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淺光

微酸裊裊

鴨鴨推薦：

也許每個人都是這么長大的，兇巴巴整天罵人的媽媽，抄作業(yè)外加陪上廁所的好朋友，當(dāng)然，還有那個成績好長得帥人人都愛的完美

少年。

青春歲月就是這么過完的。

深深的夏天里一道淺淺的光，留下我們最難以忘懷的美好痕跡。

他是搏擊長空的鷹，而我只是陪伴他一小段的燕雀。

可他這一小段的陪伴，卻改變了我之后一生的命運(yùn)，他教給

我的勇氣，足夠我在自己的小小天空里努力綻放光芒了。

1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別人的媽媽可以那么溫柔，我的媽媽卻

能叉腰用食指戳我腦門罵上整整三個鐘頭還不累。她罵人的詞匯

層出不窮，花樣繁多，但中心思想其實(shí)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求我

“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

她常常說自己沒讀過書，吃了很多沒文化的苦，所以要我刻

苦讀書，發(fā)憤圖強(qiáng)，以便考個好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從此過上上

班喝茶看報的悠閑生活，不用像她一樣一把年紀(jì)了還做著社會最

底層的工作，看人臉色生活。

可就像她沒辦法當(dāng)個溫柔細(xì)心的媽媽一樣，我也沒辦法做她

理想中乖巧聽話、成績優(yōu)異的女兒。我們上輩子或許是冤家，這

輩子才變成死對頭，互相看不順眼，在同一個封閉空間里單獨(dú)相

處超過三個小時必然起口角。

我媽說我頂嘴是一絕，滬城方圓百里之內(nèi)無人是我對手。我

笑嘻嘻地回她說，你罵街是必殺技，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鳥不拉屎。

我媽操起身邊的晾衣架就罵著臟話追著我一頓暴打。

我在回她話之前就準(zhǔn)備好了逃跑的姿勢，一閃身就跑沒了影。

不過我跑出很遠(yuǎn)之后還是聽到她罵罵咧咧的聲音。她很憤怒，憤

怒我的頂撞，更憤怒她已經(jīng)沒辦法像我小時候那樣輕易就揪住我

暴打一頓了。

粱琳琳常說：“你就不能和你媽媽好好說話嗎？你知不知道

你們母女每天在家大呼小叫，隔壁鄰居其實(shí)都能聽到，很讓人困

擾呢?！?/p>

我瞥了一眼梁琳琳，她說話總是這么文縐縐又黏糊糊的，覺

得我和我媽聒噪又煩人就直說嘛，非得用“困擾”，顯得她很純

真很高雅的樣子。

“這話你跟我媽說去，她不罵我，我就不用頂她，我不頂她

自然也就吵不起來?！蔽倚ξ卣f，算準(zhǔn)了她不敢去我媽面前

造次。

果然，她沉默了三秒鐘后摸摸鼻子就放棄了，說：“算了，

忍忍就過去了?！?/p>

我拍拍她的頭，把作業(yè)本丟給她之后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兩

個小時后我來取?！彼俏业挠脮业臋C(jī)器貓，我的巴拉

拉小魔仙。我不喜歡她，可是她是唯一愿意為我無怨無悔做作業(yè)、

打掩護(hù)的朋友了。

粱琳琳成績很好，但其實(shí)也不算什么好學(xué)生。她愛看漫畫和

言情小說，大把時間用來做白日夢，勝在她腦子好使，考試次次

前幾，并且永遠(yuǎn)一副乖巧甜美的樣子，除了看漫畫和小說之外所

有老師家長不許做的事她都不做。

有時候我想，如果粱琳琳是我媽的女兒，或許她會比較高興

一點(diǎn)。

2

粱琳琳之所以愿意為我鞍前馬后的，是因?yàn)樗行┟つ砍绨?/p>

我，而她之所以會崇拜我，是因?yàn)槲視鲆恍┧胱鰠s不敢做的

事。

比如高一剛開學(xué)，她還沉溺在二維世界里虛擬的少年美色與

溫柔中時，我飛快地交了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男朋友”。

“早戀不好吧？”梁琳琳被我當(dāng)作“人肉掩護(hù)機(jī)”，跟著我

一起出去和我的男朋友約會時猶猶豫豫地說。

“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大人說不好就是不好啊?！蔽亦?/p>

之以鼻。

“會影響學(xué)習(xí)，容易分心，如果分手了還會心痛欲絕。”她

開動她有限的想象力想了一些“早戀”的壞處。

“嘁，我學(xué)習(xí)本來就不好，怕什么啊……啊，他來了?！蔽?/p>

揚(yáng)揚(yáng)下巴?；舭矕|就露著八顆潔白的牙齒笑著跑過來。

“我沒遲到吧？”

