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靈
(四川大學(xué),四川 成都 610065)
20 世紀(jì)90年代中國文壇有三大著名女壽星:大陸的謝冰心(1900—1999),臺灣的蘇雪林(1897—1999),旅美的謝冰瑩(1906—2000)。三人融東方才女氣質(zhì)與自我體認精神于一體,或婉約典雅,或輕靈雋永,或豪情曉暢,成為新文學(xué)一道永不磨滅的絢麗風(fēng)景。蘇雪林與冰心、謝冰瑩既是文友,更存真摯友誼。蘇雪林認為冰心是“中國新詩界,最早有天分的詩人”[1]76,又夸贊冰心的作品含有“永久的興味”[1]354。而冰心也在1987年3 月7 日《人民日報》發(fā)表的《入世才人粲若花》里寫道:“五四時代,我們的前輩有袁昌英和陳衡哲先生,與我們同時的有黃廬隱、蘇雪林和馮沅君?!保?]對蘇雪林持肯定態(tài)度。蘇稱許謝冰瑩“文筆簡潔流利,熱情動人”[1]252謝冰瑩更是欣賞蘇雪林生性“慷慨、豪爽、急公好義、樂于助人?!保?]45“她的寫作天才是多方面的,小說、散文、詩歌、神話、文學(xué)理論、訓(xùn)詁考據(jù),樣樣都好?!保?]47她們相互認同,誠心以待,成為現(xiàn)代文壇一段令人回味的友誼佳話。本文通過探討蘇雪林與冰心、謝冰瑩的關(guān)系,追蹤三人親密友誼的成因,挖掘潛藏于她們性格中的內(nèi)在真實,剖析其作文上的一些深層理據(jù)。
眾所周知,冰心成名于上世紀(jì)20年代,且文名長盛不衰。自1919年8 月25 日在北京《晨報》公開發(fā)表第一篇文章《二十一日聽審的感想》,又接連發(fā)表小說《兩個家庭》、《斯人獨憔悴》、《超人》,詩集《繁星》、《春水》等,當(dāng)年20 歲出頭的冰心,已經(jīng)名滿中國文壇。三人中,蘇雪林與冰心最先相識,1919年就讀北京女子高等師范的蘇雪林經(jīng)常在《晨報》上讀到冰心《繁星》和《春水》的小詩,被冰心清新流利,造法自然,而又蘊含深邃哲理的風(fēng)采所折服。“我既景仰冰心,很想去拜訪她,請教請教做新詩的方法,只是自己秉性十分羞怯,竟未敢實行。”[4]但由衷地喜歡終于付諸行動,1928-1929年間蘇雪林住在上海,冰心有一次因事去滬,住在當(dāng)時最豪華的亞東大飯店里。蘇雪林聞知后,也不由人介紹,獨自赴飯店拜謁。這是蘇雪林第一次見到傾心已久的名作家。冰心回北京后,蘇雪林還寫了幾封長信給她,并“勸冰心易母愛為民族大愛,多作長篇史詩,宣揚歷史上民族英雄可歌可泣的故事;用以激揚國人的愛國精神?!保?]不知何故,冰心并未回復(fù)。一向自尊的蘇雪林也未因此怪罪冰心,反而責(zé)怪自己魯莽并感到愧疚??箲?zhàn)末期,冰心為《中國婦女月刊》總編輯。冰心為著催促蘇雪林之稿,曾親筆寫了封短簡給蘇。蘇雪林非常珍視,原想好好保存,但因?qū)掖芜w移而散佚。1949年2 月29 日蘇雪林從武漢坐船到上海,又經(jīng)由香港赴巴黎,最后落腳臺灣,兩位老人至此四十年不通音訊。直到1989年10 月5 日蘇雪林發(fā)表在《臺灣新生報》的《我與冰心》時,才有互通魚雁的記載:“今借兩岸交流的機會,與她稍通音訊,居然獲得她的回饋,心里未免高興?!