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 達
(上海大學 歷史系,上海 200444)
《說苑》與《孔子家語》①為表述方便,本文統(tǒng)一簡稱為《家語》,下同。在許多記載上有互見之處,但這些互見之處又存在著一定差異。葉國良論及漢代經(jīng)學中的師法家法問題時所說過一段話:“漢代經(jīng)師,有守學,有改學。凡守學,述師說而已,自不必自立經(jīng)說或別出章句,是謂‘守師法’。其改學者,則自立經(jīng)說或別定章句,以自異其師,是謂‘創(chuàng)家法’。凡史傳言某經(jīng)有某氏之學,皆改學之著名者?!雹谌~國良:《師法家法與守學改學》,《經(jīng)學今詮四編》,遼寧教育出版社,2004 年,第38-39 頁。在葉國良看來,漢代經(jīng)師有“守學”和“改學”兩種態(tài)度,其區(qū)分的就在于是“述師說而已”還是“自立經(jīng)說或別定章句”。對此,寧鎮(zhèn)疆在分析定縣簡第十二章“孔子之匡”時也曾經(jīng)指出,作為文獻整理過程中的重組,有兩種性質(zhì)完全不同的模型。以該章為例,《說苑》和《韓詩》的改動,都是在保留原始文獻基本意義元素情況下所進行的無關(guān)大局的改動,而《家語》的改動則是連基本意義元素都不要,索性重新設(shè)計文字③寧鎮(zhèn)疆:《八角廊漢簡〈儒家者言〉與〈家語〉相關(guān)章次疏證》,《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4 年第5 期。。而從對待孔子的記載不同上來看,《說苑》和《家語》亦有這樣明顯不同。
在《說苑》中提到孔子,一般稱“孔子”或“仲尼(中尼)”,但在《家語》里,則全部稱為“孔子”。據(jù)筆者統(tǒng)計,《說苑》共有二十一章稱孔子為“仲尼”,其中有十四章亦見于《家語》,而這14 處無一例外皆稱“孔子”,詳見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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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文子出亡至邊 權(quán)謀 仲尼聞之,曰 辨政 子曰楚共王出獵而遺其弓 至公 仲尼聞之,曰 好生 孔子聞之,惜乎其不大也,魯哀公問于仲尼曰:吾欲小則守子夏問仲尼曰:顏淵之為人也仲尼曰:史 有君子之道三鰌子路行,辭于仲尼曰:“敢問新交取親若何?”子路將行,辭于仲尼,曰:“贈汝以車乎?以言乎?”指武 魯哀公問于仲尼曰 五儀解 哀公問于孔子曰雜言 子夏問仲尼曰 六本 子夏問于孔子曰雜言 鰌仲尼曰:史 有君子之道三 六本 鰌孔子曰:“……史 有君子之道三”雜言 子路行,辭于仲尼曰: 子路初見 子路將行, 辭于孔子……子路曰雜言 子路將行,辭于仲尼 子路初見 子路將行,辭于孔子。子曰仲尼曰:非其地而樹之,不生也雜言 仲尼曰:非其地而樹之,不生也六本 孔子曰:“……非其地,樹之弗生。”顏淵問于仲尼曰:“成人之行何若?”辨物 顏淵問于仲尼曰 顏回 顏淵問于孔子曰仲尼在陳 辨物 仲尼在陳 辨物 孔子在陳仲尼問老聃曰 反質(zhì) 仲尼問老聃曰 觀周 孔子見老聃而問焉
這14 處記載中,有五處亦能見于阜陽雙古堆一號漢墓相關(guān)簡牘,分別是“中行文子出亡至邊”、“子夏問仲尼曰:顏淵之為人也”、“仲尼曰:史鰌有君子之道三”、“子路行,辭于仲尼曰:‘敢問新交取親若何?’”“子路將行,辭于仲尼,曰:‘贈汝以車乎?以言乎?’”皆作“仲尼”,與《說苑》同。詳見下表:
① 韓自強:《阜陽漢簡〈周易〉研究(附:〈儒家者言〉章題、〈春秋事語〉章題及相關(guān)竹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版,第173 頁。② 韓自強:同上,第159 頁。③ 韓自強:同上,第161 頁。④ 韓自強:同上,第158 頁。⑤ 此處“=”為重文符號。參見韓自強:《阜陽漢簡〈周易〉研究(附:〈儒家者言〉章題、〈春秋事語〉章題及相關(guān)竹簡)》,第 162 頁。
