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會講故事的人

莫言在瑞典學(xué)院演講時說：“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敝v故事不僅是文學(xué)家問鼎諾獎的利器，而且也是廣大中學(xué)生作文的入門功夫。講故事的要旨有二：其一，你要把故事講得引人入勝，才會有人“聽”；其二，你要把故事講得合情合理，才會有人“信”。下面筆者就以微型小說《唐家寺的雨傘》為例，解讀一下這兩個要旨。

一、引人入勝，才會有人“聽”

同樣一個故事，講功好的人能把人講得拍案叫絕，而講功差的人則會把人講得昏昏欲睡，誠可謂“故事人人能講，各有高下不同”。這個講功，在作文中就是敘事技法。莫言為什么能把中國鄉(xiāng)村的故事講給世界，憑借的正是他“很好地將魔幻現(xiàn)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dāng)代社會融合在一起”的獨特的敘事技法。一幅床單裹在身上怎么著都不雅，但經(jīng)過時裝設(shè)計師一擺弄，就能走出一臺新潮的時裝秀。這個“擺弄”在“講故事”中就是敘事技法。

敘事技法從何而來？途徑有二：一是小語文的。可以從對課本名篇的研習(xí)中學(xué)得，也可以從對同學(xué)佳作的借鑒中學(xué)得。二是大語文的?？梢詮膶Υ罅空n外讀物的博覽中悟得，也可以從對各類傳媒作品的欣賞中悟得。對敘事技法的演練，可以實施“三步走”戰(zhàn)略：第一步，用一種技法，講述一個故事；第二步，用一種技法，講述N個故事；第三步，用N種技法，講述1個故事。當(dāng)你的講功修煉到第三步的時候，你就可以游刃有余地優(yōu)選出最能吊足讀者胃口、最能把讀者引入佳境的敘事技法，牢牢地“抓”住讀者，讓他們聽得不僅津津有味，大塊朵頤，而且意猶未盡，欲罷不能。

《唐家寺的雨傘》就用了三種敘事技法來“抓”住讀者：一是情節(jié)突轉(zhuǎn)法。商人是睿智的，他制傘藏寶，身藏萬貫家財，卻貌似貧寒之士，本是萬無一失，孰料百密一疏，“在桌旁打了一個盹兒”，“油紙雨傘已不見蹤影”。二是懸念設(shè)計法。商人是冷靜的，他在唐家寺開起了修傘鋪。懸念由此而生，商人能否等回自己的藏寶雨傘成為壓在讀者心頭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時間在一天天流逝，讀者急切的究底之心與商人焦灼的期待之心一起跳動。三是峰回路轉(zhuǎn)法。商人日日修傘不見（藏寶）傘，正在苦等無望之時，顧客的一句：“能不能修？太費事就算了。不然一把破傘值不了幾個錢，我反倒要花一大筆工錢！”一語驚醒夢中人，商人又動起了腦筋，打出了“油紙雨傘以舊換新”的廣告，這一創(chuàng)意使故事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商人終于等來了“他日思夜想、心系魂牽的那把傘”。

二、合情合理，才會有人“信”

我們生活中的事是遵循事理邏輯的，這才有了發(fā)展變化的必然，而必然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須知，越是“常態(tài)”，才越貼近我們“常人”的現(xiàn)實生活。為此，我們在講故事時也必須遵循生活的事理邏輯。只有合乎情，順乎理，才能讓人堅信不疑。否則，只會讓人匪夷所思。而我們有些同學(xué)在講故事時卻喜歡搞“無厘頭”“腦筋急轉(zhuǎn)彎”，來無影，去無蹤，不怕主人公做不到，就怕讀者你想不到。作文中會不時冒出一句“突然有一天”“一下子”“恍然大悟”……其實，生活中沒有那么多“超人”“超級能量”。故事生成出“意料之外”的驚奇，要靠敘事技法；而要畫出其背后“情理之中”的邏輯弧線，則要靠生活經(jīng)驗。

