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江錚然
【簡介】:初見時,她被他砸得頭破血流。等到再見,他的真誠純良是她唯一的浮木。再后來,她被關(guān)在他親手打造的牢籠里,暗無天日?;槎Y上,她神情倦?。骸澳悄憔秃臀业撵`位結(jié)婚吧。”四年前的愛恨交織讓她恐懼,逃離之后乍然重逢,是否有可能脫身?
壹
陌生號碼打進來的那一晚,窗外正下著暴雨。
我支起身體去拿手機,電話那頭靜了會兒,傳來一把端莊和藹的嗓音:“墨泉?”
我認出對方:“郭夫人?!?/p>
那邊頓了頓:“小璜的葬禮定在下周三……他生前沒什么朋友,之前他一直惦記著你,一定也希望你來見他最后一面。”
像是猜到我的心思般,她隨即補充道:“你放心,到時我會派人引開小頊,絕不會讓他見到你。”
郭璜不喜交際,但他性子恬靜,人品優(yōu)秀,又有堂堂家世擺在那兒,所以喪禮那日到場祭奠的人倒不算少。
身為聲名在外的優(yōu)秀攝影師,郭璜為自己留下的照片卻寥寥無幾。遺像上的他還停留在大學時的模樣,眉目如畫俊逸非凡。
這曾是我短暫而遙不可及的初戀,以前我小心翼翼幾乎到了膽怯懦弱的地步,沒想到等到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時,已經(jīng)是在他的靈堂里。
盡管哭成了淚人,可郭夫人到底還是遵守了諾言,我很平安地離開了郭家的宅子。
剛走出花園,外面駛進來一臺黑色的車子,我往路旁讓了讓,卻見那臺車子像是突地被什么絆住了似的,戛然停在了原地。
樹蔭投下來,我看不清駕駛座上那人的臉,可第六感傳來的明確危機感讓我手足無措,連失手掉在地上的手提袋也顧不上撿,踉蹌著避開車子慌不擇路地逃走。
好幾天,我都沒能緩過神來。那一天,我正坐在片場的角落里發(fā)呆,不遠處導演朝我招手:“墨泉?”
我愣了愣,茫然地走過去:“丁導,怎么了?”
導演指了指化妝間的方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居菲菲需要加戲,得麻煩你花點時間再改改劇本?!?/p>
“居菲菲?”
“女三號?!?/p>
這一系列劇集本來就是為娛樂臺寫的情景喜劇,電視臺為了賺收視率,導演和演員為了博人氣,而我這個編劇只不過是為了討口飯吃,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丁導卻好像擔心我不樂意,拍了拍我的肩勸解道:“那小妮子傍上了大后臺,你給她加點漂亮又不考驗演技的戲份,咱們總體大綱還是不變?!?/p>
很快我就拿著完稿去找丁導,注意到剛化完妝的女三號頂著一張明媚漂亮的臉,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提著裙角從化妝間疾步奔出來。
片場門口出現(xiàn)兩名保鏢,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悠悠走了進來。
居菲菲模樣乖巧地上去打招呼,那人只是冷淡地點點頭。居菲菲卻神采飛揚,連看向周圍的目光都得意起來。
下一場是女一和女三的對手戲,導演拿著新劇本給兩人說戲。我背身收拾文件,正要找個沒人注意的間隙離開,一個漠然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骸霸趺?,又要像耗子見到貓一樣溜之大吉??/p>
貳
郭頊。
四年不見,他的面容依舊俊朗凜冽如刀刻,嘴角的弧度依舊殘忍冷酷。
這幾年他的事業(yè)如日中天,光從媒體報道中就能得知他的一連串動態(tài)。玩票似的開了家娛樂公司,投資電影,包養(yǎng)明星,葷素不忌……所有的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沒料到,一部不起眼的情景喜劇,竟然讓這個魔鬼再次出現(xiàn)在我眼前。
我就像只被夾斷了尾巴的耗子,在這惡魔面前嚇得瑟瑟發(fā)抖,哪里還顧得上收拾東西,只有飛快奔走逃命。
第二天是慣常去探望莫凡的日子。療養(yǎng)院依山而建,細雨過后的空氣尤其清新,我將窗戶半開,低頭認真地為坐在小板凳上的莫凡修剪頭發(fā)。
一旁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墨泉,劇本有點不順的地方,你過來片場捋一捋。”丁導說。
我遲疑地應下來,用溫毛巾擦去莫凡鼻梁上沾著的碎發(fā)。
莫凡天真而憂愁地望著我:“泉泉你要回家了嗎?”