保?]1990年7 月4 日蘇雪林的日記中記載臺灣著名民間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者秦賢次來臺南看望自己,“并云八月間將赴大陸,我以為他去探親,他說自己是臺灣人,大陸無親可探,去是買書、拜謁老作家,如冰心、巴金、吳祖光、蕭乾等,余加施蟄存一名,云是熟人,又說蕭乾、冰心皆熟人,請代問好,秦叫我?guī)Ыo冰心一點禮物,余贈二、三十年代作家與作品精裝者一冊,又遯齋隨筆一冊,贈秦遯書一本、文選一冊?!保?]當(dāng)時,蘇雪林代請秦賢次告達冰心,在自己《二三十年代的作家與作品》中對冰心共有三章介紹,即冰心的詩、散文、小說各為一章。別的作家僅二章或一章,可見重視?!扒鼐痪镁突貋砹?,說見到冰心,并與她同拍彩照,又帶回冰心贈我書兩冊,一冊是《冰心文集》,厚而且大,約有六百數(shù)十頁,一冊名《冰心讀本》,好像是給小朋友看的,則薄而且小。兩書冰心都親筆題了上下款,并蓋了章。上款是‘雪林吾姊正’,下款是‘冰心’二字。筆致挺秀,十分可愛?!保?]蘇雪林得冰心贈書后,非常珍貴,每有客到,必搬出炫耀一番。因為大陸臺灣的簡繁不一,蘇雪林對簡體字不很了解,但是為了讀通冰心簡體橫排的兩書她特意買了字典,情誼畢現(xiàn)。在蘇雪林與冰心晚年數(shù)次通信中,蘇雪林勸冰心寫自傳:“像你這樣的大作家不寫自傳是多么可惜?!北幕匦耪f她正在寫,信末總是“親你,親你”。楊靜宜寫道:“只這兩個字,就把跋涉過一個世紀(jì)的兩位老人的心拴到一起,帶回到無猜無忌的童年。多么可愛的稚子之心!多么可愛的人間至情!”[6]
蘇雪林與謝冰瑩的友誼主要建立在蘇雪林入臺之后,直至蘇雪林去世,兩人四、五十年情同姐妹。蘇雪林1952年7月28 日到達臺灣,而1948年夏,謝冰瑩接到臺灣梁舒聘請她任教于臺灣師范學(xué)院(后改為臺灣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的書信和聘書,并于同年8 月下旬離開上海赴臺上任。蘇雪林初來乍到,謝冰瑩多方照拂。如蘇雪林在武大與袁昌英般,蘇在臺灣師范大學(xué)與謝冰瑩幾乎日有往來。兩人共談文學(xué),分享教學(xué)之事,一起訪友談友,度假散心,十分融洽。兩人的友誼以下四方面可證:第一,學(xué)林共勉。蘇雪林與謝冰瑩畢生都追求事業(yè)的高峰,倡導(dǎo)女性的獨立,反對成為男權(quán)社會的附庸。她們在實踐自己的人生理想時,互勉互攜。諸如蘇雪林1952年12 月6 日日記記載的謝冰瑩來向其請教《春江花月夜》之韻及作詩之法等探討寫作問題的交往已成為她們?yōu)槲闹畼罚?]161-162。蘇雪林不厭其煩地為友薦文,“昨日所看謝冰瑩我怎樣寫作,下課回家匆匆閱覽,十萬字之書居然閱畢,覺得內(nèi)容內(nèi)(甚)為豐富,值得介紹”[8],此類例證比比皆是。當(dāng)遇到學(xué)林喜悅之聲時,互賀互慰。1957年臺灣“中華日報”學(xué)術(shù)評審會新聘會員蘇雪林、謝冰瑩都入選,蘇難掩興奮,立即致信謝冰瑩共賀[7]282。這種事業(yè)途上的互攜拉近了兩位作家的距離。第二,生活相依。蘇謝是生活摯友,旦夕往來,噓寒問暖,同舟共濟,聚首談心已成為其生活之習(xí)。如1962年8 月謝冰瑩丈夫賈伊箴自南洋回臺,蘇雪林送謝毛巾被,謂為謝鴛夢重溫之賀禮,并積極為賈先生介紹大學(xué)教席職位。謝冰瑩1957年想去南洋,蘇雪林聞謝之旅費由謝賣女兒鋼琴湊足,心里極為自責(zé)。她在1957年8 月2 日的日記中寫道:“早知如此,余應(yīng)將美金早日設(shè)法帶去。