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赤壁懷古》與《前赤壁賦》的思想情感

摘 要：《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同時期所寫《前赤壁賦》一樣，作于蘇軾一生最困難的時期之一——黃州編管期間。1079年，他因所作詩文語涉“謗訕”，被逮下獄，后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署公事。這對蘇軾是個沉重的打擊。他在貴州所作的詩中，曾經(jīng)痛楚地描寫過此時的困苦心情：“我謫黃岡四五年，孤舟出沒煙波里。故人不復(fù)通問訊，疾病饑寒疑死矣”（《送沈逵赴廣南》）。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他寫下了流傳千古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與《前赤壁賦》，這也使得二者在思想情感上具有了共通之處。

關(guān)鍵詞：赤壁懷古 前赤壁賦 思想情感

一、感情基調(diào)都是抑郁哀怨而悲壯的

首先，《赤壁懷古》詞的上闕，對赤壁江山進行了一番膾炙人口的描繪，刻畫了一幅雄偉壯麗的長江勝景圖。這段自然景物的描寫生動地再現(xiàn)了赤壁江山的瑰麗圖景，而作者濃厚的主觀色彩的融入更深深地打動了人們?！暗绻ê唵危┱J(rèn)為這些描寫表現(xiàn)作者對于祖國山河的熱愛，并進而認(rèn)定體現(xiàn)了他樂觀的心情，這就失之于膚淺了?！盵1]作者在赤壁形象的刻畫中所蘊含的思想感情是十分豐富而復(fù)雜的。詞一開篇就寫到“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立刻使我們感到一種強烈而深沉的悲慨。詞的開端其實已經(jīng)定下了全篇的基調(diào)。

而《前赤壁賦》的開頭則與《赤壁懷古》相類似，都是在“樂景”下寄予深沉的哀思。從開頭到“望美人兮天一方”，是先寫其“樂”。這種“樂”既是“苦中作樂”，也表現(xiàn)了作為士大夫文人所懷的怡情山水之雅趣。一曲“望美人兮天一方”未終，便又由感懷“美人不見”的失望心情而進一步引出對整個人生的哀思來。下文即進入“樂極生悲”由樂變悲的第二層心境。接下來從“客有吹洞簫者”到“而今安在哉”這一大段真正的重心卻在于末一句“而今安在哉”。雖然“傾吐了自己對曾經(jīng)大顯身手，建功立業(yè)的歷史人物的崇敬、頌揚的感情，同時也流露了自己治世立業(yè)的大志”，[2]然而更多的則是英雄豪杰同歸于“虛”的憂思情緒。所以下文緊接著以“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之類感嘆人生無常，人生渺小的話頭。這才是作者的真實用心和真實心態(tài)。前文的“樂”，至此便已煙消云散。這說明，最初那種恬淡閑適的“樂”，其實還只是一種比較淺弱的思想感情，它經(jīng)不起憂患意識的襲擊?！霸凇颂员M，千古風(fēng)流人物的思古幽情觸發(fā)之下，隱伏在心靈深處的那種憂患意識和憂患情緒油然勃起，頓時就掩蓋了‘樂緒。政治上的失意、仕途上的坎坷、命運的乖舛、生活的困苦，這種種牢騷憤懣，便統(tǒng)統(tǒng)借著這位‘客人之口用‘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的反話一起吐出”。[3]

《赤壁懷古》通過襯托夸張的手法濃墨重彩地刻畫了周瑜這個血肉豐滿的英雄形象，突出了他少年英俊，奮發(fā)有為，指揮若定，消滅強敵的英雄氣概和風(fēng)度?！疤K軾對周瑜形象的塑造，寄寓著作者渴望馳騁疆場、抗擊西夏侵?jǐn)_的抱負，同時也是對那些庸碌無謀、遺禍國家的邊將的批判?！盵4]“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這里的“多情”實際“包括了壯志難酬、青春難再、報國無門的哀嘆，也包括了對祖國、對人民的憂慮”。[5]“詞盡情詠嘆歷史人物，正是在曲折地宣泄他難以言傳的內(nèi)心痛苦，字里行間流露的是他的滿腔怨憤。這實際上是對吞噬了他壯志理想的黑暗現(xiàn)實的憤怒控訴”。這種聯(lián)想歷史上的英雄人物所產(chǎn)生的身世悲慨，在《前赤壁賦》中表現(xiàn)得就更為明白。文章通過客人之口，盡情地傾瀉了他由于歷史陳跡而觸發(fā)的懷古傷今之情。賦中寫曹操的不可一世，詞里換成了周瑜的雄姿英發(fā)；賦中說曹操“而今安在哉？”詞里說“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賦中與曹操相比，感到自己不過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詞里則含蓄地道出“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讀赤壁懷古詞對周瑜的盡情詠嘆，我們仿佛在傾聽賦中客人懷念曹操時的人生悲慨和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月夜洞簫；一種幽愁暗恨就不知不覺的從心底潛生滋長。”[6]而“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又表現(xiàn)作者面對悲哀的人生和自己仕途的坎坷無可奈何的心情?！叭松鐗簟狈从沉颂K軾極端苦悶時對人生的消極認(rèn)識和理解；“一樽還酹江月”將萬般情思、無限感慨，寄于無限的沉默之中，用一杯酒祭奠江月。從那以酒灑向大江明月的動作，我們透視出的恰是一顆無比沉痛哀傷而又無可奈何之心。

