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腰

璃華

【簡介】：她沈綠腰愛上謝無晏，旁人便是再情深也入不得她的眼。只可惜自古恩客多無情，他謝無晏明里情深似海，背地里卻又金屋藏嬌。穎兒告訴過她，青樓的女子，一旦奮不顧身的愛上一個人，是沒有退路的。所以她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將謝無晏搶回來。

她只是太愛你。

1、

穎兒放下胭脂，透過手指縫看綠腰，她想了想還是開了口：“我說綠腰啊，那謝家公子最近怎么都沒有來找你？”

綠腰本在描眉的手就頓了頓，她月牙似的眼睛里，琉璃樣的光華暈開在眼角：“穎兒姐真是貴人多忘事。昨天中午，無晏不是才來看我的嗎？哦，穎兒姐那會兒在房里見宋家公子，大概沒瞧見吧?！?/p>

穎兒眼神有些復(fù)雜，她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放下了銅鏡：“也許吧。不過謝家是何等人家，你說無晏公子要替你贖身娶你回去，怕是……”

“什么娶不娶的?！本G腰打斷她的話，“只要他愛我，我就是不要那名分又如何？”

穎兒站起來，幽幽嘆了一口氣：“隨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p>

她說完這些話就從綠腰的廂房退了出去。

綠腰還在描眉，穎兒同她都是這翠香樓的紅角，面上也是笑言軟語十分友好。但綠腰是知道的，這煙柳之地，她同穎兒之間，是不可能有所謂的情分的。

自從謝家公子謝無晏愛上她之后，穎兒更是三天兩頭，明里暗里地給她添堵。

謝無晏是什么樣的人，金陵城里幾家小姐不愛的？不說他顯赫的家世，單只說他俊朗的相貌，溫文儒雅的脾氣，擺在哪里都是個玲瓏人物。

見謝無晏第一眼，是她正跳罷一曲《醉江紅》。水袖舞動之間，她透過如云如霞的紅綢看見看臺之下，謝無晏穿了一身青色錦袍，他手里的扇子擋住了口鼻，一對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她。

不知怎的，綠腰就紅了臉。她一抬手一回身之間，都能感受到他的眸光，溫溫的帶著溫潤的暖意。那后來，他就常常來看她跳舞，最后終是忍不住同她說了第一句話。

他說：“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不愧是沈綠腰?！?/p>

明明是風(fēng)月場上斡旋多年的人，綠腰卻是第一次羞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再后來她同謝無晏相愛，就是水到渠成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了。

綠腰將眉梢勾起來，再貼了花黃在額心，這才滿意地對著鏡子里的人笑了笑。

前些日子，無晏對她說，就這幾天會替她贖身，到時(shí)候再說服他爹娘將她娶進(jìn)家門。她從未奢望過嫁給無晏，只要能留在他身邊，便是無名無分她也是愿意的。

綠腰下了樓，鴇媽就笑著貼了上來：“哎喲我的祖宗，可是下來了，何公子正等著你呢。為了看你跳一段舞，人家可等了小半個時(shí)辰了。”

綠腰冷哼了一聲：“不是無晏，別的人誰來我也不會跳的?！?/p>

鴇媽臉上的笑就僵了僵，她說：“你還不知道嗎？這坊間都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了，說是謝家公子早忘了你了，他是要替玉人閣的頭牌海棠姑娘贖身。綠腰啊，我看你還是別想著那無晏公子了，何公子還在等著你哪?！?/p>

2、

綠腰最終沒有去給何公子跳舞，她寒著臉回了自己的廂房。

鴇媽的話她是不信的，無晏不是那樣的人，他對自己的心意，誰都不能置疑。

玉人閣的那位海棠姑娘她倒是見過的。有一次她被陸大官人請去府上跳舞，海棠就是去唱曲的。不得不說，海棠生得著實(shí)是活色生香，加上一把好嗓子，不知道多少公子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想到這里，綠腰又有些不確定起來，若說的是別的姑娘也就罷了，可偏偏是海棠。

