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海
(中央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北京 100081)
既然要做草原、草原文化與草原文學這樣的論題,首先面對的自然是“草原”。
什么是草原?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是古話。
“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草低遍地花,氈房好像白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這是新解。
這些實際上都太表面化,太膚淺了。
草原是一個長久的存在,草原也是一個廣大的存在。在這既有長度又有寬度的所在,產(chǎn)生了光輝燦爛的草原文化,而“文學藝術是民族心靈的感性顯現(xiàn)形象展示,是民族文化最具神韻的部分,她與其他文化部類一道建構(gòu)起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同時,也往往集中體現(xiàn)出民族文化的形態(tài)特征和精神特征。草原文化造就了草原文學藝術,而草原文學藝術則拓展了草原文化。草原文學藝術是草原文化最敏感的神經(jīng),草原文化的每一次變化(哪怕是最細微的變化),往往首先都由文學藝術體現(xiàn)出來?!保?]212
應該說,相比于源遠流長的草原文學創(chuàng)作,關于“草原文學”這個概念的提出和探討卻明顯用力不足。正如已故文學理論家翟奎曾所說:“關于草原文學概念的提出,可以上溯到‘文化大革命’前的60年代初期,當時,擔任內(nèi)蒙作協(xié)常務副主席兼《草原》文學月刊社主編的瑪拉沁夫就曾提出草原流派的設想。后來他在《創(chuàng)作的準備》一文中回憶說:‘那時,我們內(nèi)蒙古作家,還有點雄心壯志,還想共同努力,在祖國多民族的園地上,創(chuàng)造一個草原流派,讓我們每個人保持自己風格的同時,在我們內(nèi)蒙古的作家的作品中共同散發(fā)一股濃郁的草原氣息。’[2]但由于接踵而來的‘文藝整風’、‘文化大革命’等眾所周知的原因,這個愿望未能實現(xiàn)。”[3]
也正是這個奎曾先生,在上個世紀的80年代中期,曾先后發(fā)表了《草原文學的藝術世界》、《草原文學:開放在祖國北疆的藝苑奇葩》、《草原文學花正紅——淺談內(nèi)蒙古新時期的文學優(yōu)勢》、《我國古代草原文學概述》、《我國古代草原文學概述(續(xù)前)》、《內(nèi)蒙古現(xiàn)當代草原文學概觀》、《內(nèi)蒙古現(xiàn)當代草原文學概觀(下)》等系列文章,莊重地舉起“草原文學”的旗幟,很快得到呼應。
之后,在一定時期內(nèi)與一定的范圍里,“草原文學”形成一種陣勢,連著名評論家馮牧同志也曾著文《關于內(nèi)蒙古文學和“草原文學”》呼應道:“確實有一批優(yōu)秀的內(nèi)蒙作家,已經(jīng)和正在創(chuàng)作出一批具有濃烈草原氣息的作品來。他們正在為創(chuàng)建一個‘草原文學’流派跨出了可貴的堅實的步伐。因此,產(chǎn)生一個‘草原文學’流派是具有現(xiàn)實意義和完全可能的?!保?]
