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雷雨》中,曹禺成功地塑造了最執(zhí)拗、最極端、最自私和最具“雷雨”性格的繁漪,也成功地塑造了最善良、最賢惠、最高貴的“賢妻良母”魯侍萍。劇中繁漪對情人的哀求和毀滅、對丈夫的反抗、對情敵的殘忍與魯侍萍對情人的照顧和成全、對丈夫的容忍、對情敵的尊重形成鮮明的差異,從而也產(chǎn)生了繁漪與魯侍萍的愛情觀對比研究。
關(guān)鍵詞:繁漪 魯侍萍 愛情觀
曹禺在繁漪出場的時候這樣形容她:“眉間滿是憂傷,長長的睫毛下的眼睛中有股憤恨的火燃燒著”;繁漪受過一點新教育,文弱、明慧、熱愛詩文,但又有一點野性;同時內(nèi)心又有一股熱情騷動著她失望的心。曹禺在《〈雷雨〉序》中也提到:“……不是恨便是愛,不是愛便是恨;一切都是走向極端,要如電如雷轟轟地燒一場……代表這樣的性格的是周繁漪……”她的極端和野性表現(xiàn)在她對愛情的態(tài)度上。她不顧封建禮教“三從四德”的森嚴制度的束縛,義無反顧地與情人周萍相愛,但當她明確地知道要失去了情人之后,便展開了猛烈的、毀滅性的報復,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甭想得到,竟然執(zhí)拗地采取玉石俱焚的極端做法,殘忍地毀滅了它;與丈夫周樸園沒有任何感情,面對丈夫的專制,她做出強烈的反抗;十分厭惡情敵,把怨氣一股腦撒到情敵身上,并且不惜一切代價,殘忍地傷害無辜的情敵。而劇中的魯侍萍是一個善良的女子,具有強烈獨立的女性主體意識,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與她截然不同。本文從以下幾個方面對她們的愛情觀進行對比研究。
一、對待情人的態(tài)度
繁漪對待情人周萍不是相愛便是毀滅。正如作者所說的:“她會愛你來如一只餓了三天的惡狗咬著它最喜歡的骨頭,不喜歡你,便恨起你來也會像只惡狗狂吠著一個陌生人。不,她就會不聲不響地恨恨地吃了你的?!睘榱藧?,她不在乎自己的母親身份,也不在乎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妻子,明知道這是場錯誤的愛情,還是義無反顧地投入進去,把自己的名譽和地位都交給了情人;明知道這是條毀滅的道路,還是破釜沉舟地走下去,使自己落進了“母親不像母親,情人不像情人”的深淵?!跋胍粋€男人真愛她,想真真活著”的繁漪竟然敢在戒備森嚴、禮儀齊備的周公館與丈夫的私生子“鬧鬼”,為了使自己不再“漸漸地磨成了石頭樣的死人”,她不錯過任何活著的機會,死死抓住周萍不放手,敢于沖破封建綱常的束縛,任隨內(nèi)心深處潛藏的生命力的暗流奔突而出,重新找回了丟失已久的生命力。為了抓住愛情,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她不顧自己的尊嚴,采用一切手段,不惜毀掉別人的幸福:她通知侍萍把四鳳帶走,阻撓四鳳和周萍的感情;嫉妒周萍和四鳳的擁抱,所以在這一對情人幽會時,她偷偷跟蹤,從外面把窗子扣死;她不顧自己的尊嚴,跪下苦苦哀求情人不要離開他,“這一次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我從來不肯對人這樣低聲下氣說話”。她甚至甘愿使自己處于屈辱的地位,答應再把四鳳接來同住,愿意與四鳳分享愛情;甚至利用天真無邪的兒子周沖來破壞四鳳和周萍之間的感情。但是當這點卑微的要求都不能被滿足時,當知道實在無法挽留住情人時,最后,她殘忍地做出了玉石俱焚的舉動。繁漪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毀掉了別人的幸福。
而魯侍萍則不然,她向往純真的愛情,以平等的姿態(tài)與情人真心相愛,他們的愛情超越了封建等級觀念,當美好的愛情幻滅時,魯侍萍甚至不惜用生命來捍衛(wèi)這份純潔的愛情。三十多年前,“知書達理、聰明伶俐、年輕漂亮、賢惠體貼”下人的女兒侍萍與英俊瀟灑、才華出眾、留學歸來的闊少爺周樸園真心相愛了,從劇本中,我們可以看出兩個人的愛情是你情我愿、兩情相悅、幸福浪漫的。深受西方資產(chǎn)階級自由、平等思想影響的周樸園,把自己與侍萍擺在了脫離階級地位差別的同等位置上,義無反顧地愛上了賢惠的侍女侍萍。侍萍也全身心地愛著風流倜儻的周公子,夢想著與心中的白馬王子過上幸福生活,她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了周樸園,并為心愛的人生下兩個兒子。