“沒有，是我們早到了?！蔽抑噶酥噶毫樟战o他們互相介紹，

“粱琳琳，霍安東?！?/p>

粱琳琳一直在發(fā)呆，直到我拍了她肩膀一下才回過神來，紅

著臉對霍安東說：“你好。”

霍安東對她似笑非笑地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熟練地抽出一根煙叼在

嘴上，邊點(diǎn)火邊問：“我們等下去哪？看電影去嗎？”

“行啊?！蔽野欀碱^揮揮手，把嗆人的煙味揮淡一些。

下午的電影院人氣慘淡，排片也乏善可陳，我挑了王家衛(wèi)的

新片《藍(lán)莓之夜》。梁琳琳抱著爆米花看得入迷，而霍安東則坐

鴨鴨推薦：

也許每個人都是這么長大的，兇巴巴整天罵人的媽媽，抄作業(yè)外加陪上廁所的好朋友，當(dāng)然，還有那個成績好長得帥人人都愛的完美

少年。

青春歲月就是這么過完的。

深深的夏天里一道淺淺的光，留下我們最難以忘懷的美好痕跡。

他是搏擊長空的鷹，而我只是陪伴他一小段的燕雀。

可他這一小段的陪伴，卻改變了我之后一生的命運(yùn)，他教給

我的勇氣，足夠我在自己的小小天空里努力綻放光芒了。__

在我的身旁，時不時想偷偷拉拉我的手或者摸摸我的腿。

我斜眼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是不加遮掩的警告，潛臺詞

明顯?；舭矕|聳了聳肩，終于在電影的后半段老實(shí)起來，但沒一

會兒就無聊地打起盹來。

到如今我已經(jīng)完全想不起那部電影的情節(jié)，但卻永遠(yuǎn)記得其

中一句臺詞。

“有時我們以他人做鏡子，來界定自我，認(rèn)識自我，每個反

影都令我喜歡自己多一點(diǎn)?！?/p>

我當(dāng)時非常哀傷地想，多可惜我透過別人看到的自己總是令

我更加厭惡自己。因?yàn)槲矣肋h(yuǎn)沒辦法心甘情愿地做別人心里完美

的女兒或者學(xué)生，卻偏偏又在意那些來自外界的評價。

那天看完電影，梁琳琳在路邊攤挑發(fā)夾的時候，我在一棵枝

葉茂盛的梧桐樹下和霍安東提了分手。

他問我為什么，我說沒有為什么，就像我和你在一起時，也

不是為了什么一樣。

我們是在朋友的生日聚會上認(rèn)識的，烏煙瘴氣的KTV 包廂，

他唱了一首陳奕迅的《K 歌之王》，聲音哀傷而純凈。

我喝了點(diǎn)啤酒，在門口的走廊里透氣時他也跟著出來，然后

笑嘻嘻地對我說：“做我女朋友吧?！?/p>

“好啊。”

開始的有多輕易，結(jié)束的就有多草率。

霍安東還想說什么，但是看到梁琳琳走過來之后就聰明地閉

了嘴。他很有風(fēng)度地送我們上了公交車，然后頭也不回地消失在

人潮洶涌的街道盡頭。

3

那次之后，梁琳琳偶爾會小心翼翼地問我和霍安東的近況，

我總是不置可否。不過在她第三次說“霍安東的眼睛長得很漂亮

很純，就是愛抽煙這點(diǎn)不好”時，我笑著告訴她：“我們已經(jīng)分

手了，如果你喜歡他的話可以去追他。”