就如同《前赤壁賦》中的核心部分“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一樣，這一部分也郁結(jié)著蘇軾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悲憤和哀傷，有人認(rèn)為它是美好的，積極的，開朗的，曠達的。其實“這不僅不是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而且也不是蘇軾獨創(chuàng)的新鮮見解，它不過是蘇軾在苦悶中常常用來自我麻醉的老莊哲學(xué)而已”。[7]

《前赤壁賦》中的吟風(fēng)弄月和他同時期的詞《念奴嬌·赤壁懷古》一樣，都是傾吐了胸中的抑郁哀怨的不平之鳴?！氨M管在形式上有背人飲泣與引吭高歌之情，但其基調(diào)還是一樣的”。[8]

二、道家老莊思想的突出體現(xiàn)

“蘇軾與當(dāng)時一些著名的僧侶如辯才、參寥子、佛印、南華辯老、寶覺等過從甚密，深受佛學(xué)影響。這在許多詩文中有明顯反映”。[9]但他又反對佛學(xué)，并對我國歷史上冒天下之大不韙，反對儒家的韓愈推崇倍至。他說：“自漢以來，道術(shù)不出于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韓愈。學(xué)者以愈配孟子，蓋庶幾焉”。（《居士集敘》）

蘇軾年輕時的確是喜讀《莊子》，因而后來他受老莊哲學(xué)的影響也最大?！冻啾趹压拧分械摹耙婚走€酹江月”與《赤壁賦》中所透露出來的老莊思想是一致的?！冻啾谫x》具體的記敘了蘇軾與他的客人的談話?？腿苏J(rèn)為連不可一世的曹孟德都無可尋覓了，何況漁樵江渚之上，寄蜉蝣于天地之間的凡夫俗子？因此他幻想成為道家所理解的神人，“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但又“知不可驟得”，所以只有吹起洞簫，“托遺響于悲風(fēng)”。而蘇軾卻不那么悲觀，認(rèn)為世事也像水與月一樣：“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痹谔K軾看來一切事物都象水與月的現(xiàn)象一樣，只有量的變化，沒有質(zhì)的飛躍，是循環(huán)往復(fù)。這淵源于《莊子》“道”是永恒的，“莫知其始，莫知其終?！保ā洞笞趲煛罚?/p>

“蘇軾的世界觀的組成因而也是比較復(fù)雜的，儒、道、釋三家思想在他身上都有作用，但通過不斷的斗爭，儒家的進取圖強精神，老莊哲學(xué)和佛家哲學(xué)中一些通達明理的方面，成為了當(dāng)時蘇軾的主要精神支柱”。[10]

注釋：

[1][6]石云濤：《談<念奴嬌·赤壁懷古>詞的感情基調(diào)》，許昌師專學(xué)報，1987年，第4期。

[2]葉百豐：《東坡<前赤壁賦>散論》，華東師大學(xué)報，1982年，第1期。

[3]楊海明：《“文學(xué)”與“哲學(xué)”完美結(jié)合的絕妙之作》，文史知識，1987年，第3期。

[4]楊有山：《誰識天風(fēng)海濤曲，中多幽咽怨斷聲》，信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88年，第2期。

[5]王又村：《未能報國慚書劍》，黃石師院學(xué)報，1982年，第3期。

[7][8]祁子青：《赤壁之游樂乎？》，沈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83年，第3期。

[9]黃進德：《從<前赤壁賦>看蘇軾與佛學(xué)》，揚州師院學(xué)報，1987年，第1期。

[10]顏其中：《關(guān)于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的主題》，齊魯學(xué)刊，1980年，第1期。

（趙劍群 江蘇省揚中市第二高級中學(xué) 21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