生活經(jīng)驗從何而來？途徑有二：一是直接經(jīng)驗?？梢詮淖约旱纳?、人生中去總結(jié)。二是間接經(jīng)驗。可以從他人、書本的總結(jié)中去汲取。對生活經(jīng)驗的積淀，可以實施“三步走”戰(zhàn)略：第一步，把成長中的成敗得失想清想透。第二步，把生活中的人情世故琢磨清楚。第三步，把人性中的感情、理性理清理順。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只有經(jīng)過這三個層次的歷練，你講的故事才能“于情”讓人產(chǎn)生“共鳴”，“于理”與人形成“共識”。

《唐家寺的雨傘》的作者不乏福爾摩斯的機智，他洞察“情理”的機智集中體現(xiàn)在三個推斷上：第一個推斷是油紙雨傘“去得有蹤”。其“蹤”有三：一是有“因”可尋。老天突下小雨，出門急需用傘。二是有“機”可乘。商人正在打盹，正好順手牽羊。三是有“案”可稽。褡褳完好無損，并非行竊之人。第二個推斷是修傘鋪“開得有理”。其“理”有三：一是行當(dāng)選得有理。油紙雨傘乃易損之物，日久必壞，壞了應(yīng)來修理。二是鋪址定得有理。唐家寺乃平常小鎮(zhèn)，并非通衢之地，來往應(yīng)為本地之人。三是心理揣得有理。食客乃圖一時之便，并非存心行竊，來修應(yīng)不存戒心。第三個推斷是油紙雨傘“來得有影”。其“影”有三：一是油紙雨傘乃日常什物，他敢拿出。二是不知內(nèi)藏萬貫家財，他能拿來。三是毫厘不花，以舊換新，他愿拿來。

我們每位同學(xué)都是有故事的人，你只要夯實講功，參透情理，就一定能把自己鍛造成一個會講故事的人。

[附]

唐家寺的雨傘高虹

成都附近郊縣，有一個名叫唐家寺的地方。當(dāng)?shù)亓餍幸痪湫笳Z：唐家寺的雨傘——換一把。說起這句歇后語的來歷，還有一個精彩的故事。

話說民國初，一個商人在外多年，苦心經(jīng)營，終于攢下大筆財富，準(zhǔn)備告老還鄉(xiāng)，結(jié)束半生的漂泊辛勞，回家與妻兒團聚，置田購房，安度晚年了。

時局動蕩，路途遙遠，路上常有劫匪。商人萬不能財富外露，衣錦還鄉(xiāng)，只得著一襲灰布長衫，一雙布底鞋，扮成一個風(fēng)餐露宿的行路人。只是半生心血所積下的錢財如何攜運呢？那時的郵政業(yè)還遠未發(fā)達，不可能一紙匯票寄回家里，也不可能將沉甸甸的銀兩藏在身上。

商人將所有的錢換成名貴的珠寶玉器——有道是黃金有價玉無價，然后特制一把彎頭竹柄油紙雨傘，將粗大的竹柄關(guān)節(jié)全部打通，把珠寶玉器一一放入，最后用黃蠟封口，恢復(fù)傘柄原樣。如此這般，商人身藏萬貫家財，卻貌似貧寒之士，肩挎一條褡褳，手提一把雨傘，輕輕松松地上路了。

果然好計謀！如此行路多日，安然無恙！眼看回家的路越來越寬，故鄉(xiāng)越來越近，商人心中好不愉快！

這天中午就到了唐家寺。見是一個平常的小鎮(zhèn)，雞安犬寧人面善，商人便走到一家面館，叫煮一碗面條來，吃了好趕路。成都擔(dān)擔(dān)面聞名遐邇，一碗面條七紅八綠，佐料豐足。商人也有些饑渴了，香噴噴地吃了起來。沒想到肚子吃飽了，一陣倦意卻又涌了上來。

小店生意一般，只有三五食客，倒也不吵鬧。于是，商人雙手支頰，在桌旁打了一個盹兒。

一陣清涼的風(fēng)吹醒了商人，他抬頭一看，啊，小店內(nèi)已空無一人，門外卻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商人揉揉臉頰，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油紙雨傘已不見蹤影！一陣?yán)浜滚畷r冒了出來——這把傘可就是他的身家性命呀！

