
還很不要臉地跟李浩和理查德·林頓表示:“我們是在增進國際友誼?!?/p>
他們?nèi)ズ瓤Х?,又在伊麗莎白港外的大街上散步,美女邀請肖警官去她公司的私人藏品室,仔細觀賞這次送回國展覽的現(xiàn)代青銅器作品。
“我發(fā)現(xiàn)你比看上去要美。”
“什么意思呀?”
“就是說,仔細看臉的話,你比看上去要美。我第一次遇見刻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漂亮的女孩?!毙ね﹩?,“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林,叫林青霞?!?/p>
肖桐沉默了一秒鐘,果斷說:“和我初戀影星一個名字,我喜歡!”
林小姐最喜歡的是一件現(xiàn)代的青銅掛飾,創(chuàng)作者將數(shù)以百計的青銅殘片用絲線凌亂編織在一起,掛起來就是一整面墻叮叮當當?shù)那嚆~墻飾。據(jù)說是位洋人老師根據(jù)自己對中國文化的理解,結(jié)合畢加索流派的后現(xiàn)代看不懂主義思想,創(chuàng)作出的代表作品。
肖桐在這幅屎一樣的作品前足足站了半小時,贊嘆:“真是思想深邃,是送回國展覽拍賣的嗎?”
林小姐含羞點頭:“是的?!?/p>
他彎腰看價格:“你那么喜歡的話,拍賣掉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不如我買下來?”
對面的女孩很為難:“可是價格好高……”
“可以從辦案經(jīng)費里扣嘛!”
說話的人不是肖桐。
李浩還是那件高領(lǐng)白毛衣,披了件風衣,單手插在口袋里。他從小展廳的另一頭走過來,一只手指著掛起來的青銅墻飾:“那么不情愿賣出去,是不是因為這個墻飾里面,左上角的耳,中間的碎片,右下角的足……組合起來,正好是一只青銅鼎?”
藏木于林。
如果你帶不走一整件物品,還有另一個方法。
敲碎它,將碎片混在其他無數(shù)的碎片里,大大方方從人前拿走。
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再拼接起來。
只是,打碎一件國家一級文物,是需要勇氣的。因為你會被歷史永遠銘記——作為有罪之人。
肖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看見李浩斜跨一步,擋在他和林小姐之前,笑得禮貌:“打碎國寶運出去,藍帽會真想得到啊?!?/p>
他指指肖桐:“真可惜,我們這位肖警官出門不帶智商,不代表我也不帶?!?h3>十
李浩叫了金毛警官,金毛一揮手,十多個荷槍實彈的美國警察就控制了場面。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這幅現(xiàn)代青銅藝術(shù)品被從裝飾墻上取下來,部分碎片被拼湊起來,拼成一只西周青銅鼎。
四足饕餮紋。
李浩和理查德·林頓負責做筆錄,肖桐等在門口,看喜歡的女孩子坐在房間里,像嚇壞了的小鳥,瑟瑟發(fā)抖。他攔住出來抽煙的金毛刑警:“She is clean?!?/p>
理查德的藍眼睛看著他:“肖,青銅鼎就在這里。她并不無辜。”
“她坦白了嗎?”
“她主動要求專家做文物年代鑒定。李已經(jīng)在聯(lián)系大學(xué)考古研究室了,準備做碳十四檢測?!?/p>
肖桐偷空溜進去,送了一杯咖啡。
坐在審訊室的女孩有點疲憊,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靠著高背椅,就像一只蝴蝶棲息在一朵花瓣上,風一吹就飄然而去。怎么說呢,讓人有憐香惜玉的沖動。
“我不知道你們在找什么,但這不是你要找的東西?!?/p>
“我知道?!毙ね┱f。
女孩低頭喝了一口熱咖啡,沒說話。
過了好久,林青霞才抬起頭:“你是好人。不過好人活不長?!?/p>
“你怎么知道?”肖桐問。
“女人對男人的直覺。”對面的女孩嫣然一笑,把手指伸進咖啡杯,沾了一點水在玻璃桌面上畫了一只簡筆畫的老虎。
“如果有機會,我想和我男朋友一起去逛動物園。就像普通的情侶一樣,喂喂小鳥,看看老虎獅子什么的……”
肖桐悵然若失:“原來你有男朋友了啊?!?/p>
走出紐約警視廳時,正看見林頓拿著鑒定書進來,李浩陰著臉跟在后面,兩個人在探討:“不知道那個女人用了什么方法,這個青銅鼎碎片鑒定結(jié)果是現(xiàn)代仿品。見鬼,難不成真有人閑得發(fā)慌,仿制了這尊鼎然后打碎掛起來做工藝品?”
