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海螺街是濱海市極有名的一條小街,狹窄曲折,兩邊的房子都有上百年的歷史,是少數(shù)能夠保持住本市舊風(fēng)貌的街道之一。
沈嘯看著地上用粉筆畫出的人形,頭部的位置正在路邊,白色石頭砌成的路沿上留下一攤紫黑的血跡。午后三點左右,這條街上十分安靜,只有幾個老人站得遠遠地在看。
報警的是個中年婦女,這條街上的住戶。中午的時候她在家里剝毛豆,忽然聽見外面有個男孩的聲音喊了一聲“閃開!快閃開”,接著就是一陣噼里啪拉像什么東西摔出去的響聲。因為這條街很安靜,所以家門外邊的聲音她能聽得挺清楚。她當(dāng)時想,沒準(zhǔn)是誰撞一塊去了。后來外面安靜了,她也就沒太在意。
大約一個小時后,她出門去倒毛豆殼子,就發(fā)現(xiàn)一個女人躺在街上,身上精致的淺紫色套裝裙擺撕破了一塊,已經(jīng)沒了呼吸。
“就在我們家門外頭啊!”中年婦女心有余悸,“要是當(dāng)時我出來看看就好了。本來聽外邊沒聲音我以為沒事了呢。我們這邊常有男孩子來玩滑板,我們出門也要小心別撞著。這不聽著沒動靜,我以為就算撞了也不厲害。誰知道人就撞死了呢?”
沈嘯抓住了她話里的信息:“你說是來玩滑板的把人撞了?”
“肯定的,我們這又從來不走車,怎么會撞到人?我聽見有個男孩喊‘閃開嘛,肯定是玩剎不住腳了。這樣的事常有,附近有兩個中學(xué)呢,常有男孩中午放了學(xué)就來玩,有時候還有女孩子也跟著瘋。所以我們這條街上的人中午基本都不出門,現(xiàn)在這些孩子吧,真是瘋的沒邊了……”
“死者是你們街上的人嗎?”
“不是,我不認識?!?/p>
沈嘯環(huán)顧四周。海螺街區(qū)里拐彎一路斜坡下行,就像海螺殼一樣,所以才得了這個名字。有一條無名小路從海螺街中間插過,說是條路,其實就是幾十級長臺階,一頭插在海螺街中部,一頭連著上面的熱河路。中年婦女的房子就在這條小路路口上,也就是說,死者倒下的地方,離這條無名小路路口只有不到十米。
沈嘯看著手頭的兩份報告。
一份是法醫(yī)小梁的驗尸報告:死者跌倒后右側(cè)太陽穴撞在路邊石沿上,現(xiàn)場沒有掙扎痕跡,說明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昏迷或者直接死亡。
另一份則是助手小黃收集到的死者資料。
死者潘曉娟,32歲,金龍制劑廠的主管會計,已婚。丈夫葉立是市醫(yī)院藥劑師,兩人結(jié)婚至今沒有孩子。潘曉娟父母雙亡,由小姨杜桂美撫養(yǎng)長大。杜桂美丈夫早亡,有一個女兒叫張薇,已經(jīng)結(jié)婚,但是三年前因肺癌去世,杜桂美就住到了潘曉娟家里。
小黃去金龍公司了解過,當(dāng)天潘曉娟是去稅務(wù)局辦事的。因為她是主管會計,所以去哪里都沒有人過問,甚至她中午沒回公司,同事也只以為她事沒辦完。
“金龍制劑?”沈嘯皺起眉想了想,“這不是原九龍醫(yī)藥公司的下屬單位嗎?”九龍醫(yī)藥曾經(jīng)是濱海市最大的制藥廠,最初是國營的,后來改制,但因經(jīng)營不善后來破產(chǎn)了。
小黃愣了一下:“沈隊你記性真好,對對,金龍制劑就是原九龍醫(yī)藥公司的,我記得是九龍破產(chǎn),金龍制劑就獨立出來了?!?/p>
沈嘯若有所思:“市南稅務(wù)局在湛山路,金龍制劑在山東路,如果是去稅務(wù)局辦事,為什么她會跑到海螺路去?”
“這——”小黃一時回答不出,因為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沈嘯敲敲桌面:“潘曉娟家住在哪里?”
“大連路。離海螺路也有一段距離。不過,這跟她被撞死應(yīng)該沒什么關(guān)系吧?”
沈嘯隨手在紙上畫了個簡圖:“行,你接著說?!?/p>
“我也去附近中學(xué)查過了,確實經(jīng)常有學(xué)生在午休時間到海螺路去玩滑板,但是不久前有個學(xué)生把一個老人撞倒,兩個學(xué)校就都禁止學(xué)生再去海螺路了。但是校方也說,不能保證學(xué)生都聽話。兩個學(xué)校有上千名學(xué)生,短時間內(nèi)根本不可能查出來是哪個學(xué)生肇事?!?/p>
沈嘯按了按眉心。小黃很勤快,可是辦案子的時候一根筋,缺少發(fā)散思維,這是個大毛病。他剛要說話,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傳達室的看門大爺拉著沙啞的嗓門:“沈隊長啊,有個小伙子,還帶了個男孩子,說想見你。”
“男孩子?什么樣的男孩子?”
“啊,十五六歲,看著像個高中學(xué)生?!?/p>
沈嘯心里一動:“請他們到接待室,我馬上下去?!?/p>
沈嘯走進接待室,正彎著腰跟男孩說話的年輕男人轉(zhuǎn)過身來,銀絲眼鏡后面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伸出手來:“沈隊長?您好,又見面了?!?/p>
“蘇律師?”沈嘯略有幾分驚訝,“怎么是你?”
幾個月前他辦過一宗水晶吊燈縱火案,這位蘇青律師一度是犯罪嫌疑人并且被拘傳,不過最后證明他是無辜的。因為沈嘯親自審訊過他,所以見面不免略有幾分尷尬。
“蘇律師請坐,有什么事?”沈嘯說著,目光落在旁邊那男孩身上。男孩個頭足有一米七,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很緊張地坐著,眼睛在沈嘯和蘇青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停地舔嘴唇。
蘇青輕輕咳嗽了一聲,伸手按在男孩子手背上,安慰性地拍了拍,對沈嘯說:“這是我朋友的孩子趙天緯,六月二十日中午,他在海螺路練習(xí)滑板。”
沈嘯眉頭微微一跳,抬眼看著趙天緯。趙天緯立刻緊張了,張嘴就說:“那女的突然出來,我叫她閃開,她還往路中間走,我剎不住了才——”
“天緯!”蘇青打斷他,“我來跟沈隊長說?!?/p>
趙天緯就在海螺路旁邊的中學(xué)上學(xué),雖然學(xué)校已經(jīng)禁止他們?nèi)ネ婊?,但是這個年齡的男孩子總是很難管得住,尤其是父親才給他買了一副新滑板,所以到底還是忍不住跟同學(xué)一起跑去了。
去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鐘,海螺路上并沒有行人。他在沿著斜坡向下滑行的時候,有個女人忽然從通往熱河路的那條小路上橫插出來,像喝醉酒一樣在路中間走。趙天緯的滑板技術(shù)并不好,加上海螺路的街道很窄,一緊張就更控制不住方向,只會喊叫女人躲開。但女人卻仍舊在路中間歪歪斜斜地走著,最終撞在了一起。
“有同學(xué)跟你一起去的?”
趙天緯緊張地點頭。
蘇青遞過一張紙條:“這是天緯同學(xué)的地址,沈隊長可以去取證。很抱歉,天緯是未成年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一下子嚇懵了,就跑回了家。現(xiàn)在他想通了,所以讓我?guī)麃碜允住!?/p>
自首?沈嘯腹誹。是趙天緯要來自首才怪,分明是這個蘇青的主意。未成年人,自首,如果再把責(zé)任推給死者一部分,趙天緯的罪名也就不重了。
“沈隊長。”蘇青敏銳地看出了沈嘯的反感,稍微加重了語氣,“天緯應(yīng)該負什么責(zé)任,我們不會推卸。但是那位女士,她從路口走出來的時候確實像醉酒一樣,對天緯的示警毫無反應(yīng),就連走路也是毫無方向感,這件事,希望警方能引起重視?!?/p>
沈嘯看了趙天緯一眼:“死者對你的喊聲沒有反應(yīng)?”
