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風暴潮隱轉喻命名方式探析

張杰　朱希芳

摘 要：隱轉喻作為一種認知和思維方式，體現(xiàn)于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在人們理解和認識事物的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古代風暴潮命名方式上存在著大量的隱轉喻現(xiàn)象，且主要分為四種形式：以海水狀態(tài)隱轉喻命名，以海水動態(tài)隱轉喻命名，以海水聲音隱轉喻命名，以風暴潮因果轉喻命名。通過對古代風暴潮隱轉喻命名方式研究，可以使人們更好地理解風暴潮名稱這一語言現(xiàn)象以及古代民眾的認知方式。

關鍵詞：風暴潮 隱喻 轉喻 命名方式

一、引言

隱轉喻不僅是一種語言修辭手段，而且也是一種認知和思維方式，普遍存在于人類社會的各個方面。所謂隱喻是指通過某一事物來理解另外一事物，且兩者屬于不同的領域。[1]隱喻的基礎是源域和標域之間的相似性，而這兩個域之間的相似性實際上僅表現(xiàn)于彼此之間的某一方面或某一個點，是人類認知突顯的結果。[2]例如：小姑娘像玫瑰花?！靶」媚铩迸c“玫瑰花”為不同的事物，分別屬于不同的領域。但是由于兩者在某些方面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如：“兩者都很美、很香”，因此借“玫瑰花”來形容“小姑娘”，這就構成了隱喻。與隱喻不同，轉喻指的是在同一領域內用突顯、易感知、易理解、易辨認的部分代替整體或整體的其他部分，或用具有完形感知的整體代替部分的認知過程。[3]轉喻涉及的是一種“接近”和“突顯”的關系。一個物體、一件事情、一個概念有很多屬性，而人的認知往往更多的注意到其最突出的、最容易記憶和理解的屬性。[4]轉喻是通過理解一個人、物體或者事件的顯著部分來認識整個人、物體或事件。[5]例如：“那么多雙眼睛看著我們呢”。用“眼睛”代替“人”，即部分代整體，且“眼睛”和“人”屬于同一領域，這就產(chǎn)生了轉喻。

我國古代沿海民眾對風暴潮有多種不同的命名，其命名過程主要運用的便是隱轉喻的方法。他們多選用風暴潮中突出的、易于記憶和理解的、相似的或者鄰近的某些特征來命名風暴潮。如風暴潮來臨時海水的狀態(tài)、動作、聲音以及風暴潮的因果等。為深入了解古人對古代風暴潮命名的方式，本文將選取清朝以前的文獻資料，并對其中有關風暴潮的命名進行分析說明。

二、以海水狀態(tài)隱轉喻命名

風暴潮來臨時使得海水產(chǎn)生各種現(xiàn)象，然而人們并不可能將所有現(xiàn)象都清晰地描述出來，因此只能選取某些突出的、易于記憶和理解的部分來代替整體，即轉喻；或者根據(jù)不同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將其進行隱喻，抑或隱轉喻兼用。如下面以風暴潮所引起的海水狀態(tài)隱轉喻命名的海溢、海翻以及海漲（漲海）：

風暴潮來臨時，沿海民眾將其引起的海水異常增水現(xiàn)象稱之為“海溢”?！昂Ｒ纭笔枪糯癖妼暮π院３弊钇毡榈拿绞?。翻閱歷史文獻，“海溢”是歷史時期風暴潮最標準也是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稱謂。把風暴潮命名為“海溢”是使用了隱轉喻兩種方式，首先將由風暴潮所引起的海水狀態(tài)之一“海溢”這一現(xiàn)象來代替整個風暴潮，屬于部分代整體即轉喻。其次，將“?！彪[喻成容器，把“海水”的增多描述成“溢出”，即把海水的異常增長現(xiàn)象隱喻成水從容器中溢出。

除“海溢”外，“海翻”也是比較形象通俗的稱呼。它是以風暴潮來臨時海水翻騰的狀態(tài)來命名的，即用“海水翻騰”這一狀態(tài)代指風暴潮，屬于部分代整體，是轉喻的方式。這一類稱呼在海南、福建、浙江一帶比較多?！董傊莞尽肪陀谩昂Ｒ纭边@一標準稱呼解釋了“海翻”這一通俗的名稱：“海溢俗呼海翻，颶風起西北，挾兩海水頭，高溢十余丈，漫屋渰田。”[6]在康熙時期，樂會縣的地方志中還用“海翻”來解釋“海溢”：“春月東風大作，海濤挾雨，翻騰而起，高溢數(shù)丈，瀕海之地皆為咸沒，謂之海溢?！盵7]