稱“孔子”或“仲尼”本皆可通,但像《家語》這樣全部作“孔子”,則有耐人尋味之處。結(jié)合出土文獻來看,阜陽簡牘中關(guān)于孔子的稱謂也是兩者并存,并無類似《家語》這樣的統(tǒng)一⑥阜陽簡牘中關(guān)于孔子的稱謂與今本《說苑》完全一致。。考慮到阜陽簡牘的時代⑦1977 年,在安徽阜陽雙古堆一號漢墓中發(fā)掘出了一批漢簡。據(jù)考證,阜陽雙古堆一號漢墓墓主是西漢第二代汝陰侯夏侯灶。夏侯灶是夏侯嬰之子,卒于文帝十五年(前165 年)。因此,阜陽漢簡的下限不會晚于這一年。,筆者認為,兩種稱謂并存可能更為接近相關(guān)記載的原貌。
在《說苑》中,有兩處提到孔子險遭殺身之禍,而在《家語》記載里,雖然也有孔子遭受磨難的記載,但通篇未有一處載有“殺孔子”之語。典型的例子有兩處,一是“趙簡子殺澤鳴、犢犨”;另一處則是“孔子之匡,簡子將殺陽虎”。我們分別來看看這兩處:
(1)趙 簡子殺澤鳴、犢犨
《說苑·權(quán)謀》:趙簡子曰:“晉有澤鳴、犢 犨,魯有孔丘,吾殺此三人,則天下可圖也?!薄谷似缚鬃佑隰敗?鬃又梁樱R水而觀曰……
《家語·困誓》:孔子自衛(wèi)將入晉,至河,聞趙簡子殺竇, 犨鳴犢,及舜華,乃臨河而嘆曰……
可以看出,在《說苑》的記載里,寫明了趙簡子要“殺孔子”,但到了《:家語》里,卻沒有這方面的直接記載,把這部分省去了,只留下孔子的相關(guān)言行。
(2)孔子之匡,簡子將殺陽虎
《說苑·雜言》:孔子之宋,匡簡子將殺陽虎。
《家語·困誓》: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
通過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說苑》載有“匡簡子將殺陽虎”,而到了《家語》里,卻載為“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寧鎮(zhèn)疆認為,因為陽虎長的像孔子,如果提到殺陽虎就要引出殺孔子,所以這里只好隱去不提,帶有一種典型的“為尊者諱”的目的①寧鎮(zhèn)疆:《八角廊漢簡〈儒家者言〉與〈家語〉相關(guān)章次疏證》,《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4 年第5 期。。
那么哪一個記載更為接近文獻的原貌呢?如果說第一個例子因為出土文獻的欠缺我們還不好判斷的話,那么第二個例子在定縣簡②1973 年,河北省定縣40 號漢墓出土了大批竹簡,出土時竹簡已經(jīng)殘碎嚴重,經(jīng)過整理組的工作,整理出《論語》、《哀公問五義》、《保傅傳》、《儒家者言》等多種文獻,根據(jù)專家考證,定縣40 號墓主應(yīng)為中山靖王劉勝之后懷王劉修,他死于漢宣帝五鳳三年,即公元前55 年《儒家者言》中亦有記載,其載為③定縣漢墓竹簡整理組:《〈儒家者言〉釋文》,《文物》,1981 年第8 期,簡文后數(shù)字為竹簡編號。:
之匡間(簡)子欲殺陽虎孔子似之(2) 666
□□孔 = 子 = □舍子路怒奮戟欲下(5)725
子止之曰何[仁義之不意□□] 644
詩書不習禮樂不修則是丘之罪 715
陽虎如為陽虎則是非丘□ 905
可以看出,定縣簡亦有殺陽虎的記載,而且連原因都做了記載,明確指出“(陽虎)孔子似之”。定縣簡的時代不晚于公元前55 年,由此我們大體可以認為,《說苑》在此處的記載較《家語》為真。
不僅如此,其他文獻中對孔子形象有損的記載,《家語》在采用的同時,亦作了刻意的加工,使之與要塑造的孔子形象相符。“顏回偷吃事件”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該事件見于《呂氏春秋·任教》和《家語·在厄》,王利器認為兩者相比《家語》明顯晚出,其證據(jù)主要有以下兩條:一是《家語》所載“子貢以所赍貨,竊犯圍而出,告糴于野人,得米一石焉,顏回仲由炊之于壤屋之下,有埃墨墮飯中,顏回取而食之,子貢自井望見之,不悅,以為竊食也。