金毛鼻音濃重地抗議:“你們,中國人的搞不懂。飯碗都那么貴。”
肖桐折回去,攔住理查德:“快,能不能調(diào)出其他港口的出口記錄?我們中計了?!?/p>
金毛已經(jīng)被搞得一臉茫然:“終極?”
“中計,”肖桐解釋說,“調(diào)虎離山計?!?h3>十一
肖桐蹲在電腦前,一蹲就是三天。
他是看見林青霞畫的那只老虎,猛然想到的——調(diào)虎離山。
打碎做成掛飾的,是一件贗品。在他們注意力被贗品青銅裝飾品吸引住時,真品已經(jīng)悄悄從其他地方運出去了。查過紐約所有海港空港的記錄,肖桐發(fā)現(xiàn)在林青霞被拘留的第二天,一家廚具公司從紐約空港運出了一系列的樣品,一大堆后現(xiàn)代的鍋碗瓢盆中間,夾雜著一件中國古代食器。
根據(jù)機場的員工回憶,那件食器是金色的,四角掛了鈴鐺,正面刻著“中美友好”四個字。負責這批貨物運輸?shù)氖俏惶一ㄑ鄣臇|方青年,他笑瞇瞇地解釋:“這是中國古代烹飪食物的鍋,叫鼎,是我們公司根據(jù)古老東方文化最新設(shè)計的炊具之一。”
他還笑瞇瞇地遞上了公司宣傳冊:“如果有興趣,可以打我們銷售部的電話。”
海關(guān)很驚訝:“你們中國古代的鍋看上去品位非常獨特?!?/p>
等肖桐找到這位海關(guān)官員時,青銅鼎已經(jīng)離開美國三天了。
海關(guān)官員努力回憶青年的臉:“戴著一頂深藍色棒球帽,東方人,很年輕?!?/p>
其余都不記得了。
藍帽會在這尊饕餮紋青銅鼎上涂上了隔離用的材料,然后加以包裝改造,混在林林總總后現(xiàn)代的廚具里,運送出境。
肖桐從紐約空港回到警視廳大樓,正好看見林青霞出來。
嫌疑人的拘留時效過了,法律上沒有任何一條條例禁止一個人把贗品青銅器打碎做成裝飾品,因此警方?jīng)]有任何借口再把她留在這里。
離開時她還是那身青花瓷旗袍,拎著一只手提包,李浩并肩走在她旁邊,手插在風衣口袋里??匆娦ね麤]打招呼,反而附過身,微笑著跟林青霞說了句什么。
肖桐站在原地,等兩個人走近。
“要回國了嗎?”他問。
“是啊,男朋友在國內(nèi)等我。”
“真好?!毙ね┬α诵Α?/p>
擦肩而過。
命運的平面中,兩條射線產(chǎn)生了一個交際,又向著各自的軌道前進。
李浩停下來,站在他旁邊,問:“你早就看出來那件青銅掛飾有問題了,所以才去接近她?”
“我翻了那次出展品的目錄?!?/p>
“你也猜到她手中的青銅工藝品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
“連你都可以跟進來的私人收藏室,能放青銅鼎的真品嗎?”肖桐站在警視廳的臺階上,望著下面大街上車水馬龍,“我只是想再了解她一點點。我覺得如果這個人是藍帽會的成員,她一定是其中最薄弱的那環(huán),透過她,能接近很多東西?!?/p>
他十分不滿,“都被你黃掉了!”
李浩白了他一眼:“你只是想泡美女而已?!?h3>十二
林淺淺走出警視廳,耳邊還回響著那個穿風衣的中國刑警的話。
紳士一樣微笑著附在自己耳邊,聲音很輕很輕。
“你愚弄肖桐可以,但你愚弄不了我。別打肖桐主意,你已經(jīng)被盯上了。這次是在美國,等你回到國內(nèi),能不能脫身就難說了?!?/p>
她走了一小段路,撞到了路人身上,抬起頭,正好對上一雙沒事亂放電的桃花眼。
“山寺,你不是跟東西一起回國了嗎?”