“是啊,下次再來看你?!蔽覍⒚硐锤蓛?,放回洗手間。
盡管智力嚴重衰退,可莫凡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直到出租車駛出很遠,還能看到他被護士牽著站在路邊,大幅度地朝我揮手告別。
由于拍攝計劃改變,劇組人員都在停工休息。導演室的沙發(fā)上,一個身影漠然坐著。
丁導略略不自在地解釋:“郭先生對劇本有點建議,對你修改情節(jié)也許會有幫助?!?/p>
我沉默地點點頭,打開電腦調(diào)出文檔。
郭頊說話始終簡短,卻有著不容人置疑的氣勢。我按著他的指令標出女三的所有戲份,一步一步按著他的心意從頭到尾進行修改。
半個小時過去,我的右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一旁的丁導見狀急忙握住我的手臂:“你剛剛又淋了雨?手疼了是不是?”
他趕緊叫助理端杯熱水進來,對郭頊歉然道:“墨泉的手臂受傷過后治療不當,潮濕陰冷的天氣里容易發(fā)麻疼痛?!?/p>
郭頊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沒關(guān)系,改天再繼續(xù)也可以?!?/p>
我握了握溫熱的水杯,忍痛道:“不要緊,今日事今日畢,我今天可以改完?!比绻梢?,我真不想和這個人有任何再見面的機會。
郭頊卻像是被觸怒了,瞬間陰沉下來:“說改天就改天,你沒聽見嗎!”
何必一副假惺惺的模樣。當初,我的手臂不正是被他生生踢斷的嗎?我壓住心底的痛恨,低眉順眼地收拾文件和電腦:“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了。”
剛走到門口,就被身后陰鷙的聲音叫住。
“聽丁導說,你之前探望出車禍住療養(yǎng)院的未婚夫去了?”當著丁導的面,他肆無忌憚地用視線戳著我的背影,“汪墨泉,你的未婚夫不是我嗎?什么時候竟變成那個弱智了?”
叁
關(guān)于郭頊的回憶,我一絲一毫都不愿記起。然而他卻像是幢幢不散的鬼影般,繚繞在我從少年到現(xiàn)在的漫長歷程中,不死不休。
他留給我的第一幕光影,是在高二那年的一場電影后。
在學校光線昏暗的禮堂中,垂懸的屏幕上放映著跌宕精彩的電影,周圍時不時掀起此起彼伏的掌聲。我坐在喧囂之中,目光癡癡地望著前排不遠處沉靜無聲的郭璜。
他看得十分專注。那本來就是校方為緩解他們高三一屆學習壓力而準備的電影。他的臉上沒有繁重學業(yè)帶來的疲憊,眉目淡然從容,仿佛不是坐在黑黢黢的人群中,而是面對著春暖花開、海闊云高。
一直到電影結(jié)束,我身旁的好友推推我,我才回過神來,戀戀不舍地起身。
可我沒能走出過道,在那之前,郭頊已經(jīng)帶著人將我半路截住。
“你剛剛盯著誰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呢?”他們將我堵在禮堂后面僻靜的小樹林里,郭頊冷笑著捏住我的下巴,“怎么,看上我哥哥啦?”
我從沒見過眼前這個人,卻能分辨出他話中十足的輕佻和惡意。于是我閉緊嘴巴一個字都不想回答。
“說話!”他一巴掌狠狠扇到我臉上,我難以置信地捂住臉,不明白這場莫名的橫禍為什么會降臨到我頭上。
見我咬緊牙關(guān),郭頊嗤笑一聲。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jīng)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兇狠地砸向我:“你說不說!”
劇痛襲來,我尖叫一聲,大喊道:“我就是喜歡他,關(guān)你什么事!”
郭頊徹底被激怒了,他帶來的人制住我的手腳,捂住我的嘴。我全力掙扎著,眼看郭頊從地上拾起更多的石塊。
“就憑你也配?!”石塊被毫不留情地擲向我,郭頊哈哈大笑,“就憑你也配!你個有爹生沒爹養(yǎng)的破鞋,我哥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一個又一個石塊砰砰砸到我的身上,我痛得說不出話來,感覺有溫熱的血從額頭上緩緩流下。
郭頊卻扔得越發(fā)興起,失神間,我看到一塊尖銳的石頭從他手中脫飛,筆直地砸向我的眼眶。
那一剎那,我拼盡全力扭過頭去。隨后,后腦勺劇痛,刺目的陽光下,一陣陣的眩暈襲來,嗡嗡的聲音過后,全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我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才醒來。睜開眼的時候,郭璜靜靜地坐在病床前閱讀,窗外的陽光從他背后照進來,美好得不似人間。
罪魁禍首很快趕到,他站在門口,躊躇地向病床的方向張望,俊俏的臉上還殘存著幾絲青春的稚氣。
我恐懼得瑟瑟發(fā)抖,拿被子死死捂住頭,可那魔鬼的聲音還是一絲絲傳進耳朵。
“汪墨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彼@么說著,很快被郭璜推出門去了。
我嚇出一身冷汗,像是在十八層地獄磨煉了一遭。
郭頊再沒有出現(xiàn)過。郭璜出發(fā)去大學報到前來探望我,留下了他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
“小頊他不懂事……墨泉,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來找我?!?/p>
他的笑容那么暖,我以為噩夢就此終結(jié)了。
肆
等我痊愈離開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隆冬,屬于我的高三生涯過去了將近一半。我復讀了一年,好不容易實現(xiàn)了長久的夢想,成為電影學院文學系的一名新生。
我的大學生活過得十分平靜,真正的轉(zhuǎn)折出現(xiàn)在大三。那一年,母親被診斷出肝癌晚期,我從學?;氐剿磉叄惆榱怂鍌€月,直至她離開人世的最后一秒。
而重遇郭頊,是在母親剛住進醫(yī)院的時候。
那一天,我打完熱水回病房,在走廊上正巧遇上幾名醫(yī)生領著一群實習生過來。側(cè)讓的瞬間我抬了抬眼,猝不及防撞進了某個人的眼神中。
那一秒,我全身僵硬,牙齒咬緊,手中的熱水瓶砰地摔在地上,濺起騰騰水花。
走廊上頓時混亂不已,我的身體晃了晃,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有人在拉著我往后退。
郭頊將手中的文件和筆扔到一旁,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擰干我濕漉漉的褲腳,頻頻抬頭問:“燙不燙?疼不疼?”