趙天緯到底還只是個半大孩子,這會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對、對的。我往下滑,她、她突然從小路口走出來,直接走到路中間。我喊她讓開,她、她還斜著走,還用手亂抓……她肯定是喝酒了,走路都那樣,那樣,臉上的表情還那樣……”
沈嘯沉吟了一下:“你能給我學(xué)一下嗎?”
趙天緯立刻站起來,想了想,在屋子中間歪歪扭扭走了幾步,手伸出來在眼前比劃:“就是這個樣子,她一會向左一會向右,我根本就躲不開!還有她臉上的表情也特奇怪,我學(xué)不出來?!?/p>
這個動作確實很像醉酒,沈嘯考慮了一會,站起身:“好吧,趙天緯,鑒于你有自首情節(jié),我就暫時不拘留你,留下家庭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這段時間你要留在家里,我們要隨時能找到你?!?/p>
趙天緯緊張地問:“你們,你們會怎么判我?”
沈嘯搖搖頭:“我們是公安部門,不是法院,不能決定怎么判你。你提供的情況我們會再調(diào)查,如果情況屬實,會提交有關(guān)部門從輕處理,你們先回去吧?!?h3>2
小梁的第二份報告很快遞了上來:潘曉娟體內(nèi)有超量的阿托品,初步判斷是經(jīng)胃粘膜吸收中毒。
“阿托品——”沈嘯捏著報告沉思。阿托品,又叫消旋莨菪堿,是從顛茄等茄科植物中提取的生物堿,臨床上主要用于解除痙攣、緩解疼痛等方面。阿托品中毒可以使眼壓增高、放大瞳孔,甚至造成失明;大劑量的阿托品可使中毒者呼吸道分泌物粘稠,增加呼吸壓力;最主要的是,阿托品可以加快心率,但過量使用就會造成心動過速直至死亡。
“跟趙天緯的描述基本上是符合的?!卑⑼衅窌斐擅嫔奔t,所以趙天緯才會認為潘曉娟是醉酒。而潘曉娟在他喊叫后仍舊歪歪扭扭地行走,還用手在眼前亂抓,應(yīng)該是當(dāng)時已經(jīng)失明,而且可能心動過速,她已經(jīng)沒有能力知道周圍發(fā)生了什么。
“那就不關(guān)趙天緯的事了?”小黃不是很滿意。
沈嘯搖了搖頭,不好回答。他們已經(jīng)去找過了趙天緯的同學(xué),男孩證實了趙天緯之前說過的話。根據(jù)驗尸報告里檢出死者體內(nèi)阿托品的含量來看,如果趙天緯沒有撞倒潘曉娟,潘曉娟也會因為阿托品中毒死亡,但趙天緯這么一撞,太陽穴受到撞擊也是事實,問題就在于潘曉娟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
小梁也有點無奈。她傾向于潘曉娟死于中毒,但一般死者家屬都會更注意外傷,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恐怕死者家屬首先就會認為人是被撞倒摔死的。
“但是潘曉娟隨身攜帶的東西里沒有阿托品啊?!毙↑S已經(jīng)把潘曉娟的隨身物品拿了過來,“我檢查過很多次了?!?/p>
沈嘯沒說話,自己動手翻檢起來。潘曉娟當(dāng)時背的是一個紅色的仿蛇皮紋小挎包,沈嘯仔細檢查了一下,并不是真皮皮包,看起來應(yīng)該也值不了多少錢??姘锪懔闼樗闁|西倒還不少。一個黑色錢包,里面有幾百塊現(xiàn)金,還有幾張銀行卡;錢包十分別致,黑色的底子上刺繡著花朵,只是大概用了很久,邊角磨損,刺繡的顏色也不再鮮明。
沈嘯放下錢包,又拿起旁邊一個粉紅色的精致塑料小包,打開來他才知道這是做什么用的,里面有一面小鏡子,一支口紅一支眉筆一支眼線筆,還有四格眼影,分別是粉棕紫金四種顏色——這是個化妝包。
包里還有一只九成新的三星手機,掛著一條水晶手機鏈;一支簽字筆,筆頭上也掛了一顆星狀水晶的裝飾鏈。另外有幾支頭發(fā)夾子,還有一瓶聯(lián)邦抗過敏膠囊。
沈嘯的手在藥瓶上放了一下:“這個檢查過了?”
小黃立刻回答:“每粒我都看過了,膠囊上都印著字樣呢。”
“膠囊上的字樣有什么用,里面的成份都檢查過了嗎?”
小黃吐了吐舌頭,拿起藥瓶一溜煙跑了。
沈嘯把攤了一桌子的東西又仔細看了一遍,目光最后還是落在那個舊錢包上。潘曉娟顯然是喜歡紅色和粉色的,包里的東西未必有多名貴,卻很精致,就是那支普通簽字筆,都額外多加了小裝飾。只有這個舊錢包,在一桌子的東西里顯得格格不入。
潘曉娟家一片愁云慘霧。杜桂美年紀(jì)才六十歲,但哭得兩眼紅腫,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沈嘯明白她的心情,杜桂美早年喪夫,唯一的女兒張薇前幾年又去世了,雖然留下一個孩子,可是沒了女兒,外孫總是隔著一層,倒是跟潘曉娟感情更深。姨侄兩個多年來算是相依為命,現(xiàn)下潘曉娟突然去世,老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潘曉娟的丈夫葉立沉默地站著,從警察進門到現(xiàn)在他連話都沒有說過,倒是潘曉娟的表姐夫、也就是去世的張薇的丈夫李強一直在憤怒地質(zhì)問:“……頭上那么大的傷口,不是摔的是什么?別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撞人的那家是有錢人,不是什么大公司的老板么,這是想把責(zé)任推到曉娟身上了?告訴你們,要是你們敢徇私枉法,我就給你們捅到網(wǎng)上捅到電視臺去!”
沈嘯按住小黃,淡淡地說:“李先生冷靜點,我們是來調(diào)查的,是要還逝者一個真相。”他不等李強再咆哮就轉(zhuǎn)向葉立,“葉先生,潘女士隨身帶著一瓶抗過敏膠囊,請問她是身體不適嗎?”
葉立嘆了口氣:“她有花粉過敏,到了春天就常備一瓶過敏藥。”
李強忍不住又說:“過敏藥怎么了?過敏藥吃了會死人?反正不管怎么說,你們別想包庇兇手,非得給我們一個說法不可!”
沈嘯看了看屋里的人:“葉先生,我們單獨談?wù)効梢詥???/p>
“你們——”李強又想說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聲打斷了,他接起手機,“釗釗,我在你小姨家。哦好好,我知道了,我一會回去做飯?!?/p>
葉立看了李強一眼:“釗釗放學(xué)了?那你回去吧。”
李強瞪向沈嘯:“你們別看著我妹夫脾氣好,我可是個粗人,要是你們胡亂斷案子,我跟你們沒完!”
“李先生稍安毋躁。”沈嘯并不動氣,“即使你要抗議,至少得等警方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到時候如果你覺得我們是在包庇,盡可以質(zhì)疑甚至起訴,但是現(xiàn)在請你們配合,相信我們都想要一個真相,而不是讓逝者糊涂地走?!?/p>
李強沒話說,忿忿地走了。
葉立帶著沈嘯到了旁邊臥室:“沈警官有什么話要跟我說?”
沈嘯仔細打量著他。比起杜桂美哭得面色憔悴雙眼紅腫,葉立倒沒有什么傷心過度的樣子,只是眼睛下面有點淡淡的青色,像是沒睡好的樣子。
“潘女士平常身體有什么不適需要服藥嗎?”
