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引莉
(商丘師范學院文學院,河南商丘476000)
李銳的小說基本上是兩個系列:一個是以他插隊時的呂梁山區(qū)為背景,描述他所熟悉的農(nóng)民生活,另一個是以他的老家四川自貢為背景,通過想象再現(xiàn)一段歷史。前一個系列主要表現(xiàn)了作者對民族根性的思考,后一個系列主要展示了作者的傳統(tǒng)意識和古典情懷。如果說《厚土》系列是李銳“尋根文學”的代表作,那么1990年代以來的《無風之樹》、《萬里無云》、《銀城故事》、《舊址》、“農(nóng)具系列”等則是他“后尋根文學”的代表作。這里所說的“后尋根”,不是一種創(chuàng)作方法,也不是一種流派,而是一種分析評論作品的思路或姿態(tài)。所謂“后尋根文學”是指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來的一些文化意味很濃、具有傳統(tǒng)美學神韻又不乏現(xiàn)代意識的文學作品,或者說沿著文化尋根意識繼續(xù)前行,尤其是以現(xiàn)代眼光關(guān)注傳統(tǒng)文化、以民間立場還原民間的一大批作品。李銳的創(chuàng)作歷程基本體現(xiàn)了他從“尋根”走向“后尋根”的文化尋根歷程。
李銳的《厚土》系列表現(xiàn)了農(nóng)民們對勞作的赤誠,對女人的渴望,對人情世故的態(tài)度……他們既悲苦又樂觀,既殘酷又寬容,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艱難地“活著”,甚至是牲畜一樣地活著。愚昧、丑陋的劣根性固然被作者批判、揭露,但在這批判之外,還有一種情感能讓讀者體味到,那就是悲憫。這種超越批判的悲憫往往給讀者帶來千滋百味、震動不已的審美感受?!逗裢痢分T篇,既有復雜微妙的人物心理及人際關(guān)系,沉重悲慘的故事,又有輕松滑稽的場面,還有不斷穿插的風俗、民歌、曲藝、神秘文化等。作者以極簡省的筆法為我們描述了農(nóng)村的風土人情、農(nóng)民的悲歡離合,從而展示了民間的復雜面貌。
《鋤禾》主要寫了幾個場景:村民們的鋤禾,老漢與學生娃的閑聊,隊長對紅布衫的惡作劇及兩人的笑罵、野合等。作者的筆墨極為簡省,不僅人物之間的對話簡省,而且隊長與紅布衫的偷情也寫得沒有贅筆,不用明確交代,讀者照樣可以琢磨個來龍去脈。這無疑拓展了讀者的想象空間,避免了一覽無余的缺憾。作者通過幾個場景塑造了四個人:老漢既無知可笑,又經(jīng)驗豐富、洞察秋毫、精明狡黠;隊長既蠻橫能干又欺男霸女;紅布衫因有隊長庇護,所以潑辣大膽;隊長與紅布衫的笑罵與偷情似乎成了大家公開的秘密,但學生娃由于對農(nóng)民的狡黠還有點懵懂,所以誤撞了隊長與紅布衫的奸情。值得一提的是文中老漢關(guān)于毛主席的提問,讓學生娃無言以對,這種農(nóng)民式思維自然給讀者以一種哭笑不得的滑稽感。
寫得更滑稽生動、詼諧有趣的是《選賊》。隊里丟了一袋糧食,又恰逢隊長值班時丟的,這讓隊長極為沒面子。于是,他要利用職權(quán),進行“選賊”。且看他的一段既“霸道”又“民主”的發(fā)言:
日他老先人!不是嫌我太霸道?給了你們民主又不動彈,咋?還得叫我替你們民主?縣官大老爺也不能有這么大的派頭。選!今天不把這偷麥的賊選出來,咱的場就不打了,今年的麥子就不收了,過大年全都啃窩窩!快些,快些,各人選各人的,不許商量!
