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白虎通》儒學思想的實現(xiàn)

張運生

摘 要：《白虎通》的儒學思想可概括為體現(xiàn)尊卑貴賤的“三綱六紀”和陰陽五行的神學宇宙觀兩方面內(nèi)容。這些思想以對血親的感情和對天神的崇拜為精神支點，通過以制度保證的一系列教化和嚴酷的刑罰，在當時得到了很好的實現(xiàn)。

關(guān)鍵詞：三綱六紀；陰陽五行；教化；刑罰

中圖分類號：B234.9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9-0048-03

東漢建初四年即公元79年，漢章帝在白虎觀召集了由“漢儒”和許多官僚參加的規(guī)模宏大的儒學會議?！栋谆⑼ā肥沁@次會議遺留下來的重要文獻之一。陳寅恪先生說：“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于《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Idea者。[1]”《白虎通》儒學思想從文字向現(xiàn)實的轉(zhuǎn)化，對中國社會秩序及其指導思想的形成，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本文試圖通過分析《白虎通》儒學思想的合理性和外在因素的作用，來探討這一思想實現(xiàn)的原因。

一、《白虎通》儒學思想的內(nèi)容

東漢初，由于讖緯的發(fā)展和古文經(jīng)學的興起，政治思想和學術(shù)領(lǐng)域內(nèi)出現(xiàn)了極其復雜的矛盾，造成了經(jīng)義的分歧和人們思想上的混亂，令學者無所適從。因此，需要由當時的皇帝出面來統(tǒng)一經(jīng)義。漢章帝建初四年，諸儒會于白虎觀，“講議《五經(jīng)》同異”，“帝親稱制臨決”[2]，《白虎通》應運而生?！栋谆⑼ā肥菍ξ鳚h以來儒家思想發(fā)展的一次總結(jié)，它在最高依據(jù)、哲學范疇、思維方式、核心內(nèi)容等方面完全繼承了董仲舒天人感應的神學目的論體系，并使這一體系更為精細和完備，成為東漢王朝二百年來儒學思想的代表作。《白虎通》儒學思想可概括為兩大方面，一是體現(xiàn)尊卑貴賤的“三綱六紀”，一是陰陽五行的神學宇宙論。神學宇宙論是“三綱六紀”的終極依據(jù)，其“中心是論證人間的秩序”[3]；“三綱六紀”體現(xiàn)了天神的意志和陰陽五行的運行原則。

《白虎通》繼承了董仲舒關(guān)于“王道之三綱可求于天”[4]的思想，采用了讖緯神學關(guān)于“三綱”的具體條文，提出：“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省逗募巍罚骸秊槌季V，父為子綱，夫為妻綱。”[5]關(guān)于六紀，《白虎通》說：“六紀者，謂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盵6]“六紀”是從屬于“三綱”的，是為“三綱”服務(wù)的：“六紀為三綱之紀者也，師長，君臣之紀也，以其皆成己也；諸父、兄弟，父子之紀也，以其有親恩連也；諸舅、朋友，夫婦之紀也，以其皆有同志為紀助也?！盵7]《白虎通》的內(nèi)容非常龐雜，可以說涉及了漢代社會生活、政治制度、文化、倫理道德等各個方面。但其主要內(nèi)容都是圍繞著尊卑貴賤的“三綱六紀”展開的，是“三綱六紀”思想的具體化和實現(xiàn)。從天子的巡守、征伐、封禪等重大政治活動到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都要遵循和維護“三綱六紀”，體現(xiàn)尊卑貴賤，甚至占卜用什么樣的烏龜殼、蓍草等。都有各種不同的規(guī)定：“天子龜長一尺二寸，諸侯一尺，大夫八寸，士六寸，龜陰，故數(shù)偶也。天子蓍長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蓍陽，故數(shù)奇也[8]。至于普通百姓，就連占卜的資格都沒有了。