譬如方神父率領(lǐng)大專公教學(xué)生來臺南,彼時托一學(xué)生帶去,則冰瑩可省賣琴之苦矣。唯余生性遲鈍,以為他人亦然,且認為冰瑩出國,請出境護照不得如何順利,若等待她護照到手,然后將錢寄去,想不到女兵行動靜如處女、出如脫兔,護照居然到手,且一到手即又購得飛機票也。”[7]288而謝冰瑩對蘇雪林也極為慷慨,曾想將《女兵日記》版稅六萬元匯給蘇雪林,蘇堅持不受而已。謝冰瑩在臺北,蘇雪林住臺南時,蘇每次赴臺北均到謝家,看望謝冰瑩,并促膝長談。而謝也不辭辛勞地去車站接送蘇雪林。謝冰瑩去臺南,喜與蘇共榻,抵足夜話。第三,魚雁致音。蘇雪林到臺南,與謝冰瑩幾乎日寫一信。謝冰瑩赴美舊金山,兩人通信也極為頻繁。如一方久不來信,另一方便心緒不寧。蘇雪林因太珍視這個朋友,對于謝冰瑩寫信像寫條子,寥寥數(shù)語,不能談心,殊為惱火,并言以后自己采取同樣的態(tài)度對之。果然如此后,謝冰瑩寫便條云盼蘇信,否則失眠。兩人借通信了解近況,表達關(guān)懷?!敖袢盏帽撔?,附來近照一小張,人甚憔悴,為前所未見,可見她旅行美國三個月之勞累,回臺灣又不能休息,究竟年齡不饒人,逼出老態(tài),余心為惻然?!保?]謝冰瑩晚年患老年癡呆癥,蘇雪林信件更為頻仍,并常為謝暗自落淚。第四,鄉(xiāng)愁互慰。蘇謝兩人都是由大陸入臺之人。對于家鄉(xiāng)魂牽夢縈,這也無形中成為兩人感情的聯(lián)結(jié)點。正如謝冰瑩在《故鄉(xiāng)的云》中表達的對故鄉(xiāng)湖南白云、流水、彩霞、紅葉的無限向往般,回大陸,一直是兩人的夙愿。1998年5 月,蘇雪林以102 歲高齡回到家鄉(xiāng)安徽太平,游覽了黃山,參加了安徽大學(xué)70 周年校慶活動,完成暮年之愿。而謝冰瑩直到終老舊金山未能回大陸,逝世前她曾說:“如果我不幸地死在美國,就要火葬,然后把骨灰灑在金門大橋下,讓太平洋的海水把我飄回去。”同樣的鄉(xiāng)愁,諸多的無奈,道出她們內(nèi)心訴求,也見證了兩位老姐妹遙望故鄉(xiāng)的思念。
然則,除卻文人間正常交往,是什么原因促使蘇雪林與冰心、謝冰瑩結(jié)成親如姐妹般的友誼?人生藝術(shù)理想之相近,行文風(fēng)格的趨同與接受心理的逆反,對于教義中共通之處的體認,或可窺見一二。
蘇雪林與冰心、謝冰瑩文章寫盡人生的林林總總,世相的形形色色。蘇雪林與冰心行文風(fēng)格有某些神似,蘇雪林對謝冰瑩之文章有逆反的接受心理,三人的人生藝術(shù)理想也相近,正因此才構(gòu)成相互間的吸引力。第一,行文風(fēng)格趨同。蘇雪林喜歡美文,非常注重文章的語言清麗以及結(jié)構(gòu)的縝密,好用道德的尺度衡量作品內(nèi)容的高低。她的散文集《綠天》便是清新流利的散文風(fēng),劇作《鳩那羅的眼睛》以美文體裁入文。冰心獨創(chuàng)“冰心體”,又主張“愛的哲學(xué)”,因此在她的文章常有古詩巧化,滿蘊著母愛、自然之愛以及童心,飽含哲思。冰心之作是在跌宕起伏中表現(xiàn)對寧靜的向往與追求,她用心思澄澈構(gòu)筑空靈清雋,清幽意遠的意境,也不乏莊嚴(yán)與哀思之作。冰心的這種行文風(fēng)格,本已契合蘇之審美標(biāo)準(zhǔn);而蘇進一步認為冰心文字的澄澈與其系統(tǒng)寫作思想和心靈的澄澈關(guān)系不可分割,這又符合蘇之道德尺牘;冰心關(guān)照宇宙萬物的寫作題材,與蘇的出世思想也神似;冰心古詩巧用的手法,與蘇對于古典文學(xué)的偏愛又不謀而合。