這一段集咒罵、威脅、命令于一身的發(fā)火之詞非常形象地展示了隊長的強硬蠻橫性格。有意思的是,隊長話里兩次用了同一個關(guān)鍵詞:民主。第一個“民主”是常見的民主意思,即參與國事或?qū)掠凶杂砂l(fā)表意見的權(quán)利。到第二個“民主”,其中就大有深意,“還得叫我替你們民主?”這說明代替“民主”的事在以前經(jīng)常發(fā)生。民主一詞的活用體現(xiàn)了隊長還是略通官方話語的,但粗俗的民間話語的使用又活脫脫地勾勒出隊長的農(nóng)民本性。尤其“選賊”這一滑稽思維其實是官方與民間長期交碰的雜交品,也是出身農(nóng)民的隊長的特有思維。“賊”是暗的,“選”是明的,這樣的民主選舉本身就是一個二律背反。所以,“選賊”的結(jié)果是大家都存心搗亂式地選了隊長。所謂民主的“選賊”終成一場鬧劇。這場鬧劇的背后其實潛藏著一種力量,那就是民間長期積淀下來的化莊重嚴肅為輕松滑稽的“脫冕”力量。正所謂“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村民們就是要借機把高高在上的隊長拉下馬來奚落一番,進行一場“脫冕”的狂歡。但狂歡之后又有了憂愁,隊長罷工,意味著群龍無首,更可怕的是年底的救濟會沒著落。隊長的能力又讓村民們不得不惶恐和低頭。這就是民間的復雜性,既有化嚴肅為輕松的詼諧品格,又有畏懼權(quán)勢的無奈、軟弱與退縮。
《厚土》中的《眼石》主要寫兩個趕車人的恩怨:車把式幫拉閘人還了八十元的醫(yī)藥費,然后車把式理所當然地睡了拉閘人的妻子,而拉閘人積怨在心,在行車過程中恨不得置車把式于死地。車把式自覺理虧,又讓自己妻子陪拉閘人睡了一夜,拉閘人的心才算“平展”了。這個故事讓人看得心驚肉跳,對兩個男人有說不出的厭惡,也禁不住思考:女人算什么?男人的私有品嗎?兩個趕車人是什么樣的道德觀念?彼此占了對方妻子的便宜就可以扯平而心安理得了嗎?他們今后該怎樣面對?夫妻之間又如何面對?如果《眼石》中的齷齪讓人憤怒,那么《青石澗》中的父女亂倫則讓人在憤怒之外還有震驚與悲痛!一方面,無知的農(nóng)民能換妻、亂倫,另一方面,男人還不能忍受女人的所謂“不潔”?!肚嗍瘽尽分械闹魅斯八北磺韬统鸷廾勺×搜劬?,換來了一輩子的光棍生活,在自怨自艾自悔中孤獨一生。這就是民間的藏污納垢性。
評論界一般把《厚土》作為李銳的尋根代表作,其實李銳在1985年6月寫的《古墻》也可以從尋根的視角解讀。首先,內(nèi)容涉及很多歷史考古方面的文化。尤其是小說結(jié)尾,有一句表明意旨的話:“許多許多的主義過時了,許多許多的主義誕生了。可為了尋找自己的根,他們還是要追尋祖先的文化。”其次,文中表現(xiàn)了新舊兩代農(nóng)民的沖突。傳統(tǒng)農(nóng)民對土地熱愛,對家鄉(xiāng)眷戀;而新式農(nóng)民向往西方文明,一心想著掙錢。尤其老式農(nóng)民的代表郭福山對挖煤搬遷充滿了怨氣:“搬遷,搬遷,數(shù)你們?nèi)碌脷g。能搬上天?能住上金鑾殿?見著眼前這點東西就紅眼啦?受苦人沒有地種,河口堡子孫后代靠什么養(yǎng)活?斷子絕孫?外國人挖完煤拍怕屁股就走了,你呢,老婆孩子呢?也都跟上去外國?中國的錢還不夠你一個人掙的?錢多的還要噎死你哩!”老式農(nóng)民的另一個代表是老福海,無論在外面過得怎么樣,“他總是忘不了河口堡,總是河口堡的黃土夢魂縈繞,把他一次又一次千里迢迢地扯了回來”……