他的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真誠純良得令人恐怖。我驚懼地倒退一步,卻被地上的碎片絆倒,摔在上面手掌被劃出深深的血痕。
郭頊讀的是醫(yī)科大學,那陣子正在醫(yī)院各科室輪轉(zhuǎn)實習。他將我?guī)У绞熳R的醫(yī)生那兒,為我處理燙傷,包扎手心的傷口。
然而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像一只無枝可依的驚弓之鳥,趁著他離開取藥的間隙,飛快跑出住院樓,躲到角落里才終于敢抖索著掏出手機,撥通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
“郭璜,郭頊又出現(xiàn)了,你救救我?!蔽业那徽{(diào)中夾雜著哭音。
“墨泉,小頊已經(jīng)長大懂事了,他不會再傷害你的,我向你保證?!惫崧暟参恐?。后來拗不過我的懇求,他嘆了口氣道,“既然你這么不想見到他,我待會兒勸勸他,讓他換個地方實習?!?/p>
等我終于放下懸著的心回到病房時,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口的身影。
趕在我轉(zhuǎn)身逃跑前,郭頊追上來一把將我拉住,將手中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塞過來:“這些藥分別是治燙傷和愈合傷口的,你記得涂。”
“我不要?!蔽疑驳赝苹厝?。
“汪墨泉,我不想一輩子都欠著你,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彼y堪地漲紅臉,“熱水瓶我已經(jīng)給你換上新的,以后,這種事我來替你做?!?/p>
郭璜最終沒能勸動郭頊,他不僅留在了醫(yī)院,甚至天天來病房騷擾。
那時,我世上唯一的親人正躺在病床上,護理病人、跑上跑下地繳費、領藥、等待化療、和醫(yī)生交流一連串的事情全部落在我一個人頭上。郭頊主動攬下所有力氣活,又動用家世人脈幫忙,我懼怕他、厭煩他,卻沒有拒絕他。
眼睜睜看著親生母親耗盡生命的過程太痛苦,我孤身一人沒有任何支撐,即便游過身邊的浮木來自于仇人,我也貪戀那一點點的安全感。
伍
四個月的時候母親堅持要出院,她對自己的終點隱約有著預感。
出院那天郭頊來得有點晚。他的實習期已經(jīng)結(jié)束,回到學校繼續(xù)上課準備考試。
我家住六樓,樓里沒有電梯。郭頊背著母親走在前面,我拎著東西護在后面,好不容易回到家,安置好母親,前前后后花了近兩個小時。
郭頊要走的時候,我猶豫了好半會兒,才將人叫?。骸澳愕耐仍趺戳??”
他不好意思地答:“剛剛教授拖著不下課,我急著趕過來,下樓的時候不小心崴了。”
“你可以告訴我,我能找別人幫忙?!蔽疫@么說著,可到底還是回房翻出了藥酒。
郭頊拘束地坐在凳子上,看我低頭拿著棉簽為他擦藥酒,用熱毛巾敷上。
“汪墨泉,”好半晌,他輕輕開口,“我一點也沒想過要傷害你,真的。”
我頭也沒抬。
他突然掙脫開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窗邊,逆著光問我:“如果我從這兒跳下去,你是不是就會原諒我了?”
我嗤笑一聲,根本沒當真。
他又問了一遍,連聲音都哽咽了。我看到他的臉上混雜著歉疚和難過的表情,仿佛下一秒鐘眼眶就會通紅。
深秋傍晚的風穿窗而入,我嘆了口氣:“快點過來敷毛巾,你站在冷風口吹,難道想崴腳又感冒好賴在我家不走嗎?”