所以,蘇雪林極為夸贊冰心之文的魅力。有蘇雪林日記及其評冰心文為證:“看冰心全集、小說集,文筆果然清麗,極見天才,余所不及?!保?0]在蘇《中國二三十年代作家》這部文學(xué)史作品中,她夸贊冰心之詩筆“恬適自然,無一毫矯揉造作之處。”[1]84認為冰心的散文“充滿了凝靜、超逸,與莊嚴(yán),中間流溢滿空間幽哀的神思?!保?]247在談到冰心小說盛名時,則用“天資的穎異”[1]348來形容。因而,當(dāng)冰心的權(quán)威受到質(zhì)疑時,蘇雪林便立即舉證反駁。如有人批評冰心專一板起面孔冷冰冰地說教。蘇辯駁這是思想透徹之人的自然表現(xiàn),并且這種冷是“夏日炎炎中,走了數(shù)里路,坐到碧綠的葡萄架下,喝一杯冰淇淋那么舒服?!保?]80又有人謂冰心詩明秀有余,魄力不足。蘇駁斥道:“這實是大謬不然的話?!保?]84通過《繁星三》“萬頃的顫動,深黑的島邊,月兒上來了。生之源,死之所!”[1]84之例,說明別人要用很多文字表示的東西,冰心卻寥寥數(shù)語,用骨髓里迸出的力量感染讀者,從而說明“冰心文字力量極大,而能舉重若輕?!保?]83又冰心“愛的哲學(xué)”被某些人指責(zé)“勸餓人食肉糜”,“對社會的幼稚病”,“有閑階級的生活的贊美”,斥責(zé)冰心為“資產(chǎn)階級的女性作家”,“在她作品里只充滿了耶教式的博愛和空虛的同情”時[1]353,蘇雪林以尼采式的超人哲學(xué),馬克思式的階級斗爭比喻藥中之大黃硝樸,用之得當(dāng),可以去病癥結(jié),但天天用,則適得其反。而將冰心“愛的哲學(xué)”比作大米飯,在舉世歡迎大黃硝樸之時可能被冷落,但到病人元氣稍微恢復(fù),則非用其不可[1]354。以上諸例可見蘇雪林對冰心極盡維護,此是兩人行文風(fēng)格有趨同的一面,自然而生文化、心理的認同感,這也是蘇雪林晚年與冰心通信后萬分高興,冰心也在給蘇雪林之信末附上“親你”之因。
第二,接受心理的逆反。比對蘇雪林、冰心文字中語言的雅致,用古典文學(xué)熏陶出的含蓄不同:謝冰瑩語言明白如話,不事雕琢,她以唯“真”的審美尺度,認為作品應(yīng)是現(xiàn)實的反響。因之,她的作品從故事、人物、社會背景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鏡子。這位中國第一個女兵作家一掃女性柔美、溫婉風(fēng)格,而將文章寫得陽剛悲壯,剛健清朗,豪氣畢現(xiàn),她的文章有“氣骨”。曹丕文氣說認為“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敝x氏之氣如是便為渾然天成。謝冰瑩不是美文的踐行者,亦非結(jié)構(gòu)縝密的邏輯塑造者,她只是隨性地寫,不嫌其粗,不避其俗,直爽利落。這與蘇講究詞采的瑰麗,結(jié)構(gòu)的嚴(yán)謹(jǐn)大異其趣,但卻得到蘇真心的贊賞。蘇夸謝冰瑩文筆具有魔力,“每使讀者感覺津津有味,非讀個終篇,不忍釋手?!保?]252這實是與蘇雪林審美之維構(gòu)成逆反,或者基于一種補償心理,謝冰瑩行文恰好切中了蘇雪林未曾涉足之點。謝氏成名作《從軍日記》、《一個女兵的自傳》均取材軍旅真實生活。而謝冰瑩《出走》、《理智的勝利》、《一個新女性》等,摹寫主人公叛逆頑強地沖破家庭的束縛和世俗的阻力,經(jīng)過感情地掙扎,克服內(nèi)心的矛盾糾結(jié),終于自信且無所顧忌地追求人生的絕對自由。這與蘇雪林筆下主人公想與舊勢力決裂而終于順從迥異。題材內(nèi)容的落差,語言的異中之境,讓蘇雪林讀來興味盎然。無形中摒棄了自己固有理念,而由衷地認同。