打定了注意，明兒個無晏來看她的時(shí)候，她要仔細(xì)問問他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便是這個時(shí)候，鴇媽差人來喊她下去，說是海棠姑娘來找她了。

綠腰心里就有些生氣：“好啊，我沒去找你，你倒是親自送上門來了?！?/p>

她沒有下樓，讓人把海棠請了上來。

不同于綠腰精致的妝容，海棠反倒是未施脂粉，一襲淡雅長裙倒是襯得容貌清純無比。綠腰就冷哼了一聲：“都是煙柳地的窯姐，裝什么良家婦女？”

海棠臉上頓時(shí)就一陣紅一陣白的，她略微有些遲疑：“姐姐想必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吧？”

綠腰杏眼圓瞪，指著海棠的鼻尖怒道：“我當(dāng)然知道你為何而來。我告訴你，你不要纏著無晏，他愛的人是我！”

海棠被她憤怒的樣子嚇到了似的，漂亮的桃花眼中浮起水汽來。她小聲道：“不是的姐姐，無晏他……”

“你閉嘴！”綠腰嗓音變得尖銳起來，“無晏這兩個字，是你叫的嗎！”

她驀地又軟下聲音來，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楚楚可憐：“海棠，你這樣美麗，你為何要同我搶無晏呢？我只有他，我只愛他，你不要破壞我和無晏好不好？他就要替我贖身了，他說過要娶我為妻的?！?/p>

海棠有些不知所措，她像是無法接受綠腰忽然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她喃喃著：“姐姐你別這樣，就算你這樣說，可是我也不能沒有無晏。我們?yōu)楹我欢ㄒ獱幠?？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若是……若是姐姐不嫌棄，我愿意叫你一聲姐姐，我愿意伺候你?！?/p>

“不可能的！”綠腰斬釘截鐵地回絕了她的提議，“海棠你趁早死了這個心吧，只要有我沈綠腰一天，我便不會讓你插入我和無晏之間的！”

海棠愣在原地，眼眸里的無辜和軟弱忽然退去了。她咯咯笑了起來，語調(diào)帶著某種奇異的興奮：“沈綠腰，你以為我當(dāng)真怕你？我告訴你，無晏他不愛你，他早就不愛你了！他是我的，我會搶走他的。我今天來，便是要告訴你這件事?！?/p>

綠腰一把抓住她的衣擺，大聲問道：“為什么呢？這世上男子千千萬，你為何獨(dú)獨(dú)要和我搶？”

海棠冷冷看著她，嘴角忽地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意：“是啊，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呢。綠腰啊，你何苦一定要和我搶那謝無晏呢？”

3、

那之后，綠腰就病了。

她躺在繡床上精神十分不好，穎兒帶了參湯來看她，她要起來，又被穎兒按了回去：“不要亂來，自個兒的身子自己要顧惜。你這病，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才好得起來。前幾天何公子還向我打聽你來著?！?/p>

“唉，我知道。”綠腰接過穎兒手里的湯碗自己喝了幾口，“穎兒姐我問你，無晏這幾日可有來看我？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許他來了不舍得吵醒我?！?/p>

穎兒眼神閃躲了一下，她笑得有些牽強(qiáng)：“或許吧。不過最近倒是極少聽到謝公子的消息，只是有傳聞，似乎是被謝家禁足了?！?/p>

綠腰手里的湯碗一時(shí)沒有拿穩(wěn)，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碎瓷片濺得到處都是：“無晏他被禁足了？怨不得他沒來看我。一定是海棠的錯，一定是因?yàn)樗ダp著無晏害得他被家人禁足的。”

穎兒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么，她低低道：“那謝公子云端的人物，綠腰啊，姐姐勸你一句，你還是別再想著他了?！?/p>

這是她第二次要綠腰別再想著謝無晏了，綠腰臉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她揚(yáng)起手來，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對金鐲子：“穎兒姐，若是他不愛我，為何要送我這一對家傳的鐲子呢？”