“擔心你不能脫身,交貨之后又回來了。”山寺哼著小曲,心情格外地好。他又糾正說,“好啦,我說實話,是回來做一項追加任務(wù)的。BOSS本來打算分給你,但是我想你一定不會愿意去做,所以就自己接下來了?!?/p>
林淺淺警惕起來:“你做了什么?”
“剛才那兩位警官,已經(jīng)進組織黑名單了。我在他們的車上放了一點東西?!?/p>
林淺淺回頭,看見肖桐和穿風衣的刑警一起,由高高的臺階走下來,走向街邊??康木?。她張開嘴,想發(fā)出什么聲音,然而已經(jīng)晚了。
爆炸聲轟然響起。
就好像內(nèi)心深處,什么東西坍塌了一樣。
隨著汽車爆炸,一朵金色的煙花沖上天去,在傍晚逐漸暗淡的天幕間綻放開來。
視野一瞬間被逐漸盛開又凋零的金色填滿。
山寺就站在她背后,聲音輕輕的:“送你一朵煙花?!?/p>
林淺淺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是遇上怎樣的變態(tài),才會在殺人時炸彈旁邊安放一只中國煙火,用爆炸來引燃,然后當成一種情趣。
山寺就站在她背后,聲音輕輕的:“現(xiàn)在沒有人盯住你了。你不是說想去動物園看老虎嗎,回去找一天空閑時間我陪你去嘛!”
“你竟然,在我身上放了竊聽器?!”
“親愛的,擔心你啊?!鄙剿挛嬷乜?,一臉委屈,“我怎么會對你用竊聽器這么沒品的東西,是別人轉(zhuǎn)述的?!?/p>
紐約警察局里沒有她所掌握的內(nèi)線,當時問詢室里只有自己和那個年輕中國刑警,究竟是誰轉(zhuǎn)述的呢?
林淺淺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低估了山寺的情報網(wǎng)。
她轉(zhuǎn)過身,向街道另一頭走去。
回應(yīng)去動物園的邀請,她只說了一個字:“滾?!?h3>十三
肖桐走向汽車,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有人撲過來,把他和李浩壓在臺階上,摔得七葷八素。
耳畔響起爆炸聲。
就在剛才,他們將要乘坐的汽車爆炸了。
理查德·林頓飛撲過來,用身體作為盾牌,為他們擋住了爆炸的烈焰。這個體格強壯的老外胳膊上插了一片汽車破碎的鋼板,在醫(yī)院包扎打吊針,對前來探病的肖桐咧開嘴:“我,像不像灰中國功夫?”
肖桐想那是中國功夫你妹,但是這點此刻不重要。
“我的耳朵好使的非常?!苯鹈f,“爆炸前聽到了,定時器,奔跑的聲音?!?/p>
理查德先前自傲,是有資本的。他年紀輕輕,在紐約警視廳升職順利,其中之一就是得益于過人的聽力——他能聽見一千米外,一根螺絲釘落在地面上的聲響。這種能力稍作訓(xùn)練,是破案的一把利劍。
“謝謝你?!毙ね┱\懇的想,有機會一定要給理查德寄一本靠譜的漢語學(xué)習(xí)教材,“你救了我們。如果以后有我能幫得上的忙,請一定告訴我?!?/p>
“肖,你是不是還在為這次失敗而……”金毛盯著他的臉,想了個高級詞匯,“痛不欲生?”