一個多月后,母親去世。她走得很痛苦,劇烈的疼痛折磨著她,直到生命盡頭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我沒日沒夜地掉眼淚,想到我最最血脈相連的媽媽將變成一盅骨灰埋進冰涼的土里,就撕心裂肺地疼。那陣子,我睡在臥室里,郭頊就在門外打地鋪。如果我被噩夢魘著了,他會立即沖進來將我搖醒。
慘淡的白熾燈光下,郭頊擦凈我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將全身發(fā)抖的我擁進懷里,一遍遍輕拍著我的背:“墨泉不怕不怕,還有我陪著你,一輩子都陪著你?!?/p>
我已經(jīng)快記不清郭璜那如清風般的嗓音,可郭頊溫柔而充滿感情的聲音近在耳畔,仿佛就算我要他的性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如我的意,讓我開心。
返回學校那天,郭頊送我上火車。
在擁擠的人群中,他護著我,聲音細不可聞:“汪墨泉,我很喜歡你,很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你,怕得膽戰(zhàn)心驚睡不著覺……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并接受我?”
四周嘈雜喧鬧,我揚聲問:“你說什么?”
他緊張地抿著嘴唇,搖了搖頭。
我從他手中接過行李,他的手心溫暖潮熱,還有點顫抖。
我笑著看他,說:“那你好好加油吧。”
回北京后,我開始接到郭頊每日一次的電話?;蛟S是因為從沒追求過人,他問候的方式除了生澀,甚至有些小心謹慎。
唯恐聊天時沒有共同語言,他甚至特地買來電影方向的專業(yè)書,有時聊著聊著就能聽見那邊唰唰翻著書的聲響,等我問起,郭頊就嘴硬地說是室友在旁邊自習。
我生日那天,郭頊早早就打電話過來。我故意刁難他:“你給我唱首生日快樂歌吧!”
那邊沉默了很久,好一會兒才蹦出一個字,又一個字……每一個音都不在調(diào)上,卻仍是執(zhí)拗而磕磕絆絆地堅持唱完。
我又怎會不知道他是怕我想起逝去的母親?
默然聽完整首歌,我輕聲告訴他:“郭頊,我好像也有點喜歡你了。”
三天后,郭頊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我的宿舍樓下,他一把抱住驚呆了的我:“墨泉,我轉(zhuǎn)學校啦!以后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
他已經(jīng)大學五年級,正是面臨升學和畢業(yè)的時候。
“你瘋了!這可是關(guān)系著你一輩子的事!”我目瞪口呆。
他溫柔地望著我:“我的一輩子只有你,再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事。”
那時陽光靜好,他笑容滿溢,眉目幾乎可以入畫。
陸
不久后,我開始忙著畢業(yè)論文開題,大半時間都泡在圖書館。郭家有家業(yè)在北京,郭頊卻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公寓,天天跑來陪我查資料、上自習。
或許是因為心情愉快,我的論文很快就完成。郭頊拿著好幾本旅游宣傳冊,興致勃勃地計劃著等我畢業(yè)答辯后要去哪里玩。
有一天,莫凡來找我。他是導演系同屆生,大二那年我們機緣巧合認識,他看上我寫的劇本,兩人一拍即合后開始著手實踐,最終成功地拍出一部原創(chuàng)校園電影。
這一次見面他遞給我一份文件:“我們專業(yè)的畢業(yè)生需要作品展覽,我順著我們之前那部電影寫了一個系列。墨泉,你幫我看看有什么不足?!?/p>
學期只剩下不到兩個月,他竟然還停留在編劇階段?我壓下心底的詫異,接過文件應了下來。
久未見面,我們邊走邊聊到了校門口,討論得正熱烈的時候,一股大力突然從旁邊鉗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將我從莫凡身邊拽開,力氣之大差點讓我跌倒在地。
我愕然回神,竟然是郭頊。
“不是說好我去找你嗎?怎么過來了?”說完就要替他作介紹,“這是我同學莫……”
我的話沒說完就被他惡狠狠地截斷:“我要是不過來,你準備和他眉來眼去到什么時候?”
他狠狠剜了眼莫凡,怒氣沖沖地拖著我走了。
沒怎么耽擱,三天后我就看完了劇本記下修改意見去找莫凡。
他的精神不太好,和我商討完調(diào)整方向后疲憊地望著我:“墨泉,劇本很快就能定下來,但缺一個女主角。畢業(yè)季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你……”
我很不解:“你怎么會拖到這么遲?”
“我姥姥上個月去世了?!彼嗔巳嘌?,“她是我最后的親人。”
我沉默著。
他又說:“墨泉,你五官長得好,又有靈氣,很適合這個角色。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匹配的人。”
一周后,莫凡的畢業(yè)電影緊急開機。這部作品走的是殘酷青春和反差美學方向,剛開始我們拍得很順利,直到后半段的某一幕場景。
陽光從樟樹葉間灑下,我和莫凡依偎在一起,輕聲訴說著對未來的憧憬。這是故事塵埃落定時主人公對過去的回憶,因此氣氛尤其曖昧而夢幻。
按脈絡我接下去應該揚起臉親吻莫凡低垂的眉角??蓻]等我湊近,車子的呼嘯聲乍然由遠及近地沖來。電光石火間,我只來得及看到一臺銀白色的車子從校道那頭風馳電掣地飛飆而來,直沖我們撞過來。
莫凡拉著我急速后退,只見銀白車子哐當一聲撞到樹上。車門被推開,一臉陰沉的郭頊從駕駛座走下,一言不發(fā)地大步過來,沖著莫凡就是一拳。
“你干什么!”我驚呼。
郭頊眼底的冷光一閃而過:“他敢碰你,就該死!”
