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馬球運動種類及其興盛原因再論

摘 要：唐代馬球風靡全國，高手輩出，成為一項最時尚的體育運動和休閑娛樂方式。通過查閱第一手文獻資料，依據(jù)運動方式，探討了當時馬球運動的種類主要包括步鞠、馬鞠、驢鞠等，并說明了其特點及發(fā)展情況。最后簡析了馬球運動在唐代受歡迎的原因，從中亦可見盛唐氣象之一斑。

關鍵詞：馬球；唐代；步鞠；馬鞠；驢鞠

中圖分類號：K24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12-0158-03

馬球，在唐代亦稱打毯、擊鞠，是騎馬用毯杖進行擊球的一項運動。關于其起源地，有波斯、西藏、中原、西北游牧民族等多種說法，而其傳入中國的年代，也有三國、唐代及兩千多年前等多種說法。有人據(jù)曹植《名都篇》認為三國時已稱馬球為擊鞠，此說幾為孤證，可信程度待考，而唐代說則較普遍。據(jù)向達考釋，唐代馬球源于波斯的波羅毯，為一種馬上打毯之戲。它與漢魏以來的蹴鞠不同，非“以步打足踢為主”，而“須騎馬以杖擊之，故云打毯或擊鞠也”。馬球在唐代長安出現(xiàn)后，迅即風行。唐代宮廷經(jīng)常進行擊球比賽，以為慶典、宴飲助興。民間亦染此風，女子也有很多人學習打馬球，邊地敦煌亦不例外。而且，唐代還發(fā)展了馬球技術和技法、競賽規(guī)則、場地（即鞠場）、服飾等。當時所行之波斯毯，亦可于《金史》卷35《禮志八》見其梗概。關于唐代風行長安的馬球運動，論者較多，這里僅對前人較少專門論及的唐代馬球運動種類略加分析，并做補充說明，希冀對我們明了馬球的多樣化有所裨益，并進一步探究了馬球運動在唐代興盛的歷史根源。

一、步鞠

步鞠，顧名思義，它不是騎在馬上，而是在地面上徒步或跑步持杖打球，這項運動后來發(fā)展為曲棍球。因為運動量比騎在馬上小，比較適合女子活動。也因此常在后宮進行步鞠。王建有宮詞曰：“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毯。一半走來爭跪拜，上棚先謝得頭籌?！本褪菍m人寒食步鞠的反映，比賽得勝者還可以領賞，于是爭相拜謝。在我們所見史料，步鞠在唐代似乎較少，但由于運動強度較其他種類為小，實際上當是比較普及的，以致宮廷中嬌滴滴的宮娥彩女也不怯于此。

難能可貴的是敦煌榆林窟，敦煌榆林窟五代時期第15窟南壁有一幅童子步打球畫面。該童子站立在蓮花座上，左手持一圓球，右手持一彎頭球杖。李重申從球杖的長度可判斷為當時步打球所持的球杖。五代出現(xiàn)步打球，顯然是繼承唐代而來。

唐代還出現(xiàn)了最富有詩情畫意的打球詩作，作者為著名女道士魚玄機，其《打毯作》曰：“堅圓凈滑一星流，月杖爭敲未擬休。無滯礙時從撥弄，有遮欄處任鉤留。不辭宛轉長隨手，卻恐相將不到頭。畢竟入門應始了，愿君爭取最前籌?！贝嗽娛浅鲇诠糯排碾y得一見的打球佳作，她寫到了球、棍及用棍擊球的場景，沒有寫到馬，當是步打球。該詩似為某具體而作，希望他打球人能夠奪得比賽的冠軍，活潑有趣，極富情致。