“沒有吧……”葉立不是很有把握的樣子,“她身體不錯,就除了花粉過敏,不過也只是春夏的時候會起點紅疹子。她愛漂亮,嫌臉上有紅疹子難看,所以每年都吃藥。別的……就沒什么病了。”
“我們在潘女士的遺物里找到這個——”沈嘯拿出那個黑色錢包,“這個,是潘女士的舊物吧?”
葉立掃了一眼:“是她的東西。”他口氣很淡,但沈嘯卻覺得在他眼里看見了一絲厭惡。
“潘女士平常中午都在哪里吃飯?”那瓶膠囊已經(jīng)檢驗過了,每一粒都是正常的抗過敏藥,沒有任何阿托品成份。但是根據(jù)阿托品的作用時間來算,從服用到死亡絕對不會超過一小時,所以沈嘯還是最懷疑潘曉娟的午餐吃了些什么。潘曉娟胃里有大量未消化的食物,顯然當(dāng)時吃過午飯不久。
葉立淡淡地回答:“如果不上班就在家里吃,上班的話就不知道了,大概就是在外頭小飯店里隨便吃一點,冬天姨媽會做便當(dāng)讓她帶著,等到天熱飯菜容易壞就不做了。”
“潘女士經(jīng)常去海螺路附近辦事嗎?”
葉立嘴角下意識地撇了一下,動作細微,但沒有逃過沈嘯的眼睛:“這我就不知道了,她是會計我是藥劑師,工作范圍不同,我不懂她的事。”
“潘女士這個錢包是在哪里買的?”沈嘯環(huán)視這間臥室,大概十四五個平方,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柜,一個床頭小立柜,都是原色胡桃木的。床上用品顏色也是淺色小碎花,十分樸素。房間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小梳妝臺,雖然不大,但鏡框邊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臺面上更擺滿了瓶瓶罐罐,看來利用率十分之高。
葉立一愕,顯然沒想到沈嘯又會重提這個錢包的事:“是她表姐送的吧,我不太清楚?!?/p>
“表姐?就是已經(jīng)過世的那一位?”
葉立不太耐煩:“對?!?/p>
沈嘯略加思忖,點點頭:“謝謝。但是這件事,我們可能還要來麻煩葉先生?!?/p>
“等等!”葉立也站起來,“至少總得告訴我她是怎么死的吧?我聽說撞人的那孩子家里是個醫(yī)藥公司的總經(jīng)理是嗎?”
沈嘯看他一眼:“具體死因目前還在調(diào)查中,至于撞人者究竟是什么身份,這不在我們辦案人員的考慮中。”
出了潘曉娟家,小黃連連擦汗,沈嘯瞪他一眼:“跟老太太談了沒有?”
“隊長啊,下次跟老太太們談話千萬別叫我去了,那叫一個哭啊,根本問不出什么來。幸虧那個李強走了,否則更麻煩。你說他一個姐夫,連人家老公都還沒那么激動,他蹦達什么??!”小黃一邊叫苦,一邊把跟杜桂美的談話說了出來。
其實沈嘯給他的任務(wù)主要是問清那個錢包的來歷,以及潘曉娟平常的中午活動習(xí)慣,這兩件事小黃還是問過了的。老太太說那個錢包是張薇新婚旅行中給表妹買回來的禮物,潘曉娟很喜歡,一直用到現(xiàn)在。沈嘯暫時把對那舊錢包的奇怪感覺拋到一邊,繼續(xù)聽小黃得來的信息。
問到潘曉娟在工作中會去什么地方,老太太就很茫然了。老太太倒是對海螺街有印象,李強一家就住在那附近。
小黃聳聳肩:“聽老太太說,潘曉娟和張薇關(guān)系很好,張薇死后,潘曉娟就時常去看孩子。老太太知道的不多,潘曉娟的工作她一概不清楚,連九龍曾經(jīng)破產(chǎn)她都不知道?!?/p>
沈嘯低頭沉思,褲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接起來看了一眼,是蘇青發(fā)來的一條短信:“走,蘇律師說有些資料要提供給我們?!?h3> 3
蘇青靜靜坐在咖啡吧里,面前一杯摩卡散發(fā)出微苦的香氣,看起來平和寧靜。只是這美好的畫面被他一開口就打破了:“潘曉娟是九龍醫(yī)藥破產(chǎn)之后出事的第三名會計。”
沈嘯不動聲色地伸手接過蘇青遞來的資料,低頭看起來。九龍醫(yī)藥在一年前破產(chǎn)之后轉(zhuǎn)為私有的金龍制劑廠,本來國家提出的要求是經(jīng)營者必須同時接收原九龍的所有員工,但是實際上因為資產(chǎn)清算之后虧空嚴(yán)重,還是有相當(dāng)一部分人下崗了。九龍原來的主管會計姓蔡,年紀(jì)五十多歲,九龍資產(chǎn)清算期間他忙碌奔波,導(dǎo)致動脈瘤破裂,在辦公室里突然去世,所以潘曉娟才被提拔做了主管會計。
蔡主管當(dāng)時手下帶了一名姓楊的年輕女會計,跟他一起處理資產(chǎn)清算事宜,但是蔡主管去世后一個月,楊會計就在上班路上被車撞了,卡車司機疲勞駕駛導(dǎo)致車禍負全責(zé),但是人死了卻是救不回來了。
蘇青慢慢攪著咖啡:“潘曉娟是第三個了,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都是會計,都經(jīng)手過九龍的破產(chǎn)清算?!?/p>
“你說九龍的破產(chǎn)有貓膩?”沈嘯單刀直入。不知道蘇青從哪里弄來的資料,竟然極其詳細。從資料上看,蔡主管并不知道自己有動脈瘤。九龍在國營的時候,每兩年組織一次職工體檢,蔡主管在最近的一次體檢中并沒有檢查出動脈瘤來,所以他在長時間連續(xù)工作中用大量濃咖啡提神??Х纫虼碳つI髓質(zhì)分泌兒茶酚胺,最終引發(fā)了動脈瘤破裂。因為當(dāng)時他是在加班,整個財務(wù)部只有他和楊會計兩人,楊會計恰好去了洗手間,所以根本沒有人及時發(fā)現(xiàn),等楊會計回辦公室看見趕緊叫人,120來的時候根本連搶救都不需要了。
“國有資產(chǎn)流失,轉(zhuǎn)變?yōu)樗接匈Y產(chǎn),你說有沒有貓膩呢?”蘇青反問,“九龍經(jīng)營不善,但畢竟是大型國有企業(yè),資不抵債不是說說就行了。所有的賬目只有蔡主管最清楚,除他之外就是跟他一起清算的楊會計比較清楚,但是這兩人都死了。其后的帳目全是潘曉娟接手,現(xiàn)在,她也死了?!?/p>
沈嘯沉默。三個會計,在半年之內(nèi)全部死亡,可以說是湊巧,但,也可以說真沒有這么湊巧的事。
“金龍制劑也生產(chǎn)阿托品類藥物?!碧K青忽然涼涼來了一句。沈嘯抬頭看他。上次的水晶吊燈縱火案里,沈嘯將蘇青列為嫌疑人,就是因為從蘇青所在的龍騰醫(yī)藥公司生產(chǎn)的化妝品中找到了褪黑素這種使人昏睡的成分?,F(xiàn)在,蘇青這是反將一軍了。潘曉娟死于阿托品中毒,而金龍制劑恰好生產(chǎn)阿托品滴眼液,這是一種有散瞳作用的藥水,主要用于治療虹膜炎、角膜潰瘍、惡性青光眼以及小兒散瞳驗光之類。
“金龍的藥物管理并不完善,潘曉娟就曾幾次從自己公司里拿過眼藥水,說是給她的侄子治眼?!碧K青似乎還不罷休,繼續(xù)火上澆油。
“你調(diào)查得很清楚?!鄙驀[盯著蘇青。他可沒忘記上次打交道的時候這位蘇律師有多精明能干。
“當(dāng)然?!碧K青往后靠了靠,“隔行如隔山,有些事情你們警察并不如我們這些同行清楚內(nèi)情,這是很正常的。不用這么看著我。想必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趙天緯的父親就是龍騰的老板,上次我就跟你說過龍騰要上市,如果最終把潘曉娟的死定在天緯身上,對他,對龍騰,都是一個災(zāi)難。”
沈嘯拿起資料:“我們會仔細調(diào)查,但是趙天緯撞了人這是事實,我們也不會隨便就被誤導(dǎo),更不會因為犯罪嫌疑人的年齡問題做出偏頗的結(jié)論。”
蘇青微微一笑:“當(dāng)然?!?/p>
沈嘯對著面前的資料出神。九龍未破產(chǎn)前有上千名職工,每次體檢過后的病歷報告都是要存檔的,因為怕發(fā)下去不好收回,所以并不是把體檢報告原件交給職工,而是發(fā)一份復(fù)印件由職工自己保存。小黃費盡力氣才找到了蔡主管當(dāng)時的體檢報告,但是落滿灰塵的報告上明確寫著:疑似動脈瘤,建議做動脈造影??墒前l(fā)下來的那份復(fù)印件上,在心血管檢查一欄里寫的卻是初期動脈硬化。
“蘇律師懷疑的沒錯?!毙↑S跑了好幾個地方才翻到這份報告,大熱天的累得半死,抓過沈嘯的杯子灌了一氣才說話,“有人隱瞞了蔡主管的病情。他出事之后沒一個月,楊會計就被車撞死了,這里頭肯定有鬼。只不過撞死人的司機是東北過來跑長途的,我現(xiàn)在還查不出來他跟九龍有什么關(guān)系?!?/p>
“只要有關(guān)系,一定能查得出來。當(dāng)時負責(zé)分發(fā)體檢報告的是誰?”