梁琳琳睜大眼睛久久說不出一句話，過了少頃才說：“天哪，

你們結(jié)束的也太快了吧?！?/p>

不快不快，這本來就像一場游戲，孩子的鬧劇。

梁琳琳問我：“你有沒有喜歡過霍安東？”

我搖搖頭說：“沒有?！?/p>

“那你知道喜歡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嗎？”梁琳琳向往地說，

“書上形容的很美，就好像花在一瞬間都開放了一樣?！?/p>

我對她的文藝腔嗤之以鼻：“醒醒吧，姑娘，小說里都是騙

人的。”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真的就遇到了那樣一個人，一個只一個

對視就讓我心里所有的花骨朵兒都綻放的少年。

4

高二那年我申請住校了，因?yàn)閶寢屨业揭环葑〖冶Ｄ返墓ぷ鳎?/p>

幫人帶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小童，住在東家，吃東家的，和電視劇里

大戶人家的女傭差不多。薪水給的很可觀，是她之前做保潔的兩

倍，我媽欣然前往。

我一開始也樂得清靜，但集體生活沒過上三五天就煩了。

一個寢室住了八個女生，嘰嘰喳喳如一群麻雀，還時不時你

看我不順眼，我嫌你晚上臺燈開太亮，瑣碎小事一堆，并且晚上

十一點(diǎn)準(zhǔn)時熄燈，沒有電視更沒有電腦。

我很快就學(xué)會了翻陽臺，在十一點(diǎn)半宿管檢查過各寢室之后，

我身形矯健地爬陽臺而出，一路小跑至圍墻邊。那兒有“翻墻”

的前輩們墊起的小石階，就算以我的身高，費(fèi)點(diǎn)兒力也能“越獄

成功”。

我和同寢室的女生素不往來，她們對我的了解來自各種各樣

夸張的傳聞，沒人愿意得罪我，所以我半夜偷溜出寢室出去游蕩

的事一直沒人知道。

直到某一天我像往常那樣，披著夜色跑到圍墻邊，卻意外地

發(fā)現(xiàn)那些用來墊腳的磚塊不見了。我細(xì)心地轉(zhuǎn)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被

人挪了位。

我沒有多想，雙手攀住圍墻上沿，單腳踩在磚塊壘起來的石

階上翻上圍墻，正準(zhǔn)備往下跳時才發(fā)現(xiàn)圍墻下面有人。

有個男生雙手抱胸，仰著頭，笑吟吟地看著我。我下意識地

用手指遮擋落在自己臉上的光。他把磚塊換了位置，所以我翻墻

之后的落腳點(diǎn)，從樹蔭濃密的樹叢變成了燈光最明亮的馬路邊。

燈光讓我無處遁形。

我只慌張了短暫的幾秒鐘就冷靜了下來，身手敏捷地翻墻而

過，像只鳥兒一樣輕巧落地，然后理都沒理男生扭頭就走。

“林鹿晗?！蹦猩兄业拿指松蟻?，“你去哪兒呢？”

我停住腳步狐疑地回過頭：“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男生仍是笑吟吟的樣子：“你不知道嗎？你在我們學(xué)校很有

名啊?！?/p>

我知道自己在同學(xué)眼里是個什么臭德行，但真不知道原來我

的知名度已經(jīng)不局限于班級和年級了。

“那你想干嗎呢？”我抱胸，露出防御的姿勢。

“你別誤會，我沒想干嗎?！蹦猩坪跤行┲保拔宜?/p>

比較晚，一般熄燈后才洗漱，窗戶正對著你之前翻墻的位置，接

連幾天看到你偷偷溜出來，有些好奇。”