二、馬鞠

馬鞠為唐代馬球最主要的一種，即打球人騎在馬上打球。這可能是唐代最時髦最風行的一種運動，一是可顯示騎馬技能，二是可顯示本人威武英姿，三是可以趕時髦、附庸風雅，很多人熱衷其中，不亦樂乎。首先，唐朝統(tǒng)治者，尤其是皇帝多酷愛打球，有的更是個高手。例如：玄宗“好擊毯，內(nèi)廄所養(yǎng)馬，猶未甚適?！遍_元、天寶中，他曾數(shù)御樓觀打毯為事，能者左縈右拂，盤旋宛轉，殊可觀。宣宗球技更高，常與諸王擊球于十六王宅，“弧矢擊鞠，皆盡其妙。所御馬，銜勒之外，不加雕飾，而馬尤矯捷；每持鞠杖，乘勢奔躍，運鞠于空中，連擊至數(shù)百，而馬馳不止，迅若流電。二軍老手，咸服其能?！碧颇┵易诓粌H擅長擊毯，且對自己的球藝極自負，曾對優(yōu)人石野獵說過：“朕若應擊毯進士舉，須為狀元。”石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駁放?！辟易趦H一笑而已。圖像資料同樣顯示了皇家對打馬球的熱衷。據(jù)《新唐書》卷59《藝文志三》，韓幹曾畫有一幅《寧王調(diào)馬打球圖》，可知寧王對此項運動的鐘愛。唐人墓葬壁畫中出土的打球圖也不少，例如：1972年在陜西乾陵章懷太子墓墓道西壁發(fā)現(xiàn)的一幅唐人打馬球壁畫，就形象生動地反映了七名騎手奔突往來、爭相擊球的激烈場面。而宋朝大畫家李公麟的《明皇擊球圖卷》更是流傳至今，觀之令人遐思神往。

由于統(tǒng)治者的提倡，新科進士對馬球比賽也躍躍欲試，毫不示弱。唐代長安每當科舉考試后，榮登金榜的進士們，照例要去浐水西岸的著名球場月光閣比試球藝。此月燈閣打球之會，同一年考取進士的同年悉集。最有意思的一次是乾符四年（877）的月燈閣打球會。其時“兩軍打球，軍將數(shù)輩，私較于是。新人排比既盛，勉強遲留，用抑其銳?！毙逻M士劉覃向同年自告奮勇請纓，“仆能為群公小挫彼驕，必令解去，如何？”征得同年的同意后，劉覃跨馬執(zhí)杖，請求參加球賽。結果此人“馳驟擊拂，風驅(qū)雷逝，彼皆■眎。俄策得球子，向空磔之，莫知所在?！眲Ⅰ屯閼M愧沮喪，灰溜溜地走了。這次令人大跌眼鏡的參賽表現(xiàn)，令“閣下數(shù)千人因之大呼笑，久而方止?！?/p>

流風所及，軍將、小吏乃至乞者亦有酷愛者。由于“打毯乃軍州常戲，雖不能廢，時復為之?！碧瞥x拔軍將也比較重視此項技能。建中（780-783）初，能彎弓數(shù)百斤的河北軍將夏某，嘗于球場中，累錢十余，走馬以擊鞠杖擊之。一擊一錢飛起六七丈。夏軍將居然能以打馬球的方式連中球場中堆疊的錢幣，可見其打球水平更是技高一籌。會昌（841-846）時，右神策軍士周寶與高駢，以善擊毯，俱補軍將。由于官不進，周寶“自請以毯見，武宗稱其能，擢金吾將軍。以球喪一目。進檢校工部尚書、涇原節(jié)度使?！庇芍軐毢透唏壍靡陨癫叽蚯蜍妼⑵鸺?，可見武宗對武將擊球技能十分看重。更有甚者，廣明元年（880），權閹田令孜還以擊球來定西川節(jié)度使的人選，四選一的結果是，陳敬■得第一籌，得以代替崔安潛做節(jié)度使。

三、驢鞠

除了馬鞠，唐代還有驢鞠，顧名思義，即騎驢打球。由于驢體型較馬為小，性格溫順，好控制，較適宜女子乘騎。最早見于記載的是唐代大將郭知運之子劍南節(jié)度使郭英乂。據(jù)兩《唐書》的《郭英乂傳》，由于在安史之亂中有功，后郭英乂肆無忌憚，嘗“教女伎乘驢擊球，鈿鞍寶勒及它服用，日無慮數(shù)萬費，以資倡樂?！惫熬叟蓑T驢擊毬”，可謂奢侈靡費，出于游戲觀賞的性質(zhì)較多，自然落得“未嘗問百姓間事，人頗怨之”的結局?！独盍指ν鈧鳌芬草d：盛唐時期，年輕的李林甫在東都好游獵打球，“每于城下槐壇騎驢擊鞠，略無休日?！?/p>