但是,奎曾先生不久便去世了,繼續(xù)做這方面的理論探討的人也還有一些,但大多不是全部投入,也沒有積極呼應的理論團隊,所以,這方面的研究并沒有大的起色。
本人于上個世紀90年代,曾聚合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的一些研究者申請了內(nèi)蒙古社科基金項目“草原文化與草原文學”,但項目還沒有做完,主持人與一些主要參與者紛紛調(diào)離,項目也就擱淺。2009年,本人又在中央民族大學申請了一個“211”課題,叫“草原文學研究”。在這個課題的基礎上,中央民族大學與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聯(lián)合召開了“全國首屆草原文學青年學者論壇”,邀請了全國幾十位在相關研究領域卓有成績的青年學者來到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并請中國社會科學院少數(shù)民族文學研究所的領導和專家親臨會議指導,專門就“草原文學”的有關問題進行了幾天的討論,正所謂暢所欲言,提出了很多觀點,雖然也是眾說紛紜,難以形成定說,但畢竟有了專門的討論,形成了一種積極的態(tài)勢。
會議之后,又在會議提交的論文的基礎上,我與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的陳永春教授共同主編了一本《草原文學研究》,交由民族出版社出版。在這個過程當中,我一直思考這方面的問題,并由幾個博士生(同時也是多年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的教師)著手做這個題目。
前面已經(jīng)說過,“草原文學”眾說紛紜,難以形成定說,而我們要做這樣的課題,又不能不做出我們的判斷——我覺得正像草原有廣義的草原與狹義的草原一樣,草原文學也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大概來說,“草原人寫草原”應該是標準的草原文學創(chuàng)作,而外地人深入到草原感受草原與草原人離開草原后追憶草原,也應該算是有關“草原”的“文學”。
我們劃定的文學疆域是中國的草原。
關于中國的草原,有多種形態(tài),也有多種說法,我們覺得最主要的是三大塊,即以內(nèi)蒙古為主體的北方草原,以新疆為主體的西域草原,以西藏為主體的高原草原。
悠久博大的草原,孕育了草原文化。因為草原屬于不同的地域與不同的部族,決定了草原文化的多樣性與復合性。但是,在草原這個概念的統(tǒng)籌下,還是能梳理出不同于其它地方的特質(zhì),而這獨特的文化,也正影響到了草原文學。
首先,地域特質(zhì)與民族精神,對文學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正如當代蒙占族詩人巴·布林貝赫說得好:“遼闊草原的自然之美,純樸牧民的心靈之美,摔跤手們的體態(tài)之美,是我詩歌創(chuàng)作的美感源泉?!保?]
與內(nèi)地的以種植與養(yǎng)殖為主要生產(chǎn)與生活方式的農(nóng)耕文化不同,草原人主要依賴游牧、狩獵等生產(chǎn)方式生存繁衍,正所謂“衣皮被旎裘,食肉飲乳、居氈帳、乘坐騎”。他們生長生活的地理環(huán)境和自然條件往往是皚皚白雪、漫漫戈壁、茫茫草原、莽莽林海,既有美麗的自然景觀,又有著嚴酷的氣候?!耙环剿琉B(yǎng)一方人”——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恰恰培育了一種應對自然、戰(zhàn)勝自然的進取精神——“應該說,草原人類在長期的歷史演變中,精神因素大多為活性精神因素,如勇敢、進取、奮進、冒險、創(chuàng)新……”,“活性因素激發(fā)出來的是爆發(fā)力、搏斗力、攻堅力、冒險力、攻擊力、承受力、沖擊力,這些可以統(tǒng)稱為陽剛之力?!保?]同時,也堅定了走向美好未來的崇高信念,正如英雄史詩《江格爾》中所描繪的“寶木巴”國,“沒有嚴冬,一年如春;沒有狂風,永遠溫和,草木不枯、牲畜肥壯;沒有死亡、永葆青春?!保?]
美國人阿瑟·史密斯說:“如果宗教是超越于道德之外的東西,那么,我拒絕承認中國人有宗教。他們確實有祭拜活動,或更確切地說,是一種混合的祭拜活動,但沒有信仰,他們隨時都可能嘲笑本民族那些形形色色的偶像崇拜,卻不敢莫然置之。”[8]
王富仁說:“中國是一個非宗教的國家,這使中國古代文化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實利的性質(zhì),但也缺少真正的精神信仰,缺少內(nèi)在的道德意識?!保?]
