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長銘金文中的自釋

李義海

(閩江學(xué)院漢語國際教育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108)

自釋指在言語交際或行文過程中，說者或作者自己對話語中的某一問題進行解釋。楊樹達先生《漢文文言修辭學(xué)》立“自釋”之名且將之分為釋人、釋地、釋事三種類型［1］168-170。

西周五十字以上長銘金文中的自釋，有釋人、釋事、釋物三種情況。

一、釋人

西周長銘金文中對人物的解釋，包括指稱范圍、品類、身份、名字、謚號等幾個方面。

大盂鼎(《集成》5.2837):“易女邦司四白，人鬲自馭至于庶人六百又五十又九夫。易尸司王臣十又三白，人鬲千又五十夫?！卑?“自馭至于庶人”，用以自釋“人鬲”這一類人物的指稱范圍。

邢侯簋(《集成》8.4241):“易臣三品:州人重人庸人?！薄躲懳倪x》66:“三品:指三類。即州人、人、人，以氏族為品類用作賞賜，乃是種族奴隸?！墩f文·口部》:‘品，眾庶也?！保?］45按:“州人重人庸人”，用以釋說“臣三品”的品類種姓。

夨令方彝(《集成》16.9901):“隹八月，辰才甲申，王令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士僚…… 舍三事令，眔卿士僚、眔者尹、眔里君、眔百工、眔者侯:侯田男，舍四方令。”《系考·令彝》:“《書·酒誥》言‘越在外服，侯、甸、男、衛(wèi)、邦伯;越在內(nèi)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與本銘所列職名大抵相同。‘侯、甸、男、衛(wèi)、邦伯’即本銘之‘諸侯:侯、甸、男?！保?］7按:“侯甸男”是用舉隅的方法來自釋“諸侯”的品類。

盠方彝(《集成》16.9899.2):“王冊令尹易盠赤巿幽亢、攸勒，曰:‘用司六師王行、參有司:司土、司馬、司工?！薄稊啻?22:“參有司即三司，明指‘司土、司馬、司工’，即《尚書·立政》之‘司徒、司馬、司空’，其順序亦同?！保?］171按:“司徒司馬司空”，銘中用以解釋“三有司”這一數(shù)概而來的身份名詞。

裘衛(wèi)盉(《集成》15.9456:“裘衛(wèi)乃彘告于白邑父、榮白、定白白、單白，白邑父、榮白、定白、白、單白乃令參有司——司土微邑、司馬單、司工邑人服——眔受田?！薄躲懳倪x》193:“三有司即司徒、司馬、司工?！保?］128按:本銘在解釋“三有司”這一身份名詞時還言及擔任各職的人物名字。

曶鼎(《集成》5.2838):“匡乃稽首于曶?！梦逄铮帽娨环蛟灰?，用臣曰疐、朏、曰奠?！?‘用茲四夫?！卑?益是“眾”的名字，疐、朏、奠是“臣”的名字。

班簋(《集成》8.4341):“班非敢覓，唯乍昭考爽——益曰大政?！薄妒氛鳌ぐ囿?“此昭考即毛公，毛伯班之父，作器時毛公已死，所以稱昭考?！墩f文》:‘爽，明也?！媸侵u的本字……［謚曰大政，］這是毛伯班為毛公加的謚?！保?］354按:“謚曰大政”，銘中用以釋說昭考的謚號。

二、釋事

西周長銘金文對事的解釋，包括動作行為的范圍、方式、情形與因由四個方面。

⒈自釋動作行為的范圍

大盂鼎(《集成》5.2837):“盂，乃召夾——死司戎，敏誎罰訟——夙夕召我一人烝四方?！卑?“尸司戎”與“敏誎罰訟”的意思是管理軍隊慎處罰訟，是康王在冊命的過程中自己解釋要求盂“召夾”亦即輔佐自己的兩個方面。