關于唐代驢鞠，最常被提及的案例是唐敬宗。敬宗皇帝少年即位，酷愛驢鞠，最終也因此而喪命。史載：寶歷二年（826）六月庚申，鄆州進奉驢打毯人石定寬等四人。甲子，敬宗御三殿，觀兩軍、教坊、內(nèi)園分朋驢鞠、角抵。戲酣，有碎首折臂者，至一更二更方罷。觀此，敬宗少年即位，頗愛擊球，即位之初就沉溺于此。由于驢鞠這項運動較劇烈，常有人在或活動中受傷，甚至碎首折臂，而敬宗最終由于溺愛驢鞠，被宦官乘機陷害，死時才僅成年。寶歷二年十二月辛丑，敬宗在夜獵還宮后，與中官劉克明、田務成、許文端打球，軍將蘇佐明、王嘉憲、石定寬等二十八人飲酒。敬宗打球方酣時，入室更衣，殿上燭忽滅，劉克明等同謀害帝，即時殂于室內(nèi)，時年十八。除了這位身死驢鞠的少年敬宗，唐末懿宗亦好之。乾符二年（875）九月，右補闕董禹曾上諫皇帝“游畋，乘驢擊鞠，上賜金帛以褒之”，說明懿宗肯定常進行驢鞠而非偶一為之，以致引起諫官的注意。

像馬鞠一樣，驢鞠當然也在軍中進行，有其健康體魄和鍛煉騎術的軍事目的?！按蛱耗塑娭莩?，雖不能廢，時復為之?！比缣迫恕按蕹袑櫳購能姡企H鞠，逗脫杖捷如膠焉”。敦煌文書斯坦因5637號《祭驢文》寫一位身為軍將的主人因常常進行驢鞠訓練騎術，在驢死后，專做一文祭奠：“數(shù)汝托生之處，……莫生軍將家，打毯力須攤?！溉晟谔锷?，汝家且得共男女一般看?！边@位軍將希望自己心愛的驢能夠托生后換個好去處，而避免被鞭打驅(qū)策之苦。到宋代女子驢鞠又有發(fā)展，并稱其為小打，以區(qū)別馬鞠的大打。

由上可知，唐代的馬鞠與驢鞠，由于競技性強、運動劇烈，許多人熱衷其中，“然馬或奔逸，時致傷斃”，不免有一些人為之重傷甚至身死，更兼帝王沉溺于此，常不顧政事，常引起一些大臣的勸諫。有一次玄宗在三殿打球，榮王墮馬悶絕。黃幡綽乘機上奏，委婉勸說玄宗可坐觀取樂而不親自為之，以免天下人民失去依靠。景云中（710-711），右率府鎧曹參軍柳澤曾上書陳事：“臣又聞馳騁畋獵，令人發(fā)狂。名教之中，自有樂地。承前貴戚，鮮克由禮?；虼蛱簱艄?，比周伎術；或飛鷹奔犬，盤游藪澤。此甚為不道，非進德修業(yè)之本也。”永泰中（765-766），蘇門山人劉鋼于鄴下上書于刑部尚書薛嵩云：“打球，一則損人，二則損馬，為樂之方甚眾，何必乘茲至危，以邀晷刻之歡耶？”薛嵩高興地接受了。直至唐末，由于僖宗專務游戲，尤其沉溺于擊球，還出現(xiàn)左拾遺侯昌業(yè)上疏極諫，結果觸怒皇帝被賜而死。