《白虎通》認為，“三綱六紀”的作用是“整齊人道”、“安上治民”。它說：“綱者，張也，紀者，理也。大者為綱，小者為紀。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是以綱紀為化，若羅網(wǎng)之有紀綱而萬目張也。[9]”對于表現(xiàn)“三綱六紀”的禮樂，《白虎通》說：“故樂所以蕩滌，反其邪惡也。禮所以防淫佚，節(jié)其奢靡也。故《孝經(jīng)》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禮?！骑L易俗，莫善于樂。[10]”

更為重要的是，“三綱六紀”體現(xiàn)了天的意志，遵循了陰陽五行的運行原則。實際上，“三綱六紀”就是以天和陰陽五行為出發(fā)點和歸宿的，并以之為最終的根據(jù)?！栋谆⑼ā氛J為，天是宇宙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自然、人事、鬼神的最高主宰，因此也就成為其思想體系的最高范疇。它說：“天者何也？天之為言鎮(zhèn)也，居高理下，為人鎮(zhèn)也。地者，元氣之所生，萬物之祖也。[11]”天為陽，地為陰，陽尊陰卑，地服從天，所以天為最高主宰。天的意志是通過陰陽的盛衰和五行的相生相克體現(xiàn)出來的?！栋谆⑼ā氛f：“五性者，何謂也？謂金、木、水、火、土也。言行者，欲言為天行氣之義也。[12]”“三綱六紀”的人事原則，就是由天的意志和陰陽五行的運行決定的?！栋谆⑼ā氛f：“所以稱三綱何？一陰一陽謂之道，陽得陰而成，陰得陽而序，剛?cè)嵯嗯?，故六人為三綱。[13]”“三綱法天地人，六紀法六合。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歸功天也。父子法地，取象五行轉(zhuǎn)相生也。夫婦法人，取象人合陰陽，有施化端也。六紀為三綱之紀者也。[14]”因此，人們按“三綱六紀”行事，就是“承天地，順陰陽。[15]”在《白虎通》看來，只有陰陽之氣和順了，社會才能太平，符瑞才能出現(xiàn)。它說：“封諸侯以夏何？陽氣盛養(yǎng)，故封諸侯，盛養(yǎng)賢也，封立人君，陽德之盛者也。[16]”“天下太平，符瑞所以來至者，以為王者承天統(tǒng)理，調(diào)和陰陽，陰陽和，萬物序，休氣充塞，故符瑞并臻。[17]”如果天子在治理國家的過程中，有不合天意的地方，天便會降下各種“災異”，以示警告，促使天子改過：“天之所以有災變何？所以譴告人君，覺悟其行，欲令悔過，修德深思慮也。[18]”

既然在《白虎通》看來，“三綱六紀”既順天，又應人，那么，它就成為衡量人成其為人的標準了。正如董仲舒所說：“人受命于天，固超然異于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盵19]

二、《白虎通》儒學思想的實現(xiàn)方式和精神支點

一種思想的出現(xiàn)是一回事，此種思想為人所認可和接受，變?yōu)槿藘?nèi)在的精神，則是另一回事?！栋谆⑼ā纷鸨百F賤的儒家思想，毫無疑問實現(xiàn)了二者的完美結(jié)合。那么，這一結(jié)合在當時是如何實現(xiàn)的呢？漢代統(tǒng)治者采用的首要方式是教化。