入問孔子”,這一段文字僅見于《家語》,為其他諸本所無,王認為“當出王肅杜撰,”因為“王充好辯,但《語增》、《儒增》、《藝增》上都沒有記載,可知《家語》是晚出的”④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卷第十七,巴蜀書社,2002 年,第1998 頁。;另一條則是《呂氏春秋》載為“煤炱⑤《呂氏春秋》舊作“謀室”,王利器認為屬訛誤,引《選注》定為“煤炱”,參見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卷第十七,巴蜀書社 2002 年版,第1999 頁?!敝?,《家語》作“埃墨”,“蓋‘炱’字似‘矣’,后人又加土旁耳。⑥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卷第十七,巴蜀書社,2002 年,第1999 頁?!逼湔f皆有可取之,《家語》所載當系晚出⑦從成書年代上來看,《呂氏春秋》無疑要早于《家語》,但成書早并不一定其記載的內(nèi)容在出現(xiàn)的時間上就一定早于其他文獻的記載。比如《說苑》雖然成書晚,但正如前文中提到的許多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其記載與許多早期出土文獻相近,可見其許多內(nèi)容有很早的源頭。。
二者所載雖為同一事,但內(nèi)容上有一定出入。其中有兩處特別值得關(guān)注。一條是與《呂氏春秋》相比,《家語》中刪去了孔子“晝寢”的記載,而從上下文來看,此處的“晝寢”不是可有可無的記載。王利器認為,“此文晝寢,為下文‘今日夢見先君’張本”⑧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卷第十七,巴蜀書社,2002 年,第1998 頁。,因此《家語》略去此處是不對的,王說當是。但為什么《家語》在亦記錄了“夢見先人”的情況下要刪去此處呢?《論語·公冶長》有載:“宰予晝寢,”對此孔子很生氣,批評他說“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可見“晝寢”在孔子看來是很不好的事情。如果按《呂氏春秋》的記載,孔子的行為就有點嚴于待人寬于待己的味道了。所以帶有尊孔色彩的《家語》就只好對此進行了修改?!秴问洗呵铩酚涊d孔子可以沒太多顧忌,但《家語》就明顯帶有回護孔子形象的目的了。另一條則是懷疑顏回的對象發(fā)生了變化,《呂氏春秋》記載的是孔子懷疑顏回,而到了《家語》里則是子貢,到底是誰的記載準確?其實事件的真實性已經(jīng)很難考證,而且這個故事也不排除其存在憑空杜撰的可能性,但就這則可能“虛假”的故事而言,哪個版本才是原貌?正如前文所分析的,《家語》晚出,而且《呂氏春秋》此載的目的,是要說明“知人不易”,連孔子這樣的人物都會對顏回起疑心,而《家語》所載的孔子是要反映出一個充滿智慧的圣人形象,怎么能對最心愛的學生品行產(chǎn)生懷疑?于是這個黑鍋總得有人背,同是《在厄》一篇,子貢多次挑戰(zhàn)老師的權(quán)威,是個“反面典型”,①下文中關(guān)于“孔子困于陳蔡”的記載即可見此例。于是將黑鍋背到底,再次用他來反襯孔子和顏回再合適不過。為了前后一致,《家語》整理者一頭一尾憑空加了兩段子貢的內(nèi)容進去,第一部分正是王利器認為系王肅杜撰的內(nèi)容。筆者認為,這段內(nèi)容是不是王肅所杜撰,這個還可以討論,但從中可以看出,《家語》整理者為回護孔子對一些材料進行修改,這是很有可能的。
同樣,既然要塑造好孔子的形象,就需要對其他人適度降低,以期襯托孔子的偉,否則孔子的地位就顯得不那么崇高了。因此在《家語》出于尊孔需要,對一些材料中他人的地方進行了降低處理?!矮I魚者”的定位就是一個典型例子,該事見于《說苑·貴德》相關(guān)記載“孔子之楚,有漁者獻魚甚強”,其事亦見于《家語·致思》。兩者大致內(nèi)容基本一致,但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對獻魚者的定位,《說苑》將之稱為“圣人”而《家語》稱之為“仁人”。需要指出的是,在《說苑》中未稱孔子為“圣人”之處,而其他文獻則稱“圣”的情況不少?!褒R景公問子貢曰子誰師”就是一例。在《說苑》中子貢稱贊老師“賢”,而到了《韓詩外傳》卷八的相關(guān)記載就變成了稱贊老師為“圣”。放到到整個歷史背景之下,我們有理由相信,《說苑》與其他文獻在這一點記載上的差別不是偶然現(xiàn)象,反映出漢代的儒生們對孔子尊崇的加深②《說苑》成書雖然晚于《韓詩外傳》,但從記載上來看,《說苑》的一些內(nèi)容可能有比《韓詩外傳》更早的源頭,此處即為一例。,而《家語》對“獻魚者”地位的降低,這是出于這一需要。