我怒視他:“你發(fā)什么瘋,我們只是在演戲!”
他像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一把推開我,單手揪著莫凡的衣領,又要動手。
我怒氣上腦,想也沒想就一巴掌扇到他臉上。
全世界都靜止了,郭頊難以置信地摸著臉上的痕印。
我硬著頭皮瞪他:“你要發(fā)瘋也離遠點,別妨礙我們?!?/p>
郭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被我從地上扶起來的莫凡,臉上的表情漸漸猙獰:“你喜歡我哥哥,喜歡這小子,就是一點也不喜歡我,是不是?汪墨泉,你別后悔!”
說完頭也不回地鉆回車里,掉轉(zhuǎn)車頭揚長而去。
其實我已經(jīng)有點后悔了。我從沒打過人,或許是力度過重,他臉上的掌痕幾乎有些刺眼。他一個大男生,估計也不會處理這些紅痕,我想追上去看看,可車子早就駛遠了。
柒
郭頊的手機一直關(guān)機,我找不到他,整整一星期后,才接到他的電話。
我們約在他的公寓樓下見面。我本來打算為那天的事好好向郭頊道歉,再帶他去向莫凡說聲對不起。
我還想告訴他,我不是什么人都喜歡,也不是一點也不在乎他。可所有的話在見到一臉憔悴的郭頊后,都被拋之腦后了。
“怎么瘦成這個樣子了?”我問。
“墨泉,我好想你?!彼鰦砂銓⑽揖o緊摟進懷里,配上形銷骨立的模樣,尤其顯得委屈。
我心一軟,將下巴枕在他肩上,嘆著氣:“你呀,下回不要再那么暴躁了。電影過幾天就要拍完了,之后我們就可以出去旅游啦?!?/p>
他靜了靜,喃喃道:“墨泉,你是我的。哥哥搶不走你,誰也不能……”
他突然提到郭璜,不由得勾起某些不愉快的過往。我剛準備岔開話題,誰知他箍著我的手一緊,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后頸一痛,眼前黑白光交錯,眩暈感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暈過去之前,他詭異的嗓音在我耳邊輕輕響起:“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勾引別人的。”
接下來的那一段經(jīng)歷我此生都不愿回憶。
郭頊的公寓被一掃而空,房間裝了鐵窗。而我在冷冰冰的地板上醒來,光徒四壁,房門緊鎖。
這是一間郭頊親手打造的監(jiān)獄,他處心積慮,瘋狂得讓人心驚。
剛開始他會時常陪在我身邊,偏執(zhí)地一遍遍問:“墨泉,你只愛我一個,是不是?”
最初我會耐心地點頭回應,柔聲勸他:“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旅行嗎?你放我回宿舍去收拾行李好不好?”
往往類似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表情已經(jīng)徹底陰寒:“你做夢,你死也只能待在這里!”
有一次我趁著他不在敲打著隔音玻璃,朝樓下大聲呼救??蓻]等我叫來人,卻先一步被回來的郭頊撞見。他暴怒地將我掀開,一手死死掐著我的喉嚨,一手蓋住我的后腦將我的臉壓到墻上,話像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親愛的,別逼我折斷你的雙手,毒啞你的嗓子?!?/p>
后來,他再問我話時就只能聽到我的咒罵聲了。再后來,他開始打我,拳打腳踢,什么順手用什么,鞭子、水杯、椅子……
我迷迷糊糊地在折磨中煎熬,直到有一天窗外射進的陽光將我驚醒,我瘋了一般拍打房門:“郭頊,你放我出去!我要回學校!我還有畢業(yè)答辯!”
郭頊毫不動容,他進來將不斷掙扎的我牢牢束縛在懷里,陰森森地道:“你要什么,即便是全世界我都能給你,除了離開我?!?/p>
直到我力氣耗盡,直到我絕望地癱軟,直到暮色四合一天過去,他低下頭親吻我青腫的嘴角,聲音溫柔得近乎殘酷:“墨泉,你永遠都別想離開我,永遠?!?/p>
第二天我咬斷了手腕上的動脈,鮮血從身體里噴射而出的時候,我輕輕閉上眼,很高興終于找到一種擺脫噩夢的方法。
我在醫(yī)院中醒來,陪在床邊的是一臉嚴峻的郭璜。他告訴我,郭頊已經(jīng)被警方帶走。
“只有遇上你的事情,小頊才會變得這么神智錯亂。他太愛你了?!惫钌钅曃遥澳?,他控制不住自己,我希望你能原諒他?!?/p>
“聽說為了拍照,你曾經(jīng)在暴風雪中足足站了三個小時,”我看著他,這曾是我瘋狂著迷的心上人,“那你可不可以花三分鐘為我設身處地地想想呢?”