小黃苦笑一下:“這個我倒查出來了,就是潘曉娟。因為體檢經(jīng)費都是她經(jīng)手,所以這件事她也在工會里幫忙?!?/p>
“殺人滅口,死無對證,這倒不錯?!鄙驀[冷笑了一下。這些天小黃在翻資料,他也沒閑著,到處去查九龍破產(chǎn)清算的事。不查不知道,一查,風(fēng)言風(fēng)語倒是聽說了很多,很有幾個老職工懷疑企業(yè)的破產(chǎn)有問題,但是清算的賬目上卻找不出問題來,所以很有可能,九龍是有兩套賬。必須找到這第二套賬,否則說什么都是虛的。
“我覺得這套賬可能就在潘曉娟手里?!毙↑S抹了把汗開始分析,“蔡主管死的時候清算還沒收尾呢,再說如果是他造的假賬,那些人干什么還要害他呢?楊會計倒是有嫌疑,但是也死得太快了,更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被滅口的。只有潘曉娟,蔡主管體檢報告的事她很有嫌疑,我覺得她至少是個幫兇。在九龍的時候她只是個出納,到了金龍就成了主管會計,這里頭就沒問題嗎?”
沈嘯聽著小黃分析,并不反駁,只是說:“但是潘曉娟現(xiàn)在也死了?!?/p>
“說不定她手里有那些人想要的東西,比如說另一套賬,或者是賬本的復(fù)印件之類,以此要挾那些人,才被人滅口了?!?/p>
“那么她是怎么被滅口的?你假設(shè)了殺人動機,那么殺人手法呢?”沈嘯并不隨便否定小黃的推論,反而覺得這樣的討論很有好處,就是要有大膽的猜測,之后才有縝密的分析與嚴(yán)格的取證。
小黃抓了抓頭,沒話說了。小梁已經(jīng)分析過潘曉娟胃里的殘留物,食物基本完整,應(yīng)該是死亡前半小時左右吃進去的,有木耳白菜豬肉,還有顆粒完整的大米和薏米以及蓮子碎塊,小梁估計吃的應(yīng)該是包子和粥。目前他們就傾向于有人下毒,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藥物下在食物當(dāng)中,但是怎么下進去的,現(xiàn)在誰也想不出來。
“海螺路附近凡賣包子的地方我都去問過了,大中午的正是最忙的時候,誰也不記得有這么個人來吃過飯?!毙↑S垂頭喪氣。
“這很正常?!鄙驀[收拾起資料,“還得從潘曉娟當(dāng)天的行蹤上下手。金龍和她家里都要再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小黃跟著往外走,補充了一句:“我覺得應(yīng)該查查誰能拿到這種藥,阿托品藥物可是處方類藥,更不用說阿托品原料了。金龍雖然生產(chǎn)阿托品類藥物,肯定也不能隨便什么人都給?!?/p>
沈嘯的腳步突然停了一下:“處方類藥物……”他沉吟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沒錯,誰能拿得到,誰就是最大的嫌疑人?!?h3> 4
金龍制劑里很安靜,對警察的再次來訪并沒有什么過度反應(yīng)。接替潘曉娟的是個年輕女會計,姓秦,聽了沈嘯的詢問搖了搖頭:“潘姐是主管會計,只有她安排我們,沒有我們安排她的。那天她倒是提過中午不回來,可能要請稅務(wù)的人吃飯,但是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知道。我今年才進公司,對稅務(wù)工商這邊都還不太熟悉。她的東西都在那邊,還沒整理完呢,你們要看的話可以,但是里頭有些涉及到我們公司的內(nèi)容還請你們保密?!?/p>
潘曉娟的辦公桌收拾得很干凈,計算器、文件夾上一塵不染,電腦旁邊擺了個雕花的水晶玻璃瓶,只是里頭的玫瑰花已經(jīng)凋了。沈嘯嘆了口氣,看來她和張薇關(guān)系真的很好,要不然依照潘曉娟的性格,也不會把那破舊的錢包當(dāng)寶貝。
潘曉娟的東西很簡單,絕大多數(shù)都是些賬目和表格,卻沒有記事本之類的東西,甚至電腦里也沒有類似的文檔。秦會計對此表示正常:“潘姐要辦的事都記在腦子里,我們沒見她用過記事本?!?/p>
沈嘯看了她一眼,知道問不出什么來。潘曉娟掌管公司財務(wù)信息,一旦出事,這些辦公桌和電腦就會被人清理吧。電腦旁邊擺著一架小臺歷,沈嘯隨手翻了翻,臺歷上也是一個字都沒有的,可是翻了幾頁,他發(fā)現(xiàn)在有些日期上用紅筆畫了小圈,像是在提示什么。而且這些小圈從一月份開始,一直到十二月份都有,大約每個月有一到兩個圈,看不出來有什么規(guī)律。但是在五月這個月份上,被紅圈圈出來的那個日期,正是潘曉娟出事的那一天!
“潘會計每個月去幾次稅務(wù)局?”
“總得三四次吧。月初抄稅,月末認證發(fā)票,月中一般也要去一次到兩次,這就不一定了?!?/p>
沈嘯拿起那本臺歷:“這個我想帶回去看看可以嗎?”
“可以可以?!鼻貢嫶饝?yīng)得很痛快,沈嘯不動聲色地給小黃遞了個眼色。
離開金龍制劑,沈嘯驅(qū)車直到潘曉娟家,葉立已經(jīng)下班到家,正在做飯,杜桂美拉著一個男孩子的手說話,沈嘯聽她喊“釗釗”,就知道應(yīng)該是李強的兒子李釗。李釗長得不像李強,大概是隨張薇的長相,鼻子和下巴倒跟杜桂美有點像??匆娨粋€警察進來,李釗閉上了嘴,眼神很警惕地看著沈嘯。他大概也就是十二三歲,又瘦又小,卻很機靈的樣子。
葉立從廚房出來,看見沈嘯,臉色不太好看。沈嘯提出想看一下潘曉娟的遺物,葉立就更不耐煩了:“曉娟平時在家里不用電腦,我也沒見她寫過日記,她沒這興趣。晚上回來一般就是陪著小姨看電視,或者做做家務(wù),有空的話弄弄十字繡?!?/p>
沈嘯拿出日歷:“這些圈出來的日期你們覺得可能意味著什么?”