我依然抱胸斜眼看著他，身邊偶爾經(jīng)過幾輛汽車，明亮的車

燈間或?qū)⑺陌脒厒?cè)臉打亮。

他長得沒有我想象中討厭，相反，可以說是清新干凈的，像

清晨山間的空氣，或者早春的露水。眉目俊朗姣好，有著非常和

氣而柔和的臉部線條。

“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了公平，我也得知道你的名字?！?/p>

男生瞇了瞇眼，嘴角依然上揚(yáng)：“我叫韓穆楊?！?/p>

我微微睜大眼睛，重復(fù)他的名字：“韓穆楊？”永遠(yuǎn)年級第

一的韓穆楊？所有比賽名字高高掛在最前面的韓穆楊？常常一本

正經(jīng)地在主席臺上代表學(xué)生致辭的韓穆楊？

喂——他才是“聲名遠(yuǎn)播”的那一個吧？

5

那天晚上我沒有去網(wǎng)吧，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dá)，在

24 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買奶茶配茶葉蛋吃，還在夜店一條街的路口

大吼嚇了嚇喝醉的酒鬼。韓穆楊一直跟著我，他像在動物園看猩猩表演那樣興致勃勃

的，看著我的眼神熠熠發(fā)光，好像宇宙里的小星球。

“我像個怪物嗎？”我嚼著茶葉蛋，蹲在馬路牙子上問他。

“不啊?！?/p>

“那為什么你一直跟著我，像看一個怪物那樣？”

“我這是看怪物的眼神嗎？”韓穆楊眨著眼睛湊近我的臉，

“如果讓你有這種感覺，我很抱歉?！?/p>

或許是因?yàn)檫@家便利店的茶葉蛋煮的很好吃，我心情不錯。

“我在窗邊看了你大概有一個月。一開始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

后來漸漸就成了習(xí)慣。如果哪天沒看到你翻墻，還會擔(dān)心你是不

是生病了呢……我覺得你挺有趣的，和我們班那些只會埋頭做題

的女生不同?！表n穆楊念的是理科實(shí)驗(yàn)班，幾乎每個人都得過省

級以上競賽的名次，都貓著腰將清華北大視為“唯二”的目標(biāo)。

夜風(fēng)拂面，但夏末的風(fēng)是溫的、軟的，我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

“我以為你是個很古板又無趣的人。”

韓穆楊學(xué)我也蹲在馬路牙子上，然后歪著頭，撓撓后腦勺說：

“嘿，其實(shí)我是啊?！?/p>

6

周末我回家拿換洗的衣服，我媽一邊吃力地蹲在浴缸里洗衣

服，一邊又對我嘮叨開了。

“這么大的一個人了，家里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書又

讀不好，花錢倒是不少，真不知道養(yǎng)你有什么用，養(yǎng)只狗都比你

聽話……”

我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說：“你以為我愿意被你生

出來？我也情愿你當(dāng)初生了只狗！”

我當(dāng)然知道自己的話又過分又毒辣，我媽聽了之后必然暴跳

如雷，所以說完后就拉開門溜之大吉了。

我沒跑遠(yuǎn)，上樓去梁琳琳家，想拜托她幫我寫份檢討書，真

誠地向管寢室的大嬸承認(rèn)錯誤，不該把裝過糖油粑粑的油膩紙袋

子系在她的窗戶上。

梁琳琳磨蹭了很久才給我開了門，我敏銳地覺察到她眼神閃

爍，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但我問她是不是

有心事，她又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

梁琳琳幫我寫檢討書時，我蹺著二郎腿躺在床上翻她的漫畫

書看。原本我對這些甜膩而粉紅的少女系漫畫是嗤之以鼻的，但

因男主的發(fā)型和韓穆楊幾乎一樣，我竟然耐心地把整本書翻完了。

自從那天晚上的“夜游”之后，我和韓穆楊又默契地偷溜出

去幾次，后來因?yàn)榕R近期中考試才結(jié)束了這種特別的“約會”。

韓穆楊說：“雖然會做線性代數(shù)，會寫化學(xué)方程式，但好像

也沒什么用。打破腦袋考高分也看起來功利心太強(qiáng)的樣子，可是

我不想讓自己未來留有什么遺憾，后悔在最好的時間里沒有好好

學(xué)習(xí)，以至于我永遠(yuǎn)只能看到有限的世界范圍?！?/p>

他說的意思和我媽對我好說歹說的那些差不多，可是不一樣

的人用不同的表述方式，好像會產(chǎn)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我媽的嘮叨只讓我心煩，但韓穆楊的話卻讓我突然陷入沉默。

我離開梁琳琳家的時候，順手拿走了她書架上已經(jīng)做過的數(shù)