李銳在上世紀90年代發(fā)表的《無風之樹》是以拐叔的死為小說的中心事件,以暖玉的身世為背景,把劉主任、苦根兒、天柱等人組合成一個復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稛o風之樹》與《厚土》在內(nèi)容上有一脈相承的關(guān)系。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它們都以呂梁山區(qū)為背景,并且在《無風之樹》中可以看到《厚土》系列的某些影子,與《厚土》中的短篇《送葬》在情節(jié)上有相似性。更具體的,比如拐叔上吊的情節(jié),在《青石澗》中有瘤拐老師上吊的事件,在《二龍戲珠》中有三尺長的小五保上吊死的細節(jié),而且上吊的情景也和《無風之樹》中的拐叔之死很相似。都是吊上一根熟悉的繩,再蹬翻小板凳。這三個瘤拐上吊的故事雖各有差異,但都透著人類對生命無望的情緒?!稛o風之樹》雖然在內(nèi)容上延續(xù)了《厚土》系列,但主要不同體現(xiàn)在寫法上。首先,與《厚土》一貫的第三人稱全知全能視角不同,《無風之樹》采用了多個人物的第一人稱視角,有劉主任、苦根兒、拐叔、暖玉、天柱、糊米、丑娃、丑娃媳婦、大狗、二牛、傳燈爺?shù)?。這種寫法類似于繪畫的散點透視,或者叫移步換景,是中國傳統(tǒng)手法。作者把散點透視與第一人稱有限視角相結(jié)合,達到了全知全能的效果。其次,與《厚土》書面化的凝練文筆不同,《無風之樹》語言曉暢,充分發(fā)揮了口語的優(yōu)勢,多處用到反復手法,既有直接反復,又有間接反復,把一個簡單的故事渲染開來,增強了語言的流暢感與韻律感。第三,《無風之樹》不同于《厚土》的完全寫實手法,而是充滿了象征意味。小說中的幾個主人公具有類型性。拐叔、暖玉代表了民間底層的善良、正直及對政治的無知;劉主任代表了利用革命欺壓百姓的政治流氓;苦根兒代表了在極左政治影響下,一些得了“革命崇拜”癥的政治病號,他們脫離現(xiàn)實,脫離群眾,一味崇拜紅色革命,結(jié)果成為被政治異化了的人。閻連科《堅硬如水》中的高愛軍,《受活》中的茅枝婆就是類似的政治病人。只不過,《堅硬如水》中的高愛軍比苦根兒更富于狂想色彩和情欲沖動,而《受活》中的茅枝婆從政治異化中清醒過來,從一個極端又走向另一個極端。
《萬里無云——行走的群山》是對《北京有個金太陽》的改寫和擴展。從敘事視角和語言風格上,是對《無風之樹》的繼續(xù)與發(fā)展。《萬里無云》也采用了散點透視與第一人稱相結(jié)合的手法。與《無風之樹》主要發(fā)揮口語優(yōu)勢不同,《萬里無云》集口語、書面語、詩詞、文言、政治術(shù)語等于一體,體現(xiàn)了作者“敘述就是一切”的審美追求。這種審美追求其實體現(xiàn)了作家對民間自由自在精神的向往,或者說是自由自在精神在作家寫作實踐中的體現(xiàn)?!稛o風之樹》與《萬里無云》都體現(xiàn)了民間自由自在的審美風格,正是在此意義上,他們都成為后尋根文學的代表。
李銳在新世紀發(fā)表的《太平風物:農(nóng)具系列小說展覽》承接了“尋根”時期對新舊沖突及農(nóng)民的關(guān)注。“農(nóng)具”系列不僅表現(xiàn)了父輩與子輩新舊兩代觀念的沖突,也思考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之間難以切斷的關(guān)系。比如《鐵秋》中,那位將農(nóng)民生活“原汁原味”地隨口編進歌詞里的小民的父親,為了掙錢,這樣打扮:“白羊肚手巾,白坎肩,腳上蹬一雙唱戲才穿的高幫布鞋,太陽底下,被河沙磨亮的鐵秋像鏡子一樣,一閃一閃,這一切原本都是為了給城里人看稀奇準備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掙錢才裝扮出來的,這一切一直都被小民自己看成是在耍猴兒?!边B一個孩子都能感到父親的尊嚴被損,父親難道不知道嗎?但為了生活,藝術(shù)不重要了,尊嚴也不重要了?;埠茫杀擦T,只要能掙錢!