通過前面的總結(jié),可以看出在孔子的一些記載上,《家語》較《說苑》在多方面都顯出有后人刻意修改的痕跡。下面筆者再用“孔子困于陳蔡”這一能見于多個文獻記載的事件為例來做一個綜合總結(jié)。
《說苑》所載的孔子困于陳蔡的故事共有兩則,均載于《雜言》篇,第一則故事僅有《家語·困誓》的相關(guān)記載與之對應(yīng),而二者所記載的內(nèi)容大體相同,同是記載孔子困于陳蔡時與弟子之間的問答,所不同的是,《說苑》詳細而《家語》簡約。在這則故事里,《說苑》大體有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即子路詰問孔子歌是否“禮”,修樂是否“時”以及孔子答子貢三事,《家語》僅記前后兩事,略去了第二部分子路的詰問,將此部分放入了《在厄》篇的相關(guān)記載。此外兩者之間最大的分歧在于第一部分子路詰問孔子后對于孔子回答的反應(yīng),《說苑》載為“子路不悅,援干而舞”,而《家語》則載為“子路悅,援戚而舞”。粗看之下,《說苑》此處看似與情理不合,既然聽了老師的解釋不悅,又怎么會“援干而舞”?但聯(lián)系下文卻又說的通,因為后文載有子路又有因?qū)鬃拥牟粷M而發(fā)問,可見此時的子路尚未完全信服,所以此處“子路不悅”反而符合情理。但《家語》沒有記載第二部分子路對孔子的再次詰問,如果像《說苑》一樣記載成“不悅”,則子路再“援戚而舞”就說不過去了,因此《家語》在此處載為“子路悅”,亦是和其全文相通的。
既然二者之說皆可通,那么就這則材料而言,《說苑》和《家語》之間,究竟何者更為符合文獻記載的原貌?細讀《說苑》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說苑》所載的這則材料,三部分串聯(lián)緊密,渾然一體,反映出這個故事至此已經(jīng)較為成型,并無拼湊,特別是家語所無部分,《說苑》此處所載上下聯(lián)系緊密,看不出有硬塞進去的痕跡,可能更能反映出該則故事記載的早期形態(tài)。而家語無此部分,可能是因為整理者覺得這部分材料更能說明“在厄”的主題,所以將之截取放在了《在厄》篇里。但是這樣一截,“子路不悅”就顯得有點不合情理,因此只好在處理這一則材料時,對此進行修改,將子路“不悅”改為了“悅”。
從《說苑》的三部分到《家語》的兩部分,從中反映出在這則故事上《家語》的有關(guān)記載存在著在類似《說苑》所載的這類材料上進行加工而成的可能,至少在文獻的角度其應(yīng)相對《說苑》所載晚出。
而第二則故事見于文獻較多,《家語·在厄》、《韓詩》卷七和《荀子·宥坐》均有記載,其內(nèi)容都為孔子與子路的對話,但彼處互有出入,《家語》與諸本之間的差異尤為明顯,其不僅在開頭處有緣起,在結(jié)尾處亦增加了與子貢和顏回的對話。除了《家語》之外,其他三個文獻記載均以類似“孔子困于陳蔡之間”這樣記述開頭。事實上,“孔子困于陳蔡”的雖然在各文獻中記載很多,但僅有《家語》開頭部分有這一故事緣起背景的陳述。這說明在早期文獻的記載里,關(guān)于孔子困于陳蔡的記載雖然版本眾多,但基本上會圍繞一個主題展開,不會介紹太多其他的內(nèi)容。因此孔子為什么會困于陳蔡,這是另外一個故事的主題,不會記載在這個故事里,所以《說苑》、《韓詩》和《荀子》均無此記載。從出土文獻的情況來看也證實了這一點①比如阜陽簡一號牘就有與之類似的標題:“仲尼之楚至蔡”,也是沒有交代背景和緣起的。。