葉立看了一眼:“大概是提醒她出去辦事吧?我早說了,她的工作我都不清楚,幫不上忙?!睆N房的鍋發(fā)出開水的咕嘟聲,葉立趕緊進去了,把沈嘯晾在客廳里。
杜桂美顯然也不想再理睬沈嘯,顧自跟李釗說話:“中午又吃的包子啊?你得買點稀的喝喝啊,要不然吃了不舒服?!?/p>
“沒事,我買了豆?jié){喝的。”
“豆?jié){哪能配包子啊,應(yīng)該喝粥最好。”
李釗很大人氣地笑了笑:“也有小米粥,我不愛喝。我爸這些天又上白班,中午也不能回來給我做飯?!?/p>
杜桂美很心疼:“我說你來這邊吃飯吧,你這孩子又不肯?!?/p>
“外婆,中午就那么點時間,我還參加興趣小組呢?!?/p>
杜桂美絮叨起來,李釗只是聽著,笑笑不說話。
沈嘯聽見小米粥三個字,忽然心里一動,轉(zhuǎn)過來問李釗:“你家住在哪里?”
“開平路。”那是緊靠著熱河路的一條街。
“那邊的小飯店都賣什么粥?”
李釗不明白他問這個干什么:“不是綠豆粥,就是小米粥吧?!?/p>
“沒別的花樣?”
“沒有。”
沈嘯的思維迅速運轉(zhuǎn)起來:小飯店里都沒有薏仁蓮子粥,也就是說,潘曉娟至少不是在熱河路這一帶小飯店里用的餐,但是根據(jù)死亡時間與胃中食物的消化程度比對,潘曉娟應(yīng)該是在被撞前半小時左右進餐的,她在別的地方用餐然后坐車或打的來到熱河路的可能性極小。午后時分那一帶來往車輛很少,但是海螺街的另一頭通到江蘇路,那里卻是主干道之一,所以潘曉娟應(yīng)該是想步行到江蘇路去找車,這樣分析才合理。李強一家就住在海螺街附近。
“我能去你家看看嗎?”
李釗立刻警惕起來:“去我家看什么?”
沈嘯笑了一下:“我們辦案子需要盡量大范圍地尋找線索,有時候不起眼的東西也可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李釗看了他一會,翻了翻眼:“那就去吧?!?/p>
李家在開平路中段,向前走兩百米就轉(zhuǎn)入熱河路,再向右轉(zhuǎn)五百米就是直插海螺路的那幾十級臺階。李強還沒回來,李釗用鑰匙開了門:“我爸今天白班,六點半才能下班。你要看什么就看吧,不過別動我們家東西?!?/p>
沈嘯笑了笑:“你可以監(jiān)督我?!?/p>
李家房子很小,客廳只是一條較長的走廊勉強擠上一張長沙發(fā)和一臺電視;一間較大臥室是李釗的,除了床還擺了書柜和寫字臺,厚厚的習(xí)題和卷子鋪天蓋地;較小的臥室則是李強的,除了一張雙人床,就是很小的一個衣柜,別的再沒什么了。
“這天竺葵開得不錯?!鄙驀[看著窗臺上的花盆。李釗房里有一盆,李強房里也有一盆,都開著鮮紅的花朵。
“我媽活著的時候最喜歡這花?!崩钺撊酉聲?,“她從冬天開始養(yǎng),一直能開花到夏天呢。”
沈嘯用手撥動著天竺葵,低下頭看向窗臺下的垃圾桶。垃圾桶內(nèi)有些食物的外包裝塑料袋,反著微弱的光。沈嘯仔細一看,在一堆垃圾中有一個玻璃小瓶。那瓶子不大,上面印的字樣又小,但沈嘯仍舊認了出來,那是一瓶聯(lián)邦抗過敏膠囊,跟潘曉娟包里的那瓶一模一樣。
沈嘯彎腰,拿起那個玻璃小瓶,對著光源仔細看,沒錯,就是抗過敏的藥用瓶。
“這個藥瓶你見過嗎?家里有人過敏?” 沈嘯問。
李釗拿過瓶子看了看,點點頭說:“這是我爸防過敏用的?!?/p>
沈嘯若有所思地接過瓶子,放入口袋。
李釗聳聳肩:“我爸回來晚,我得先做上飯?!闭f著進了廚房,輕車熟路地淘起米來。
沈嘯跟著進去,往櫥柜里看了看:“你家還準(zhǔn)備了這么多東西?這個是薏米吧?”
“薏米除濕,”李釗隨口回答,“夏天我爸就喜歡熬這個,濱海潮氣太重了,喝點好?!?/p>
沈嘯不動聲色地問:“你小姨昨天中午有來你家嗎?”
李釗搖搖頭:“我中午不回來吃飯,所以不知道小姨有沒有來?!?/p>
沈嘯點點頭:“聽說你小姨對你不錯,還從她廠里給你拿過眼藥水?”
李釗淘米的手晃動了一下:“以前我媽對她也不錯。”他熟練地把米倒進鍋里,加水開火,轉(zhuǎn)身往臥室走,“你要是看完了就走吧,我還要寫作業(yè)呢?!?/p>
沈嘯跟著他:“你中午還參加興趣小組?不影響休息嗎?”
李釗開始不耐煩了:“我快上初三了,學(xué)校恨不得往死里抓學(xué)習(xí),不撿中午的時間,哪還有別的時間去?你到底看完了沒有?”
沈嘯的手機很適時地響了,小黃在里頭激動地壓著聲音:“隊長,猜我查到什么了?那個秦會計,從前也是九龍的人。九龍破產(chǎn)前一年她才畢業(yè),學(xué)藥劑的,在流水線上當(dāng)質(zhì)檢員。后來九龍破產(chǎn)她就下崗了,今年才又進了金龍制劑,奇怪的是居然來當(dāng)出納了。你說有意思不?更有意思的是,潘曉娟出事的那天,她說去銀行,上午出去,下午四點才回公司。但是聽說她跟老板有點親戚關(guān)系,所以她去哪,干什么,也是沒人過問的?!?h3>5
秦蘋,女,二十六歲,某醫(yī)學(xué)院臨床醫(yī)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當(dāng)年進入九龍做質(zhì)檢員,次年下崗失業(yè)在家,今年進入金龍做出納。
小黃十分興奮:“隊長,你怎么想到讓我去查秦蘋的?不查不知道,這里頭還真有點門道呢?!?/p>
“我就是覺得,潘曉娟如果知道這第二套賬,她的位置就很重要。如果真是有人要除掉潘曉娟,怎么會不先找好接替的人,反而讓一個剛進公司半年的小出納來接她的位置?除非這個小出納很受那些人的信任?!?/p>
“我已經(jīng)去金龍所有開戶的銀行去調(diào)過了監(jiān)控錄像,那天秦蘋根本沒去任何一個銀行辦事!隊長,咱們現(xiàn)在就傳訊她?”
“當(dāng)然不能!”沈嘯瞪他一眼,“你這冒失的毛病得好好改改。潘曉娟死于中毒,我們拿不到秦蘋手里有毒藥的證據(jù),說什么她都不會認的。”
小黃苦了臉:“這個證據(jù)怎么找?秦蘋經(jīng)常去藥廠,什么時候想拿到藥都不難啊?!?/p>
沈嘯沉吟:“如果潘曉娟有第二套賬,你覺得她會放在哪里?如果你是潘曉娟,你會藏在哪里?”
小黃撓頭:“首先我不會放在家里,除非我家大得要命很難找到;但是她家其實不大。其二親戚朋友家也不太可能,除非特別信得過,但是好像這么大的事一般都信不過吧?或者到銀行租保險柜?這好像又太夸張了……”
沈嘯哼了一聲:“九龍開了十多年,賬本積累下來得有多少?潘曉娟可能把所有的賬都留一份嗎?肯定是要留最關(guān)鍵的東西,還得是原件,因為復(fù)印件不能做為證據(jù)?!彼鋈徽酒饋?,“我出去一下,你,查查秦蘋和潘曉娟的個人銀行賬戶,看能不能找出點貓膩來?!?/p>
沈嘯在龍騰醫(yī)藥的接待室里見到了蘇青。蘇青仍舊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沈隊長查得怎么樣了?”