他們一起生活的三年里,日子過得很是幸福浪漫的。周樸園和魯侍萍的同居生活在當時的周家可以說是公開化了的,他們不僅有自己的房間,而且房間里還有自己的布置,魯侍萍生了周萍后夏天怕開窗,周樸園就吩咐下人不許開窗;周樸園教魯侍萍讀書認字;周樸園的襯衣袖襟上就常常由魯侍萍繡上一朵梅花或一個“萍”字。可見,當時的魯侍萍是相當受寵幸的,恩愛浪漫的同居生活對周樸園和魯侍萍來說,都是極其美好的,他們都認為自己獲得了相當高的幸福指數(shù)的。但好景不長,在當時封建社會,周家嚴格恪守門當戶對的社會制度,魯侍萍作為周家的丫頭只能作為妾,絕不能充任正房的妻子,周樸園必須娶一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作為他的正房妻子,學者陳思和也說:“在那個舊時代里:一個年輕的少爺跟一個丫環(huán),或者一個老媽子的女兒,生了兩個孩子,有一段相愛的時間,是很正常的事,在一個大家庭里面不認為這是一種罪惡;當一個大家庭必須為自己的少爺正式按
照門第,按照封建婚姻慣例,娶一個有錢的人進來作為他正式的太太的時候,老媽子的女兒只能面臨兩個選擇,一個就是做他的妾,一個就是不忍做妾,或不想做妾,一定想做太太,這樣才會被人趕出去?!鄙屏技儩?、寧折不彎的魯侍萍得不到愛情時,沒有選擇毀滅它,而是選擇靜靜地離開。她不愿與“有錢有門第的小姐”分享愛情,不愿做周樸園的小妾,不愿使自己處于屈辱地位,主動犧牲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美滿愛情,為了成全深愛的情人,便在大年三十的夜晚,抱著剛出生三天的孩子離開周家的大門,所有的苦痛都一個人承擔。魯侍萍為了別人的幸福,寧愿舍棄自己的幸福。
二、對待丈夫的態(tài)度
“受過一點新式教育”的繁漪在十八歲那年嫁給了比她大十幾歲的、足以做她父親的周樸園,婚后的繁漪卻很不幸福。家庭至上觀念的周樸園深受封建家庭專制制度的影響,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不情愿拋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心愛的女人,雖然娶了“有錢有門第的小姐”,但周樸園心里仍然愛著侍萍,仍然放不下侍萍,并不愛家長給他娶的妻子,導致這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在這無愛的婚姻里沒有經(jīng)過太長的
時間,就因郁悶不樂而離開了人世。而后周樸園又娶了蘩漪,發(fā)現(xiàn)從繁漪那里仍然感受不到魯侍萍那種溫柔賢惠的女人味,仍然無法對她產(chǎn)生愛情,時刻以大家長的姿態(tài),束縛著蘩漪,企圖把自己的家庭建成“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這讓繁漪得不到周樸園的真愛,內(nèi)心很痛苦。面對周樸園的禁錮和摧殘,野性陰鷙的繁漪使出一切力量進行反抗,一次次與周樸園發(fā)生激烈的正面沖突。專制的周樸園對繁漪的反抗也很憤怒,認為繁漪有病,便逼著她在樓上休息,逼她喝藥,她痛苦地進行反抗:“我不愿意喝這苦東西”,“我不想喝”;周樸園認為她的精神失常,認為她是禁閉在閨樓上的瘋女人,逼著她看醫(yī)生。當請來德國有名的腦科醫(yī)生催繁漪去看病時,繁漪輕蔑地說:“誰說我的精神失常?你們?yōu)槭裁催@樣咒我?我沒有病,我沒有病,我告訴你,我沒有?。 薄昂?,我假若是有病,也不是醫(yī)生治得好的。”幾次繁漪看病,最終仍沒有看成,而是徑自回樓上去了;當繁漪冒雨跟蹤周萍歸來,周樸園命令繁漪到樓上去時,繁漪反抗道:“(輕蔑)我不愿意,告訴你,我不愿意?!钡谒哪恢?,繁漪更以一個審判者的姿態(tài),將周樸園叫出來,當著眾人的面,撕毀了他莊嚴的外衣,揭掉了他的道德面具,終于完全撕碎了周樸園的“尊嚴”,徹底破壞了周家的“秩序”,讓周公館見不得人的黑暗暴露無遺,充分顯示出繁漪“雷雨”般的性格。可以看出,繁漪對待周樸園的專制,做出了強烈的反抗。
