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楚文化對莊子文學的影響

摘 要： 荊楚文化自春秋戰(zhàn)國時期起，便放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在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荊楚之地成為中華文化源遠流長的一個象征。在先秦諸子中，莊子的文學成就最為突出，雖非專業(yè)探討美學思想的著作，但字里行間投射出十分豐富而深刻的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超曠、順應自然的精神，歷來備受文人的青睞和贊賞，莊子的文學創(chuàng)作受南方荊楚文化的影響深遠，充滿了荊楚文化的隱語表達。

關鍵詞： 荊楚文化 莊子 文學創(chuàng)作 巫文化 神話

從中外文化史的角度來看，一個區(qū)域的特色文化與它的地理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山林水澤相互纏繞的荊楚之地，構成了中華文化獨具一格的景觀。楚，也稱荊楚，“楚”本是一種灌木的名稱，也叫作“荊”，在南方江漢流域的山林中極為常見，可用作薪柴等等，人日常離不了。于是遠自商代時，北方中原人就以荊楚來稱呼江漢流域的南方地區(qū)和南方部族，荊楚文化是東周時期長江中游（涉及長江、漢江、淮河流域）地區(qū)楚人所創(chuàng)造的具有自身特征的一種文化。春秋時期以荊楚民族為主體、以楚國為中心的荊楚文化體系已經(jīng)形成。許多文化杰出者在與世界進行交流并提取本源文化的密碼時，都選擇到荊楚之地尋找靈感。

莊子文學是在戰(zhàn)國時代各國連年征戰(zhàn)、百家思想爭鳴及各種思潮的影響下產(chǎn)生的，其中受荊楚文化影響巨大。王國維在《屈子文學之精神》中說：“南人想象力之豐富遠甚于北人。彼等巧于比類，而善于滑稽：故言大則有若北冥有魚；語小則有若蝸角之國；語久則大椿冥靈；語短則蟪蛄朝菌；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汾水之陽，四子獨往。此種想象，決不能于北方文學中發(fā)見之，故莊、列書中之某分，即為之散文詩，無不可也。夫兒童想象力之活潑，此人公認之?！雹?莊子受荊楚文化熏陶，其文學創(chuàng)作以豐富多彩的荊楚文化為背景孕育而成。

一、荊楚文化的浪漫主義色彩影響著莊子的文學創(chuàng)作

“楚人之多才”是古人談到想象瑰麗的荊楚文化時的贊嘆，從經(jīng)濟地理學的考察來看，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楚越之地，地廣人稀，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贏蛤，不待賈而足，地勢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砦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斤之家。”可見，荊楚之地人口數(shù)量不多，人們生存壓力不是很大，生產(chǎn)力發(fā)展動力不足，處在較低級的發(fā)展階段。雖然生產(chǎn)力處于低級階段，但沒有壓力的生活卻促進著文化的發(fā)展，荊楚文化是一種早于中原文化的更年輕的文化，其處處彰顯著浪漫的“幻覺型”思維的活力，并以無拘無束的浪漫想象把握世界。

莊子的藝術思維明顯受到荊楚文化中表達思維方式的影響，《駢拇》中有：“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是主張“感官停止活動，以排除外界刺激物對思維想象的干擾”②。在其作品中想象和幻想不可缺少，同時莊子還大量吸收楚地神話創(chuàng)作的精神，想象豐富，構思奇特，極富浪漫主義色彩?！盁o端而來，無端而去”是莊子文學的特點，文章氣勢磅礴、開合自如且不拘一格。《逍遙游》《人間世》《德充符》《大宗師》等篇，大體即是用四五個或六七個幻想出來的故事組成。莊子很多的哲學思想和政治觀點都是通過這些故事人物的問答來表現(xiàn)的。如《逍遙游》中藐姑射之山的神人形象，《齊物論》王倪口中的“至人”形象，《養(yǎng)生主》中庖丁的形象，《人間世》中楚狂接輿的形象，等等。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極富浪漫主義色彩。

二、楚國的社會現(xiàn)實影響著莊子的文學創(chuàng)作

史料記載莊子雖生活于宋，但是生活的主要區(qū)域在南楚或南楚的附近?！妒酚洝だ锨f申韓列傳》載：“莊子者，蒙人也……楚文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瘪R敘倫《莊子年表》云：“莊子于威王時，常至楚?！贝薮笕A在《莊子研究》中還提到了南宋鄭樵《通志》卷二十八《氏族略》第四中的一條，即“莊氏，楚莊王之后，以謚為氏”，進而推測莊子“可能是楚國貴族的后裔”，“與衰落了的楚國公族及具有浪漫主義特質的楚國文化，有完全可以肯定的，很近的親緣關系”。由此可以看出，莊子生活的主要區(qū)域在楚或去楚不遠，是荊楚文化輻射的地方，所以莊子會對楚國的內(nèi)政十分了解。