沈嘯開門見山:“我想知道,要證明九龍有問題,除了把所有的賬本全都抱出來查賬之外,還有什么最簡單的辦法?”
蘇青抬抬眼皮,笑了:“沈隊長聰明一世,也有糊涂的時候?”
沈嘯自嘲:“果然是隔行如隔山,這些賬目上的事我確實搞不明白。九龍一定有兩套賬,但是這么多年那賬本得有多厚?潘曉娟絕不可能把所有的東西都留存證據(jù)吧?”
“當(dāng)然不用?!碧K青端起茶杯,“蔡主管是為什么死的呢?”
“因為資產(chǎn)清算——”沈嘯突然明白,“潘曉娟只要能留下蔡主管當(dāng)時做的資產(chǎn)清算報告原件就——”
“哪怕是沒做完的,只要能證明是蔡主管做的,并且跟后來公布的清算報告不同就可以?!碧K青微微一笑,“哪怕只是一張紙呢……”
“一張紙?”
“當(dāng)然?,F(xiàn)在的清算報表都是在電腦上制作的,你怎么能證明是誰做的?只有寫在紙上的,才能證明是蔡主管親自做出來的東西?!?/p>
“你手里一定還有別的東西。”沈嘯忽然抬頭,“九龍在經(jīng)濟方面的問題,你一定還有,對不對?”
蘇青笑了:“我有?!?/p>
“你在利用我,利用警方?!鄙驀[盯著蘇青,“這不光是趙天緯的問題。九龍雖然破產(chǎn)了,可是從前的渠道和原料基地還在。目前在濱海,龍騰要想做大,金龍制劑是你們最有力的競爭者,如果搞垮了金龍,龍騰就有更多的機會,對吧?”
蘇青不慌不忙:“到底我提供的線索有沒有用處?”
沈嘯不得不承認:“有。”
蘇青向前傾了傾身:“對我來說,首要的是天緯,這件事最后結(jié)論如何,對他影響很大。其次才是龍騰,沒有這次機會,我們也可以找下一次機會。當(dāng)然——”他彎起眼睛笑了一下,“如果能把金龍徹底翻過來,我也樂見其成。只要你們能找到蔡主管當(dāng)年做的清算報告,我手里的資料馬上可以全部交給警方?!?/p>
沈嘯從龍騰回警局的這一路上在心里把蘇青罵了一百遍,小梁看見他黑如鍋底的臉,嚇了一跳:“隊長,你這是——”
沈嘯坐倒在椅子里:“小梁,要是你有一張紙,特別重要又不能讓別人看見,你會放在哪里?”
小梁想了半天,不太有把握地說:“還是帶在身上最放心吧……”
沈嘯苦笑:“難道真縫在衣服夾層里?”現(xiàn)在是初夏,潘曉娟穿了一身薄綢套裙,絕對不可能真縫進去一層紙,那樣很容易就會被發(fā)現(xiàn)。除此之外,她所有的隨身物品都很小,也不足以藏下什么東西。不過——等等,真有個地方可能藏下的!
“潘曉娟的那個挎包呢?”
仿蛇皮的小挎包顏色雖然鮮艷,細節(jié)上卻有些粗糙,尤其是包口處縫合的針腳,仔細看一下就能發(fā)現(xiàn)有一段與其它地方不同。沈嘯猶豫了一下,取來小刀把縫線裁斷,將兩層皮革揭開,里面夾著幾張用保鮮膜封起來的紙……
秦蘋坐在訊問室的椅子上,臉上的妝有點花了,強烈的燈光下明顯有點心神不定。沈嘯看了她一會:“秦蘋,你銀行賬戶上前年突然多出來的十萬塊錢是怎么回事?”
秦蘋愣了一下。金龍制劑廠最近被揭出來當(dāng)年轉(zhuǎn)型的時候偽造賬目侵吞國家資產(chǎn),幾乎所有的人都要接受調(diào)查。她在接到通知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好了該說什么,比如說她以前只是個質(zhì)檢員,比如說她今年才剛進金龍。但是沈嘯一開口問的卻是她的個人賬戶,這卻是她沒準(zhǔn)備過的。
“那是我的遣散費,當(dāng)時九龍轉(zhuǎn)型,凡是下崗的都有?!?/p>
“是嗎?跟你同崗的質(zhì)檢員最多拿到三萬,還是有經(jīng)驗和工作年限的老質(zhì)檢員。你一個進廠沒幾年的新人,為什么能拿到十萬?”
秦蘋梗了一下,隨即回答:“我學(xué)歷比他們都高,當(dāng)然拿到的錢也多。”
沈嘯嗤笑:“同年進廠的大學(xué)生也沒一個拿到你這個數(shù)目的。論工資,你還不如老質(zhì)檢員,為什么遣散費反而多出好幾倍?”
秦蘋索性硬到底了:“這我就不清楚了。公司愿意給我這筆補償,我難道還要拒絕嗎?”
沈嘯冷笑一下,換了一個問題:“潘曉娟死的當(dāng)天,你去了哪里?”
“我去銀行辦事了?!?/p>
“去辦了什么事?存支票還是匯款?”
“都不是。我去回單柜取了回單,因為想早點做賬?!?/p>
“哦,那為什么金龍所有的開戶銀行的監(jiān)控攝像頭都沒有拍下你進入銀行的鏡頭?”
秦蘋臉色變了變:“我……我悄悄去辦了點私事?!?/p>
“什么私事?”
“這是我個人的隱私吧?”
“現(xiàn)在你是謀殺潘曉娟的嫌疑人之一,如果你不能說明當(dāng)天的行蹤,恐怕就不好洗脫自己了?!?/p>
秦蘋臉色唰地變了:“潘姐不是被人撞倒才出事的嗎?肇事的還是龍騰老板的兒子,你們警方可別欺軟怕硬,保人家有錢的,誣陷我這種沒錢沒勢的小老百姓!”
沈嘯笑了起來:“秦會計,這些理由你以后再找吧,唬不住我。潘曉娟是被人用阿托品毒死的,金龍的藥廠就生產(chǎn)這類藥物,你經(jīng)常去藥廠,要弄到阿托品很容易。那天潘曉娟辦公室里的人只有你離開過公司,所以你如果不能說明當(dāng)天的行蹤,警方必須把你列為第一嫌疑人?!?/p>
秦蘋臉色更難看:“你們胡說!我根本沒有——”
沈嘯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秦蘋的話,沈嘯聽完小黃的報告,盯著秦蘋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在你家的冰柜里查到一瓶阿托品原料,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秦蘋完全驚愣了:“你們,你們搜我家……”
沈嘯冷冷地看著她,并不說話。秦蘋臉色煞白,勉強說:“就算我家里有阿托品原料,也不能說明我就殺了人。別以為我不懂法你們能唬我,只要沒有我殺人的證據(jù),你們警方也不能定我的罪。”
“是嗎?”沈嘯笑了一下,“就像當(dāng)年九龍破產(chǎn)清算的時候,你本來在葡萄糖液流水線上做質(zhì)檢,突然調(diào)到了腎上腺素注射液流水線,借機帶走一些注射液,下到蔡主管的咖啡里,導(dǎo)致他動脈瘤破裂死亡,然后你們就可以做假賬了,對嗎?”
沈嘯說一句,秦蘋臉色就難看一分:“蔡主管那件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那天我都沒去公司!”
“當(dāng)然用不著你下藥,有潘曉娟呢。不過潘曉娟很精明,她拿走了蔡主管已經(jīng)做好的一部分資產(chǎn)清算表,等于捏住了一個把柄。秦蘋,你是原九龍銷售經(jīng)理、現(xiàn)金龍副總經(jīng)理周慎的妻子三堂哥家的侄女,你進九龍做質(zhì)檢員是周慎托的關(guān)系,從葡萄糖線調(diào)到腎上腺素線也是周慎托的關(guān)系,對吧?”