穎兒雙目直直地盯著她手上的鐲子，眼神分不清是忌妒還是震驚，好一會兒她才說：“好吧，既然他連鐲子都給了你，我就不說什么了?！?/p>

她起了身彎下腰來撿地上的瓷片：“只是何公子擔(dān)心你的病情，已經(jīng)等了你好久了。他就在外面，人都瘦了一圈了，瞧著怪讓人心疼的?！?/p>

“不見！不見！”綠腰只覺得心里厭煩，此時(shí)此刻，除了無晏之外，她誰都不想見。

穎兒撿了地上的碎片兜在衣擺里就出去了，剩下綠腰一個人在廂房里。她心里發(fā)急，無晏啊無晏，究竟為何還不來見她呢？真的是因?yàn)楸患依锝?，還是因?yàn)槟呛Ｌ模?/p>

她渾渾噩噩地病了好幾天，一直病到謝無晏終于替她贖身那天。

她本在昏睡，驀地聽到鴇媽咋咋呼呼的聲音：“哎喲我說綠腰啊，別睡了，謝家的花轎可在下面等著哪，再晚點(diǎn)，可要被海棠先進(jìn)謝家大門了?！?/p>

綠腰頓時(shí)就從病榻上驚坐起來，細(xì)細(xì)問了鴇母才知道，原來謝無晏替她和海棠一起贖了身。她顧不得描眉涂胭脂，直接就這么沖下了樓。

“綠腰！”耳邊傳來一聲關(guān)切的疾呼聲，綠腰扭頭去看，就看到一身白衣的何公子正殷切地望著她，眼底帶著一絲討好的味道。

綠腰冷冷哼了一聲，就算那何公子生得并不差，但她眼底只能容下一個謝無晏，別人再也入不得她的眼。她揮開何公子的手，錯開他就往外跑。

大紅的轎子就落在翠香樓的大門口，她并沒有上花轎，她直接用跑的朝謝家跑。

她害怕轎子太慢，承載不了她急切的心情。

想第一個見到謝無晏的心情。

4、

她跑亂了一頭烏發(fā)，羅裙也跑臟了，但是她不在意。

她氣喘吁吁地跑到謝家大門口，才站定了，就看到遠(yuǎn)處緩緩抬來一頂紅色轎子。她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來。只是那笑容還未來得及綻放就僵在了臉上。

因?yàn)樗吹侥锹湓诘厣系霓I子里，緩緩地走出兩個人來。

她的無晏，竟然和海棠坐了同一輛轎子回來。

她氣得渾身發(fā)顫，她不受控制地沖過去一把拍掉無晏和海棠交握在一起的手。她還未說話眼淚就先落了下來，她歇斯底里地朝謝無晏大喝：“為什么！你不是說這輩子只要我一個人的嗎？”

她猛地抬手指向海棠，倉促之間，她分明看到海棠得意的笑臉，然后在一瞬間又變得楚楚可憐：“海棠你不要搶走無晏好不好，我只有他，我只有他啊。”

無晏一把將她抱在了懷里，他輕輕湊近她耳邊說：“綠腰你不要急，我沒有被搶走，我怎么可能被搶走呢？海棠她病了，她因?yàn)槲野l(fā)了病，我不能不管她?！?/p>

她就有些發(fā)愣，心里的石頭同時(shí)落了下來：“無晏你不要被她騙了，我見過她，我知道她現(xiàn)在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她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這么無辜啊！”

謝無晏松開手，他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相信我?！?/p>

那些將說未說的話就全部咽了下去。是的，她應(yīng)該做的，就是相信無晏啊。她偷偷看向海棠，就看到她眼底冷得像是冰霜，甚至有一抹狠戾之色閃過。

綠腰心里就浮上一抹恐懼之色來。她知道的，愛而不得會讓一個溫柔的人變得十分可怕。她害怕海棠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來。

無晏將綠腰和海棠同時(shí)接進(jìn)了謝家。晚上綠腰同無晏睡在一起，無晏溫柔地?fù)碇?。她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窗外，這一下綠腰嚇得渾身起了一層冷汗。