第三,人生藝術(shù)理想相近。蘇雪林與冰心、謝冰瑩真摯友誼也源于三位人瑞的志趣相近。她們酷愛寫作,筆耕不輟。蘇雪林一生都在寫中度過,婚姻的失敗,更使得她將全部精力投入作文、教書與學(xué)術(shù)研究。她晚年著自傳《浮生九四》,重新整理《二、三十年代作家與作品》出版,對于屈賦研究孜孜不倦,撰寫大量的回憶性散文結(jié)集為《文壇話舊》,都標(biāo)志著她晚年的創(chuàng)作成就。1980年6 月,冰心先患腦血栓,后骨折。病痛不能令她放下手中的筆。她說“生命從八十歲開始”。謝冰瑩在《我為什么要寫作》中提到“為什么到了八十一,還舍不得‘封筆’?是為了世間還有許多不平、凄慘、悲壯、苦悶、快樂、和未來充滿了光明、新希望的事,所以我要寫;為了我的無數(shù)的可愛的青年和小朋友讀者,我更要寫!我曾經(jīng)說過,我要寫到呼吸停止的前夕,只要我的腦、手、眼還能夠動?!保?1]她們用手中的筆不停地為社會鳴不平,贊美人生的真善美,駁斥現(xiàn)實的丑惡假。共同對于寫作的敬畏和揭露社會人生的苦難與美好將她們的心聯(lián)結(jié)在一起。
蘇雪林與冰心、謝冰瑩都有著宗教信仰,雖不是虔誠的宗教徒,也殊少參加宗教儀式,信仰的也不是同一宗教。但是教義積極一面的類同給了她們精神的寄托即甘于受苦,尋求靈魂的救贖。這讓她們惺惺相惜,友誼更深。蘇雪林自與天主教結(jié)下不解之緣后,她似乎尋求到了靈魂的解脫之道。《棘心》某種程度上,是作者的自傳,主人公杜醒秋與作者本身有相似性,小說寫到的主人公留法期間因與秦風(fēng)、未婚夫叔健的情感糾葛,母親的病重催歸,自己又想學(xué)成才返,各種矛盾的牽扯,讓杜醒秋承受巨大的壓力以致病倒。是天主教信徒白朗、馬沙給她母親般的關(guān)懷,讓她從病中恢復(fù),得到心靈的慰藉。蘇雪林認為天主教信仰有三種特點:第一是虔潔、第二是熱忱、第三是神樂。她認為教徒的信仰也是人類的精神活動,是生命的火焰,靈性的源泉,感情的迸發(fā),是理性考察的結(jié)果。對于教義積極一面的文化認同,蘇雪林也體現(xiàn)在自己的作品中,如《綠天》中伊甸園背景的夢幻,《收獲》中莎樂美故事原型,《灌園生活回憶》中芥子比喻等都是直接取材圣經(jīng)典故。
冰心信仰基督教,在大范圍內(nèi)天主教也屬于基督教,教義也就大同小異。冰心吸收基督教義中的精華部分諸如平等博愛、犧牲奮進、普度眾生等,使其與中國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相接,形成基督愛與個體生命體驗的融合。冰心坦言:“又因著基督教義的影響,潛隱地形成了我自己‘愛’的哲學(xué)?!保?2]天主教與基督教宣揚自由、民主、仁義、義氣與道義,主張消除內(nèi)心的不良欲望,對犯下的過錯和自身的罪惡進行懺悔,凈化心靈。這些使得蘇雪林與冰心能夠心靈相通,在作品中宣揚美和愛,并且善于在西方文化研究視野中審視民族自身;促成了她們審美觀的趨同即關(guān)注弱勢群體,希望拯救苦難,撫慰墮落靈魂,改變黑暗人生,追求現(xiàn)實幸福,以達到人道主義關(guān)懷。也使得她們作品里時刻流露著童真以及清新、健康的活力。如冰心《寄小讀者》,蘇雪林散文集《綠天》都是此種審美維度的體現(xiàn)。