早在董仲舒“天人三策”中，就極為強調(diào)教化。他說：“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正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至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并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wù)。[20]”《白虎通》繼承了董仲舒的思想，設(shè)立了“忠”、“敬”、“文”三方面的教化內(nèi)容。它說：“王者設(shè)三教者何？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也。[21]”“三教”以忠君為本，同時其它兩方面不可偏廢，要三管齊下?！栋谆⑼ā氛f：“三教所以先忠何？行之本也。三教一體而分，不可單行，故五者行之有先后。何以言三教并施，不可單行也？以忠、敬、文無可去者也。[22]”三教的表現(xiàn)形式多種多樣，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禮樂?！栋谆⑼ā穼⒍Y樂視為治國安邦的大計，它引用《孝經(jīng)》的話說：“安上治民，莫善于禮?！薄耙骑L易俗，莫善于樂。[23]”為了將三教貫徹落實，漢代統(tǒng)治者設(shè)立了專門機構(gòu)，將教化以制度的形式固定下來。董仲舒建議漢武帝設(shè)立太學，他說：“故養(yǎng)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guān)也，教化之本原也。[24]”《白虎通》設(shè)立了“辟雍”、“泮宮”、“癢”、“序”等不同級別的機構(gòu)，以保證教化的實現(xiàn)。它說：“天子立辟雍何？辟雍所以行禮樂，宣德化也?！僦苑e也。積天下之道德。雍之為言壅也。天下之儀則，故謂之辟雍也?！T侯曰泮宮者，半于天子宮也。明尊卑有差，所化少也。[25]”“鄉(xiāng)曰癢，里曰序。癢者，癢禮儀，序者，序長幼也。[26]”《白虎通》還規(guī)定對地方官吏以定期“靠黜”的形式加強教化的貫徹落實。它說：“所以三歲一考績何？三年有成，故于是賞有功，黜不肖。[27]”教化不僅是國家和社會的事，而且還是家庭內(nèi)部的事，是父親對子女應盡的義務(wù)?！栋谆⑼ā氛f：“父子者，何謂也？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也。子者，孳孳無已也。[28]”

一種理論要真正深入人心，變?yōu)槿藘?nèi)在的精神，光靠以制度保證的外在說教是遠遠不夠的。最根本的是要讓人覺得其合情合理，覺得不按此理論行事，就不成其為人。漢代“三綱六紀”的儒學思想，就是以人們所普遍認可的兩個精神為支撐點建構(gòu)起來的。這兩個精神就是對血親的感情和對天神的崇拜。對血親的關(guān)愛之情是自然形成的最純真的感情。父母對自己所生的子女有著天然的感情，加上長期撫養(yǎng)，感情更為深厚。對后代的愛不僅存在于人類，而且普遍地存在于整個生物界。人們常說的“虎毒不食子”、“舐犢情深”就是這個道理。而孩子因長期受父母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和喂養(yǎng)，敬愛之情逐漸生成。這種父子之情為人所共有。漢代尊卑貴賤的儒學思想，首先是以此種感情為支撐點建構(gòu)起來的。三綱中，“君為臣綱”為最高，“父為子綱”要服從“君為臣綱”。但是，漢人把君臣之間的隸屬關(guān)系與父子之間的血緣、倫理關(guān)系等同了起來，以父子關(guān)系解釋君臣關(guān)系，加上天子頭上的“神”的光環(huán)，“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思想便深入人心了?！栋谆⑼ā氛f：“臣子之與君父其義一也。[29]”“夫臣之事君，尤子之事父，欲全臣子之恩，一統(tǒng)忠君。[30]”至于“夫為妻綱”，這是古代人類社會中普遍存在的思想，不為中國所獨有。在當時社會條件下，生產(chǎn)力落后，技術(shù)不發(fā)達，體力勞動在生活資料生產(chǎn)中占有主導地位，男子比女子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財富，女子依靠男子生活，男尊女卑的思想就自然形成了。《白虎通》說：“夫婦者，何謂也？夫者，扶也，扶以人道者也。婦者，服也，服于家事，事人者也。[31]”在古代社會，科學技術(shù)落后，人們對許多自然和社會現(xiàn)象無法理解。與自然和社會力量相比，個人的存在顯得微不足道。人們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自然社會力量的偉大和自己的渺小，對冥冥之中神秘力量的崇拜普遍地存在于人們心中，天神成為了人們精神的寄托和安慰。統(tǒng)治者利用人們的天神觀念證明自己政權(quán)的合法性，強化自己的權(quán)威，維持社會秩序?！栋谆⑼ā氛f：“王者父天母地，為天之子也。[32]”人們本來崇拜天神，敬愛父母，而統(tǒng)治者大肆宣揚自己為天神之子，加上陰陽五行的系統(tǒng)論證，“三綱六紀”的思想便深入人心了。