同簋(《集成》8.4271):“王命同‘左右吳大父司昜林吳牧，自淲東至于河，氒逆侄于玄水?！薄断悼肌ね?“淲殆即陜西之洛水，其流域約與河道平行而在其西，東南流入渭以達于河……逆當讀為朔。玄水當即今之延水，《水經(jīng)》之奢延水也?！督?jīng)》云‘河水又南，離石縣西，奢延水注之?！蹲ⅰ吩啤渡胶＝?jīng)》所謂生水出孟山者也。’孟山即乃盂山之誤?！渡胶＝?jīng)·西山經(jīng)》‘盂山，生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今案生即玄字之誤，奢延即玄之緩音也。此言‘自洛東至于河，氒逆至于玄水’，正由玄洛河渭天然形成一區(qū)域。疑古吳(即虞虢之虞)之封域本在河西，后乃改食河?xùn)|也。”［4］87《銘文選》233:“自淲東至于河:從淲水向東一直到黃河。此與下句‘厥逆致于玄水’都說的是王令同輔助吳大父掌管農(nóng)囿、林麓、山澤和放牧的具體區(qū)域?！保?］163

⒉自釋動作行為的方式

格伯簋(《集成》8.4264):“格白履——殹妊彶□氒從格白按彶甸?！薄躲懳倪x》210:“殹妊彶□氒從格白按彶甸:殹妊及□隨格伯察行其田?！保?］144按:“格白”下一字，“章太炎釋履，近時裘錫圭重加闡釋……《說文》:‘履，足所依也。’徐灝注箋:‘履，踐也，行也?！祢E聲通訓(xùn)定聲:‘此字本訓(xùn)踐，轉(zhuǎn)注為所以踐之具也?！保?］232“《玉篇》:‘履，踐也?！隇樘た?。”［7］162“殹妊彶□氒從格白安彶甸”，是格伯履田也就是踏勘地界的方式。

何尊(《集成》11.6014):“隹王初遷宅于成周，復(fù)?武王豊，祼自天。”《史征·朕簋》:“天就是天室的省文?！对姟は挛洹?‘三后在天，王配于京，’天就是天室，京就是京宮?！稌谜a》:‘王入太室祼，’而何尊說‘福自天?！＞褪枪?祼)祭，天就是太室，并可為證。”［6］13按:“祼自天”，是對“武王禮”的解釋，是說祭祀從天室開始，是“復(fù)稟武王禮”的方式。

善鼎(《集成》5.2820):“今余唯肇踵先王令，令女佐疋侯，監(jiān)豳師戍?！薄躲懳倪x》321:“監(jiān)豳師戍:監(jiān)撫在豳地戍守的軍隊。豳:西周駐軍之地，亦見于簋銘‘命汝作豳師家司馬。’”［2］233按:“監(jiān)豳師戍”，是君王責令作器人善佐輔侯的方式:監(jiān)撫在豳地戍守的軍隊。

天亡簋(《集成》8.4261):“王祀于天室，降天亡又，王衣祀于王不顯考文王，事喜帝。”《史征·朕簋》:“喜假為饎，《說文》:‘酒食也?！肿骷Y，《詩·玄鳥》:‘大糦是承，’《韓詩》:‘糦，大祭也?！奂贋槎E，《爾雅·釋天》:‘禘，大祭也。’禘祭有多種，此稱饎禘是用酒食為祭，是屬于殷祭的禘?！保?］13按:“事喜禘”，用以解釋“王殷祀于王不顯考文王”的方式是用酒食禘祭。

乖伯簋(《集成》8.4331):“乖白，朕不顯且文武，膺受大命，乃且克弼先王，異自它邦，又于大命。”按:“翼自它邦”，言歸國乖伯的先祖自異族輔弼文王武王，這里用以說明“弼”的方式:在外國而不是在周國。這說明，歸國在周王朝滅商時，曾給予了響應(yīng)與支持。

⒊自釋動作行為的情形

令鼎(《集成》5.2803):“王大耤農(nóng)于諆田，餳，王射——有司眔師氏小子合射。”按:《爾雅·釋詁上》:“仇、偶、妃、匹、會，合也?！惫弊?“皆謂對合也?！薄坝兴颈o師氏小子合射”，是對上文“王射”的補充性釋說，意思是說，除了昭王，還有一班人作為另一方參與了射禮。