學(xué)輔導(dǎo)書。我在她驚訝的眼神中微微不自在地說：“閑著也是閑

著嘛?！?/p>

7

我和韓穆楊保持著低調(diào)的朋友關(guān)系，除了偶爾“夜游”發(fā)泄

快被考試逼瘋的身心，我們還會在周末時一起去圖書館自習(xí)。

梁琳琳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能背下長長的《離騷》，已讓我嘆為

觀止。而韓穆楊的腦瓜比她還好使，幾乎過目不忘，任何我讀都

讀不通的題目，他只三五秒就能理出頭緒。

我不得不心酸地承認(rèn)，人和人之間是存在智力差距的。

但韓穆楊卻夸我說：“雖然你的邏輯思維略差，但是形象思

維能力比我強(qiáng)多了，說不定以后會成個作家之類的?！?/p>

“怎么可能……”我搖著頭否認(rèn)。

我很不習(xí)慣被人夸獎，因?yàn)閺男〉酱髬寢審膩頉]有夸獎過我，

她對我的教育方式就是用鄙視、否定和重復(fù)千百遍的嘮叨來鞭策、

激勵我進(jìn)步。年少時，我也曾努力希望得到她的肯定，后來失望

的多了，干脆自暴自棄，并且面對任何夸獎都會顯得手足無措。

8

我和梁琳琳在圖書館門口偶遇時雙方都很驚訝，因?yàn)樗吹?/p>

了我身邊的韓穆楊，而我看到了叼著一根煙，手臂掛在她肩上的

霍安東。

霍安東看到我時愣了愣，然后示威似的把梁琳琳摟得更緊了

一些，走到我面前說：“好久不見呀。”

我沒理他，只是看著梁琳琳，她把臉撇過一邊，像是很難堪，

沒有辦法面對我。

那天，我支走了韓穆楊，并執(zhí)意從霍安東身邊拉走了梁琳琳，

和她一起擠上回家的公交車。

梁琳琳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直到我第三遍問她：“你沒有什

么想和我說的嗎？”

她垂著臉，低聲說：“鹿晗，我知道我不對……可是我真怕

你生氣……”

我是很生氣，卻不是因?yàn)榛舭矕|是我的前男友，而是因?yàn)槲?/p>

了解梁琳琳的單純，她的單純遇到霍安東這樣的男生，注定會被

傷害。

“我不知道霍安東是使了些什么手段追你的，也不知道你們

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我只想勸你一句，他不是你漫畫書里的深情

少年，也不是小說里值得托付的良人。”

梁琳琳咬著下唇，低著頭不說話。

我有些著急：“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開始的嗎？就見第一面，

在KTV 走廊里，像一個游戲！但我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

賺不到什么便宜我也吃不了什么虧，我還能用他來氣氣我媽——

可是你不同，琳琳，你太簡單了?！?/p>

“你是想說我傻嗎？”梁琳琳終于抬起頭看我，眼底有閃動

的淚花，“我什么都不如你，長得沒你漂亮，性格也沒有你有趣。

我偷看暗戀的男生時他們多半都在偷看你……我實(shí)在受夠了！安

東對我很好，你憑什么認(rèn)為那不是愛？你憑什么認(rèn)為，只有你經(jīng)

歷的才是愛？”

“因?yàn)槲摇蔽覐埩藦堊?，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還沒到站，梁琳琳就下車了，邊抹眼淚

邊跑，背影又哀傷又稚嫩。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又開動起來，我抓著扶手站穩(wěn)身體，可是

心卻飄來蕩去的。

我一直沒有把梁琳琳當(dāng)作好朋友，也從沒留心過她的喜悅與

悲傷?？墒锹L時光的陪伴和每次我有麻煩她都挺身而出的那些

歲月不是白過的，所以我不愿她傷心，不愿她受傷害，看到她和

霍安東在一起，我一心想將她拉回正途——可她說得對，我不知

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所做的不過是我認(rèn)為正確的事。

9

我偷偷摸摸的努力在高二第一學(xué)期的期末就初見成效，原本

總是掛倒數(shù)的成績以“學(xué)期黑馬”之姿擠入班級前二十。特別是

數(shù)學(xué)，原本只能靠選擇題蒙個十來分，這次竟然只差幾分就及格

了。

我裝作很不經(jīng)意地把成績單丟在寫字臺上，等我媽早起打掃

衛(wèi)生時給她一個驚喜，誰知她看到后沖過來問我說：“死丫頭，

你是不是作弊了？”