四、余論

由前述可知，馬球運動在唐代風靡全國，極為盛行，這是有其現(xiàn)實的社會根源與歷史淵源的。

一是唐代統(tǒng)治者的提倡和喜好，起到了開啟馬球運動風氣之先的作用。唐太宗對馬球運動后來雖引以為戒，但實有首倡之功，是他開始“聞西蕃人好為打毯，比亦令習?！碧瞥S多皇帝熱衷于此項運動，還出現(xiàn)了玄宗、宣宗、僖宗等馬球健將。上之所好，下必甚焉，他們的做法必然起到上行下效的示范作用。而唐朝皇帝喜好馬球這類體育運動，很可能與李唐統(tǒng)治者的胡人血統(tǒng)有密切關系。西北胡人多從事游牧，擅長騎馬射獵，重視家族影響的陳寅恪先生進一步闡發(fā)朱熹“唐源流出于夷狄”之說，認為李唐先祖與胡人通婚，“李唐一族之所以崛興，蓋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遂能別創(chuàng)空前之世局?！弊⑷肓诵迈r的胡人血液的李唐，大有胡風，是許多人曾經(jīng)論及的，此不贅述。從母系看，李氏確有與西北游牧民族通婚的傳統(tǒng)。唐高祖李淵之父李■娶獨孤氏、李淵娶竇（紇豆綾）氏、唐太宗李世民娶長孫氏，三代皆是與“胡人”即鮮卑人之女通婚。李唐崇尚武力與此不可謂無關。眾所周知，唐太宗就是一位馬上得天下的皇帝，憑借他在唐初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建立的卓越功勛，后來才擁有了與其兄長太子李建成奪帝的資本。大詩人白居易有詩贊曰：“太宗十八舉義兵，白旄黃鉞定兩京。擒充戮竇四海清，二十有四功業(yè)成。二十有九繼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倍遥瞥捌谶€出現(xiàn)了“才兼文武，出將入相”的李靖、婁師德等，與后期相對文弱的宋朝是大相徑庭的。

二是唐代國力強盛，具有兼容并蓄的開放胸懷，能容納和接受新鮮事物。這在唐朝統(tǒng)治者的民族觀方面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唐朝統(tǒng)治者公開聲稱華夷一家，當然這很可能與上述的李氏與胡族通婚有關，唐太宗曾說過：“夷狄亦人，以德治之，可使如一家?！辈⒀裕骸白怨沤再F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并認為“治安中國，四夷自服”，是解決民族問題的上策。這樣，就使得李唐統(tǒng)治者較少夷狄之見，這樣就使太宗及其后代對原本西蕃人喜好的打毯，少有排斥心理，容易接受。

三是高難度的馬球運動可鍛煉人們的體制和靈敏的反應，使它成為唐人訓練體魄、鍛煉騎術和表現(xiàn)戰(zhàn)斗力的極佳方式，是唐人富有健康和活力的精神面貌的一種體現(xiàn)。唐朝之初，面臨的最主要的民族問題就是北方強大的突厥及西北吐谷渾的威脅，唐高祖甚至一度向突厥稱臣，后期吐蕃又在其贊樸松贊干布時期開始強盛。西部邊疆防守的現(xiàn)實需要，使對軍事問題的重視成為唐朝刻不容緩的一個重要任務，士兵的軍事訓練與戰(zhàn)斗力的培養(yǎng)，自然被提到議事日程。出于防御邊疆的總體氛圍和便于平時的軍事訓練，打馬球既可作為騎術和體魄的訓練，亦帶有娛樂表演的功能，自然成為“軍州常戲”。楊巨源《觀打毯有作》就曰：“親掃毯場如砥平，龍驤驟馬曉光晴。入門百拜瞻雄勢，動地三軍唱好聲?！泵枘〉木褪侨妼⑹吭隈R球比賽前非常精心清掃球場，即打球人英姿勃發(fā)令人興奮的場面。如前所述，唐朝甚至在選拔軍將時，馬球技藝還受到特別重視，這與唐朝實行府兵制幾乎全民皆兵及重視軍事訓練和戰(zhàn)斗力的大氛圍，應當是有很大關系的。同時，唐朝前期沿用周隋之制，實行府兵制度。其特點是義務兵役制，兵農(nóng)合一，府兵的來源由軍府所在地“取六品已下子孫，及白丁無職役者點充”，他們除輪番外不負擔稅役，不脫離鄉(xiāng)土和生產(chǎn)，只在冬季集中軍訓。而唐朝普通民眾，不論中原、邊地，不論男女，對馬球的喜歡，應當與唐朝的強盛及實行府兵制度、唐人擁有健康體魄與富有活力的精神面貌的一種體現(xiàn)。

綜合上述，我們認為：唐代馬球運動種樣較多，花樣翻新，并在社會上廣泛普及，不論上層下層、中原西陲還是士兵與小民都熱衷馬球運動，與唐朝的崇尚武力、重視軍事及李唐統(tǒng)治者的血統(tǒng)出身及其大力提倡都是有很大關系的。雖然馬球運動事小，我們卻可以從中窺見唐朝強盛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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