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堅硬

原名張開旗，

1987年出生于山東滕州，現(xiàn)居濟南。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

作品見于《飛天》《延河》《詩選刊》《山東文學》等報刊。

曾獲“2010中國十佳年度青年詩人”、“2011年中國年度80后十大詩人”等稱號。

主編詩歌民刊《吻火》，出版有詩集《王的名字叫拜雪》

城池的淪陷

一座城池的淪陷，得益于

凌晨喧囂的車道，以及他

所賦予的軌跡與架構(gòu)，前置許可

盡管這一些，都不足以形成

驅(qū)趕城市里一群貓的舉足元素

這些年來，這座城池保存著黑白底色

保留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陋習

直到許多紅色、黃的、綠的

零星的色彩，他們跟攪拌機一起

進駐這里，以外來者的身份

他們起初謙卑、恭敬

還記得那些由許多化學元素

組合而成的復(fù)雜公式嗎

鈦、鐵、鈾、钚、高錳酸鉀

他們尋找城市里唯一的橋、水庫

道路、山頭、農(nóng)田以及所有建筑

許多年后，我們想起城池的淪陷

以及城市里被撒上石灰的骨髓與血液

寒冷與陰雨侵襲的這個清晨

有一群餓病了的貓，在清明來臨前的那個晚上

他們躲在山后，面帶綠光，等待明天

與鮮花一起而來的哪怕是零星的火光

花 妖

從花萼下手，在臘月

蟬用一支蠟燭，引燃十里之外

剛剛逃離失火現(xiàn)場的蟻群，她們個個都懷了孕

像深秋農(nóng)夫隨手扎弄好的稻草人。以及

把后背朝向你，成片滋生的紅果樹

此刻，你的身子開始變得柔軟

一片，一瓣，一朵，一棵

有人探出頭，感觸來時起風的方向

有人伸腿，準備離開此地

下雨的季節(jié)，農(nóng)夫抵擋不了一只田鼠胃里

因透支而張開的不甘與低垂

五月的子宮先伸出一條腿

五月的子宮先伸出一條腿

生長四季，春夏秋冬

緊接著催生天氣，陰晴雨雪

之后，木匠老圖的媳婦抖了下肥碩的大腿

直到她向我描述起那個碗大的疤痕

什么命運，什么禍福旦夕，什么生死守棄

五月的子宮光出不進，紅色覆蓋失血的右腿

那遠方趕來的女子，定是我失散多年的胞姐

她讀報、寫時評，時常旅游，少吃中餐

吸煙，偶爾喝酒，比母親還不相信命運

我們相互擁抱，像樹干拼命撕扯著樹枝

五月的子宮先伸出一條腿

那些急于出生的嬰兒，很快

他們?nèi)〈A(yù)言家、生物學家，科學家，詩人

于是，他們相信命運，相信每一次抵達之前

都會有劇烈晃動而留下的無以言說的遠

羊 說

羊說，放牛的王二小還沒有回來

他的鞭子還留在羊圈里

羊說，很多人常常把“羊”念成“娘”

他們吃了奶，卻干盡天殺的勾當

天熱了，會有很多很多的人

圍坐在一起，喝著涼的唾沫?？?/p>

一把刀插進羊的動脈，然后

讓他們和地溝油一起，靠近火

羊說，很多人都在微博上發(fā)帖

尋找一只虛構(gòu)的羊失蹤的真相

直到帶頭的下了封殺令，戴

大蓋帽的保鏢，使用了催淚瓦斯

羊說，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周杰倫的

那曲《牛仔很忙》。卻很少有人知道

羊群偽裝成牛的結(jié)局

羊說，天黑了，記得回家

天亮了，就請閉眼

以一把刀的姿勢躺著

那位打扮成蘋果模樣的少婦，挺起

鼓鼓的白肚皮，以一把刀的姿勢躺著

戳醒五月初一的早晨，扎破

開往新濼大街的一一九路公交車

這是張麻子臨死前，給我講的

最后一個故事的開頭

之后，他的妻子切開西瓜

像一把刀橫過他的臉

我記得，那把刀曾經(jīng)