我立刻被氣醒了，胸口氣血翻涌：“如果你真的覺得你女兒

只能靠作弊考得好的話，那你也只配擁有這樣的女兒。”說完，

我用被子蒙住頭，再也不想和她說話。

我豎著耳朵在被窩里凝神靜氣，只聽媽媽輕聲低估了一句：

“死丫頭，脾氣越來越大?！比缓缶屠^續(xù)乒乒乓乓地打掃衛(wèi)生。

沒有具體的依據(jù)，但我知道她心情是好的，渾身好像充滿了

干勁。

臨近除夕，我和我媽照例因?yàn)殡u毛蒜皮的小事開始斗嘴時，

梁琳琳的媽媽紅著眼眶敲開了我家的門，拽著我的手問：“鹿晗

啊，你知道我們家琳琳去哪兒了嗎？”

我這才知道，梁琳琳失蹤一天一夜了。她離開家后只發(fā)了條

短信給梁媽媽，說她去遠(yuǎn)方了，不用找她。

梁媽媽是個溫柔的美人，平日里總是衣妝得體，微微蓬松的

小鬈發(fā)顯得又端莊又年輕?？墒悄翘焱砩纤n白著一張臉，兩只

眼睛紅腫得像是核桃，嘴角的皮都破了，說話時聲音控制不住地

發(fā)抖，眼淚隨時都能掉下來。

我媽安慰了梁媽媽很久，送走梁媽媽后，她對我說：“死丫

頭，你以后要是敢離家出走，我跟你沒完。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

揪出來，暴揍一頓！”

語言還是那么粗暴，語氣還是那么糟糕，可是我卻聽出一點(diǎn)

以前沒聽出來的被掩藏的關(guān)心與不舍。

相較于去年媽媽又老了一些，鬢角的白發(fā)已經(jīng)藏不住了。

我皺著眉頭，揮揮手說：“安啦，我才不會離家出走。”然

后關(guān)上房門，把我專門用來撰寫“離家計劃”的筆記本“毀尸滅跡”。

10

梁琳琳的失蹤肯定和霍安東有關(guān)。我從霍安東的好哥們兒的

微博上得知他們在市中心的KTV 開跨年派對后立馬趕了過去。

我到的時候他們正準(zhǔn)備換地方繼續(xù)玩，霍安東摟著一個明顯

未成年的女生笑得正開心。我堵住他的路問：“梁琳琳呢？”

他瞥了我一眼：“誰是梁琳琳？”一臉的玩世不恭。

我不想和他浪費(fèi)時間，直言道：“她失蹤超過一天一夜了，

她爸媽已經(jīng)去公安局報案了。如果再找不到她，以后出了事，你

可有得麻煩。你不知道吧？梁琳琳的爸爸有個幾十年的老同學(xué)是

公安局局長，你那些偷雞摸狗的事雖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夠

給你制造些麻煩的了?！?/p>

霍安東果然變了臉色，他拉著我走遠(yuǎn)一點(diǎn)，低聲對我說：“大

姐，我跟她真沒關(guān)系了，上星期我已經(jīng)和她分手了，是她老來纏

著我?！?/p>

我又氣又怒又內(nèi)疚——終究是因?yàn)槲?，梁琳琳才會認(rèn)識霍安

東的。我咬著牙問他：“她現(xiàn)在在哪兒？”

“我真不知道……”見我又要發(fā)飆，霍安東連忙補(bǔ)充，“不

過你可以去之前我給她租的房子看看，或許她會在那里?！?/p>

11

梁琳琳果然在那間位于市中心的高級公寓里。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神智模糊，吞了不知多少顆安眠藥，

床邊還躺著幾個空酒瓶。

我要撥打120，殘存的意識讓她緊緊拉著我的手阻止道：“不

要……不要讓我爸媽知道……”