另外，“海漲”或“漲?！币彩秋L暴潮名稱之一，指的是海水漲出的狀態(tài)。南海海域由于經(jīng)常發(fā)生風暴潮，古代民眾就根據(jù)“南海善溢”，將其命名為“海漲”或“漲?！?。屈大均在《廣東新語》里對“漲海”作了解釋：“平常則舊潮未去，新潮復來，常羨溢而不平，故曰漲海也”[8]。光緒《臨高縣志》的記錄也用了“海漲”一詞：“颶風大作，人牛馬立不安足，海漲沒廬舍，傷禾稼?！盵9]民國《南匯縣志》記，明正統(tǒng)九年七月，“大風雨，拔木發(fā)屋，海漲，有全村決沒者。”[10]“海漲/漲?！币彩秋L暴潮所引起海水的狀態(tài)之一，以此來代替整個風暴潮，屬于轉喻方式。

三、以海水動態(tài)隱轉喻命名

動態(tài)的事物更容易吸引人們的注意，所以當風暴潮來臨時，海水的各種波動，如“海涌/潮涌”“沓潮”及“海蕩”等，對人們來說便是突顯的、易于理解和記憶的現(xiàn)象，因此古人將其隱轉喻為風暴潮的名稱。

“海涌”指海水大量涌出。當風暴潮來臨時，海水爭先恐后地從遠方涌向海岸，從下方冒出水面，因此將其命名為“海涌”或“潮涌”，即用“涌”這一特點來轉喻整個風暴潮。這類稱呼多分布在東南沿海地區(qū)。明隆慶年間，江蘇中部的東臺縣，當?shù)鼐用窬头Q風暴潮為“海涌”?！稏|臺縣志》記載：“明隆慶三年六月，海涌丈余。”[11]明崇禎年間，也有“潮涌”一說，“明崇禎六年八月十五、十六兩日，颶風潮涌，沿海居民盡溺，壞禾稼?！盵12]再如，順治八年九月，遂溪縣大風引發(fā)海水異常，使得“大風海涌，風中有火，通邑田禾無收”。[13]

“沓潮”用《番禺縣志》里面的解釋就是“朝潮未落，暮潮乘之，若駕以颶風前后相蹙，海水為之沸溢，是曰沓潮?！盵14]“沓潮”運用了隱轉喻的方式，即用前潮未退盡而后潮迭至這一現(xiàn)象來轉喻風暴潮整個過程，同時將海水的迭至隱喻成人們紛至沓來的現(xiàn)象。這一稱謂出現(xiàn)在唐朝，主要分布于廣東沿海地區(qū)。劉禹錫曾有一首《沓潮歌》：“元和十年夏五月，大風駕濤，南海泛溢，南人云沓潮也，率三歲一有之?！盵15]在《新安縣志》也對沓潮現(xiàn)象進行了描述：“八月中，潮較大，值颶風作時，早潮阻風不得落，晚潮復至，波濤洶涌，往往漂廬舍，沒禾稼，壞舟楫，謂之沓潮，或數(shù)十年一有之?！盵16]

此外，海蕩也是對風暴潮的一種稱呼?！笆帯奔词恰皼_洗、洗滌”的意思，“海蕩”是指風暴潮來臨時，海水沖刷海塘的過程，并以此來轉喻整個風暴潮。對此，民國《長樂六里志》里有所記載：“民國三十五年秋九月，長樂，海蕩。”[17]

四、以海水聲音隱轉喻命名

風暴潮來臨時，海水翻滾、巨浪滔天，使得海洋產(chǎn)生各種聲音，沿海民眾為便于理解和記憶，就以此聲音來隱轉喻命名風暴潮。這種命名方式通俗易懂，貼近人類的生活經(jīng)驗，易于人們的理解、記憶和傳達。古代以聲音命名的風暴潮主要有：海嘯、海吼/海叫、海唑。

與現(xiàn)代地震海嘯不同，中國古代文獻中的海嘯通常指風暴潮災來臨時海洋急劇增水時發(fā)出的嘯聲。乾隆《陵水縣志》對此作了解釋：“陵水治去海幾四十里，然時聞激拂聲甚厲，或曰：是海嘯也。海何能嘯？潮汐之來，勁風蕩之，怒濤如是。”[18]沿海民眾以嘯聲來命名風暴潮，是運用了隱轉喻的方式。首先，用“海嘯”這一聲音來代替整個風暴潮，屬于部分代整體即轉喻現(xiàn)象；其次，運用隱喻手法將海水發(fā)出的聲音比喻成人或動物的“嘯聲”，使得命名更加生動形象。關于“海嘯”的說法，在民國《南安續(xù)志》記載：“夏令，常于遙更過后，東南風起，則海上又聞海嘯。山崩洶涌，澎湃之聲，透過窗戶，噪人耳鼓，徹夜不休，使人毛骨悚然，無法入睡?！盵19]浙江永嘉地區(qū)，也對此有所記錄：“元至正八年，大風，海舟吹上高坡十余里，水溢數(shù)十丈，死者數(shù)千，謂之海嘯?！盵20]