林語堂說:中國的“中庸之道無所不包。它淡化了所有的理論,摧毀了所有的宗教信仰”。[10]
——對于中國的大部分地區(qū),以上這些說法或許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用以概括草原,就不準確了。
草原人的宗教情懷與生態(tài)保護意識是與生俱來的。因為草原上的天、人、畜、草實際上構(gòu)成了一種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的生態(tài)關系。同時,順應自然、敬畏自然、崇拜自然,又是草原人自覺的價值取向?!安菰褡宀粌H把人當做自然的一部分,進而將自然當做敬奉的對象。所謂的自然崇拜,就是把自然現(xiàn)象、自然力和自然物當成某種神秘的神性力量和神圣事物,對之進行宗教性的崇拜和祭祀活動”。[1]16
動態(tài)生活與多元文化對草原文學的影響更大。
游牧的“游”字就完全能說明這個問題。不斷地在草原上游走,就是不斷地尋找的過程,不在乎舍棄了什么,而更在乎找到了什么。
行為的自由,也成就了心靈自由——因為很少禁區(qū)和禁錮,所以活得很輕松;因為很少沉甸甸的積累,所以用不著背負非常沉重的歷史包袱,輕裝上陣則容易激發(fā)活性精神元素;因為很少成規(guī)與范式,所以探索的空間很大,增大了浪漫主義遐想,有利于沖破文化隔絕和壁壘,向世界文化水平靠近。
安全性 bempedoic acid有良好的安全性,他汀類藥物與依折麥布有關的不良反應在其臨床試驗中少見[19-22]。bempedoic acid的受試者因不良反應停藥的比例為4%,而依折麥布為8%。bempedoic acid的肌肉疼痛不良反應的發(fā)生率為3%,而依折麥布為8%,兩者聯(lián)用引起的發(fā)生率為6%[19]。在臨床試驗中,曾觀察到患者應用后尿酸和同型半胱氨酸水平有稍微的升高,但不影響肝功能[23]。
這種文化特質(zhì)反射在文學上,也充分體現(xiàn)了求新求變的特點,善于打通,善于融會中西文化精髓,正所謂海納百川,博采眾長,不斷汲取鮮活、靈動的營養(yǎng),從而激活自己更新的創(chuàng)造力。
考察完草原文化與草原文學的淵源關系,我們采取“上下幾千年,縱橫幾萬里”的關注方式,首先進入的是草原神話與草原英雄史詩的梳理。神話亦是草原地區(qū)民間文學中最古老的形式之一。草原神話是草原先民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情況與環(huán)境下,借助其想象和幻想,把自然力擬人化的特殊精神產(chǎn)品。它雖然并不是現(xiàn)實生活的科學反映,但卻能通過它折射出遠古先民的生活生存狀況,求知的理想和熱望,在人類的文化史上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它既是原始先民思維活動的形象記述和總結(jié),又是文化研究可資追溯的源頭。通過草原神話,我們可以了解草原民族的歷史、宗教、哲學、文學、民族倫理等等。
我國有三大英雄史詩,它們分別是蒙古族的史詩《江格爾》、藏族的《格薩爾王傳》、柯爾克孜族的《瑪納斯》。這三部鴻篇巨制,不但把我國史詩推向了高峰,也早已成為世界民族文化中的瑰寶。值得一提的是,這三大英雄史詩,全部出自我國草原,給“草原文學”留下了豐厚的財富。而且,這三大英雄史詩,都不像古希臘史詩或中世紀的歐洲史詩那樣較早地脫離了民眾中的口頭傳承而以文字形式固定下來,被一些研究者稱為“死形態(tài)”——至今仍在草原上以口頭形式廣為流傳,并不斷地豐富與發(fā)展,所以又被一些研究者稱為“活形態(tài)”。這更是值得我們認真關注的問題。
受草原神話與草原史詩的影響,歷史上的草原文學創(chuàng)作源遠流長,又不斷地新流涌匯,經(jīng)常令人耳目一新。論者在評價薩都剌的文學創(chuàng)作時曾有這樣的論述:他“這種獨特的民族精神,民族性格成為他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的思想、情感基礎……詩人的雙腳深深插入了民族文化的土壤中,思想情感已完全融化在了對眼前自然景物、風俗人情的描寫中,這五首詩是從他心底流淌出的情感泉水”。[11]其實,這一段話也可以拿來概括歷史上草原作家的整體創(chuàng)作。
應該說,草原的現(xiàn)當代創(chuàng)作是異常活躍的,也是非常值得關注的。
草原作家的開放意識是非常強烈的。
我們知道,拉美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在世界文壇具有非常大的影響,一些名家與名篇在中國有很大的知名度。拉美作家卡彭鐵爾稱自己的作品是“神奇的現(xiàn)實”。其實,“神奇的現(xiàn)實”也是很多拉丁美洲作家的文學特色。那么,這種“神奇的現(xiàn)實”是從哪生成的呢?我們首先要關注的是拉丁美洲這一塊神奇的土地,那具有神奇的瑪雅文明和印加文明傳統(tǒng)的地方,那由印第安人保留下來的神奇的草原文化遺風——現(xiàn)實生活中就飄送著許多幻覺,作為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的文學作品自然也充滿了魔幻色彩。
中國的草原也是一樣。