我沒有辦法，只好拖著她到廁所催吐，然后打車送她到附近

的私人診所進(jìn)行緊急處理。

幸虧我發(fā)現(xiàn)的早，那安眠藥藥效也差，梁琳琳休息了幾個小

時候后漸漸恢復(fù)了力氣。

我問她：“就因?yàn)榛舭矕|和你分手，所以做這種傻事嗎？”

梁琳琳怔怔地靠在白色的枕頭上，眼淚靜靜地掉下來，但就

是不說話。

“你知不知道你爸媽多著急？你知不知道我多著急？”

她抬了抬眼，看著我，灰暗的眼底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流動的光。

“我覺得沒臉見爸爸媽媽，也沒臉見你……你早就提醒過

我……是我自己蠢……”梁琳琳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我只聽到她

最后用極低的聲音說，“鹿晗，我完了，我懷孕了?！?/p>

12

年少時我們都曾以為這個世界會“完了”，考試考砸了，就

覺得好像世界末日到了；喜歡的男生愛上了別的女生，那堪稱太

平洋風(fēng)暴席卷而來；媽媽偷看了自己的日記，那幾乎就相當(dāng)于被

扒光了游街示眾，再也沒有勇氣面對人生了……

長大后我們才知道，那都算什么啊。

人生的考試千千萬萬場，考砸其中任何一場，哪怕堪稱人生

分水嶺的高考，也能重頭再來；喜歡的男生愛上了別的女生有什

么了不起，因?yàn)槟阋矔賽凵蟿e的什么更好的人；而那些寫在日

記本里的秘密，對小孩來說跟天一樣大，對成年人來說不過是孩

子的玩笑話，他們不過是好奇自己的孩子所擁有的他們不知道的

另一面。

世界從來都不會輕易“完了”，會覺得“完了”， 只是因?yàn)?/p>

我們擴(kuò)大了前方的艱難險阻，而輕視了自己所擁有的力量。

更何況，我們還有最可靠的親人呢。

梁琳琳在親人的保護(hù)下消失了一整個寒假，新學(xué)期開學(xué)時她

穿著黑白制服，扎一個馬尾坐在教室里和以前看起來沒有什么兩

樣。只是她再也不看漫畫和言情小說了，每天都是看書寫字做作

業(yè)，偶爾望著窗外發(fā)發(fā)呆。

韓穆楊完全不知道在梁琳琳身上發(fā)生過什么故事，但他很認(rèn)

真地對我說：“你的朋友好像有很多心事，有時間多找她聊聊吧?！?/p>

他是好意，但真的很多事不是靠“聊聊”就能解決的，特別

是當(dāng)一個人封閉了自己的內(nèi)心，與世界拒絕往來的時候。

我能做的就是常常去找梁琳琳，賴在她家做作業(yè)，問她習(xí)題，

或者周末拉她一起逛街。

我為我以前沒有將她視為我最重要的朋友而感到抱歉。沒有

人天生就應(yīng)該對誰付出關(guān)心和愛，卻只得到輕蔑和忽視的。

13

時間看起來像是一只爬得很慢的小烏龜，嘀嗒嘀嗒六十下才

滿一分鐘，而一個小時有六十個一分鐘，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

但跑得最快的，也是時間。

好像昨天我還故意剃了個平頭和我媽對著干，她罵我“死丫

頭”，我罵她“更年期”，轉(zhuǎn)眼我長發(fā)披肩，成績單上的名次從

倒數(shù)變成了正數(shù)，班主任也對我變得和善起來。

我媽還是常常說：“你要好好念書，考個好大學(xué)，將來找個

好工作，上班喝喝茶、看看報紙，工資還老高老高的。”

有一天，我聽煩了，終于忍不住又頂嘴說：“我才不要那樣

的人生，太無趣了。那是你想要卻得不到的生活，卻從來不問問

我，我到底想要什么?！?/p>

這一次，我媽保持了沉默，竟然沒有跳起來與我爭鋒相對。

她愣了許久才說：“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蔽液芾蠈?shí)地回答道，“我才十七歲，我對未

來還有很多不確定，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想做什么，但我確

定我不想要你說的那種沉悶的生活?！?/p>

我媽不服氣地繼續(xù)問我：“如果不是為了清閑工作又能賺很

多的錢，那你突然用功讀書是為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韓穆楊，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說：“是為了以后有想