她看到窗戶外面，海棠冷著臉站在那里，雙目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相信了無晏的話，海棠她真的病了，否則怎么會這么可怕？

那之后綠腰發(fā)現(xiàn)，海棠總是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偷窺她和無晏，常常不經(jīng)意之間就看到海棠幽幽地看著她。

綠腰害怕得緊，她變得敏感，變得草木皆兵，有時(shí)候無晏碰她她都會驚得尖叫起來。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抓著無晏的手說：“趕她走吧，我們趕她走吧！我求求你了無晏，再這樣下去，我也會瘋掉的。海棠她快要將我逼瘋了！”

無晏長久深情地望著她，他輕輕將她擁入懷里，終于他說：“好，我們將她趕走，這就趕她走?！?/p>

5、

無晏果然說到做到，第二天綠腰就再未在謝家見過海棠。

她不知道無晏將海棠趕到哪里去了，她也并沒有問，因?yàn)樗嘈艧o晏，相信他對她的愛是真實(shí)的，至死不渝的。

這一天綠腰正坐在院子里小歇，就有下人來傳話，說是有人來看她了。她正在猜疑會是誰來了，就看到院子拐角處走過來一個人。

“穎兒姐？”隔了幾個月未見，穎兒倒是沒有變多少，只是清瘦了些。她手里提著一只食盒，緩緩地走到她面前。

“哎呀，穎兒姐你怎么來了？”綠腰雖然一直覺得窯姐之間是沒有真感情的，但也許是隔了這樣久沒有見，此時(shí)見到穎兒也覺得親切起來，“快坐，我們好好說會兒話?！?/p>

“好。”穎兒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穎兒牽起綠腰的手握著，視線幽幽從她臉上淌過，她抬起手?jǐn)n了攏綠腰耳邊的發(fā)，嘆息道，“綠腰，你怎么瘦成了這個模樣？”

綠腰就將海棠的事情告訴了穎兒，她說：“無晏總算是將她趕出去了。”

穎兒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食盒打開，將里面的點(diǎn)心擺出來。

“穎兒姐你怎么不說話？”綠腰停止了訴說，她看著穎兒，“你同我說說話呀?！?/p>

穎兒有些遲疑，像是在考慮如何開口，最終她還是說了出來：“你知道嗎綠腰，謝公子沒有趕走海棠，他把海棠養(yǎng)在郊外的別院里?！?/p>

“?。俊本G腰腦中轟然一響。

“不，這不可能。”她不愿意相信她的枕邊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說過將海棠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說過他只是憐憫海棠生病了，他怎么會……”

“真傻。”穎兒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眼眸里卻是異樣興奮的光彩，“你怎么能輕易相信男人的話呢？我可沒有胡說八道，我親眼瞧見的?！?/p>

綠腰不知道后面穎兒還說了什么，她的神志離她越來越遠(yuǎn)。

為什么海棠就是不肯放過她和無晏？為什么無晏要背叛她？明明當(dāng)初承諾得那么美那么堅(jiān)定。她本就因?yàn)楹Ｌ纳×?，身子一直都很虛，此時(shí)因?yàn)榉f兒的話，她接受不了，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穎兒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守在她床前的是無晏。他滿是關(guān)切的眸光讓綠腰有種錯覺，有種無晏只愛她一個人的錯覺。

“可算是醒了?！睙o晏松了一口氣，“綠腰，你可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p>

她眼圈一紅就要哭出來，她沒有鬧也沒有質(zhì)問無晏什么。如果無晏要騙她，又怎么會跟她說實(shí)話？既然海棠使了手段將她的無晏搶走了，那么她就再使些手段搶回來就是了。

她不能在無晏面前失態(tài)，她必須保持自己最美麗的一面，這樣無晏就不會離開她的。

她將頭靠在無晏懷里，視線落在墻角。她身子僵了僵，因?yàn)樗吹胶Ｌ木驼驹谀抢锢湫χ粗嗔巳嘌劬υ倏催^去，那里根本沒有人。

綠腰覺得自己已經(jīng)處于崩潰的邊緣了，被海棠逼得快要發(fā)瘋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6、