謝冰瑩皈依佛門,最初始于1954年,她為《讀書雜志》撰寫長篇小說《紅豆》,當(dāng)連載到第三期,難以繼續(xù),于是她倏忽想到觀音菩薩,便虔誠地帶著日用品到廟里住。叩拜住下后,阻塞的靈感泉涌而至,小說也就如約完成。因此,謝冰瑩將此歸結(jié)為神的指示,并在家里請了尊觀世音菩薩,以便每天膜拜。甚至撰寫佛經(jīng)故事如《仁慈的鹿王》、《善光公主》等。1956年拜師后,還起了“慈瑩”的法名。[13]晚年,謝冰瑩丈夫賈伊箴去世后,因孤獨,又住著公寓,倍感凄涼,常誦讀佛經(jīng)以求減輕痛苦。謝冰瑩2000年1 月5 日逝世于舊金山。一周后,友人們?yōu)槠渑e行佛教儀式公祭。佛教主張的忍受苦難,消除痛苦以尋求解脫之道,與蘇雪林信仰的天主教義有著相似之處。晚年老友,一邊互傳魚雁,一邊通過教義擺脫寂寞,心靈暗合。
蘇雪林與冰心、謝冰瑩在交往中因著理想相同,興趣相近,情感相恰,意氣相投,而堅固地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冰心清麗雋永,謝冰瑩則豪放灑脫,但都獲蘇雪林真心贊賞;她們待友的熱情大方而又常存寬容之心讓其感知愈深;主張凈化心靈、忍受苦難、消除痛苦、傳播人道主義精神、尋求解脫之道又使她們找到話語支撐點;真誠的友誼也即應(yīng)運而生。友情的美好讓她們性格展示出天真、可愛、真誠、細膩、溫柔一面,也促使她們?yōu)樯鐣松V寫出一段真善美的傳奇。
[1]蘇雪林.中國二三十年代作家[M].臺北:純文學(xué)出版社,1986.
[2]冰心.入世才人粲若花[N].人民日報,1987-03-07.
[3]謝冰瑩.作家與作品[M].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91.
[4]蘇雪林.我與冰心[N].臺灣新生報,1989-10-05.
[5]蘇雪林.蘇雪林作品集·日記卷(第十四冊)[M].臺南:成功大學(xué)教務(wù)處出版組,1999.247.
[6]李瑛.四訪蘇雪林[J].文史春秋,2004,(11).
[7]蘇雪林.蘇雪林作品集·日記卷(第二冊)[M].臺南:成功大學(xué)教務(wù)處出版組,1999.
[8]蘇雪林.蘇雪林作品集·日記卷(第三冊)[M].臺南:成功大學(xué)教務(wù)處出版組,1999.289.
[9]蘇雪林.蘇雪林作品集·日記卷(第六冊)[M].臺南:成功大學(xué)教務(wù)處出版組,1999.17.
[10]蘇雪林.蘇雪林作品集·日記卷(第一冊)[M].臺南:成功大學(xué)教務(wù)處出版組,1999.6.
[11]謝冰瑩.冰瑩憶往[M].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91.163.
[12]冰心.冰心全集(第七卷)[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95.463.
[13]古遠清.幾度飄零:大陸赴臺文人沉浮錄[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