但《家語》開頭部分又并非后人杜撰。楚昭王召孔子之事,不僅能見之于《史記·孔子世家》,而且《說苑》中亦有章節(jié)記載,在二號木牘里也有一章題“噩王見孔子”與之對應(yīng)②韓自強:《阜陽漢簡〈周易〉研究(附:〈儒家者言〉章題、〈春秋事語〉章題及相關(guān)竹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第186 頁。,這說明《家語》在這一部分的記載并非后人虛構(gòu),而是自有所本,但應(yīng)該是出自另外一則不同的材料上,《家語》將之和這則故事進行了拼接而已。
《家語》的結(jié)尾部分載有孔子和子貢、顏回的對話,雖然所談話內(nèi)容然還是同屬一個事件里面的對話,不過主題已經(jīng)與前一段對話不同。除了《家語》之外,其他文獻均無此記載。對照其他文獻的記載,我們可以看出,至《說苑》所載此故事之時,其故事內(nèi)容已經(jīng)定型,各個文獻記載之間出入已經(jīng)不大。因此,《家語》在此處可能亦是將其他文獻的記載嫁接至此處。
另外,從篇章的編次上看,《家語》晚出的痕跡亦非常明顯?!翱鬃永в陉惒獭钡墓适拢墩f苑》一共有兩則,全部編入《雜言》中,而且是前后關(guān)系。而到了《家語》里,這兩則故事分屬兩章,彼此前后并不相連,《在厄》和《困誓》的篇名也更能較《雜言》能反映出這兩則故事不同的主題。聯(lián)系前面《家語》對這兩則故事的加工,我們可以看出,《說苑》在處理這些故事材料上,尚且還保留了許多古書的痕跡,不僅文字上變動不大,而且在編次順序上亦只是簡單的歸類;而到了《家語》,不僅文字上已經(jīng)有了精細的雕琢,顯得更為簡約緊湊,而且故事也更為完整,綜合性更高。更為重要的是,家語已經(jīng)按照主題對故事進行有針對性的篩選,不再是一種簡單的羅列。這都說明了其在文獻版本上晚出的特點。
在進行結(jié)論分析之前,我們先要界定一下“述而不作”的定義。所謂“述而不作”,反映了先秦知識分子整理古籍時的一種態(tài)度。《論語·述而》里記載著孔子的言論:“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論語集釋》云:“述,傳舊而已。作,則創(chuàng)始也。故作非圣人不能,而述則賢者可及”③程樹德:《論語集釋》,中華書局,1990 年,第435 頁。。劉寶楠在《論語正義》里綜述前人理解亦云:“述是循舊,作是創(chuàng)始”④劉寶楠:《論語正義》卷八,上海書店《諸子集成》影印本(一),1986 年,第135 頁。。在筆者看來,所謂“述而不作”,并非指對文獻一成不變照搬照抄,而是注重對文獻內(nèi)在精神的傳承,對文獻所要表達的主旨不進行改動。而這一特點,也與李零所指出的“古人著書之義強調(diào)‘意’勝于‘言’,‘言’勝于‘筆’”暗合⑤李零:古書的原始性質(zhì)不僅體現(xiàn)在單篇往往早于叢篇,記言往往早于自作,無系統(tǒng)往往早于有系統(tǒng),而且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在知識的淵博和師法的追溯上。從根本上講,它是把思想看作超越了個別創(chuàng)造者的主體以及其外在語言形式的東西。參見李零:《出土發(fā)現(xiàn)與古書年代的再認識》,《李零自選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年,第31 頁。。
在早期文獻的整理中,根據(jù)是否“述而不作”,往往會有兩種不同的處理方法,正如前文葉國良所提到的,會有“守學”和“改學”之分。從《說苑》與《家語》在對孔子有關(guān)記載的不同上來看,《說苑》的相關(guān)記載就是嚴守“述而不作”的精神,選取一則材料主要是為了說明材料背后所反映的事理,因此整理者在抄寫該材料時往往會盡可能的保留該材料的原貌,其目的是在使這個材料所反映的精神得以傳承。其特點與葉國良所稱的“守學”相合。
而《家語》則不同,可以看出,在其成書時,整理者在收集材料上有一定的主觀目的,或是引經(jīng)據(jù)典來說明自己要闡發(fā)的道理,或是改變文獻原來的章句順序來彰顯某個特定的主題,而這些都能反映出整理者在該材料的刻意處理。其目的不再是簡單的傳承原文獻的精神,而是有自己要表達的觀點包含其中。其特點正與葉國良所稱的“改學”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