無晏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回謝家了。

綠腰知道他一定是去了海棠那里。她曾偷偷摸摸跟著無晏去過一次。她小心翼翼地跟在遠(yuǎn)處，看著無晏敲開別院的門，然后海棠走了出來，她撲到無晏的懷里，嚶嚶哭個不停。

綠腰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她有什么可哭的呢？她就是用這樣的方式搶走無晏的嗎？綠腰強(qiáng)忍著沖過去推開海棠的沖動，她偷偷地跟過去，她躲在屋外，像當(dāng)初海棠那樣，看著無晏將海棠的衣衫褪盡。

她不想再看下去，她沿著原路回了家。

無晏還是沒有回來，他一定是被海棠纏住了吧。

接連著好多天綠腰都無法安穩(wěn)入睡。穎兒再次見到綠腰的時(shí)候，足足被嚇了一跳。她無法將眼前蓬頭垢面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綠腰，同之前翠香樓里光鮮亮麗一舞傾城的沈綠腰聯(lián)系在一起。她緊緊拉著綠腰的手，顫抖著問：“綠腰，你怎么將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綠腰直接撲進(jìn)穎兒懷里，她徹底崩潰了：“穎兒姐，無晏他真的背叛了我！”

穎兒在她耳邊嘆息，無奈地說：“我之前就說過了啊，不要再將心放在謝公子身上了啊。他不值得的，綠腰，你為何從來不肯回頭看一看呢？在你看著謝無晏的時(shí)候，何公子就站在臺下看著你啊。”

綠腰一把將穎兒推開，她尖銳著嗓音大喝：“不要提什么何公子，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為什么到了現(xiàn)在你還要提他呢？憑什么我是被放棄的那一個！為什么要有海棠！如果沒有海棠的話，無晏就不會不要我了！如果沒有海棠，無晏就是我一個人的！如果沒有海棠——對啊，如果沒有海棠……”

她喃喃地重復(fù)著這一句話，穎兒看著覺得害怕。綠腰這是瘋了嗎？為了一個謝無晏，她將自己逼瘋了？

穎兒眼底浮上一絲奇異的興奮之色，她輕輕在她耳邊說：“對啊綠腰，如果沒有海棠，無晏就會回到你的身邊了?！?/p>

“搶回來?！本G腰目光發(fā)直，她反反復(fù)復(fù)只重復(fù)這一句，“要把屬于我的謝無晏，搶回來?！?/p>

“對，搶回來?！狈f兒的聲音，帶著某種蠱惑響在綠腰耳邊，“青樓的女子，一旦奮不顧身地愛上一個人，是沒有退路的?！?/p>

退路？

沒有退路的。綠腰咯咯笑出了眼淚來，她因?yàn)閻凵狭艘粋€謝無晏，早就斬?cái)嗔艘磺型寺贰Ｒ驗(yàn)閻凵弦粋€謝無晏，她已經(jīng)無法再愛任何人了。

像穎兒說的何公子，他為她憔悴為她等候，可是她不愛他，那他的付出便是一文不值。

像她在謝無晏面前，一旦他不再眷顧她，那么她就什么不是。

7、

周遭都是嘈雜的人聲，似乎有人企圖攔住她，她用力推開，她要去將無晏搶回來。

她跌跌撞撞地朝別院走，身后跟著的人終于沒有再跟來。

她用力地拍著別院的門，她大聲喊：“無晏你出來！你出來??！”

過了很久，院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她悶頭就沖了進(jìn)去，不顧身后人喊她：“姑娘，姑娘你要去哪里！”

“走開??！”綠腰低喝著往前跑，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海棠的臥房，她用力地踢開了房門。