比如中國的北方草原,有非常深厚的薩滿教的根基,那種“原生態(tài)”的宗教形式,深度地影響著那里的人們的生活,那種不顧一切地傳播、發(fā)展、變異的過程,很容易被敏銳的作家所感知,他筆下的世界便是一個奇幻的世界。
端木蕻良曾說:“跟著生的艱辛,我的生命,是降落在偉大的關東草原上。那萬里的廣漠,那紅胡子粗獷的大臉,哥薩克式的頑健的雇農(nóng),蒙古狗的深夜的慘陰的吠號,胡三仙姑的荒誕的傳說……這一切奇異的怪忒的草原的構(gòu)圖,在兒時,常常在深夜的夢寐里闖進我幼小的靈魂,……”[12]
其實,端木蕻良僅僅生活在草原的邊緣,他的作品中所反映的也是處于科爾沁草原邊緣的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那些處于草原腹地的作家筆下的處于草原腹地的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那種奇幻的景觀就更加強烈了。
在做課題時,立足于草原的整體框架,我重點監(jiān)測幾個點:其中,對我的家鄉(xiāng)科爾沁草原的重點監(jiān)測,有很大的感觸——
科爾沁,早已形成了一個作家群體。
首先,中國當代文學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就是寫科爾沁草原的(馬加《開不敗的花朵》)。端木蕻良、瑪拉沁夫等就是科爾沁作家,他們創(chuàng)作的《科爾沁旗草原》、《茫茫的草原》寫的都是自己的家鄉(xiāng)。
當下,又有許多科爾沁作家走入中國文壇的較高位置上,如身份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散文作家高洪波;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書記、《民族文學研究》主編的評論家包明德;小說家王士美;理論家李玉銘;散文家鮑爾吉·原野;先鋒小說作家洪峰;曾為《民族文學》副主編的詩人特·達木林、詩人查干、散文作家特·色音巴雅爾;曾為內(nèi)蒙古《草原》副主編的作家白雪林;曾為內(nèi)蒙古文聯(lián)副主席的詩人阿古拉泰、曾為通遼市文聯(lián)主席的小說家王陣、詩人王磊;現(xiàn)為通遼市文聯(lián)主席的楊文環(huán)等……
跟我最熟的三位作家,也可稱為科爾沁草原的“三劍客”的巴根、郭雪波、江浩,都是土生土長的草原人,雖然現(xiàn)在都置身于京城,但都有割不斷的草原“情結(jié)”,立足草原又都有世界眼光。
我覺得,這些人進北京,就像幾匹馬關到籠子里的感覺,我曾與巴根共同創(chuàng)作了一部電視劇叫《游牧京城》,實際上寫的就是草原作家的生活體驗?!苍S其它地方的作家進了北京能夠很快地融進去,可草原作家進了京城卻必須回望草原,又放眼世界。江浩經(jīng)常說:羊,總是一群一群的,獅子,卻是一個一個的。老舍寫《貓城記》,是一輩子惟一一次“失態(tài)”,而江浩一輩子都在“失態(tài)”,不“失態(tài)”對他來說就是“失態(tài)”。
——其實,草原作家大多不怎么合群,卻都倔強地生長著,經(jīng)常旁逸斜出,也能風生水起!
總之,草原是我們的精神家園,草原文學是我們持續(xù)研究的主體,雖然,我們還不能高屋建瓴,不能一言九鼎,但是,我們不屈不撓、不離不棄,期盼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1]包斯欽,金海.草原精神文化研究[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教育出版社,2007.
[2]瑪拉沁夫.創(chuàng)作的準備[J].草原,1979(3).
[3]奎曾.草原文學:開放在祖國北疆的藝苑奇葩[J].民族文學,1989(8):71.
[4]馮牧.關于內(nèi)蒙古文學和“草原文學”[N].呼和浩特晚報,1986-08-28.
[5]巴·布林貝赫.我與詩歌[J].詩刊,1982(1).
[6]孟馳北.草原文化與人類歷史[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9:101-102.
[7]江格爾[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58:22.
[8]〔美〕阿瑟·史密斯.中國人氣質(zhì)[M]//中國人三書.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6:185.
[9]王富仁.中國文化的守夜人——魯迅[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133.
[10]林語堂.中國人[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5:119.
[11]馬小平.從《上京即事五首》看薩都剌詩歌的民族性特征[J].甘肅教育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2).
[12]端木蕻良.大地的?!ず笥洠跩].中流,193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