做的事情時，不后悔啊?！?/p>

14

高考在想象中是個可怕的大怪獸，誰知道來時卻那樣平靜如

常。我和梁琳琳發(fā)揮得都不錯，考到了同一個省會城市的同一所

名校。

取錄取通知書那天是個好天氣，陽光燦爛到晃人眼，學(xué)校門

口的梧桐樹比往年長得更為茂盛蔥郁，龐大的樹冠遮蔽出大片的

陰涼。

我們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兩只雪糕，輕輕咬一口，涼絲絲，

甜蜜蜜的，幸福好像會在舌尖上融化一樣。我看著身邊的梁琳琳，

她的臉上終于再次有了紅潤的光澤。

她問我：“鹿晗，大學(xué)會是完全不一樣的新生活吧？”

我點(diǎn)頭。

“我們會繼續(xù)做最好的朋友吧？”

我還是點(diǎn)頭。

“謝謝你?！彼孟裼悬c(diǎn)想哭，但是低下頭，咬了一大口雪糕。

“不……”我耷著肩膀說，“嚴(yán)格來說是我給你帶來了厄運(yùn)，

是我要謝謝你，仍然愿意和我做朋友。”

梁琳琳揮揮手，像是要把什么趕跑。她最后說：“讓我們把

過去都忘記吧。青春啊，或許就是用力地奔跑，華麗地跌倒吧?！?/p>

我告訴梁琳琳 ，霍安東上個星期因?yàn)榫岂{又打人，被抓了。

她神情不變，淡淡地回我：“遲早的……希望他能早點(diǎn)醒悟吧，

也希望他幸福?！?/p>

15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喜歡韓穆楊，連梁琳琳都沒有，不過

她一直以為我就是喜歡韓穆楊的。高考前一個月，念書念到最壓

抑痛苦的時候，我也曾沖動地想對他告白——如果成績理想，我

希望能和他去同一座南方的城市，為未來夯實(shí)基礎(chǔ)。

可是當(dāng)我問韓穆楊對未來的設(shè)想時，他對我說：“我在國內(nèi)

讀一到兩年就會出國，去英國念精算師，爭取三年內(nèi)通過精算師

資格考試，五年里進(jìn)入全倫敦最好的投資銀行的精算部門，十年

內(nèi)成為全華人里最棒的精算師?！?/p>

我聽得目瞪口呆，這和我所能想象的“未來”相差甚遠(yuǎn)。他

才十七歲，可是卻像一個二十七歲的成年人一樣冷靜規(guī)劃了自己

未來十年的奮斗目標(biāo)，而不是像我和其他同學(xué)那樣，高考完就只

剩對新的自由生活的憧憬了。

我突然明白我和韓穆楊之間的差距，不僅僅是些許的智力差

距，還有方方面面的不同，像隔了十萬個德雷克海峽。

他是搏擊長空的鷹，而我只是陪伴他一小段的燕雀。

可他這一小段的陪伴，卻改變了我之后一生的命運(yùn)，他教給

我的勇氣，足夠我在自己的小小天空里努力綻放光芒了。

16

媽媽說：“讀大學(xué)了，就是大人了，自己在外面要好好照顧

自己?！彼呎f邊給我打包行李，背影看起來有點(diǎn)孤獨(dú)又有點(diǎn)哀傷。

我知道我離成為個“大人”還有些遙遠(yuǎn)，但至少比兩年前的

自己要好一些了。而未來，我會變得更勇敢和更強(qiáng)大吧。終有一

天可以讓自己的媽媽不用再那么辛苦地工作，能在家頤養(yǎng)天年。

我雖然沒有做著喝茶看報的工作，卻能為了更接近夢想而不停奮

斗的同時，也能獲得足夠的物質(zhì)報酬。

我還想談戀愛，和一個愛我的、我也愛的人；我希望梁琳琳

能真正幸福，打開心結(jié)，讓陽光暖暖地曬進(jìn)來；我還希望像座燈

塔一樣指引我、照亮我的韓穆楊，能真的實(shí)現(xiàn)他的夢想。

嘿，這些，真的都會實(shí)現(xiàn)的吧？我相信。

QIANGDANGTUI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