這時(shí)候海棠正坐在窗前繡著一塊手帕，聽到動靜抬起頭來，在看到來人是綠腰的時(shí)候，臉上的血色在瞬間退盡。

她顫抖著看著綠腰，她說：“綠腰你怎么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綠腰雙目直直地望著她，她咬了咬唇，一字一頓地問：“你問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海棠，你竟然問我怎么變成這個樣子！”

她眼神發(fā)狠，猛然沖上去抓住海棠的雙肩用力搖了搖：“因?yàn)槟悖∫驗(yàn)槟惆?！你搶走了我的無晏，不能原諒，無法原諒！”

“你要干什么？”海棠的唇色瞬間失盡，她眼底滿是恐懼，眼前的綠腰太過可怕。她下意識地用手護(hù)住自己的小腹，顫聲道，“綠腰你不要亂來，我懷了無晏的孩子，我們已經(jīng)有了孩子……”

綠腰腦中嗡的一聲響，理智再次徹底瓦解。

怪不得無晏不回家，怪不得無晏天天陪著她，因?yàn)樗龖蚜藷o晏的孩子?。?/p>

“綠腰你不要這個樣子，我求求你清醒一點(diǎn)好不好？”海棠邊說邊往后退，她已經(jīng)退到了門邊，然后在綠腰朝她撲過去之前，飛快地跑出了房間。

“救命啊！”海棠邊跑邊喊，她此時(shí)害怕到極點(diǎn)，因?yàn)榫G腰的眼神已經(jīng)近乎魔怔了。

綠腰從袖子里抽出一早藏在里面的利刃出來，她提著刀朝海棠撲過去：“還給我，你把我的無晏還給我啊！”

“??！”海棠尖叫著閃躲。她到底是懷著孩子，行動自然不那么方便，眼瞧著綠腰的刀就要刺在她身上。便是這個時(shí)候一個人影從邊上沖過來，正是一身青袍的謝無晏。他一把抓住綠腰揚(yáng)在半空的手，用力將她推開：“沈綠腰，你要做什么！”

綠腰被他的吼聲拉回了一點(diǎn)神志。謝無晏那一推是用了十足的力氣，她被狠狠地推倒在地。她有些發(fā)愣，她顫抖地抬起一只手，她說：“無晏，你怎么就不要我呢？”

謝無晏將海棠護(hù)在身后，看綠腰的眼神好似是在看一個瘋子。他靜靜地看著綠腰，沒有去拉她固執(zhí)朝他伸過來的那只手，他說：“沈綠腰，當(dāng)初那個衣袂飄飄，步若仙姑的沈綠腰到底去了哪里？”

他在她面前蹲下：“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綠腰咯咯笑了起來。你看，全世界的人都在問她，問她為什么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可是這很顯而易見不是嗎？

“因?yàn)槲覑勰惆　！彼劾锫湎麓蟮未蟮蔚臏I珠子來，“謝無晏，我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因?yàn)槲覑勰惆　！?/p>

謝無晏面上并沒有感動的神色，他只是緩緩地站起身來，往后退了一步選擇護(hù)在了海棠身邊。他說：“可是沈綠腰，我不愛你啊?！?/p>

8、

可是沈綠腰，我不愛你啊。

這句話猶如一道閃電將綠腰本就傷痕累累的心劈成了兩瓣。她大喊：“你騙人！你騙人！你不愛我，為什么將這個送給我！”

她用力地解下手腕上的鐲子。海棠驚呼一聲：“我的鐲子，為什么在你那里！”

“原來偷走海棠鐲子的人是你！”無晏錯愕地望著綠腰。半年前，他送給海棠的鐲子不翼而飛，海棠傷心了很久。他們找了很久，始終找不到那鐲子的下落。

誰能想到，這鐲子竟然在綠腰這里。

綠腰心里一顫，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好幾步：“你在說什么?。繜o晏，這鐲子不是你送給我的嗎？你送給我的定情信物，你說一定會娶我的?。　?/p>

海棠張了張嘴就要說話，綠腰卻搶先一步開了口：“好，你說你不愛我，那么你為什么要替我贖身！”