三、教化成功的保證——刑罰

但是，教化不是萬能的。社會的壓迫，對生存的渴望，外在利益的誘惑，使社會上背離“綱紀”的事情時有發(fā)生。對此，漢代王朝制定了嚴酷的刑法進行鎮(zhèn)壓?！逗鬂h書》對當時的酷吏做了專門記載。其中有一個酷吏叫王吉，“視事五年，凡殺萬余人。其余殘毒刺刻，不可勝數(shù)。郡中惴恐，莫敢自保。[33]”漢律中的“大不敬罪”、“不道罪”、“腹誹罪”、“誹謗罪”等罪名，都是為了維護君主尊嚴和權(quán)威。如果觸犯了這些罪名，都會被處以腰斬等殘酷的死刑，其族人也往往被連坐。為了維護“父為子綱”的原則，漢律明確規(guī)定了“不孝”、“大逆”等罪，凡子女控告父母的屬于不孝，父母居喪未滿子女發(fā)生兩性關(guān)系的屬于不孝，不孝罪一律判處死刑。大逆罪重于不孝罪，是指子女毆打殺害父母、祖父母的犯罪。犯此罪者除本人腰斬處死外，其妻與子都處以棄市死刑。但父母毆打子孫卻不負刑事責任?！胺驗槠蘧V”是漢代婚姻制度的基礎(chǔ)，為了貫徹這一原則，漢律允許丈夫納妾，但妻子必須從一而終，如私自改嫁，或夫死未葬而嫁，或與人通奸者，都要判處重刑，乃至判處死刑。漢律中的法定離婚理由為“七棄”。所謂“七棄”，就是妻子如符合下列七個條件之一的，如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惡疾、多言、盜竊等，丈夫都有權(quán)離棄妻子。雖然這一理由有時受到“三不去”的限制，但從具體規(guī)定來看，離婚主動權(quán)操于丈夫手中，妻子處于被動地位。

上述種種法律規(guī)定，是同漢代的基本統(tǒng)治思想相一致的。鑒于前朝的歷史教訓，漢代統(tǒng)治者確立了“德主刑輔”的治國策略。漢初信奉黃老之學，但“黃老思想的政治實質(zhì)是法家思想。[34]”到漢武帝時代，刑法幾乎成為維護皇權(quán)的唯一工具，而且用刑殘酷。董仲舒想改變這一現(xiàn)狀，倡導德治，但未能成功[35]。《白虎通》則對“五刑”的合理性、作用和目的作了明確說明：“圣人治天下，必有刑法何？所以佐德助治，順天之度也?！O(shè)刑罰者，明有所懼也?！逍陶?，五常之鞭策也。刑所以五何？法五行也。[36]”可見，“五刑”就是為教化的成功而設(shè)立的，其唯一的職能就是維護“綱紀”。刑法的實施，不但鏟除了膽敢破壞“綱紀”的“惡人”，而且對社會上不安穩(wěn)分子形成巨大的威懾，對“三綱六紀”的推行起了保駕護航的作用。

對血親的感情，對天神的敬畏，制度的運作和刑法的實施，是《白虎通》儒家思想得以在當時實現(xiàn)的四大支柱。其中，血親和天神是靈魂，制度是手段，刑罰是保證?！栋谆⑼ā纷鸨暗燃壍娜寮宜枷胫陨钊肷鐣?，變?yōu)槿藘?nèi)在的精神，中華專制帝國之所以能延續(xù)幾千年，中華文明之所以成為全人類流傳至今的唯一古代文明，靠的就是這四大支柱?！栋谆⑼ā啡寮宜枷胱詮谋淮_定為統(tǒng)治思想之后，支配了中國社會一千多年的存在和發(fā)展，至今依然影響著中國人的思想和行為。從這個意義上說，《白虎通》對中國人思想的發(fā)展和行為的規(guī)范起著不可替代的指導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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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