令鼎(《集成》5.2803):“王歸自諆田——王馭溓中仆，令眔奮先馬走?！薄督鹞恼f·令鼎跋》:“此銘記王親耕藉田，禮畢，饗其臣下;饗訖，王射，有司與師氏小子會射。及王歸，王馭溓中為王御車，令及奮二人為王車之先導(dǎo)。王欲試二人之足力，乃謂之曰:‘汝若能至，我當予汝以臣三十家，’蓋以此激勵之也。及王至康宮，甚悅，殆以令足健能至故也。令乃言曰:‘小子能至之言今驗矣。’言此者，蓋欲王實踐三十家賞賜之約也?！保?］1-2按:“王馭溓仲仆，令眔奮先馬走”兩句，是作器者在行文之中解釋昭王從諆田返回的情形:王的馭者溓仲駕著車子、令與奮這兩個人在馬的前面跑著領(lǐng)路。

⒋自釋動作行為的因由

師旂鼎(《集成》5.2809):“懋父令曰:“義播，??!氒不從氒右征。今母播，其又內(nèi)于師旂。”《銘文選》84:“氒不從乃右征:他們不從其尊長出征。是上句‘宜播’的補語，說明眾仆應(yīng)預(yù)以流放的原因。”［2］60

競卣(《集成》10.5425):“隹白屖父以成師即東——命戍南尸，正月既生霸辛丑，才壞，白屖父皇競各于官，競蔑歷，賞競章?！卑?“伯屖父以成師即東”，記述了一個事件;“命戍南尸”的意思是“命令戍防南尸”，是插入在正文之中用以解釋“以成師即東”一事原因的。

三、釋物

西周長銘金文中對物的解釋，包括功用、特點、名稱幾個方面。

⒈自釋事物的功用

靜簋(《集成》8.4273):“丁卯，王令靜司射學(xué)宮——小子眔服眔小臣眔尸仆學(xué)射。”按:“小子眔服眔小臣眔尸仆學(xué)射”是一班人同時施行“學(xué)射”這一動作。既然是“學(xué)射”，就一定有人教、有地方學(xué)。因此，本句與前面的“靜司射學(xué)宮”相系聯(lián)，是對前文“學(xué)宮”的解釋，用以說明“學(xué)宮”是學(xué)射的處所，其功用在于“學(xué)射”。

大盂鼎(《集成》5.2837):“易女鬯一卣，冂、衣、巿、舄、車、馬。易乃且南公旂，用狩。易女邦司四白，人鬲自馭至于庶人六百又五十又九夫。易尸司王臣十又三白，人鬲千又五十夫。”按:“用狩”，說明“旂”的作用在于“狩”。

⒉自釋事物的特點

盠駒尊(《集成》11.6011):“王拘駒岸，易盠駒——雷騅子。”《斷代》122:“□雷當是駒所產(chǎn)的種屬專名，猶騊駼之類，騅或駱言其毛色:《說文》曰‘騅，馬蒼黑雜毛’，‘駱，馬白色黑鬣尾也。’(《爾雅·釋畜》略同)?！趵遵樧又x，應(yīng)是白駒?！保?］173按:準此，雷騅子指的以蒼色為主間有其它毛色的雷。這明顯是對前文“駒”在毛色方面的解釋或說明。

盠駒尊(《集成》11.6012):“王拘駒，厚易盠駒——雷駱子?！薄稊啻?22:“□雷當是駒所產(chǎn)的種屬專名，猶騊駼之類，騅或駱言其毛色:《說文》曰‘騅，馬蒼黑雜毛’，‘駱，馬白色黑鬣尾也?！?《爾雅·釋畜》略同)?！趵遵樧又x，應(yīng)是白駒?！保?］173按:準此，雷駱子指的是以白色為主長有黑色鬣宗與尾巴的雷。這明顯是對前文“駒”的解釋或說明。

⒊自釋事物的名稱

南宮乎鐘(《集成》1.181):“司土南宮乎乍大林協(xié)鐘——茲鐘名曰無?！薄躲懳倪x》446:“無:是睪的初文，與射音同可通。此無為律名，即黃鐘十二律之無射律?！保?］315

［1］楊樹達.漢文文言修辭學(xué)［M］.北京：中華書局，1980.

［2］上海博物館商周青銅器銘文選編寫組.商周青銅器銘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86.

［3］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M］.北京：中華書局，2004.

［4］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146.

［5］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增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1997.

［6］唐 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M］.北京：中華書局，1986.

［7］王 輝.商周金文［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