謝無晏困惑地看著綠腰：“沈綠腰，我贖身的只有海棠一個，我愛的，也就只有海棠一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請你現(xiàn)在就離開謝家！”

綠腰傻傻地愣在了那里，她渾身顫抖，她心里很焦急。她的無晏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一直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呢？她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海棠的嘴一張一合在說著什么。

一定是海棠蠱惑的吧，是海棠的錯，一切都是海棠的錯！

她握著刀，猛然朝著海棠刺了過去。她刺得那么突然，謝無晏和海棠都沒有防備，利刃刺進(jìn)血肉里，鮮血濺了綠腰一頭一臉：“都是海棠的錯，沒有海棠的話……沒有海棠……啊！”

她的視線漸漸凝固，她倒吸一口氣看著眼前被她刺中的人。

海棠已經(jīng)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愣過一瞬之后，驀地迸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哭聲。她用力地扶住因?yàn)槭а^多而站立不穩(wěn)的謝無晏，她終于忍不住沖著綠腰大喊：“你殺了無晏，你殺了無晏?。　?/p>

“不……不……”綠腰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她的心疼得她無法順利地呼吸，她渾身劇烈顫抖著，“不是這樣的……”

“無晏！”海棠擁著無晏痛哭，她哭得幾乎昏厥過去。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綠腰用力地?fù)u著頭，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那里有巨大嘈雜的人聲，“無晏是愛我的，是海棠的錯，都是海棠不好。”

“沈綠腰?！睙o晏的聲音十分虛弱，但他十分用力地喊著她的名字。

綠腰手腳并用地爬到他身邊，她的眼神就像是一條受到主人寵幸的狗。謝無晏忽然覺得悲哀，他抬手觸了觸綠腰的臉，他在她萬分期待的眼神之中，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愛你這樣的話。沈綠腰，我沒有愛過你，也不會愛你。因?yàn)槲覑鄣氖呛Ｌ模蚁肴⒌?，想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只有海棠。?/p>

綠腰傻傻地愣在那里，腦中閃過無數(shù)的碎片，可是它們無法連貫起來。

9、

“這半年來，你一直偷偷摸摸地跟著我們，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敝x無晏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話，“若不是海棠覺得你可憐，我早就將你送交官府查辦。”

“你騙我！”綠腰大喝一聲打斷謝無晏的話，“如果真的是這樣，你為什么要幫我贖身呢？”

“不是他?！绷硪坏缆曇舨辶诉M(jìn)來。

綠腰驚得回頭去看，站在謝家大門口的，卻是一身白袍的何公子。他無奈地看著綠腰，說：“你難道一直不知道嗎？替你贖身的人是我啊。這半年來，你總是溜出何家，你躲在暗處看著海棠和無晏在一起。你總喊我無晏，我就在你面前，可是你看到的，只有無晏。”

他走到綠腰面前來，他讓綠腰看清他的臉，他說：“我為你擔(dān)心，我為了見你一面可以在雨里等上一夜?？墒菫槭裁茨悴豢峡次乙谎勰?？”

不是無晏替她贖身，待在她身邊的，不是無晏啊。

綠腰伸出手去觸了觸那人的臉，她再回頭看了一眼倒在海棠懷里的無晏，他們分明是不一樣的兩個人。

“你只是病了?！焙喂訉⑺丛趹牙?，他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不要害怕綠腰?！?/p>

綠腰猛然推開他，她跑到謝無晏身邊，她蹲在他面前，固執(zhí)地問他：“謝無晏，你真的不愛我嗎？”

她明明是那樣期待。

謝無晏只是搖頭：“不愛的。”

“一點(diǎn)點(diǎn)都不愛嗎？哪怕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她抬手擦掉臉上的淚珠子，卻被血染了一臉，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是多么叫人害怕。