郭璜靜默了很久才開口:“遇上你之后,小頊才爆發(fā)出這種病,我們?nèi)叶枷M隳芰粼谒磉?。只要你們結(jié)婚,他的病會好起來,你可以重新拿到畢業(yè)證,以后不管你做編劇還是拍電影,郭家都會無條件地滿足你。何況,我不信你對小頊一絲感情都不存在了?!?/p>
我頭疼地捂住臉:“你讓我想想。”
三天后,我答應了他。
捌
我和郭頊的婚禮隆重而隱秘。郭家人脈廣積,到場觀禮的賓客不足百位,卻籠蓋了地位不凡的商界至交。
那一天從清早起便預兆著一個好天氣,婚車下午抵達郭家,一身深黑禮服的郭頊將我從后座抱下,朝兩旁蜂擁的賓客們得意大喊:“我要結(jié)婚啦!”
花瓣和彩花飛揚,四周響起善意的笑聲和掌聲。
婚禮是西式的,牧師站在禮臺上說著婚禮致辭。
郭頊臉上的笑意從未間斷過,大聲回答:“我愿意!”
輪到我時,我看向身旁即將成為我丈夫的青年,他的眼神誠摯,愛意濃烈,仿佛我們的未來將要像今天的天氣一樣陽光燦爛毫無陰霾。
可我說:“我不愿意?!?/p>
現(xiàn)場鴉雀無聲,我的聲音穿透到每個角落:“我不會嫁給一個有暴力傾向的丈夫,這輩子都不可能!”
全場嘩然。
郭璜察覺到不對沖上來,郭頊已經(jīng)搶先一步掐住了我的脖子,驚慌失措的伴郎伴娘們連忙圍上來架開他。
我被狠狠摔在地上,下一秒,狂怒的郭頊毫不猶豫地一腳踹上來。我下意識抬手去擋,只聽到咔嚓一聲,手臂劇痛。
“夠了!”混亂結(jié)束在郭璜一巴掌不偏不倚地扇到郭頊臉上。
全場靜得連落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我狼狽地被人扶起來,潔白厚重的婚紗皺巴得難看。
“你看,你總是揍不完。郭頊,我不想被你打死?!蔽铱嘈χ鴼獾帽锛t的郭頊,他喘著粗氣,仇人般恨恨地盯著我,“汪墨泉,你是我的,你死也得和我死在一塊!”
眼前的男人,我曾對他抱有愛意和希望,可現(xiàn)在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是個十足十的神經(jīng)病。
我倦怠地喃喃:“那你就和我的靈位結(jié)婚吧?!?/p>
龐大的婚禮以暴力和滑稽告終。郭頊被家里長輩禁足,郭璜送我去醫(yī)院。
“你不愿意,早可以說出來,何必等到婚禮上惹他動手?!惫珶o奈嘆氣,臨走又說,“你好好養(yǎng)傷,痊愈后我會想辦法送你離開?!?/p>
難道說出來就不會有婚禮了嗎?郭璜再怎么置身事外畢竟也是郭頊的哥哥,我這個外人又算什么呢?
沒有等待郭璜承諾的援助,我連夜逃出醫(yī)院,離開了上海。
后來,我遇上畢業(yè)不久的莫凡。我們在北京相依為命地漂泊,再后來,莫凡不幸出車禍,我輾轉(zhuǎn)聯(lián)系上郭璜,以未婚夫動手術(shù)的名義向他借了一筆錢化解燃眉之急。
就在半年前,我的劇本被莫凡的直系學長丁其偉導演相中。莫凡的后續(xù)手術(shù)需要更多的資金,因此我沒有拒絕這個橄欖枝。
命運何其弄人,郭璜在一次野外攝影中意外墜落山崖,我也因而又一次遇到了我人生中的惡魔——郭頊。
玖
系列劇集很快拍完,我閑下來就去療養(yǎng)院陪伴莫凡。可有一天,院方突然告知我:“莫凡先生可能無法在本院繼續(xù)休養(yǎng)下去了?!?/p>
我滿頭霧水,轉(zhuǎn)頭就看到門口站著的冷漠身影。
我扭身就走,郭頊的聲音卻不緊不慢地追來:“不想讓姓莫的無處可去,你最好站住?!?/p>
我氣極,轉(zhuǎn)頭朝他揚起巴掌,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往旁邊一甩。
“你別惹我生氣?!彼渎暰妗?/p>
走廊上有病人走過,我想也不想就扳過那陌生人的臉,狠狠一口親下去,隨即挑釁地看郭頊:“心理扭曲是病,勸你早治早好?!?/p>
郭頊臉色黢黑,眼中火星直冒,手掌揚起作勢就要揮下,對上我毫不懼怕的眼神后,他像一只斗敗的公雞般克制地握緊拳心:“因為我有病,你就不愛我了,對嗎?”