李銳在《采風者的尷尬》中說:“在黃土高原世世代代的生死煎熬中壓榨出來的民歌,是為了安慰生命而嘆息,不是為了取悅耳朵而嘩眾的?!痹?jīng)是“原汁原味”的古樸民歌如今已蒙上了金錢的銅臭。這到底該怪誰呢?怪小民的父親不尊重藝術(shù)?他要生存有錯嗎?怪城里人看什么稀奇?追尋古樸民風有錯嗎?怪現(xiàn)代文明抹殺了淳樸的民風?那文明進步有錯嗎?這些疑問都構(gòu)成一個個悖論,無怪乎李銳發(fā)出“正在滅絕的原汁原味,人們正一天天無‘風’可采”的悲嘆!李銳在“農(nóng)具”系列的每篇開頭都引用一段古代典籍中對農(nóng)具的說明性或描述性文字,給人以新鮮感和歷史文化感。李銳對農(nóng)具的感情正如他自己所言:“被農(nóng)民們世世代代拿在手上的農(nóng)具,就是他們的手和腳,就是他們的肩和腿,就是從他們心里日復一日生產(chǎn)出來的智慧,干脆說,那些所有的農(nóng)具根本就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就是人和自然相互剝奪又相互贈與的果實。”不過,“人人都贊嘆故宮的金碧輝煌,可有誰會在意建造出了金碧輝煌的都是些怎樣的工具”?[1]這恰恰回答了李銳之所以寫“農(nóng)具”系列的初衷。
李銳、蔣韻合著的《人間——重述白蛇傳》雖然是命題作文,但向民間尋求創(chuàng)作資源一直是不少作家追求的創(chuàng)作傾向,民間畢竟是一條割不斷的文化之“根”?!度碎g——重述白蛇傳》以現(xiàn)代意識演繹古典情懷。夫妻之情,姐妹之誼,母子之愛,前生與今世,現(xiàn)實與虛構(gòu),歷史與傳說融為一體,形成一個現(xiàn)代版本的《白蛇傳》。有人評論說:“在保有《白蛇傳》基本敘事張力和人物設置的前提下,圍繞著可供引申的主題進行了大膽的想象,并以此主題為核心進行了多線并進的結(jié)構(gòu)架設,再加上時空跳躍,使得此次重述在形式和立意上更接近現(xiàn)代小說的精神,而在氣韻的把握上又保留了與傳統(tǒng)文化的淵源?!保?]354在氣韻上與傳統(tǒng)文化有淵源的豈止一部《人間》,還有《銀城故事》與《舊址》。
《銀城故事》除了每章題目和結(jié)尾對《涼州詞》的明顯借鑒外,還有幾處細節(jié)最能體現(xiàn)作者的傳統(tǒng)美學傾向。作者開篇對旺財制作牛糞餅的過程描繪得極其細致完備,讓人驚異做牛糞餅竟也能這般專業(yè)講究!幾乎給人一種欣賞民間工藝的美感,其語言之精致,風格之古典,可見一斑。而小說中更具古典筆致的是作者對幾種吃食的描述,可謂深得《紅樓夢》的精妙。一種吃食是堪稱銀城一絕的“退秋鮮魚”,從捕魚的時令與地點,到配料的多樣與講究,再到制作的嚴格要求與程序復雜,最后“鮮魚雪白如玉,枸杞子猩紅如花,撲鼻的香氣盈堂滿室”,真是“一口下肚終身難忘的仙品”。文中另一種吃食是聶芹軒炮制的火邊子牛肉,是銀城特產(chǎn)中的上品。從牛肉取料的講究,到刀功的嚴格要求,“講究之細甚于操針繡花”,再經(jīng)過懸掛風干,最后用適中的火候烤酥,甚至連烤制工具與燃料都有特別要求,真是獨特得讓人驚嘆!文中還有一種吃食,就是蔡六娘制作的豆瓣醬。豆瓣醬的制作有嚴格的季節(jié)、選料、配料、晾曬發(fā)酵等細節(jié)要求,制作過程也比較復雜費時。好的豆瓣醬不僅美味撲鼻,不但能做“吃飯燒菜用的調(diào)料,也是蔡六娘籠絡人情的一點資本,討生活的一點依靠。沒有豆瓣醬的生活不僅少了味道,也少了一些瑣碎入微的寄托”。作者在文中提到的這三種吃食都對塑造人物起到很好的襯托作用,“退秋鮮魚”表現(xiàn)了劉三公貴族化的講究與享受,“火邊子牛肉”反映了聶芹軒的精明強干、善于創(chuàng)新,“豆瓣醬”襯托了蔡六娘的感情細膩、精明能干。