“不愛的。”謝無晏同她一樣固執(zhí)，他至死也不愿騙她。

海棠不說話，她只是哭，哭得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

綠腰蹲在謝無晏身邊，恍恍惚惚地想起她初見他的那一日來。

那次是陸大官人家里設(shè)宴，她同玉人閣的海棠一同被請了過去。席間她蹁躚起舞，每次裙花漂浮之間，總能看到他一襲青衫，眉目如畫。她賣力地跳著舞，她明明跳得那么努力，只期待他同她說一句：“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p>

可是他沒有。他的視線只落在海棠身上。

是啊，綠腰想了起來，那句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不過是她自己給自己締造的一個夢。后來這個夢做得久了，她就忘記了這本來就只是一個夢。

并不是沒有人同她說話的。那晚，她心不在焉的，只看向謝無晏，所以將一直跟在她身側(cè)，想要跟她說一句話的何公子徹底無視了。

“明明那個時(shí)候，我也在你身邊啊?！焙喂诱Z調(diào)里滿是悲哀，“可是你從那個時(shí)候起，就看不到我了?！?/p>

綠腰忽然笑了起來。

像謝無晏從一開始就看不到她一樣，她自始至終就沒有仔細(xì)去認(rèn)識何公子其人。

你看，她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想費(fèi)心去記起來。

10、

“那么你呢？”穎兒的聲音傳了過來，她倚在謝家大門口，眼神分不清喜悲。

她看著何公子，那樣的眼神，分明同綠腰看著謝無晏是一樣的。

“你等了綠腰多久，我便等了你多久。你為見她一面可以坐一夜，我甚至替你去綠腰面前求情，只想她出來見了你，你便可以不用再等了。”她緩緩走到何公子面前來，“因?yàn)槟愕牡却視X得難過啊?！?/p>

何公子有些發(fā)愣，他沖穎兒搖了搖頭：“對不起，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

穎兒原本想要扶他起來的手就僵在了半空里。

在她說了那樣情深意切的話后，他卻只問她你是誰。她是翠香樓的紅角，和綠腰齊名的穎兒，可是他不知道她是誰。

他在雨里等綠腰的時(shí)候，她撐傘候在他身后，可是他不知道她是誰。

他為了綠腰茶不思飯不想，她默默地去求綠腰見他一面，可是他不知道她是誰！

穎兒急急地往后退了好幾步，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分明沒有流血沒有傷口，可是她覺得，在那一瞬間，她的心已經(jīng)被人捅穿了。

綠腰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她笑著笑著，忽然就哭了。

多么的悲哀，她想起穎兒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句話。她說，青樓的女子，一旦奮不顧身地愛上一個人，是沒有退路的。

像她愛上謝無晏，像穎兒愛上何公子。明明知道那是沒有結(jié)果的，仍舊不管不顧地去愛去恨。

她活在幻想里，她站在陰影里看著海棠和謝無晏在一起，她想象和謝無晏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自己，而海棠才是那個十惡不赦奪人所愛的壞姑娘。

可是不是的啊，海棠她從頭到尾，只是一個無辜的姑娘，她只是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只是這個男人恰好是謝無晏。

而那面目可憎的，偷鐲子、偷窺的，自始至終都是她自己。

綠腰心中被悲戚填滿，她猛然拔出謝無晏心口的那把利刃，然后在所有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我多想聽他跟我說這句話?！?/p>

“綠腰！”何公子飛快地跑過來接住她癱倒的身子，“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呢……怎么能呢……”

綠腰扭頭看向穎兒，她說：“因?yàn)槲也粣勰惆?。無論你付出了什么，我若不愛你，那便沒有一點(diǎn)意義?！?/p>

“穎兒很好，你不要辜負(fù)她?！本G腰用盡最后一點(diǎn)力氣對著何公子說，“還有，對不起?！?/p>

綠腰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她這一輩子，愛恨只有一個謝無晏。

何公子紅著眼睛看著她：“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最固執(zhí)?！?/p>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輕在她耳邊說：“這次要記住我的姓名啊。”

固執(zhí)，便是這世間最殘忍也最動聽的情話。如綠腰，如無晏，再如他自己還有穎兒。

“我姓何，名懷生。”

綠腰，這次一定要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