我心里泛苦,硬著心腸走得頭也不回。
那天深夜,我接到郭頊打來的電話。他像是喝醉了酒,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迭聲喚著我的名字:“汪墨泉……墨泉……是不是我的病治好了,你就能重新愛上我?”
這個問題我理不清楚,更不知道答案。我愛過這個人,也恨過他,甚至試圖去體諒他??晌矣肋h也無法明白他對我拳腳相向時是怎樣的心情。
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糾結(jié)在有關(guān)回憶的夢中,浮浮沉沉,直到電話鈴聲炸響才將我驚醒。
凌晨的搶救室外冷寂如冰窖,神色凝重的郭夫人望向匆匆趕來的我,表情稍稍緩和:“小頊一口氣灌下一整瓶藥,現(xiàn)在情況不太樂觀。”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什么藥?”
“精神科藥物?!彼а劭戳丝磽尵仁艺恋臒簦靶№溡恢痹谂浜戏?,今天或許是醉了酒,才會失控。”
搶救室的燈滅了,護士將病床推出來。昏睡中的郭頊憔悴蒼白,郭夫人握了握他無力的手,任憑護士將病床送回病房。
“我現(xiàn)在只有小頊這么一個兒子了?!惫蛉苏f著,看了我一眼,“其實當年我很欣慰他能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可現(xiàn)在,我寧愿我的兒子過得行尸走肉,也不想他活得痛苦揪心?!?/p>
見我沉默,她又說:“聽說你有個朋友急需手術(shù)?”
“我可以提供這筆費用。不過這一次恐怕要拜托你擔當演員,劇本則由我來寫了?!?/p>
陽光照進病房,郭頊醒來的時候,我正輕輕撓著他干裂的嘴角。
他睜開眼,迷茫地蹭了蹭我的手心:“墨泉……”突然間,他身體繃緊,被蜇了般驚坐起來,“墨泉!”
我扶正差點被他掀翻的點滴瓶,淡淡地說:“你昨晚不是問了我一個問題嗎,我特地來告訴你答案。”
顧不上針管回血,他遲疑而小心翼翼地盯緊我。
我摸了摸他蓬亂的頭發(fā),柔聲道:“你好好治病,等你好了……我們重新在一起。”
拾
我沒有再去醫(yī)院,我和郭頊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交流僅靠每天一次的電話,簡單而純粹。
那一天我正和他商量出院的日子:“一直待在醫(yī)院不會影響到工作嗎?”
“不要緊。”他說,“我想盡快將病治好?!?/p>
所謂的病是指什么,我們都心知肚明。我笑了笑:“那好,我等著你痊……”
我的話沒能說完,一個黑影迎面撞來,卷著呼嘯風聲,龐大的車體從我身上碾過,不做停頓,狂馳而去。
手機碎裂在地,仿佛能聽見那頭郭頊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呼喚:“墨泉?墨泉!墨泉!”
被送往搶救室前,我的意識稍稍恢復過來。嗆鼻的血腥味中,郭頊追著手術(shù)車,死死扣緊我鮮血黏膩的手,臉色蒼白卻極力維持一抹笑容:“你沒事的,墨泉,別怕,我在外面等你!”
我想要回應他,開口卻被鮮血嗆住。一陣兵荒馬亂中到了手術(shù)室,郭頊被護士隔離開,他還想追上兩步,然而,大門已經(jīng)砰地關(guān)上了。
手術(shù)沒有成功,那么嚴重的傷勢,醫(yī)生也回天乏術(shù)。
我不知道當醫(yī)生宣布“搶救無效去世”時,郭頊是怎樣的反應。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殯儀館,他一身黑衣,煞白著臉看著遺體被推出來。
火化前,郭夫人握著他的手,低聲勸解著,像是要他再看最后一眼。
可郭頊甩開她的手,踉蹌著后退幾步,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直到背后傳來郭夫人對工作人員的吩咐:“開始吧。”
他的身影晃了晃,毫無預兆地哐當一聲摔倒在地。
周圍頓時一片混亂,郭夫人不經(jīng)意間往這邊的角落看了眼,我拉低帽檐,很快離開。
從車禍、手術(shù)到遺體都是郭夫人一手用心安排,何況今天郭頊連一眼都沒看那“遺體”就暈厥過去,我根本不必再為未來擔心。
因為,從今以后,汪墨泉已經(jīng)死了。
此后,我再也沒有回過上海。莫凡的手術(shù)很成功,我們在一座僻靜而優(yōu)美的小鎮(zhèn)上落腳。我用剩余的錢盤下一家咖啡店,莫凡則在市里一所??茖W校的藝術(shù)表演系當老師。
時光悠緩流淌。直到那一天,我正在吧臺收銀,結(jié)賬的客人突然摘下大墨鏡,明亮的大眼睛驚愕睜大:“是你!”
