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
近日,雅克·維爾熱與世長逝了。這是一個中國人頗為陌生的名字。但在法國卻家喻戶曉、極具爭議。作為一個著名的律師,他曾為之辯護的名錄包括很多被西方視為“惡魔”的人物:前南領導人米洛舍維奇、納粹黨徒巴比、伊拉克前外長阿齊茲等。法國總有一些智商不高的人會將律師與其為之辯護者混為一談,殊不知,即使是魔鬼本身也有權得到辯護,這才是真正的法治精神……
盡管這位傳奇人物有爭議,但維爾熱17歲便加入抗擊法西斯的“自由法蘭西”斗爭,隨后成為忠于戴高樂將軍的“戴派人士”,并是一位堅定的“反對殖民主義者”。因此,即便是反對他的人也承認,這是一個獨立的、絕不受任何權勢或金錢利誘或影響的人。當88歲的他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好在讀他與法國前外長羅蘭·迪馬合著的那本著名的抗議利比亞戰(zhàn)爭的書:《受貝爾納·亨利-勒維影響的薩科齊》。
讀一讀這本被法國主流媒體故意“忽略”的小書,對于我們這些“局外人”來說,是有震撼意義的。
“在你(指當時的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還有7個月的總統(tǒng)任期時,兩位抵抗戰(zhàn)士給你寫這封信是要告訴你,你背叛了法國。戴高樂將軍忠于法國傳統(tǒng),在全世界宣布和平,同時也宣揚人權;他尊重國家主權,他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沙赫國王的伊朗保持著友好關系。這是聯(lián)合國憲章中不干涉他國內(nèi)政的原則,而法國對這一原則做出了很大貢獻。這一原則在1979年還指導我們反對越南入侵柬埔寨……因為認為一個令人討厭政權就應該被推翻的想法是非常危險的,將是否維持一個政權取決于其鄰國對它的判斷,會導致現(xiàn)行國際關系格局的崩潰。而你則決定要與堅持這一原則的法國一刀兩斷……”
這一論斷可謂一針見血。以堅持“獨立外交”而聞名世界的戴高樂主義在今天的法國實際上已經(jīng)不再存在。薩科齊是以與過去“決裂”的口號當選上臺的。這一“決裂”到何種程度,維爾熱告訴我們,是“一刀兩斷”。
“你頂著戴高樂將軍的帽子直奔戰(zhàn)爭……如今乞靈于‘人道就能創(chuàng)造奇跡:人權可以成為一切借口,成為包治百病的靈丹圣藥。正是以人道的名義,大國對小國開戰(zhàn)。只需指責卡扎菲違反人權,便可以毋須辯論就判他有罪。你所強加于人的‘民主不會對生活帶來任何改變,這沒關系;唯一的問題是能夠自由地獲得資源(特別是能源),是保證能夠有收益的投資,并在當?shù)刂圃斐鲆恍┞犜挼恼?/p>
利比亞戰(zhàn)后的事實充分證明了維爾熱和羅蘭在此書中的描述是符合歷史進程的。當時維爾熱和羅蘭曾親赴利比亞調(diào)查法國的“戰(zhàn)爭罪行”。但在今天這個“強權即真理”的國際社會里,誰會為在“民主炮火”中喪生的利比亞平民哭泣?利比亞這個昔日非洲最富有和最令非洲其他移民羨慕的國家,已經(jīng)“民主”了。剩下的一切就可以忽略不計了……于是,這本書也就成為徘徊于歷史的“孤獨者”。但它令我想起雨果所寫的有關圓明園罪惡的那封著名的信。孤獨并不一定是謬誤的同義詞。
維爾熱和羅蘭都是功成名就的人物。如果他們“順應潮流”,大贊對利比亞的“民主干涉”,顯然對他們個人而言會獲得更大的好處。但真正的獨立知識分子,是只忠實于自己信念的人,而不管這一信念是否“政治正確”,是否符合當今世界最大強權的利益!
維爾熱在最近幾年回答記者問他身體如何時總是說“無可救藥地好”。他最終是無疾而逝,可謂善終。更具象征意義的是,他離開人世時所在那間房間,就是1778年5月30日伏爾泰去世時的舊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