切開過上百個西瓜，剖產(chǎn)過

數(shù)十個孕婦，順道砍殺了

十幾個小鬼子的頭顱。像開瓢一樣

剛下過雷雨的下午，濟南猶如

瘸腿乞丐褲襠下的破舊盆缽

粘著陰毛，帶點營養(yǎng)不良的尿液

在勃起的陰莖的挑唆下，包裹住

一張張靜脈曲張的臉

下午四點一刻，新買的半自動咖啡機

像拉貓屎一樣產(chǎn)下一杯卡布奇諾

刀慢慢割除它尚未清理的直腸，直到我想起

那個故事的結(jié)尾，張麻子告訴我

天黑的時候，別忘了收起影子

藏好身，最好包住肚皮

以一把刀的姿勢躺著

然后，坐等肉醬

墓志銘

有很多很多的人，向里面扔石子

甚至還有女人往里面撒尿

那天陽光正好，人都到齊了

門口只有一個人，一個男人

一邊數(shù)著身后的小石子

一邊回憶起那天的下午

天好，人齊，坑深，遂挖

一只鳥飛過

她們坐在法國梧桐樹下，談?wù)撘徊拷凶?/p>

《玩命追蹤》的電影，她們說起

斯坦森是如何找到“閃電”。直到

紅色的游覽車緩緩駛?cè)牍珗@，像一把火

插入孕婦的子宮，然后發(fā)熱

當她們說起一杯咖啡如何變成可樂

梧桐樹開始搖晃，有很多很多的樹葉

落到她們剛涂勻高檔化妝品的臉上

“把咖啡倒了，倒上可樂”，樹上

一個光著屁股的孩子做著無辜的鬼臉

之后，有人開始發(fā)燒、咳嗽

她們想起昨天有一只鳥飛過

鳥兒離開時狡黠、多情的眸光

讓她們輕易便想起彼此的情人

想到情人，她們胸前明晃晃的金墜

開始變得黯淡。十分鐘后，她們低聲啜泣、發(fā)抖

直到天亮的時候，她們才開始走散

直到鳥兒飛回的時候，她們都沒有醒來

處 女

你臉上有妊娠斑，兩條

那位滿臉絡(luò)腮胡的醫(yī)生

半開玩笑地對他說

我已經(jīng)三天沒碰女人了

他掩飾，并竭力狡辯

可他忘記了，自己并非女人

他想起三天前的那個晚上

女人半裸著豐滿的雙乳

近乎吃定他似的大張血口

他清晰地記得，女人臉上

妊娠斑，至少三條

去！驗驗B超

他順從地走進B超室

解開褲頭，平躺下

滿身的多情多欲

烏 龜

喂烏龜?shù)臅r候

爸爸總是站在玻璃水缸的左邊

右邊是我

他摸烏龜?shù)挠矚?/p>

對它說話

溫柔地像對我一樣

我討厭它

同樣的受寵

它卻只需要趴下

搖尾巴，伸腦袋

我痛恨它，用饅頭屑砸它

它不理會，縮緊腦袋

只是聽爸爸說話

記不得他說些什么

最后，他總笑著離開

到門口抽起旱煙

烏龜也慢慢伸出四肢

探腦袋，吃饅頭屑

爸爸抽完一袋旱煙，

在堂屋，他拍拍我的肩膀

說，“它應(yīng)該有個名字

但決不能叫兒子！”

消解“這個”

你親歷一場虛構(gòu)的恐慌

為了不引起更大的騷亂

我們擁擠著乘公交車

排隊上公共廁所

如果要給離開排個座次

時間應(yīng)該穿上骨架

加入早起的隊伍

兒子說，他不喜歡汽油的味道

再玩會

用沙子和水

他解褲頭，撒尿

黃色

壓痛螞蟻的后背

都黑了，黑了

只一小會

汽車燈追尾

我與鳥的三角關(guān)系

之一

它在樹枝上一直看我

棕色的羽毛，細尾，尖喙

有時，它很驚慌。盡管此時

我們足足有七米的距離

不遠處，大片的油菜地

開著由遠及近的黃

根據(jù)，油菜延伸的方向

我確定，幾分鐘前

它定停落在此處

也許，它和我一樣

沒有雙親，沒有妻兒，甚至

沒有兄弟姐妹，朋友知己

對于我的猜測，它似乎不屑

隨意拉著糞便，搔首弄姿

根據(jù)雙腿站立的姿勢

我確信，它是公的，而非雌鳥

油菜花開了，我看見

一朵白皙滑嫩的野花

交媾在臃腫的花萼下

七米之外，它羞紅了臉

之二

我示意它離我近一些

這樣，就可以觀察的更仔細

它很配合，沖出花萼

它寬大的翎羽，猶如

雨后的大片彩虹，瞬間

窒息住我急促的呼吸。這讓我

想起一個叫作羽翼豐滿的詞

我一直在推測與它之間的關(guān)系

三角？等腰？又或是等邊？

它依然不語，緊閉眼睛

將脖子縮成倒三角形狀

之三

我在離它六米遠的

一棵早稻前蹲下

看一只螞蟻搖頭晃腦地

唱著搖滾曲，憤怒成張楚的模樣

蝗蟲的大腿，蜻蜓的眼睛，蝴蝶的翅膀

我沒有眨眼，鳥也沒有動

面面相覷，我和它

同時激起長達三秒鐘的恐慌

之四

三秒鐘，就這三秒鐘

莫名地，我對它產(chǎn)生了好感

就像六歲那年，燕子用嘴

在我小小額頭，啄下的那吻淺流

一分鐘后，又也許只是六十秒

它疲憊地扇動開翎羽，這一次

棕色散落一地，它跌落在

七米之外，被露水打濕的花萼里

之五

夏已去，背靠著油菜花延伸的方向

我坐下來，和它輕輕訴說往事

它是我的朋友，而我卻不是它的

我是那瓣交媾之后的花萼

那些忽南忽北的鳥兒

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在過去的日子里

只有它能咬痛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