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發(fā)夏天
下午三點
亦舒說午夜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刻,芹伽卻不贊成,她
認(rèn)為人的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刻是下午三點,想想看,忙碌了一
個上午,吃完午飯不久,太陽又這么溫柔,人總是迷迷糊糊想
要睡覺的。
所以芹伽選擇在這個時候跟陳洛分手。
小操場,白日光,風(fēng)吹樹葉響。明明是一個靜謐的午后,
但芹伽第一個想起的卻是“月黑風(fēng)高”這個詞。她與陳洛像是
英雄決斗般,在距離彼此很遠(yuǎn)的地方就分別停下腳步,陳洛問:
“干什么?”
“分手。”
“為什么?”
“我不喜歡你了?!?/p>
一陣風(fēng)吹過,遠(yuǎn)處傳來體育課學(xué)生的吶喊聲。陳洛的衣角
被風(fēng)吹動,沙塵之中看不見面孔——按照武俠小說的模式,這
是陳洛出招的前兆。
接著,陳洛說:“那好吧。”
芹伽松了一口氣之余,卻又感覺到了一絲沮喪??浚∵€有
比說分手就分手更讓人失望的嗎?就算你不會抱著我大腿苦苦
哀求,假裝考慮幾天很過分嗎?過分嗎?
由此芹伽認(rèn)為,判斷一段感情成功與否最重要的指標(biāo)從來
就不是經(jīng)歷的快樂有多少,而是分手時留戀的程度是濃是淡。
顯然她與陳洛的戀愛是失敗的。
牙套
芹伽甩了陳洛以后,他喜歡上了一個牙套妹,就像這個外
號該有的樣子:那個女孩總是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扎著兩個笨
重的馬尾,總是穿著過時的衣服,看起來又呆又蠢的樣子。
但這個女孩不像外表呈現(xiàn)的那么無趣,事實上,她是一個
相當(dāng)迷人的女孩。她博學(xué),熟知天文地理音樂美術(shù);她聰明,
知道如何把這些高深莫測的知識巧妙地運用到庸常的生活當(dāng)中;
她風(fēng)趣幽默,告訴大家最偉大的作曲家勃拉姆斯是如何跟老師
舒曼搶女人的;并且她很有追求,想要成為克拉拉一樣的女人,
讓生命中每一個男人都為自己神魂顛倒,以至于不顧倫理道德。
雖然所有人聽到這個夢想都會笑掉大牙,但陳洛卻對她高
度贊揚。他覺得這女孩有趣極了,哪怕她不漂亮,不過沒關(guān)系,
他也不是膚淺的男生,他愿意跟她交往。
于是他跟這個女孩表白,牙套妹皺著眉頭聽了許久,才氣
急敗壞地說:“陳洛你瘋啦?喜歡我這樣的女生有什么好的?
傳出去你還怎么做人???”
陳洛聳聳肩,說:“他們怎么想是他們的事,我不在乎?!?/p>
那女孩思索了一陣,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因為虛榮,總
之她答應(yīng)了。
這段戀愛持續(xù)了整整兩年,已經(jīng)算是很長久的了,只是兩
年之后高考來臨了。他們志趣不同,一個喜歡北方,一個喜歡
南方,兩個聰明的人都知道異地戀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于是友
好分手。離別的時候,陳洛說:“你是我交往過的相處最好的
女孩子,為此我會銘記你一輩子。祝你幸福?!?/p>
“你也是?!迸⒄f。
小雨
芹伽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一家大企業(yè)任職,整個公司除了她,就
只剩下一個叫九葛的女孩是單身。單身沒什么稀奇的,但她跟
九葛都是異常漂亮有魅力的女人,于是這就有點不對勁了。環(huán)
境使然她們兩個成了好朋友,雖然不在同一個部門,但一有空
就出來聚一聚,沒有約會的周末,有女友陪伴也不失為一個好
主意。
她們漸漸熟了,芹伽才問九葛:“你為什么不肯談戀愛?”
“因為我小時候不漂亮,除了某一個之外幾乎所有的男生
都嘲笑我,所以我費盡心機修煉成現(xiàn)在的樣子,再一個一個地
拒絕他們,就是為了打擊報復(fù)?!?/p>
“哇!真是好志氣!”
九葛問:“你呢?”
“我喜歡過一個人,但總覺得他不太喜歡我,總是對我很
冷淡,我就忍不住跟他分手了。可是過了這么多年我才發(fā)現(xiàn)自
己還是很愛他,沒有辦法接受別的人?!?/p>
九葛聽后睜大了眼睛,問:“為什么不回去找他?”