我對眼前這張漂亮動人的臉全無印象,困惑地問:“你是?”
她不高興地皺皺鼻子:“我是居菲菲呀!你不是郭總辦公桌上照片里的人嗎……大家不是都說你死了嗎?你怎么在這兒?”
我囫圇應對:“你認錯人了!”
卻被她截?。骸拔疫B只見過一次的照片上的人都能記住,怎么可能認錯!”
我啞口無言。
她不依不饒地湊上來,我只能不由分說將她轟出門:“你和郭頊不是情人關(guān)系嗎?告訴他我還活著對你沒好處,拜托你幫我保守秘密,我求你!”
她在門外不甘心地大嚷:“誰說我和郭總是情人了,我們是清白的!清白的!姑娘我偏不如你意,等我告訴郭總,說不定他太感激我還會替我安排女主角戲份!”
我唰地拉下門簾,顧不上收拾,從側(cè)門離開咖啡館,匆匆逃回家。
末章
莫凡帶著學生到鄰省參加比賽去了,接到我的電話后,他急急安慰:“你別擔心,那女演員不一定會告訴郭頊。我馬上訂車票回去,估計明早就能到!”
我惶惶不安地掛斷電話,寂靜的夜里連燈都不敢開,孤身坐在客廳里挨到天明。等到門外終于響起敲門聲,我按捺不住起身飛奔過去將門打開。
破曉的光從街道那頭照射過來,映著的身影冷酷而邪惡。
我尖叫一聲,倒在玄關(guān)連連后退。
郭頊緩緩走了進來,見我跑過客廳要躲回房,他深吸一口氣:“你就這么厭惡我?連假死這么殘忍的手法都情愿用上?”
我擰在門把上的手一頓,只聽他冷硬道:“你恨我。就算我的病治好了,就算我悔悟千萬次,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對不對?
“那好,既然我欠你那么多,現(xiàn)在一次性全還完?!?/p>
嘩啦一聲,緊接著傳來砰的物體被擊中的聲音,我回過頭,眼前的景象令我瞳孔猛地一縮。
黑白棋子撒在地毯上,原本被我和莫凡放置在玻璃桌上的折疊棋盤被郭頊拿在手里。那是一張高強密度板加工制成的棋盤,莫凡高價買進,上面還貼著亮面鋼琴漆。
可此刻,漆面上沾著斑斑血跡,足見郭頊下手有多重。
見我呆愣在原地,郭頊艱難一笑:“那時候,我拿石頭砸你,差點害你變成植物人永遠醒不過來?,F(xiàn)在,我一下下,全還給你?!闭f完,舉起厚重棋盤,再次往頭上砸去。
我傻愣著,瞪大眼看著他一下接一下毫不留情地砸在傷口上,鮮血汩汩流下來。
我嘶啞著朝他吼:“你這瘋子!瘋子!”
他脫力地倒在地毯的血泊中,朝我微微笑:“是啊,遇上你之后……我就瘋了?!闭f完,暈了過去。
莫凡在醫(yī)院走廊上找到我,而那時,我已經(jīng)心力交瘁,對周遭茫然無知了。
七個小時后,郭夫人找來,向我告知手術(shù)結(jié)束。
“小頊的頭部受到連番重擊,雖然脫離危險,卻不一定能平安醒來。”她深深看著我,“你回去吧,你的日子可以照常過下去了?!?/p>
我一時沒聽明白,直到她重復第二遍,才失神地點點頭,站起身朝外面走。
咖啡店照常營業(yè),莫凡也返回學校上課。我每天待在店里,泡咖啡、做點心,因為時常收錯錢,就干脆請了一位服務員。
那天我正在二樓收拾咖啡杯,服務員噔噔噔上來:“老板,剛剛有人打來電話,說是人醒了?!?/p>
我猶豫了一下午,最終決定去醫(yī)院一趟。等我在病房外徘徊半個多小時,終于推門進去時,已近黃昏,病床上的人正拉著一旁的郭夫人聊天。
聽見動靜,郭頊扭過頭來,怔了怔,臉上瞬間迸出笑容:“是你!”
夕陽的光溫柔醉人,郭頊羞澀而忸怩地看著我:“我知道你,你是樓下十二班的汪墨泉。你的作文寫得特別好,每次路過你們班都能看見你在寫東西,有時連飯也顧不上吃?!彼难凵駣A著少年的些微青嫩和稚氣,“我想要買飯給你,又怕你不要?!?/p>
他強撐著漲紅的臉:“你有沒有男朋友啊?我很喜歡你,如果你、你……你怎么哭啦?”
半個月后,郭頊出院。
我牽著他的手走在小鎮(zhèn)寧靜的街道上。在初升的日光下,我注視著他,說:“如果這是一場戲,那就請你演到最后吧。”
他好氣又好笑地拍拍我的頭頂,不客氣地哼哼:“汪同學,你在嘀咕什么呢?”
我踮起腳,抱住他剛長出頭發(fā)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親了口,笑了笑:“走吧,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