另外,文中有些環(huán)境描寫也充滿古典情致,如會賢茶樓二層包間的布局:“凝重的紫檀木桌椅,淡雅的青花瓷茶具,掛在墻壁上的陶淵明的意境高遠的詩句”,可謂古樸典雅。又如舊城外的環(huán)境:“一條從山巖間引進的溪水在院子里穿庭繞室,隨著曲折的溪水,十步一橋,五步一欄。濃密如云的桂樹、橘樹下邊錯落著竹叢和花池。草木蔥蘢之中,白墻黑瓦,回廊蜿蜒,把說不盡的幽靜和閑情凝固在屋宇之間?!边€有銀城八景之最的“月照飛泉”,能讓人“置身其中,塵心滌蕩,不知曾有多少感懷和神思隨著淙淙水聲流進夜空”。這些描述極盡細致典雅之能事,給讀者留下醇美的愉悅感,堪稱后尋根文學的典范。
李銳的長篇《舊址》與短篇《傳說之死》都以李氏家族為背景,都講述了一個被傳統(tǒng)禮教所戕害的女性的故事。只不過《舊址》又融入了更多的線索與內(nèi)容?!杜f址》在開篇敘事上有一定先鋒色彩:時空交錯,鏡頭交換頻繁,體現(xiàn)了作者的現(xiàn)代意識。從第二章,作者又采用了傳統(tǒng)的線性敘事方式。九思堂的古雅風格,崢泓館的幽雅環(huán)境,李家祠堂的莊嚴凝重,李乃敬時期養(yǎng)心齋的布置,都體現(xiàn)了李乃敬興趣雅致,追求清淡樸素,反對驕奢淫逸的生活態(tài)度。但李乃敬為了維護家族利益,與楊楚雄合演了一出定親“雙簧”,把一個孤傲清高的陸鳳梧推上了絕路,從而使自己的人格沾染污點。陸鳳梧與李紫云本是才子佳人的絕配,但面對強大對手楊楚雄和精明族長李乃敬,陸鳳梧只能留下“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的遺言。盡管李乃敬精明強干、力挽狂瀾,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李氏家族作為最后的貴族,其頹敗的歷史命運終將成為必然,《舊址》在某種程度上也具有了挽歌的情調(diào)。
從以上各部作品的分析可以看出,李銳對文化傳統(tǒng)的熱情一直貫穿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李銳在《駱以軍六問——與李銳對話錄》中說:“一個有志氣的用方塊字寫作的人,就應當用自己的創(chuàng)作去找到、去接續(xù)我們自己文化傳統(tǒng)中的源頭活水,去找到、去接續(xù)方塊字的文學資源,從而來表達這最豐富、最深刻的歷史所給予我們的萬千感受。在《銀城故事》里我用《涼州詞》作為全篇各章的題目和整個小說的敘述主調(diào),在‘農(nóng)具系列’里,我又把《王禎農(nóng)書》中文言文記錄的史料作為直接的文本拼貼出來,其用意都在于激活我們自己千年的文學資源,給予歷史和生命重新的敘述,其用意都在于‘建立現(xiàn)代漢語的主體性’。如果說‘重建’,這應當是我們每一個用方塊字寫作的人都必須面對的‘重建’。這不是凌空虛蹈的幻想,這是腳踏實地的攀登?!保?]160從李銳的自述中,也能看出他對文化傳統(tǒng)的重視。李銳的創(chuàng)作歷程,正是從“尋根”走向“后尋根”的文化尋根歷程。
[1]李銳.《太平風物—農(nóng)具系列小說展覽》“前言”[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
[2]袁園.點評《人間:重述白蛇傳》[A].曹文軒,邵燕君主編.2007中國小說[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3]李銳.太平風物:農(nóng)具系列小說展覽[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