要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至少你們找到了真相,而我們沒有。你們中國人沒丟臉,最丟臉的,是紐約警視廳。”理查德盯著自己的傷口,“等我出院,還要寫一大堆報告書?!?/p>
他向肖桐伸出手,“我記住blue hat了。下次,下次再遇到他們,絕不會輸。中國不會,我們也不會。這是我向你和李提出的要求。”
李浩訂回程機票去了,肖桐考慮了三秒鐘,連他的份一起答應(yīng)下來。
他盡自己最大努力回了一個微笑:“一起努力?!?h3>十四
位于長白山的虎山博物館忽然收到一件匿名捐贈。
捐贈的物品是一只西周青銅饕餮紋青銅鼎。
這份珍寶問世,在媒體上引起軒然大波,一來是因為藏品無比珍貴,二來是一位收藏界的大牛忽然當場心臟病突發(fā),被送進醫(yī)院,醒來第一句話是指認博物館的捐贈品是贗品。
碳十四鑒定結(jié)果一出來,又犯了一次心臟病。
這次再也沒搶救過來,直接去西天了。
“七千萬買的東西,突然被發(fā)現(xiàn)是贗品,能不犯心臟病嗎?”肖桐坐在青岡市警察局刑偵科的辦公室里刷網(wǎng)頁,“新浪微博上說,清點他遺物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非法收購倒賣了很多國寶級文物,說是看古董從來不打眼,沒想到栽到了這次上面。這就叫黑吃黑啊?!?/p>
李浩嫌法醫(yī)科太寂寞,坐在他旁邊辦公室寫檢討書,頭也不抬:“文物維護保養(yǎng)起來也很繁瑣的,說不定藍帽會嫌麻煩,就順手往博物館一丟……”
肖桐想,也只有李浩這種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變態(tài)才會對國寶重現(xiàn)天日這種事情無動于衷。不過對于藍帽會如何繞過鑒定書讓大牛相信七千萬買到的是真品,他不知道。為什么將贗品賣給買家,然后把真品捐給一座偏僻的博物館,他也拿不出靠譜的答案。只是有時會突然想到那個化名為林青霞的藍帽會成員,沾著咖啡在玻璃桌面上畫的那只簡筆畫小老虎。
那時他以為這暗示的是調(diào)虎離山,現(xiàn)在才覺得,或許不是這樣。
那是暗示虎山博物館。
很快,這尊西周時期的青銅鼎就從虎山博物館轉(zhuǎn)送到了國家博物館的文物修復(fù)工作室,按計劃不久就會出現(xiàn)在專門的陳列柜里,和人們見面。
林淺淺又回到那座巴洛克風格的山莊。
當初帶來的玫瑰花已經(jīng)凋謝了,成了一把褐色干花。
最近她總是做夢,夢見那個曾經(jīng)和自己走得很近,差一點兩個人就在一起的男人,走出上班的警察局,坐進警車。警車緩慢啟動,駛向長街盡頭。
忽然,車爆炸了。
就像一朵煙花在夜空開放,然后他永遠地消失在了自己生命里面。
而她還在長街的另一頭,來不及奔跑過去阻止。
就像當時在紐約街頭,自己看見那位菜鳥警察走向警車時的情景。
夢醒之后,她將花一朵一朵取出來,夾在書柜的精裝小說里面。
這次任務(wù)是見BOSS前最后的試煉,晚上終于要和藍帽會中國總部負責人共進晚餐,她有些微微地緊張。
山寺安慰她:“你就當平時和我吃飯一樣?!?/p>
他問,“你喜歡玫瑰花?”
“張鏡很少送我花?!睖\淺說。
山寺愣在原地,嘴張成o形。
一分鐘后,他不可置信地問:“你該不會以為花是你前男友警察送你的吧?你在幻想張鏡知道你住處,但是一直放你一馬?數(shù)一數(shù)一共多少朵花?”
山寺淚奔:“三十四朵花!三十四,山寺,是我送的!這是我們長久搭檔的情感見證!”
他蹲在地上,抱著空花瓶,表情非常正直,“淺淺,你不是學(xué)過測謊嗎?看著我的眼睛,沒有眨眼哦,我真的送了你花?!?/p>
林淺淺在鏡子面前涂唇膏,忽然停下來,望了望窗外傍晚的天幕。
“這不是你送的。你送我的是另一朵花。”
山寺疑惑的揚起眉毛。
“是那朵紐約上空的煙花?!绷譁\淺收回目光,繼續(xù)輕輕涂抹淡色唇膏,“最初拿到時數(shù)過,是三十五朵,一定是你剛剛自己偷偷拿走了一朵?!?/p>
山寺捧著破碎的心靈跑掉了:“小氣,一點都不可愛,太聰明。這次任務(wù),關(guān)于你把青銅鼎贗品給買家,真品捐贈博物館的處理方案,我要去跟BOSS提意見。早知道不該贊成你的,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