秦蘋嘴唇發(fā)白,沈嘯不緊不慢地步步逼近,“潘曉娟幫你們辦了這件事,可是沒得到多少好處,只是金龍成立之后讓她當(dāng)了主管會計,所以她心里不滿意。你們呢,發(fā)現(xiàn)她留下了蔡主管當(dāng)時做的報告,覺得這遲早是個禍害,所以就考慮到把她也干掉,對吧?”他表面上胸有成竹,其實心里也沒底。這些全都是他和小黃從查到的線索里分析出來的,加上蘇青給的資料,現(xiàn)在連周慎這個最大嫌疑人都鎖定了,有關(guān)部門已經(jīng)開始立案調(diào)查九龍的經(jīng)濟問題,可是關(guān)于蔡主管的死,時間已經(jīng)太久,相關(guān)人員接連死亡,他們確實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jù)了。
“不,不!我沒殺潘姐,我沒殺人!”秦蘋終于失聲叫起來,“當(dāng)初他們只叫我偷點藥出來,沒告訴我要殺人,我是后頭才知道的!”
金龍制劑的事算是掀起了軒然大波。秦蘋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沒有那么深的城府,也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壓力,最主要的是,她覺得自己沒有殺人,即便是捅出來,她的罪責(zé)也是最輕的。于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再加上蔡主管的那半份資產(chǎn)清算表,雖然還不完整,但已經(jīng)足夠揭開底下的黑幕了。
可是盡管金龍的經(jīng)濟案查得風(fēng)生水起,沈嘯這里卻是一無進展。秦蘋交待了那天的行程,她確實是打著去銀行辦事的借口出了門,但不是去毒殺潘曉娟,而是拿了一瓶阿托品原料,去某個醫(yī)院推銷了。說得更直白一點,她是鉆空子拿了金龍的產(chǎn)品,去給自己賺外快了。而且非常有趣的是,她找的人居然是潘曉娟的丈夫——葉立。
對醫(yī)院里的藥品回扣問題,沈嘯也是略知一二的。細問秦蘋才知道,當(dāng)年潘曉娟跟葉立認識,正是因為潘曉娟去推銷藥物。于是葉立吃了回扣,又跟潘曉娟結(jié)了婚。這件事秦蘋知道,所以這次她去找葉立說得很明白,要是不做這買賣,就把當(dāng)年的事掀出來,結(jié)果……
“難怪葉立沒說出來?!碧K青聽完沈嘯的話,笑了笑,“那么現(xiàn)在醫(yī)院那邊也在處理他了吧?”
沈嘯用勺子胡亂攪著杯子里的咖啡,盯著蘇青:“現(xiàn)在你滿意了?”
蘇青挑起一邊眉毛看著他。沈嘯冷笑了一下:“你用我的手掀翻了金龍,龍騰在濱海市醫(yī)藥行業(yè)里坐上頭把交椅了吧?”他確實有點郁悶。蔡主管的確是被九龍當(dāng)時那些高層們授意害死的,可是楊會計的死確實是偶然,可是當(dāng)時蘇青把這兩件事擺在一起,把他的注意力全部轉(zhuǎn)移到了金龍制劑上。現(xiàn)在金龍完蛋了,他的案子卻沒有半點進展。
蘇青笑了一下:“當(dāng)初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拘傳我,是不是也該賠償一點?”
沈嘯一口氣噎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蘇青見好就收,微笑著說:“當(dāng)然了,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幫得上你,你說句話,龍騰也一定盡量幫忙?!?/p>
沈嘯簡直要被他氣死,扯著黑如鍋底的長臉一言不發(fā)。蘇青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沉吟著說:“其實還有一件事,說出來可能對你破案有點幫助,但也可能把你引入歧途,所以……我不知道說還是不說?!?/p>
沈嘯只想吐血,一拍桌子:“說!”把周圍的客人都嚇了一跳。
蘇青悶頭笑著付了錢,把沈嘯扯出咖啡店:“潘曉娟跟葉立的夫妻關(guān)系并不好。”
“證據(jù)呢?”沈嘯這次絕對不隨便相信蘇青了。
蘇青又笑了:“沒有證據(jù)。這件事是我收集金龍資料的時候偶然發(fā)現(xiàn)的,潘曉娟跟她的前表姐夫李強,一直有相當(dāng)親密的往來?!?/p>
沈嘯再一次在蘇青面前敗下陣來,窩著一肚子火再次開始了調(diào)查。
蘇青告訴他,在收集金龍資料的時候,多次發(fā)現(xiàn)潘曉娟在中午的時候出現(xiàn)在李強家附近。并且當(dāng)初潘曉娟并不愿意嫁給葉立,是葉立一直在追她。那時候潘曉娟年輕漂亮,追她的人有好幾個,葉立.其貌不揚,最后能抱得美人歸,大家都覺得出乎意料。但是據(jù)蘇青的調(diào)查,葉立能追到潘曉娟是因為他當(dāng)時管著一部分藥劑采購,而潘曉娟那時候剛進九龍做藥品推銷,很需要業(yè)績。
李強跟這表姐妹倆早就是鄰居,一直到潘曉娟結(jié)婚之后,他才跟張薇結(jié)了婚,但是有了李釗之后不久,張薇就查出癌癥,拖了幾年還是去了。李強是個普通工人,張薇的醫(yī)療費有一半是潘曉娟出的。后來潘曉娟又把杜桂美接到自己家里養(yǎng)老,兩家照舊來往,看起來比一般親戚還親近一點,只是李釗自從母親去世之后就變得性格陰沉,也絕少再去小姨家。
是葉立發(fā)現(xiàn)了潘曉娟不忠,所以因恨殺人?
沈嘯拿著潘曉娟的臺歷苦苦思索。他終于搞明白了臺歷上的紅圈表示什么。李強在工廠上班是三班倒,凡是紅圈標(biāo)出來的日子,李強都是上晚班的,白天可以在家里休息。而且,那也是李釗中午在學(xué)校參加興趣活動小組的日子。
李釗每周二中午借用學(xué)校實驗室進行活動。所以每周二不管李強能不能在家做飯,李釗都是帶飯去學(xué)校的,中午不回家。
潘曉娟把這些日子特別標(biāo)出來,然后就借口去稅務(wù)局或者別的地方,中午到李強家里幽會。這一點從她死亡當(dāng)天出現(xiàn)在海螺路就已經(jīng)可以證實了。李強家住熱河路,離海螺路很近,卻跟稅務(wù)局八桿子打不著。并且,潘曉娟胃里的薏米和蓮子,在附近的小飯店里買不到,李強家里卻有,這基本可以證明,潘曉娟死亡當(dāng)天,就是在李強家里吃的飯。還有那瓶抗過敏膠囊!李釗明明說他家里沒有人過敏,那么那瓶藥,就應(yīng)該是給潘曉娟準(zhǔn)備的。
沈嘯回憶起他第一次去潘家,當(dāng)他問葉立,潘曉娟是否經(jīng)常去海螺路辦事的時候,葉立下意識地撇了撇嘴。當(dāng)時他沒有琢磨明白,現(xiàn)在看來,葉立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潘曉娟跟李強的關(guān)系。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得知潘曉娟死訊的時候,李強比葉立還要激動。
但是這能證明是葉立毒死了潘曉娟嗎?葉立不激動,是因為已經(jīng)對妻子完全失望了,還是因為他下毒所以已經(jīng)知道潘曉娟死了?如果是他下毒,那么他是怎么毒死潘曉娟的?他總不能把毒下到李強家的粥里吧?除此之外,潘曉娟還會吃什么呢?
吃藥!沈嘯突然靈光一閃——沒錯,除了吃飯之外,潘曉娟最可能吃的東西就是藥。她有花粉過敏,春夏之交,濱海市大量種植的法國梧桐開始飄花,因此她隨身攜帶一瓶抗過敏藥,按時服用。
“可是咱們已經(jīng)驗過了,每粒藥都是正常的,絕對不含阿托品!”小黃很肯定地說。
“如果……只有一粒是毒藥呢?”
小黃啞了。
是的,如果這整整一瓶藥里,只有一粒是毒藥呢?從李強家中找到的那個空瓶,很可能就是潘曉娟留下的。春夏之交,潘曉娟經(jīng)常要吃藥,總有一天她會吃到這粒毒藥,然后證據(jù)也就隨之消失,不留任何把柄!