但商人沉著冷靜，不露聲色。他仔細分析：自己裝有盤纏散銀的褡褳完好無損，說明并非有人專門行竊；他打盹兒的時候，老天偏偏下起了雨，而那些食客則急于出門，一定是其中哪個見他睡著了順手牽羊就把他的傘取走了。是的，今天只不過碰上個只圖自己方便的人，并不是遭遇了搶匪竊賊。

商人將隨身零錢清點了一番，沉吟片刻后，便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和怎么去做了。

他叫來飯店掌柜的，說自己看中了這個平靜安寧的鎮(zhèn)子，決定就在這里住下，開個小鋪，請幫忙找一間房子。

掌柜的倒也是個和善之人，說你開什么樣的鋪子，要多大的房子？我?guī)湍阏揖褪恰?/p>

商人說：“身無長技，只會修傘補帽。小小手藝人，租不起大房子，只是最好能夠在交通要道上。”

掌柜的笑道：“當(dāng)然，修傘補帽當(dāng)然該在路邊。”于是很快幫他找了一處房子。商人便用僅有的錢在唐家寺開起了修傘鋪。

他待人客氣，心靈手巧，天亮開門，天黑關(guān)門，很是個規(guī)矩人的樣子。沒有過多久，他小小的修傘鋪子便受到當(dāng)?shù)厝说暮迷u，人們都愿意把傘拿給他修理，哪怕多走兩三里路。商人的修傘鋪算是立住了。

誰也不知道這個小小手藝人其實是腰纏萬貫的富商。誰也不知道他每天表情謙和的笑臉下，掩藏著一顆緊張焦灼的心。他每時每刻都在等待著一把熟悉的油紙雨傘的出現(xiàn)，但他失望了。經(jīng)過他的手的各式各樣的傘成百上千，唯獨沒有他等待的那一把。

時間一天天在流逝，商人耐心地等著，但是他的傘還是沒有出現(xiàn)。

一天他接手了一把破舊的傘，主人漫不經(jīng)心道：“能不能修？太費事就算了。不然一把破傘值不了幾個錢，我反倒要花一大筆工錢！”

聽了這話，商人心里一動。想到自己的那把雨傘，丟時便只有三成新，用到現(xiàn)在怕也是破破爛爛的了，它現(xiàn)在的主人怕也不愿拿來修了。商人就又動起了腦筋。

第二天，過往行人看到這家修傘鋪子打出了一條新鮮的廣告：油紙雨傘以舊換新。人們紛紛上前詢問這事是不是真的。得到商人肯定的回答以后，消息很快就傳開了。據(jù)說這是商人為了拓展生意，廣招客人的“讓利活動”，還說下一次就輪到布傘以舊換新了，又說商人對收集舊雨傘有興趣——總而言之，廣告效果好極了。不久以后，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修傘鋪子來了一個中年農(nóng)民，商人一眼就看出他腋下夾著的油紙雨傘，正是他日思夜想、心系魂牽的那把傘。

商人不動聲色地收下雨傘，犀利的眼神一瞥，就查看到傘柄完好如初，并無半點撬動過的痕跡。他知道完璧歸趙的故事在自己身上發(fā)生了。

他轉(zhuǎn)身挑了鋪子里最好的一把傘換給了來客，在來客的感謝聲中，徐徐關(guān)上了店門。

商人打開傘柄，里面的一層黃蠟依然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撬開黃蠟，商人看到了他的全部珠寶玉器。他癱坐在地上，半日無語。這天，唐家寺的居民們覺得有點奇怪：自打修傘鋪開張以來，沒見過這么早關(guān)門的。第二天很晚了卻還沒有開門。一問，才知道人去屋空，這個在此處待了好長時間的外地人已經(jīng)走了。大家覺得有點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再以后，這個故事流傳回來，當(dāng)?shù)厝瞬呕腥淮笪?，“唐家寺的雨傘——換一把”的說法就傳開了。人們講述著故事，贊嘆著商人的沉著冷靜、睿智和大氣。

（作者：姜有榮，中學(xué)語文特級教師，阜寧縣第一高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