與用“海嘯”隱轉喻命名風暴潮一樣，“海吼/海叫”也是根據(jù)風暴潮來臨時海水所發(fā)出的聲音來命名風暴潮。這里將“海吼/海叫”這一聲音來代替風暴潮整個過程，屬于轉喻；同時，把海水賦予人或者動物的特性，使海可以“吼/叫”，屬于隱喻?？滴跄觊g，地理學家郁永河在考察海洋地理時，對風暴潮進行了這樣的描述：“海吼俗稱海叫。小吼如擊花鞚鼓，點點作撒豆聲，乍遠乍近，若斷若連；臨流聽之，有成連鼓琴之致。大吼如萬馬奔騰，鉦鼓響震，三峽崩流，萬鼎共沸；惟錢塘八月怒潮，差可彷佛，觸耳駭愕?！盵21]

“海唑”指風暴潮來臨時海上發(fā)出的異常聲響，這類稱呼一般出現(xiàn)在福建的方言當中。清代施鴻保在《閩雜記》中道：近海諸處，常聞海吼，亦曰海唑，俗有“南唑風、北唑雨”的諺語。《海鹽圖經(jīng)》中解釋了“唑”字：“海中潮起時，若有漚泡如釜上氣，土人以為海唑，唑時治切，音噬?！蓖ㄟ^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這里的“海唑”即等同于“海吼/嘯”，也是運用了隱轉喻方式以聲音來命名風暴潮。

風暴潮來臨時，海水如燒開的熱水般沸騰不止，沿海民眾據(jù)此將其稱為“海沸”。也就是說把“海水”隱喻成沸水，把風暴潮所引起的海水聲音轉喻代替整個風暴潮?！昂７小边@一稱謂多為浙江地區(qū)所用。光緒五年八月初，寧波大風，當時為記載此事就使用了“海沸”這一稱呼：“光緒五年八月初旬，寧波風災，歷數(shù)十之久。澎湃之聲宛如山崩海沸，墻屋坍塌。”[22]“海沸”在地方志中也有出現(xiàn)，如：“明萬歷十七年，浙江海沸，嘉興縣及，廨宇多圮?！盵23]“清乾隆六年秋，大風雨，海沸，十余洲皆沒?！盵24]

五、以風暴潮因果命名

風暴潮發(fā)生的主要原因在于“風”，“風潮”這一稱謂即是將“風”與“潮”聯(lián)系了起來，顯示出古代民眾對風暴潮原因的熟知。人們以“風潮”來命名風暴潮是運用了轉喻的方式，即用起因“風”來代替風暴潮?！帮L潮”這一名詞從明朝時期就開始廣泛使用，在《靖江縣志》記載的四十多條關于風暴潮的記錄中，大多數(shù)都是用“風潮”來描寫的?！帮L潮”已成為許多地區(qū)約定俗成的用來指代大風所引起的風暴潮的稱謂，“滬城瀕海，七八月間大風陡起，一二晝夜不息，名曰‘風潮?！盵25]清朝有關“風潮”的概念，已經(jīng)逐漸演化為“颶風海潮”的內涵，“風潮”是古代所有海洋災害稱謂中與當今“風暴潮”概念最為接近的一個?？滴酢逗贾菘h志》記載：“明萬歷三年夏六月，大風潮，江海溢。是月初一日夜，怪風震濤，沖決錢塘江岸，坍塌數(shù)十余丈，漂流官民船千余只，溺死人無算。”[26]不僅在地方志中有關于“風潮”的記載，而且在中央的官方史書中也有所記載，《古今圖書集成》載：“明永樂十二年閏九月十七日，崇明之地風潮，漂沒廬舍五千八百余家，民溺死者甚眾?！盵27]

風暴潮來臨時，海塘被沖垮，給海岸帶帶來很大的經(jīng)濟損失，出于此，人們將其命名為“海決”?！皼Q”意為“岸堤被水沖開”，“海決”則是風暴潮所造成的結果，以此命名風暴潮，屬于轉喻?！昂Q”這一稱呼大多分布在浙江沿海地區(qū)，尤其在杭州灣南部。據(jù)《嘉興府志》記載，明洪武二十年夏“鹽官海決，禾城水溢丈余，咸津殺稼。”[28]同樣在《海寧州志》也有“海決”這一說法：“雍正二年七月十九日，大風雨，海決，淹沒良田，東南兩路近海處尤甚，漂去室廬無算。”[29]

六、結語

本文以古代風暴潮為研究對象，運用隱喻和轉喻兩種理論，對其命名方式進行了探討和分析，并列舉相關例句，以作解釋。通過研究可以看出古代民眾在對風暴潮的命名過程中，往往根據(jù)自己在風暴潮時所看見的海水現(xiàn)象、聽見的海水聲音或借用風暴潮的因果對其進行隱轉喻命名。這不僅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性、便捷高效，而且還易于被人們識記運用。由此可見，隱轉喻在風暴潮命名中具有普遍性和有效性，是一種值得關注和探討的社會語言現(xiàn)象。

（本文為寧波大學研究生學科研創(chuàng)新基金一般項目，項目編號[G1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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