“找到又能怎么樣呢?”芹伽無奈地說,“就算重新在一
起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還是會對我冷漠,我也還是會忍不
住吵鬧,再次跟他分手的?!?/p>
“說的也是,但你總會遇到一個你不忍跟他吵架的人的?!?/p>
芹伽微笑,說:“你也是,總會遇到一個你不想打擊報復(fù)
的男人的。”
她們干杯,像所有瀟灑帥氣的女孩子一樣一口氣喝光了所
有的酒,之后各自回家。那一天下著小雨,雨總是會讓人寂寞的,
她們各自面對空蕩蕩的房間,想念那個深深愛過的人。愛情有
時候就像死亡,雖然你知道它總會到來的,但誰也不知道究竟
是哪一天它才能走進(jìn)你的生命中,帶給你安寧與永恒。你有時
候期盼它,有的時候恐懼它,但更多的時候,你覺得不去思索它,
日子也能過下去。
博物館
如果不是九葛突然生病的話,芹伽想,也許這輩子都不會
再見到陳洛了。
沒錯,九葛就是那個牙套妹。她取了牙套,減了肥,做了
新的發(fā)型,并花了無數(shù)金錢和精力在穿著打扮上。你不得不承
認(rèn)人的潛力是無窮大的,雖然五官是由天注定的,但氣質(zhì)和談吐卻是后天能修成的。取
了牙套之后的九葛如同是重?fù)Q了新生,高貴優(yōu)雅得讓人不敢直視。然而天妒紅顏,年底
公司的例行體檢她被查出了癌,即便是早期,但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說也夠戧的了。
芹伽問九葛:“有什么我能夠幫忙的嗎?”
“我說過,我小的時候只有一個男生喜歡過我,請幫我聯(lián)系到他,我想要再見他一面。”
“什么叫再見他一面???你還有很多次機會見到他的!”芹伽尖叫了起來。
九葛卻微笑著說:“只一面就夠了,因為那之后,他就屬于你了。”
“什么?”芹伽張大了嘴巴。
芹伽不知道九葛是誰,九葛卻是知道芹伽的。芹伽與陳洛談戀愛的故事他們那個小
城的人都知道,一對漂亮的男女,光是走在一起都讓人賞心悅目,更何況他們還是出身好、
人緣好的孩子,簡直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九葛沒想到他們會分手,更沒有想到自己會與陳
洛在一起,但她唯一確定的是:陳洛從頭到尾,愛的人都是芹伽。雖然他沒有說,但她
卻極其明白。
陳洛的家里有一個紙盒,里面裝著的,是他關(guān)于戀愛的紀(jì)念品。高三的那個暑假,
九葛去他家里玩,無意之間打開了那個盒子,看到里面裝著的是標(biāo)有芹伽送出的賀年卡、
芹伽無意間遺失的一個發(fā)卡、芹伽用過的筆,以及芹伽寫錯了又扔掉的草稿紙……那簡
直就是一間關(guān)于芹伽的博物館。九葛大吃一驚,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以喜歡另一個人到
這種地步。她知道芹伽還愛著的那個人是陳洛,她也知道陳洛始終愛著她。為此她愿意
退出,如果她能給他們帶來第二次機會的話,那么連生病,似乎都不是壞事了。
螢火蟲
但芹伽跟陳洛并沒有在一起,事隔多年之后,他們也還是沒有辦法忍受彼此身上的
那些陋習(xí),同時他們也都堅定地不打算改變。怎么看他們都是最相稱的一對,但最相愛
的人,也有著無法相處的理由。
幾年之后,九葛終究還是去世了,芹伽和陳洛都來參加了她的葬禮。他們都已不再
年輕,他開始發(fā)福,她的眼角也長了皺紋。但他們都沒有結(jié)婚,獨自一人,穿著黑色的衣裳,
帶著滄桑的容顏。陳洛終于問芹伽:“當(dāng)初,九葛剛剛生病的那段日子,你為什么不肯
重新跟我在一起?”
“因為螢火蟲?!鼻圪ふf,“你記不記得,你跟九葛談戀愛的時候送過一只螢火蟲
給她?是你跟父母出去旅行的那次,你見到了螢火蟲,就抓了一只裝進(jìn)罐子里,想要帶
回來給九葛。但罐子不透氣,等到家的時候螢火蟲已經(jīng)死了。你不記得了?九葛卻記得。
她說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對他那么好,雖然將來她有可能收到更好的禮物,但螢火蟲……
她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收到一只螢火蟲當(dāng)禮物了,哪怕它已經(jīng)死了。”
陳洛默然,他的確不記得那只螢火蟲了。他說:“可是那件事跟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明明知道我還是愛你的啊,為什么不能重新考慮考慮呢?”
“你這個白癡,我就是討厭你不近人情的這一點?。 鼻圪づ叵饋?,“你有沒有
想過九葛就是因為你才不肯跟別人談戀愛的啊,她馬上就要死了,難道你不應(yīng)該給她一
點點盼望嗎?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比起我們重新和好,她更希望的是你喜歡的人是她,
哪怕是假的呢……”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哭夠了,他們才緊緊擁抱,親吻著彼此的臉。他們知道,
這一次,九葛的在天之靈會保佑他們幸福、長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