同樣在沒有幸福的婚姻里,面對無愛的甚至可惡的丈夫,魯侍萍沒有對丈夫打擊報復,沒有悔恨,而是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魯貴的飲食起居,默默承受著不幸婚姻帶來的痛苦;當大海受不了魯貴的辱罵要打他時,侍萍甚至想辦法袒護丈夫,多么善良賢惠的侍萍!劇本第三幕中,魯貴和四鳳被辭退回到家里,窩了一肚子火的魯貴借著酒瘋一邊大口吐痰,一邊大罵侍萍,面對這個粗魯、無賴、卑鄙可惡的小人,侍萍沒有一點反抗,而是靜默地忍受著,還拿了那唯一的圓凳子過來,放在魯貴的腳下,悉心照顧著往她心窩里捅刀子的丈夫;當大海氣不過要開槍打他時,侍萍還阻止道:“別,別,好孩子??丛趮尩姆稚?,別同他鬧?!笨梢钥闯?,魯侍萍對待無賴的丈夫,沒有反抗,而是保持沉默,最大限度地忍耐著他。
三、對待情敵的態(tài)度
野蠻陰鷙的繁漪為了自己的幸福,要把周萍從四鳳手中奪回來,不惜一切代價把仇恨的矛頭指向了情
敵四鳳,把怨氣一股腦撒到情敵身上。從劇本中我們
看到,繁漪出場四鳳端藥給她時,她就非常厭惡這個情敵,朝她大吼;繁漪又喊來四鳳的母親,讓她把四鳳帶走,讓她們遠離這兒,讓周萍永遠找不到四鳳;為了留住情人,甚至可以違心地把自己置于極端屈辱的地位,愿意與情敵一起住,一起分享情人的愛,“日后,你可以把四鳳接來一塊兒生活,我跟著你過,只要你不離開我!”當聽到兒子周沖不是真愛四鳳時,她徹底崩潰了,歇斯底里地罵道:“你真沒有點男子氣,我要是你,我就打了她,燒了她,殺了她。”她恨極了四鳳,恨不得一下子置這個無辜的女人于死地;最后繁漪讓傭人鎖住大門,把活生生的四鳳逼上了死路。
善良堅強的魯侍萍得知周樸園要娶“有錢有門第
的小姐”時,不愿使自己屈辱地生活,主動放棄自己的幸福,不愿與別人茍合,分享情人的愛;當侍萍到周公館接四鳳回去看到情敵繁漪時,并沒有憎恨厭惡之情,而是比較客氣地說道:“(不愿提到從前的事)四鳳這孩子很傻,不懂規(guī)矩,這兩年叫您多生氣啦?!?/p>
對比中可以看出,寬容的侍萍對待情敵,不是卑鄙地與情敵爭奪情人,而是忍痛割愛,選擇安靜地離開;不是不擇手段地傷害情敵,而是再次選擇委曲求全。
結(jié)語
從上述幾方面論述可以看出,繁漪與侍萍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有明顯差異,由于性格的不同,導致她們愛情觀的差異。曹禺筆下的繁漪是一個非常極端、非常自私、野性陰鷙、毀滅力極強的、非理性的女人,她的至高理想是追求自由的愛情,想要一個男人真愛她,想要真真活著,所以為了所謂的“真愛”,她會不擇手段地去追求、去搶奪,當自己得不到愛情時,她也不會讓別人得到,不惜一切毀滅掉。而作者筆下的侍萍卻是一個純潔、善良、賢惠、能夠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高貴女子。所以當她的愛情理想破滅時,高尚的品質(zhì)使她不會選擇報復毀滅他人,而是為了別人的幸福,選擇靜靜地放棄,所有的痛苦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對她們愛情觀的對比研究,可以更加鮮明地突出她們的形象,可以更好地深化作品主題。
{1} 曹禺:《雷雨》,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文中有關(guān)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2} 曹禺著,傅光明主編:《雷雨·序》,京華出版社出版2005年版。
{3} 陳思和:《細讀〈雷雨〉———現(xiàn)代文學名作細讀第三》,
《南方文壇》2003年第5期。
參考文獻:
[1] 曹禺著,傅光明主編.悲劇精神[M].北京:京華出版社出版,2005.
[2] 曹禺著,王兆勝主編,解讀雷雨[M].北京:京華出版社出版,2001.
[3] 呂恩.從舉漪的遭遇談起[N].北京日報,1954.
[4] 錢谷融.《雷雨》人物談[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
[5] 田本相.曹禺傳[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88.
[6] 張新民,以女性意識的視角觀照曹禺戲劇中的女性人物形象[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4(6).
作 者:呂言俠,碩士,徐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講師,主要從事語文教育研究工作。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