《人世間》云：“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量乎澤?！薄缎鞜o鬼》中武侯“欲愛民而為義偃兵”，莊子卻認為：“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鼻f子看到了統(tǒng)治者發(fā)動戰(zhàn)爭的本質，不過是“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yǎng)吾私與吾神”，那么“其戰(zhàn)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何來偃兵之意？這就從根本上否定了統(tǒng)治者發(fā)動的一切戰(zhàn)爭?！跺羞b游》中莊子對儒家的“堯舜之治”完全持否定態(tài)度。莊子認為，堯舜是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者就要“君人”，如果不能“以得為在民”，就是“欺德”。在《駢拇》中莊子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自三代以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圣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shù)子者，事業(yè)不同，名聲異號，其于傷性以身為殉，一也?！薄肚锼分幸灿杏涊d，莊子以“持桿不顧”拒仕。他不屑惠子恐代相位搜莊子于國中三日三夜的做法，以“不食腐鼠”為喻，明確告訴惠子自己對出仕不僅不感興趣而且十分蔑視。

三、荊楚之地的巫風傳統(tǒng)對莊子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

《國語·楚語下》稱荊楚之地“民神雜糅，不可方物”。人與神的雜糅交匯，形成了荊楚之地的巫風傳統(tǒng)。

戰(zhàn)國時期，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意識形態(tài)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人們開始懷疑鬼神的存在。文化人類學的考察告訴我們，交通不便致使南方與中原缺少交流，與理性的中原文化相比，荊楚文化是一種較原始的落后文化。楚人信鬼好祀之事文獻多有記載。王逸《楚辭九歌序》曰：“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神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覡作樂，歌舞以娛神?！薄稘h書·郊祀志》中云：“楚懷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獲福助，卻秦師?！薄秴问洗呵铩こ迾贰吩疲骸八沃ヒ?，作為千鐘。齊之衰也，作為大呂。楚之衰也，作為巫音?！薄稘h書·地理志》亦云：“楚地……信巫鬼，重淫祀?！?/p>

莊子生活在中原和楚地之間，廣受南北文化滋養(yǎng)。盡管他沒有楚人那樣迷信鬼神，然而，楚地的巫風巫俗對他的創(chuàng)作影響很大。

《天運》中有云：“孔子西游于衛(wèi)，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游居寢臥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shù)瞇焉?！眥3}文中，借師金之口，指出一種楚地民間的風俗?！吨翗贰分幸灿校骸扒f子之楚，見空髑髏，然有形……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4}這些看似荒誕的故事，究其原因是受楚地巫風巫俗的影響?！跺羞b游》中也有“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由此可見，楚巫文化對莊子的影響是巨大的。泛神思想使得莊子的文章充滿奇幻色彩，無論是在思想內(nèi)容上，表現(xiàn)方法上，還是在語言形式上，都具有南方文學的特征。

四、荊楚文化中的遠古神話給莊子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莊子文學離不開強大的荊楚文化所給予他的神異幻想的滋養(yǎng)，《莊子》的寓言來自于對神話的改造，“莊子把神話傳說完全理性化，并以自己的哲學思想為原則加以改造，有選擇地為闡述人生觀服務，因此，浪漫因素、氣質體現(xiàn)在形式和內(nèi)容、思想和風格的統(tǒng)一上，具有自覺的特點。思想的消極就決定了他風格上的消極性。”《莊子》直接繼承和吸收了遠古神話，借助豐富的想象、靈活的結構，運用栩栩如生的形象、神妙怪異的情節(jié)，把抽象迷蒙的天道描繪得可感可知，其文汪洋恣肆，博大精深。

《逍遙游》中鯤化大鵬的描寫是以禺疆為原型；《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有云：“有小人國，名靖人?！倍肚f子·則陽》中也有小人國的記載：“有國于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于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應帝王》中的中央帝“渾沌”的形象就是以上古神話中皇帝（見《淮南子·天文篇》）和帝江（見《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為原型經(jīng)莊子虛擬重構而塑造出來的?？梢?，遠古神話傳說中奇幻的思維方式和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影響著莊子的創(chuàng)作。

莊子文學深受荊楚文化的影響，楚巫文化啟迪了莊子的靈魂，楚地多姿多彩的山水風情陶冶了莊子的浪漫胸懷，楚地的原始神話傳說豐富了莊子的文學源料，楚地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塑造了莊子憤世嫉俗的“遁世”性情。面對豐富的荊楚文化，莊子以其智慧的頭腦和巧妙的技法創(chuàng)作出了精美的文學作品，在文學史上樹立了難以企及的典范。

{1} 王國維.屈子文學之精神[A].中國歷代文論選（第四冊）[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83.

{2} 陳鼓應注釋.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3：239.

③④ 張默生.莊子新釋[M].濟南：齊魯書社，1993：352，409.

作 者：呂佳，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