“那這樣,我們是一點證據(jù)都沒有??!”小黃急了。
沈嘯微閉上眼睛:“除非我們能證明兩件事:第一,葉立知道潘曉娟跟李強的事,并且有殺人的想法;第二,葉立手里有阿托品?!?/p>
小黃嘟囔:“跟沒說一樣啊。葉立心里怎么想,我們怎么知道?再說他是藥劑師,弄點阿托品有什么難的?弄了他也不會承認吧?”
“阿托品他是有的?!鄙驀[淡淡地說,“秦蘋給了他樣品,這個秦蘋可以證明?!钡堑谝粭l……
葉立已經(jīng)被醫(yī)院停職,讓他隨時等待接受調(diào)查。沈嘯登門的時候杜桂美不在:“大娘呢?”
“李強接回去照顧了?!比~立胡子拉碴,臉色晦暗,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那正好?!鄙驀[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她死了,感覺怎么樣?”
葉立抬了抬眼睛:“什么?”
沈嘯凝視著他:“潘曉娟。你早就知道她的事,對嗎?”
葉立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什么事?她殺人的事?這事我不知道。我就是從金龍進藥而已。”
葉立搖搖頭:“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秦蘋給你的阿托品樣品呢?”
“給別人了?!比~立隨便在臉上抹了一下,滿臉頹廢,“要往外銷藥品,人家也要看樣品的。”
“潘曉娟死亡當(dāng)天,曾經(jīng)去過李強家吧?”沈嘯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單刀直入。他手里沒有證據(jù),如果葉立有心跟他打太極,案子就又會陷入泥潭里去。
葉立臉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這你們也查到了?”
“她胃里殘存的薏米和蓮子,是在李強家吃的?!?/p>
葉立面容扭曲:“這個賤貨!我就知道她心里一直想著李強,恐怕張薇都是她害死的!當(dāng)初她嫁給我就不情不愿的——媽的果然給我戴了這么久的綠帽子!”
“所以你就毒死了她?”
沈嘯輕飄飄一句話,驚得葉立差點跳起來:“你說什么?我毒死了她?開什么玩笑!”
沈嘯靜靜看著他沒說話。葉立忿怒起來:“不用這么看我!她不仁,我還不想不義!一直以來我都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他倆別給我鬧出個野種來,我都忍了。大不了將來我另找一條賣藥的渠道,到時候再跟她翻臉離婚就是了。至于殺人——我,我干不出來!你們怎么會想到是我殺人的?”
沈嘯皺了皺眉——葉立的表情不像是做假:“李強的事,你知道多久了?”
“兩三年了,從張薇死了之后。”葉立悶悶地回答,“她經(jīng)常中午到李強家去,李釗有時候在學(xué)校搞什么活動不回家吃飯,他們就——”他諷刺地笑起來,“早晚李釗那小子會知道的。那小子不吭不哈的,實際上倔著呢,要是被他知道了,估計得恨死這兩個狗男女!真可惜,這一出事,以后他倒是不會知道了?!?/p>
“頭兒,你覺得葉立也不是殺人兇手?那潘曉娟總不會是自殺的吧?”小黃念念叨叨,煩得沈嘯抬手給他后腦勺上來了一下。
“她過得正滋潤呢,怎么會自殺!”沈嘯把一張紙捻來捻去,那上面列著潘曉娟所有認識的人的名字,“還有誰能拿到阿托品,并且接近潘曉娟呢?”
小黃揉著腦袋拿出自己查的資料,上面是幾年來潘曉娟以各種借口從金龍制劑取走的阿托品類藥物。其中絕大部分通過葉立銷售出去了。但是那些拿到藥物的人跟潘曉娟并沒有特別親近的關(guān)系,根本不可能把藥放進她的藥瓶里。
“會不會有人知道她有過敏癥,特意送了她這瓶藥呢?”
小黃一句話像閃電似的,霎時間在沈嘯腦海里劈開了一條縫隙:“潘曉娟還拿過一些阿托品滴眼液是嗎?”
“對?!毙↑S看了看資料,“說是給她外甥治眼睛的嘛,好幾大瓶呢。頭兒?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沈嘯臉色確實很難看,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最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走,去李釗的學(xué)?!?/p>
李釗放學(xué)之后,看見一輛警車停在學(xué)校門口,站在車邊上的那個人他認識。
“李釗?上車說說話?”沈嘯平靜地問了一聲。
李釗咬著嘴唇看了他一會,上了車。
小黃發(fā)動車子慢慢前行,沈嘯緩緩地說:“潘曉娟曾經(jīng)給你治眼睛的那些阿托品滴眼液呢?”
李釗頭也沒抬:“用了?!?/p>
“潘曉娟一共拿過四大瓶給你,好幾年都用不完的?!?/p>
“有幾瓶被我不小心碰灑了。”
沈嘯沉默了一會,才說:“是碰灑了,還是拿到學(xué)校提煉阿托品了?”
李釗顫了一下,像小狼似的抬頭瞪著沈嘯:“你說什么?”
“你的化學(xué)興趣小組。”沈嘯平靜地說著,心里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經(jīng)常同學(xué)們都走了,你還在實驗。平常,你最經(jīng)常做的就是提純萃取一類的實驗,對嗎?”
李釗捏緊了拳頭:“那又怎么樣?”
沈嘯沒接話,繼續(xù)說下去:“之前你提到過,在你家垃圾桶發(fā)現(xiàn)的過敏藥瓶,是你爸爸預(yù)防過敏的藥物。我問過你爸,他說自己從來沒有過敏病癥,你撒謊了,那瓶藥是潘曉娟的吧?你在里頭放了一顆有毒的膠囊,只要潘曉娟總?cè)ツ慵?,早晚會吃到的。還有,天竺葵不適合放在臥室里,它容易引起過敏。你之所以在家里每個房間擺上花,就是為了讓潘曉娟對花粉過敏吧?”
李釗臉色慘白。沈嘯凝視著他,感覺自己問的話都很殘忍,“你早就發(fā)現(xiàn)你爸爸跟潘曉娟的關(guān)系,所以你想殺她很久了。但是你又不忍心下手,所以只弄了一顆有毒的藥,只要潘曉娟能及時跟你爸爸?jǐn)嘟^來往,她就不會死??墒撬恢钡侥慵胰?,所以……她最后還是死了……”
李釗緊緊捏著拳頭,突然說:“我媽媽是被他們氣死的!她早就發(fā)現(xiàn)他們勾勾搭搭的,尤其是她病了之后!本來醫(yī)生說她還能多活幾年的,是他們把她氣死的!”他聲音越來越高,“你說得對!我只放了一顆藥——其實那幾瓶藥水能提煉出好幾顆的,但是我只放了一顆。怎么說她也是我小姨,只要她離開我爸,她就不會死的!
“可是她一直都來,一直都來!每次我在學(xué)校搞活動不回家吃飯,她就來……”李釗的聲音漸漸嗚咽起來,終于趴下去抱著頭大哭起來……
沈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警察局的時候,看見蘇青等在外頭,臉上的表情復(fù)雜:“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最后會是這個結(jié)果……”
沈嘯接了他遞過來的煙,點燃后長長吸了一口:“潘曉娟大概也沒想到,她拿出來的藥,最后送了她自己的命。但是李釗……大人的錯誤,為什么最后讓孩子來承擔(dān)……”
蘇青小心地問:“會怎么判?”
“李釗還沒成年,判決上肯定要酌情?!鄙驀[看著煙霧裊裊上升,沉重地說,“倒是李強……今后這父子兩個,不知道要怎么見面?!?/p>
蘇青嘆了口氣:“這次也算我對不住你,沒想到最后查出這么個結(jié)果來?!?/p>
沈嘯強打起精神:“那你怎么賠償?”
蘇青笑了笑:“什么時候你休假,請你去旅游吧?!?/p>
“好?!鄙驀[隨口答應(yīng),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街道,看見路邊的廣告牌子上還有金龍制劑的廣告,那個大大的藥字,在夕陽中紅得像一團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